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十五)殇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纠正一个错误,昭昭找杨宗保的时候应该是易容好的,我都给忘了,昭昭不是易容高手,事后易容很麻烦。
一别前夜好天气,卯时刚至,晨光熹微,天边便滚起浓云,不消片刻便将整个天空遮蔽了起来。一道极致的闪电划破昏沉,飓风骤起,雷声隐在云端嘈嘈,渐传渐近,轰鸣愈响,空中似有无形的气流压将下来,即使身处挡风的屋内,也使人胸口格外憋闷。
紫谨一出地牢便迎头撞上这场要落不落的雨,眼神不由越发y-in郁晦暗。白一见机送上避雨蓑衣,却被突如其来反手一掌刮倒在地,以致唇角溢血。紫谨目不斜视,声音却冷如腊月天:“白一,你最好现在就想好解释的话该如何说。不要给我杀你的理由。”
一众白绫幽女面面相觑尴尬地望着白一,也不敢去扶,见紫谨斗篷罩头率步而行,忙紧随其后。谁想匆匆行出十数步,忽闻弦弓绷直的颤响此起彼伏,紧接来自四面八方的箭雨似承接天之威势兜头而下。
紫谨本就含怒在心,此刻被偷袭更使眼底划过一抹杀意。只见他岿然不动,猛使一个千斤顶,足下沉三寸。双手画圈,广袖如蝶翼展翅,一股气劲自这优雅潇洒间甩向上空,竟将所有s_h_è 向他的箭矢弹飞出去。
“滚出来!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紫谨负手而立,傲岸地看着一众柴王府手下将其一行围住,全然无动于衷。接着又是一阵兵戈之声,大量府兵围在了外围。唯一的缺口处,柴文益缓步而来,身后还跟着韩孟非韩孟是,两人虽然望之行动正常,但脸色却仍有几分不寻常的苍白,看来也是大病初愈。
“你是什么人?竟敢来此劫狱?”柴文益神色凝重,眼前此人端得诡异神秘,适才设下必杀之局竟被其轻易化解,看来绝非易于之辈。
望见来人,紫谨不由笑了。“柴文益,我还没去找你,你就上赶着送死来了。”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对小柴王无理?”一旁的碧川将领刚想邀功,话音未落,便眼前一花,被一掌拍飞上天,直直翻滚三圈才落地,摔得人事不知。
众人惊惧,未曾想眼前这紫衣人身手竟凌厉到这般地步,正欲上前护住柴文益,便听不远处响起一道呼喝:“出了什么事?”匆匆一队人行来,竟是杨宗保与其下属。众人正自高兴来了援兵,却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这一行人中有一个身影在见到紫谨后不自然地僵硬了那么一瞬间。
“文益,怎在府内如此兴师动众?可是出了什么事?”随着众人目光对上紫谨,杨宗保微皱眉头。“这人是谁?”
柴文益摇头道:“不知道,似乎是来劫狱的。但看样子,没劫成功。”信步趋前,微微抱拳行了个江湖礼,问道:“不知阁下是哪路的朋友,我们似乎没有见过。”
“你没见过我,但我见过你。你也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伤了展昭,现在还要抓他?”
适时一阵狂风袭来,刮落斗篷,露出一张半毁半好的容颜,惹四周没有瞧清的众人不由一阵抽气。而在众人之中,杨宗保面带疑惑地偷睨了人群中某人一眼,而那人身形也不自觉颤了颤。
柴文益眼底划过一丝寒意,疑窦更甚。“你跟展昭什么关系?”
“他是我庇护的人。我不管你是要找宋帝报仇也好,篡位大理夺权也罢,这些我都可以不理,但你敢动展昭分毫,我便要你死!”
说罢,足下微错,幻影步移,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前就一爪扣住了柴文益咽喉。韩氏兄弟大骇,忙上前救主,却被紫谨另一只手以袖风含劲扇飞出去。杨宗保跃起接住两人:“你二人有伤在身,暂且退下。”说罢,身形如豹,扑向紫谨。
“将军,接枪!”
