“兔子?!”白玉堂一拳捶上展昭胸口,破口大骂,“见你个鬼的兔子,兔子有你白爷爷这么英俊潇洒吗?”
话刚完展昭已笑得前伏后仰。
白玉堂愣愣看着这样的展昭,费解满面。他有说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吗?
当然,他是绝不可能知道展昭为什么笑成这样。因为展昭早打定了主意,抵死都不会告诉白玉堂先前他喝醉时学兔子跳的样子有多有趣。
窗外晚风,吹皱一江江水,形成层层褶皱,似把那落日红彤彤、圆墩墩的影子给摇碎了,然后化作千朵万瓣嫣红散落。
风儿,时伴时息;波浪,忽起忽伏。于是夕阳倒影起白昼的y-in晴圆缺,时如花之艳放,时似花之摇曳,时若花之凋零。
赵祯歪歪斜斜地席地而坐,醉眼半阖,看情形也喝了不少。他一手一筷,敲打着地上的大盘小盘大杯小杯大碗小碗,那模样有些像孩子,嘴里还哼哼唧唧唱起先前船夫吟唱的江歌调子。
“江之滔滔兮,荡荡碧波漪。朝宗于海兮,其景岁悠悠。
穹苍飞鸿雁,翙翙其羽翼。雀鸟啁啾兮,合我歌者矣。
起帆兮,起帆兮,客家要远行。
摇橹兮,摇橹兮,吾家把程启。
月照江心,何时归还矣?
孤掌舵兮,思忆忆。
人缺稀,影缺稀,客家要远行。
风依稀,雨依稀,吾家把程启。
江之涣涣兮,汎汎舶舟济。长江东流去,暠山于西地。
逆道寻欢趣,陌途谋生机。考盤附声色,合我歌者矣。
莫悲兮,莫悲兮,同路有人行。
扬歌兮,扬歌兮,抖擞把程启。
醉酒忘怀,忐忑塞心底。
纵声忘却,前路崎岖。
何叹息,何吁唏,同路有人行。
何在意,别在意,抖擞把程启。”
歌声清亮,时而扬长,时而顿挫,时而峰回,时而迭起。唱声并不响,也许赵祯只是想唱与自己听,但那一刻风声骤歇,浪势渐平,偶有醉人梦呓,也被那明快的歌声掩覆,侵满舱室。醒着的人俱静静聆听,无知觉者只闻歌声优美,知觉者渐渐坐直了身子。
“和昨夜听到的好象有些不一样。”白玉堂喃了一句,突扯了扯嘴角,朝展昭感慨道:“我还以为这皇帝是个粗神经,原来他心里还是挺明白的。”
展昭不言,默默看着在那扣盘吟唱的赵祯,一脸若有所思。
“陛下他醉了。”展昭说。
他的视线没有改变,但白玉堂却总觉得那笔直坦荡的眼神中多了一份说不出的折曲。
“猫儿,你在内疚什么?”
展昭笑笑,没有答话。也许,此刻的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白玉堂的敏锐。
筷扬筷落,扣击出的清脆逐渐熟稔。双眼全然闭上,赵祯仿佛忘了四周的一切,完全沉浸在这一方小小天地。耳中,只可闻得歌声、敲击声、鼻息声、乌啼声、飕飕风声、浪的此起彼落声渐渐成韵,还有……
“锵咣!”
一声干脆的瓷盘碎裂扰乱了所有已汇集成型的和谐。连那个伏在桌旁不小心将瓷盘撞落的刘逸也从梦中惊醒过来。
“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他迷迷糊糊眯着还未睁全的眼睛四下张望。终于在看到赵祯一脸杀气后打了个哆嗦,完全醒过来。
“皇……皇皇皇皇……皇……那个少爷……,”他结结巴巴不能成语,“我……不不不不……不是……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顿了顿,见刘逸才缓一口气,赵祯突然用筷子指住他鼻子大声道:“你是有意的!”
刘逸闻言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拼命磕头。因为除此之外他根本吓得不知该说什么。所以当听到赵祯的下一句话,他还来不及反应。
“做得好!”
“呃?”
刘逸怯生生抬头看去,只见赵祯竟是满面喜色。
“就是要这种声音来配合。”赵祯兴奋地举臂挽高衣袖,他迫不及待地用两筷快速击着杯啊盘啊碗啊,一边叫,“还呆着做什么?动作快,给我动作快点!”