红缨飞絮,银枪如梭,入手当空一划,犹如一道闪电于过往处留下炫目的银色轨迹。杨宗保高高跃起,足尖于枝头一点,蓦然拔高四丈,头脚倒悬,枪尖威压而下。
紫谨冷笑,单脚而立,于枪尖落点处单腿突然高抬,以腿肚稳稳卡住枪身,重心一沉,引枪头猛扎入地,立在空中。其整个人却呈半空一字马附在枪上。就在众人不解紫谨为何用如此应对杨宗保,便见韩氏兄弟纷纷抽剑攻上,紫谨看似随意广袖一甩,竟卷起地间三两小石,凌空并指连弹,所幸两人功夫不弱,挥剑避开。
柴文益被紫谨单手制住完全挣脱不得,慌乱间勉强s_h_è 出扇中飞云镖,不但未打中紫谨,更被其怒扇一个耳光,打得眼冒金星。他见韩氏兄弟还要再攻,想到两人伤势,忙出声制止。“孟非孟是……住手!不必管我……。”
倒悬于空的杨宗保闻听柴文益喊那二人名字,眼神陡然一变,坠身而下,鹰踏般接连三脚踢向盘于枪上紫谨腿根。
紫谨怒喝一声:“好胆!”腿间猛然施力,变立枪为倒势,欲生生将杨宗保砸到地上。
眼见落下,杨宗保单掌撑地,单腿一曲已稳住身形,抽枪未尽,又是反刺而上,招式不大,却胜在繁复,枪花朵朵,已是用上了杨家枪的“雀点头”。
紫谨双腿连踢,每一下都恰好点在关键处。同时手上不停,再度卷起小石s_h_è 向柴王府一众人马。白绫幽女正待出手解决那些碍事者,却被紫谨喝退回去。“待我亲手教训他们。”
只见飞沙走石间,一袭紫衣如蝶衣翻飞,无论围攻的人有多少、围攻的招式有多凌厉、围攻的配合有多默契,俱无法伤其分毫。一通乱斗,倒下大片,哀鸿片野,骇得围在最外层的碧川府军连动手的勇气都没了,杨宗保一干部署也很识时务地抬头望天没有动作。终于,只剩下三人还在苦苦支撑,而此时的紫谨也失了耐心,准备彻底下狠手解决韩氏兄弟。
只见他突然击向一旁大树,那树足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却被他一掌拦腰震断。单掌一推,巨树横飞而起,直直砸向两人。韩孟非见状推了弟弟一把,两人就待避过,却不知怎地一道银光闪现,树身裂成两半,紫谨跃起双腿飞踢,两截树身分别追上一个就欲狠狠砸其后背。
杨宗保大惊,顾不得去救柴文益,手中长枪抛出,勉强打偏一截树身方向,自己则全力运起轻功追上另一截,双脚坠下将之踩入地下。他见韩氏兄弟还欲反攻,跳到两人身前大力拦住。“你们不要命了?此人不是你们可以对付的。退下!”说罢,杨宗保单枪而立,瞪向自己带来的一众属下。“还愣着干嘛,还不过来帮忙?”说完又跳出迎战紫谨。惹一众下属完全摸不着头脑。
“将军让我们帮忙什么呀?”
“保护这两个?”
“不对,我觉得应该是让我们制住这两只蟑螂,让他们别捣乱。”
“为什么说他们是蟑螂?”
“因为很顽强啊。”
“喔!——”恍然大悟。
杨宗保觉得额头有青筋在跳。
“我似乎感觉到将军好像生气了。将军的意思,不会是让我们帮忙对付那个紫衣人吧?”
“啧啧啧,肯定不会。这跟让我们送死有什么区别啊?”
被紫谨压着打的杨宗保突然觉得自己内心有股想要泪流满面的冲动:我也打不过他好不好?我这跟送死也没有什么区别好不好?
“我觉得吧,将军的意思是让我们看住对面那群敌方的美人儿。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哇呀呀呀制住一个逮住一双,全部圈回军营当媳妇儿暖炕。”
“三儿,你真是太英明神武太聪明伟大了。哈哈哈!”
一群人还没笑够,突见漫天白绫飞至,早就蠢蠢欲动的白绫幽女终于忍不住动手了,却是个个怒容满面杀气逼人。攻的不是杨宗保,而是那一群副将。
杨宗保自在心里狠啐一口:这就是嘴贱的下场!
与紫谨越打越心惊,对方手里挟持了一个人,破解他的杨家枪法竟也如行云流水般写意自如。杨宗保深知自己不敌,从怀中掏出一物抛飞上天。那东西在空中炸开竟是一团银色烟雾。紫谨以为有毒,向后连退数步,以袖掩面。然就在此时从旁斜c-h-a来一人,一剑攻向紫谨必救要x_u_e,逼紫谨只得放开柴文益,回转自救。
来人样貌普通,却招式狠辣,配合着杨宗保的杨家枪,竟堪堪抵住了紫谨犀利的攻击,甚至往往还能反击。紫谨心里愤懑,本想给柴文益些教训,竟被人一再阻挠,又于来人的招式间感觉到了一股厌恶的熟悉。
对了,是厌恶,他终于想起来这些招式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白玉堂!又是你?!以为换了个易容的样貌我便认不出来了吗?
几日来的不快纠缠在一起急于找一个出口宣泄,待一掌逼退杨宗保后,紫谨反手勾住那人左臂将之拉到身前,便是迎面狠狠一掌往其胸膛拍去。
好,我可以不杀你,白玉堂。但我要废了你的武功,叫你生不如死!
眼见必中的一掌就要击上对方心头,须臾间,来人抬起头与紫谨惊愕地对视了一眼。
与那极度普通的样貌不同,那双眼华彩逼人,与白玉堂高挑的丹凤眼完全不同,眼角微微垂下,形成一双美好的圆弧,坚毅中透着温润,柔和中掺着刚强,黑如墨玉的眼珠流转间似有无限韵味无限风华,瞳仁因惊色微微收缩,虽然内心存有惧意,却仍敢直面而视。
是了,这本是双他极为熟悉的眼睛,是他爱到心坎只想藏起来不叫任何人瞧见的眼睛。
展昭,是你吗?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我会没有把你给认出来?!
去势已无法转圜,紫谨的手终是印到了来人的身上,奇得是人并没有如期被打飞。反而被紫谨突然张臂抱住,两人仰天倒在飞扬的尘土间。
展昭扑倒在紫谨身上,想要起身,却发现箍在腰间的手异常得紧,紧到根本松不开。待他想扬起上身,却发觉后脑被紫谨另一只手捧住了,将他紧紧压在胸前。紫谨埋头在其发间,深深吸气,那属于展昭的熟悉气息萦绕鼻尖,紫谨突然发觉自己完全懒得都不想动了。心中如斯甜蜜如斯迷醉,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连体内如火如荼的感觉都可以忽略——适才强行回撤内力导致反噬自伤,此刻也是一口甜血隐在喉头。
展昭悄悄推了把紫谨。“放开我。”
“不放!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要用白玉堂的招式与我对敌?难道是怕我把你认出,坏了你的事吗?”紫谨贴着展昭耳际,用一种外人看不到听不到却会让展昭觉得极度暧昧的姿势轻声说道。说话间,呵气拂面,唇齿偶尔还会划过耳垂,引怀中之人一阵战栗。
是了,你定是来救那段忠义的。只是你又为何要救柴文益?难道说是怕我一怒之下杀了他吗?
“我有事你快走。还有,别忘了你的誓言。”展昭复杂地看了紫谨一眼,起身跳开退至杨宗保身边。杨宗保神色极其复杂,仍是沉默片刻后关怀道。“你没事吧?”
展昭摇摇头。
失了温暖的紫谨心中怅然若失,懒散起身本想将喉间的血咽下,转眼一想为了配合展昭便随它一口喷出,惹众白绫幽女大惊,哪还顾得上教训那几个嘴贱的,纷纷回撤护住主人。
紫谨佯装冷笑,轻轻抹去嘴角血迹。“好,我记住你们了,后会有期!”说罢携一众白绫幽女翻墙而去。
“表兄……。”柴文益上前。
“文益,你没事吧?”杨宗保心疼地看着他被打伤的脸。
“没事。”
突然一个副将怪叫:“将军,小柴王没事,可我们有事。那群女人简直是带刺的,好凶,打得我浑身都是伤。”
“活该!叫你们嘴贱!”杨宗保本欲上前看看受伤的几人,突然不知瞥到什么,变脸道:“沙场男儿,伤什么伤!适才你们保护不力,全都罚去城外跑圈去!”
众将一阵哀嚎仍被杨宗保无情地用长枪枪柄拍着屁股赶走了。事毕,杨宗保见柴文益含笑望他,有些赧然道:“为兄教育无方,这几个兵痞让表弟见笑了。”
“不妨事。幸亏表兄带人及时赶到,不然文益就危险了。”
“你我兄弟,何必说这些虚的。”杨宗保摆摆手,正色道:“你真不知道刚才那人是谁”
柴文益沉思道:“我的确与他素未蒙面,但我大致可以猜到他的身份。”
“是谁?”
“表兄可曾听过云梦陇?”
杨宗保惊愕道:“你是说那个专门接生意杀人的杀手组织?”
柴文益道:“云梦陇的实际掌控者被称作云梦主人,此人极为神秘,几乎从没有人见过,但听说他有个癖好便是极爱穿紫衣,此外身边常年有一众功夫不俗的白衣女子服侍,她们被唤作白绫幽女。”柴文益心想:如果真是他,就不知他与展昭到底是何关系。还有那云梦主人又如何知道他的复仇大计,难道是展昭告诉他的?
“怎会是他?”杨宗保视线不着痕迹地瞥向展昭,似乎想寻求什么答应。但展昭却视而不见,只顾眼观鼻鼻观心。
“对了表兄,昨日深夜才到碧川,如何不多做歇息?看你如此快就赶到,想来也不是被打斗惊动的。”看杨宗保望着韩家兄弟两,忙笑着道:“忘了给你介绍,这两位是韩孟非韩孟是。”
“我知道……。”剩下几欲脱口而出的话在对上柴文益不解的眼神后戛然而止。杨宗保自知失态,露出一个并不算自然的笑容。“唔,我是说我听说过你们,听说你们是文益的左膀右臂,这些年柴王府势颓,多亏你兄弟二人一直守在文益身边。”
韩家兄弟闻言忙欣然与杨宗保见礼并感谢他适才出手相救,却不知一旁柴文益眸色更暗疑窦更甚。突然转头对上恭敬站立一边的展昭,柴文益笑问:“表兄,这位也是你的副将?怎地先前没见过?”
“他是我的心腹,姓郑,刚到碧川。我来时留他在雄州上下打点,现在事了来向我述职。”说着,杨宗保手一挥。“还不向小柴王行礼?”
展昭深鞠一躬,怕人认出他的声音,故闭口不言。
杨宗保呵笑着圆场道:“我这副将不爱说话,平日也寡言少语,文益不要见怪。”
“怎会?!适才如不是郑副将挺身而出,文益此番怕是凶险了。”微微抱拳施礼,转身又问杨宗保道:“不知表兄这么一大早寻我所为何事?”
“文益,你昨日说官家在这里,可有骗我?”
“我怎会哄骗表兄,自然是真的。”
“那好。我现在就要去见他。”
“现在?”
杨宗保道:“不错。其实我本欲昨夜就去见上一见,但又怕自己心急失了判断。可辗转难眠,心始终静不下来。勉强拖到天亮,故此晨光乍现便来寻你了。”
柴文益闻言但笑不语,别有意味地看了杨宗保许久,才道:“这么说来,表兄已经想清楚,也有了决断?”