见陛下x_ing急如此,刘逸赶紧将近乎所有的盘子拾来高高垒起。接着听赵祯又重新唱起来。
“江之滔滔兮。”唱了一句停下,他丢个眼色给刘逸。刘逸左看右看,终于下决心拿起一只盘子砸下去。
赵祯满意地笑笑,又唱,“荡荡碧波漪。”停下,刘逸赶紧又砸。
“做得好!你懂了吧?”赵祯大乐,遂对所有人道,“你们也别发愣,都去拿些东西来,大家一起玩才有意思嘛。”
众人面面相觑,突然有默契地“呼啦”一声散开。待重新回来之时每个人手里都多出一些怪东西。有的取来铁锅、铁勺,有的拿了两笼筷子,有的用两只海碗扣住三粒筛子,有的砸坏椅子取了两根椅腿,有的干脆拔出刀剑,更有的什么都不拿,只是危险地瞄了瞄脚下的舱板。
随后船舱里爆发出前所未闻的震耳欲聋的响动。
有用勺打锅的嘈杂声,有筷子在筷笼里甩动的窸窣声,有筛子脆亮的滚动声,有用椅腿对敲敲出的木梆声,有刀剑互击声,还有节奏感最强快步踏动舱板之声。
虽杂却不凌乱,他们依着赵祯的引导,每种响动恰到好处。由开始的动作僵硬,到后来完全释放了热情,借着酒意壮胆,哪管是不是五音不全,哪管是不是连腰都扭不来,全都又笑又叫又唱又跳又敲锅来又砸碗,彻底疯狂了。
船夫不知发生什么全赶了来,被展昭拦在舱门口。展昭塞给每人一锭银子,道:“听着,你们去忙你们的,什么都不必管。若有什么损失,下船前定会加倍赔偿你们。”
船夫们点点头,一脸忐忑不安地离开了。
展昭将舱门、舱窗紧紧关上,好象生怕里头的巨响会吓傻哪只夜行乌鸦让它一头撞死半山腰。不,不是生怕,而是很可能会。至少当他一切完毕回头瞥见身后的白玉堂时,那张本来看起来很聪明实际上还算聪明对他来说不够聪明的脸现在却彻底变得傻里傻气了,只见他一脸盲目,嘴里不断喃道:“你现在千万别提醒我那个人就是我大宋的一国之主,否则我现在就去死。”
才重复第二遍,展昭早攀住一张椅背,放声笑到连腰都直不起来。
在很久后回忆的时候,展昭发觉那竟是他唯一一次连眼泪都笑出来。
热闹的场面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众人从江歌唱到京城走红的词曲,又哼到家乡小调,直到每个人都筋疲力尽。
赵祯也累了,右臂的袖子松散下来,也懒得去卷。不意环视船舱,当瞄到坐在角落的展昭,原本耷拉着的半醉半醒的眼睛倏地睁大,精神为之一振。他丢根筷子到展昭跟前,待展昭望来,遂笑道:“我就想刚才缺憾了什么,原来还少了展……咳咳护院助兴。刚才你躲在一边躲懒,现在本少爷既然发现了你,没理由你不给大家来一段吧?”
展昭大惊,忙摆手道:“这个万万不成。陛下就别为难微臣了。”
赵祯佯装发怒,“谁许你说‘陛下’‘微臣’的?你连犯两错还敢不罚?”
“那罚酒就好。”说罢,赶紧端起碗要喝,却被周围众人拦下。
“少爷都发了话,不许展护院罚酒。”江延说着夺下展昭手里的酒碗。
“没错没错。”魏千、魏万一边一个将展昭架住,“展护院想独善其身,那是连门也没有的。”
张超补道:“窗更行不通。哈哈,都被展护院你自己关上了。”
“你们瞎起什么哄?!”展昭怒道。
胡庆一拔出一把短刀磨了磨掌心粗厚老茧,笑眯眯地说:“少爷,不会水的人如果一不小心落水了,那会有什么下场?”
赵祯大喜,痴痴笑道:“想必不死也要呛掉半条命吧。”
“听说展护院水x_ing不佳,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庆一突扎马步,用力一晃,整个船也跟着摇起来。展昭顿时脸如死灰,难看至极。
一旁的李渊平见状忙作恐慌状,上前扮白脸,“展护院,何必呢?江河之上意外最多,你可要考虑清楚呀。
眼见这些人连成一气,而自己被制难以脱身,展昭不由慌了神:“我真的不会唱歌。你们逼死我也无用。我……根本不通音律。”
白玉堂闻言举高手道:“我检举我揭发。展昭其实吹得一曲好箫,他根本是精通音律。”
“哦?——”众人眯紧眼俱危险地看向展昭,杀气腾腾。
展昭气急败坏骂道,“白玉堂你居然出卖我?!”
白玉堂摇着食指,嘘声道:“别说出卖那么难听。我有错吗?我只是站在正义的一边而已。”
“没错没错。”赵祯拊掌大笑,“所以,为了正义,展昭你就别再负隅顽抗了。你骗得了大家,可骗不了我。谁说你不会唱歌,我曾亲耳听你唱过两句‘怜花落’。”
“喔!——”众人再次异口同声。
展昭恨得咬牙切齿。他之所以会在赵祯面前一唱,完全因当时偷带赵祯出宫,路遇盗匪无从追击,于是找丐帮相帮。而“怜花落”正是与他们接头所用。早知今日会落人口实,当初真该丢下这不知分寸的皇帝,追缉匪类才是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