“什么决断?”
柴文益虽是笑着,可那笑意渐渐泛冷。“要么与我绝,要么与君绝!”
杨宗保浑身一震,突然被堵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寂良久,才扯出一抹苦笑,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我是该有所决断了。”
“如此甚好,我也不是喜欢拖泥带水的人。人就在此处地牢,请吧表兄!”
赵祯本以为自己还要再被晾个几天,谁想这么快又有人到来了,快到赵祯以为是适才离去的紫谨去而复返。看到柴文益,赵祯没有半点惊讶,倒是当柴文益让出身,将其后杨宗保的身影完全显露出来时,赵祯惊骇到嘴大张着几乎半天都没合拢。
杨宗保出现的瞬间赵祯想了很多,可没有一个可能x_ing是对自己有利的。赵祯突然感到一阵颓唐,心中忍不住叹息:柴郡主之事,终究还是让天波府也搅进了这场乱局。
杨宗保走到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的赵祯,许久才道:“陛下,许久不见,可还记得故人?”
赵祯苦笑不已:“自是记得的,只是不知以故人此刻的心情,朕该是称呼你宗保哥哥,还是杨将军呢?”
“君臣有别,陛下还是唤我杨将军的好。”
“杨将军本该在雄州驻守,此刻到得碧川,可是为朕而来?”
“正是。”杨宗保神色微沉,有些烦乱地来回踱了几步才又道:“想必陛下如今已知道了我母亲的死因。”
“朕已听说。朕……。”赵祯垂首,面露愧色。“朕觉得遗憾也觉得抱歉。”
“陛下觉得抱歉?那也就是说陛下也已知道是刘太后命人秘密毒杀了我母亲?”
一个“我”字含在口中,赵祯一咬牙,决然道:“跟太后没有关系,所有的事情由朕一力承担。”
柴文益嘴角不由浮现出一丝笑容。果然不出他所料,在杨宗保这个苦主地一再逼问下赵祯果然将所有的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
呵,谁说人心难料?他,不是料事如神?
赵祯,你既然要做你那待母至孝、以仁义治天下的所谓明君,那你这黑锅就背定了。
果然,此言一出,杨宗保整个脸色都变了,表情出离愤怒。“这么说来,陛下是承认这件事情从一开始便是你授意的?”
赵祯不知该如何解释,“朕……从没想过柴郡主会死……。”
“可事实却是我母亲因帝王的猜忌被生生毒死。就因为你赵家没有任何证据仅凭怀疑便要先下手为强,就因为你们要防范于未然决定斩Cao除根,是也不是?”杨宗保越说越激动,“我杨家一门忠烈,对你赵氏尽忠尽责,可换来的是什么?一门孤寡。如今竟连这孤寡也朝不保夕,我又怎知今日死的是我母亲一个,他日引颈受戮的不会是我天波府满门?!”
“不会的!朕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赵祯激动地冲上去握住铁栏外杨宗保的手,情真意切道:“朕答应过展护卫绝不会让柴王府的事牵连杨家,宗保哥哥你现在立刻回雄州,朕与柴家的恩怨,你不要再参与进来了。”
“赵祯,你倒是说得轻巧,你可知自我姑母死得那一刻起,杨家也难逃牵连的厄运。你母后刘娥绝非省油的灯,你可知这几年天波府势颓难道仅仅是因人才凋零?”柴文益冷笑连连。“是了,你早已亲政,分化杨家将、明升暗贬,说不得其中也有你的手笔。”
赵祯双目赤红,痛恨地瞪向柴文益。“柴文益,你到底是何居心?你难道真想看天下再起战乱你才安心?”
“天下是你赵家的天下,你若真心系天下苍生,不如干脆将这天下让回我柴家如何?”
“痴人做梦!”赵祯义愤填膺道:“即便我真将这天下让给你,你以为你就能坐得稳吗?以你的心x_ing,必然想要收复燕云十六州,与契丹再起战乱。骤时苦得还不是百姓?”
柴文益哈哈大笑。“赵祯,你这人可真是可笑到了极致。你不寻思进取夺回祖宗基业,反倒指责起别人可能会有的励精图治?”
“我不与你耍嘴皮子。”赵祯拉住杨宗保,一脸哀求道。“宗保哥哥,柴郡主的死我一定会想办法给你个交代。无论是为了你好,还是为了天波府,都请你不要再趟柴王府这摊浑水了。”
杨宗保狠狠甩掉赵祯的手。“我的事,不劳官家费心。”转而向柴文益道。“文益,表兄有个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表兄请说。”
“我已有了决断!我天波府杨家就此与他赵氏恩断义绝。你要复国,我决定助你。”
柴文益闻言大喜。“表兄,你说的可是真的?”
“宗保哥哥!——”
对于赵祯的呼喊,杨宗保全然不理,而是自顾自道。“我杨宗保言出必践。不但是我,我手下三十万杨家将也任尔调遣。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要他赵祯的血——祭!旗!”
斩钉截铁的两字彻底打散了赵祯所有幻想,他清晰地意识到那个和蔼温柔的宗保哥哥已经离他远去,剩下的只有无边杀意,将他并不算坚强的心一寸一寸地绞碎。他突然觉得很可怕,曾经如此亲近的人竟可以让他生出惧意,原来人心可以变得如此之快,犹如翻面一般瞬息万变。
不同于赵祯被震慑,柴文益也没有露出该有的欣喜若狂,至少在他的谋划中赵祯的生死应该是拿捏在他手中的,再者活着的赵祯可比死了有用多了。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牢中的赵祯,又回望向正迫不及待等待他答复的杨宗保,询问道:“我想知道表兄希望他什么时候死?”
“不是我希望他死,而是我要我三十万杨家将与我一同不再有退路。只有狗皇帝死在我们面前,只有让宋氏朝廷决意对我等赶尽杀绝,所有人才能真正一心助你复国。”杨宗保还待再说什么,突然一队将士闯入地牢。韩氏兄弟正要防备,见来人是适才被杨宗保赶去cao练的一众下属,才堪放行。
“什么事?”杨宗保问道。
一个副将单膝跪下禀报:“不好了将军,刚才那紫衣人又回来了。”
柴文益慌了:“怎么回事?”
“他带了更多人手,已经攻进知府衙门了。”
“什么?”杨宗保大骇,拉住柴文益急道:“快,文益!赶快打开牢门,带人转移。估计是那紫衣人伙同展昭一起来救皇帝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随后又吩咐一队副将,“帮柴王府的人与府军将人想办法拦住。”
众将领命离去,而柴文益却突然反手握住杨宗保,表情复杂中带着一丝很难察觉的沉重:“表兄,你真的决定好了?”
“自然,我既然答应助你,就决不食言。”
柴文益点头道好,自腰间摸出牢门钥匙打开,将赵祯押出。杨宗保要柴文益去扶受了伤的韩氏兄弟,自己则接手赵祯。柴文益没说什么,笑着将人交过去。就在杨宗保的手欲搭住赵祯之际,一旁始终沉默的人突然动了,一剑刺向杨宗保面门。
眼见剑尖就在眼前,突然又是以一个诡异地弧度向外挑去,只听“叮叮”两声,两枚飞云镖被剑身相继弹飞。接着转而刺向柴文益,却被一旁的韩孟非举剑格挡住。而施以暗手的柴文益突然笑容俱敛,脚步微错,挤至杨宗保与赵祯之间,便是一掌狠狠击向杨宗保肩头。杨宗保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掌打飞出去,被展昭反身接住。
杨宗保不敢置信地望着柴文益。“文益,你这是做什么?”
柴文益三指扣住赵祯脖子,面无表情:“够了表兄,戏也该谢幕了。”
“文益……?”
“我倒是从不知道,原来表兄除了会领军打仗、排兵布阵,这戏也演得如此精彩绝伦,不去做戏子当真可惜了呀。”转头对上那郑姓副将,柴文益的笑容渐渐染上一丝怨毒。“展昭,你是不是也该以真面目示人了?”
展昭慢慢揭下脸上易容之物,面沉如水地望着柴文益,却是一言不发。
“难道你不问问我是如何将你识破的?”
展昭淡淡道:“若不是紫谨突然出现扰乱了所有计划,你未必看得破此局。”
是的,一切都是一个局。当杨宗保说出与赵氏决裂话语时,展昭诧异万分,那语调与愤恨程度连他几乎都要信以为真,故而他一直神经紧绷地防备着。只是随后杨宗保就像忘了他这个潜伏身边的人,丝毫没有将他存在暴露,突然让展昭又意识到了另外一种可能x_ing。难道说杨宗保并非要杀人,而是要救人?
柴文益恍然地哈哈大笑,笑声中却含着无垠的苍凉。“说的不错,我还真该谢谢适才那位。那一个耳光还真把我打醒了。他不但把你逼出手,最后离去前还含笑地深深望了你一眼,再要猜不出你的身份,我柴文益可真是白痴了。”再次对上杨宗保复杂的表情,柴文益既恨又痛。“表兄,我本不该疑你,又或者该说我已有太多次怀疑过你的用心,可我一直还存着份天真,让自己试图去相信你。毕竟这世上除了文欣,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可偏偏,便是你这个硕果仅存的亲人出卖了我,你不愿意与我一同复仇一同分享天下便也罢了,竟还要救你我的大仇人。表兄,我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杨宗保无奈地闭了闭眼,“文益,你说你不懂我为何要救我俩的仇人。可你知不知道,我真正想救的那个人是你?!” 长长一声喟叹。“对,你是很聪明,还有大才,如果是建国之初,你或许真的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步走到你所想要的那个位子。可是文益,现在不同了,已不再是那个兵荒马乱战乱纷争的时代,经过两代治世,这天下早已大定,你的雄心野望,终究是斗不过天下大势的。”
杨宗保推开展昭扶他的手,慢慢站起。“而有一点你也说错了,陛下从来不是我们的仇人。你明明知道他与柴王府灭门惨案毫无瓜葛却非要把这罪名栽在他头上,无非是要给自己找个堂而皇之复仇的借口罢了。我也并非一开始就决定救陛下。我并非愚忠之人,父辈之事或多或少已让我看透天家嘴脸,朝廷过于忌惮武将了。我在未见到陛下之前其实也是有过犹豫的,我适才说过的每一句疑虑以及谴责都是发自肺腑的。可我也看得明白,一个会为母亲揽下所有罪责的人,绝不会举起屠刀砍向另一个也曾被他看做母亲的人。”
“所以,你因他的仁孝而选择了他?选择了这个窝囊废?”
展昭突然跨前一步,肃然道:“陛下绝不是窝囊废。柴文益,你自恃甚高可以看不起旁人,但有一句展某敢断言:若说做皇帝,以陛下之才当胜你千倍万倍。”
赵祯浑身一震,与乍见展昭时的激动与担忧不同,此刻内心无法平静的是激荡与动容。
柴文益冷笑:“你说我还不如赵祯?”
“你x_ing格过于刚愎自用,听不得别人劝谏。可所谓帝王绝非一人便可以坐稳天下,靠得并非个人长才,而是人格上的魅力。若说才能陛下或许不如你甚多,可若说到品x_ing,陛下强过你千千万,陛下是那种就算包大人谏言谏到将唾沫星子喷到其脸上,也仍能一把抹掉笑呵呵听完全部的人,在你看来或许是窝囊,可在无数朝臣看来却是有容乃大。只有这样的皇帝才能听到更多不同的声音,才能听到民间真正的声音。”
“如何做皇帝,我还不需要你来教。现在筹码在我手里,自然由小王我说了算!”
杨宗保急道:“文益,你别再执迷不悟了!你扰乱大理国内政的计划已被识破,我也决计不会助你谋反,靠你目前手上的人马,连万分之一的可能x_ing都没有。你现在回头,相信以陛下的仁慈会网开一面的。”
“杨宗保!你是要我向他赵祯乞怜讨饶吗?”狠狠一勒赵祯脖子,柴文益发狠道。“与其那样,不如鱼死网破,我不介意与他赵祯同归于尽。”
“文益!”
“够了!不要逼我杀你!——”柴文益嘶吼道。“孟非孟是,开路,我们走!”
韩孟是大步前行几步,可韩孟非却仍呆立原地一动不动。柴文益忍不住眉头就是一挑:“孟非,你也想背叛我吗?”
“我绝不会背叛,可是小王爷,我也不想看你一错再错。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韩孟非抬起头,眼中隐含一丝y-in郁,突然毫无征兆地抬手捉住柴文益钳制赵祯的手,将赵祯推了出去。
“韩孟非你这混蛋!”韩孟是见状已用最快地速度扑向赵祯,可仍是慢了一步,被杨宗保展昭两人纷纷抢上护住。韩孟是无奈只能回转柴文益身边将不做任何抵抗的韩孟非反手扣住。韩孟是有些担心地看着柴文益,以眼神询问接下去该如何是好。
只见柴文益突然抚额大笑。“展昭,你说得对。赵祯比我强,他可以让你这样高傲的人死心塌地倾尽所有助他,让本该是他仇人的人放下仇怨去救他。而我……,”笑着笑着,眼泪竟流了下来,满眼绝望与哀伤。“而我得到的只有谎言与背叛。连我一直最信任最亲近的人,最终选择的都不是我,而是他。是我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
韩孟非嘶哑着声音道:“小王爷,我只是选择了另一条可以为你求活的路。今早我刚得到消息,埋在大理国的人都被一网打尽了,有一些甚至已秘密处决。如今连杨将军也选择与你对立,我们已经没有任何胜算了。”
韩孟是吼道:“我们本来还有皇帝在手。”
“孟是,别天真了,皇帝只是一时的保命符。离了他赵祯,赵氏还有千千万万的子孙可以登基,仅靠一个人质就想篡位谋国,那根本是痴心妄想。”
“所以你就选择背叛我?”柴文益眯起眼睛。
“这不是背叛。小王爷,我只是相信展昭的判断,只是相信如果此刻收手,皇帝会放我们一马。”
“够了,别再说了。孟非,这么多年,看来你仍是一点也不了解我。与其瓦全,我宁可选择玉碎。”柴文益的脸突然y-in冷地近乎扭曲。“孟是,杀了他。”
韩孟是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柴文益。
柴文益冷冷地瞪他:“怎么,你二人手足情深,连你也要背叛我?”
“不,要选择背叛,除非我死!”韩孟是像是下了决心,一脸决绝。抬手就要往韩孟非天灵盖上拍去。
“万万不可,你们是兄弟啊。”杨宗保出言制止道。
韩孟是狠心道:“既然选择背叛小王爷,就休怪我做兄弟的翻脸无情。”
“住手!”杨宗保抬手劝住,望向柴文益,焦急道:“文益,你真如此狠心,韩孟非是你哥哥啊。”
“我没有哥哥。”
“文益!你们三个是亲兄弟啊,你怎可手足相残?”
“住口,杨宗保!既然你已救了赵祯,现在就给我滚。”柴文益低吼道。
“什么意思?什么亲兄弟?”
见柴文益一脸愤恨,韩氏兄弟则一脸茫然地望向自己。杨宗保沉吟片刻,像是下个某个决心,沉声道:“你们不是家将之子,你们的父亲其实姓柴,你们是文益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突如其来的话语震得两人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皆用一种不敢置信地眼神望向柴文益。而柴文益此刻的表情让他们两个意识到,原来这个事实柴文益早就知道。
“杨宗保,我要你死!”一直隐藏的秘密被点破,柴文益恼羞成怒地冲向杨宗保,挥扇而出,扇口有着极其锋利的利刃,更是寒光闪闪,明显淬有剧毒。杨宗保抬手格挡,一边劝阻道:“文益,你究竟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去死!”
柴文益攻势凌厉,杨宗保又不愿伤他,只得投鼠忌器地一味退让,转眼已无退路。赵祯不由就是急了,示意展昭过去帮忙。展昭挥剑上前想引开柴文益攻势,哪知柴文益竟像疯了一般完全不顾他的剑,只一味去攻杨宗保,眼见有几次柴文益就险些丧命展昭剑下,韩孟非第一个回过神来,叫着“别伤我弟弟”便冲了过去。
早在韩孟非动作之际,展昭就已反应过来,尤其当瞥见柴文益眼底划过的一丝沉着与y-in狠,哪里来的半分疯狂,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待柴文益喝出一声“孟是,杀了赵祯”,韩孟是身躯已在空中,迅雷掌毫无保留地向赵祯挥去。
好个绝世燕子飞!韩孟非连衣角都没碰到,展昭已消失眼前,待他回头的刹那,展昭竟已飞至赵祯身前强提内劲与韩孟是对出一掌。没有想象中的势均力敌,一口鲜血喷洒空中,展昭连带身后的赵祯一起狠狠摔在了地上,两人身体尚未落地,只听杨宗保忽然一声疾呼,比之声音更快的是展昭的身手,单掌撑地,身子莫名就是一旋,竟半跪在其身侧,完全没压到自己。
赵祯摔得有些生疼,手臂也不慎蹭破了点皮。可来不及管这些小伤,眼见适才展昭喷血,赵祯已心痛地飞快爬起半跪着扶住展昭双肩。还没开口询问伤势,展昭却已开口。“陛下,你没事吧?”
“朕当然没事!展护卫,你呢?你是不是又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展昭嘴角含笑,连眼中都溢满了满足的笑意。“没事便好,我便……放心了。”
话未说完,眼神已涣散,接着整个人倒入赵祯怀中。
赵祯呆呆地将人抱住,呆呆地看着展昭后背c-h-a着的那枚飞云镖,看着远方杨宗保韩孟非惊愕的表情,看着柴文益发镖后还未收回的扇面以及一脸失手后的恼恨。他突然意识到原来摔倒的刹那眼角瞥见的那抹寒光并非错觉,竟是柴文益不放心,补上后手要置他于死地。
可这一切都被一个人破坏了。
但这一刻,赵祯宁愿这个人没有破坏。
明白自己的心意后,赵祯就再不愿看到他受到任何损伤,恨不得以身相代。而此刻展昭倒在他怀中,让他突然想起当初那个禁忌的梦,突然产生种错觉,梦境似乎与现实隐隐有一丝重合了。
展昭会死?
他要失去他了?
赵祯看着眼前这些人,突然脑子一片空白,只能凭本能紧紧地搂住怀中那越发消瘦的身躯。
“猫儿!——”
嘶声的怒吼由远而近,白玉堂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为何展昭会在杨宗保身边?明明算计得好好的,与不居先生以及师父谦和道人等人随杨宗保一同潜入碧川,本是为了营救段忠义,抓柴文益个现行好方便套出展昭所在。哪知才小半夜就等到了银烟讯号,与其副将接头后得知紫谨前来闹事,就按原计划地牢门口守株待兔,由杨宗保将人引出一网成擒。谁想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这才下来一探,却远远看到展昭倒入赵祯怀中。
此刻白玉堂眼中哪里还有别人,早被一个展昭装得满满当当。他飞奔而至,见展昭昏死在赵祯肩头,本能地就要去夺人,不想竟没抢下来。不知何故,赵祯双手抱得死紧,再看其神情,失魂落魄,魂游天外。
从白玉堂出现,柴文益就暗叫糟糕,接着看到紧跟下来的南宫惟等人更是明白大势已去。趁众人还震惊在展昭受伤之际,招呼韩家兄弟就往外冲。韩孟非愣神在那没有动,韩孟是略一沉吟,起身护住柴文益冲了出去。
“昭儿,这是怎么回事?是谁伤的我徒儿?”南宫惟好久才回过神来,一声狮子吼,人几近暴走。想到逃走的柴文益就准备去追,却被谦和道人一把拖住。
“南宫老儿,你倒是也分分主次。你徒儿伤成这样,你不救人,去追那两个丧家之犬做什么?”
“对,先救人。”南宫惟扑过去搭脉,眉头皱得死紧。“怎么会这样?怎会伤得如此之重?五脏俱损,是用金针封x_u_e强行稳住伤势,这样放开的话岂不是没救了?不对,这手法,像是吕梦涧的,难道他就在碧川?”神情舒展,正想感慨展昭有救了,不知又探到了什么,眉头又是蹙起。突然拉起展昭左手一看,竟有一颗赤砂痣点在掌心。“赤炎砂?!”看向展昭背部的飞云镖,拔出,点x_u_e,南宫惟端详良久才缓缓吐出两个字“果然”。
谦和道人闻言也是皱眉,心道那柴文益实在歹毒,打伤人不算竟还用毒。再低头看徒儿白玉堂,像是着魔了,拼命去抠赵祯的手指,要把对方怀里的展昭抢过来。要不是一早就知道展昭x_ing别,谦和道人都要怀疑展昭是个女的,且把自个儿徒弟迷得死去活来的。
杨宗保看白玉堂动作粗暴,唯恐伤了赵祯,赶紧拉住他,叫他别动粗。自己则半跪到赵祯边上轻声劝道:“陛下,快松手,你这样抱着展护卫,不好救治。”不想他越说赵祯抱得越紧。
白玉堂火冒三丈,哪管那么多,跳起来骂道:“赵祯,你是打算害死展昭吗?你已经把他害得那么惨了,还嫌不够吗?!”见赵祯似有所动,手不由松了下,他赶紧扳住手指,反手将人甩开,抢过展昭横抱到怀中。
失去展昭的赵祯疯了般大叫着扑上来,却被白玉堂一脚踹开,骂了句“滚”,接着运起轻功飞也似地冲出了地牢。接着嗖得一声,南宫惟也不见了。
赵祯受了刺激,此刻早已神志不清,只是一味大吼大叫,杨宗保无奈说了句“得罪了陛下”,便一拳击在其小腹将其击昏。
“什……什么情况?”
这一切发展得太快,一众人面面相觑都傻眼了。
一个副将道:“那白玉堂还真够胆欸。不但直呼陛下名讳,还直接踹开,叫对方滚。”
“真乃神人也。”
“阿弥陀佛,膜拜膜拜。”
谦和道人怀疑难道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吗?掏掏耳朵,指着昏在杨宗保怀里的赵祯问身旁一副将道:“你们说他是谁?”
“陛下啊。”
“哪个陛下?我们不是来救大理太子的吗?”
“道长,行动赶不上变化啊。应该是将军发现除了太子连当今圣上也被抓了,外国的太子再金贵哪比得上自家皇帝啊。所以权宜之计,当然先救陛下咯。”
谦和道人突然觉得脑袋一阵犯昏,所幸被一旁的柳如蕙扶住。两人复杂的眼神彼此一望,谦和道人哈哈干笑两声:“玉堂,你可比你为师年轻时带种。
屋外,翻搅了许久的雷云终于蓄不住,磅礴大雨倾盆般兜头而下。冲入雨幕的白玉堂很快便浑身s-hi透,他不知道怎么救展昭,可以却不敢停,像个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直到一袭紫衣从天而降,将他拦住。
紫谨看着白玉堂怀中伤重垂死的展昭,方寸大乱,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是谁伤了展昭?难道又是柴文益?”顾不了那么多,伸手就要夺人,“把他给我!”
“滚开!别妨碍我救他。”
“你才给我滚,别妨碍我救人。”
两人正要彼此动手,突然一道人影诡异地蹿过,犹如雨前燕子低空而过,转眼间白玉堂手上的人不见了。只见不远处南宫惟抱着展昭,蹙眉看着这失控的两人,又想到先前小皇帝被吓到失神的模样,忍不住骂道:“一群神经病,不知所谓。”
说完已闪身离开,白玉堂紫谨对看一眼,也不打了,追着南宫惟而去。
第47章 (四十六) 医治
皑皑白雪漫天飘荡,模糊了眼前的世界,让人茫然间以为又身处暠山之巅。瑞雪迷眼,看不见,只能放声疾呼,一遍又一遍唤着那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追寻那人的方向。
终于,当第一缕神圣之光当头笼罩,狂劲的风雪犹如被仙人的乾坤袋收走,转瞬即逝。待得视线逐步清晰起来才瞧清楚哪里是那暠山,四下白梅点点,分明是皇宫大内御花园一隅的梅林。
娇嫩的萼片似含初雪,花香清雅别有韵致,细枝如美人柔荑,摇曳间,似向他招手蛊惑。遂,信步趋前,拨开横斜错落的花枝,抬眼去,只见一袭熟悉的红衣掩映于一片皓洁天地间。那身影单薄又萧瑟,孤傲又伟岸,削直宽阔的双肩仿佛天压降下来也能担负而起。人,看似极近,却又很远,“晕染”在皓雪之间,宛若入凡谪仙。
他深深凝望着那人的背影,似是看痴了,满溢的爱慕之情突然混入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不自觉便是喃喃自语:“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低吟声惊动了画中人,红衣闻声而动,缓缓回首望来。只见那双目璀璨如珠,眼角微扬含春,眉如剑,鼻若梁,唇角蓦然一勾,欢颜尽展——这一笑犹如冬雪初融,这一笑犹如春风拂面,这一笑犹如夏夜繁星,这一笑犹如秋阳照暖,这一笑犹如把他浸在了酒里即便醉生梦死也甘之如饴。
“展护卫……。”
他伸出手探向他,他也伸手迎向他。当十根手指相触,一双掌心交叠,不知是他拽过了他,还是他靠向了他。
那叫人眷念的容颜近在咫尺,他情不自禁吻上了对方双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好席卷全身,令他翩然欲仙。直至唇瓣离合,那人微垂着双眼不舍地望他一眼,接着便毫不犹豫转身而去。
“不,不要走,展护卫,不要离开我,展护卫展护卫!……”
猛地自床间半身弹起,还未适应头脑的晕眩,入眼便是杨宗保一脸关切。流水般的过往蓦然倒灌忆起,惊惶了圣颜。“宗保哥哥,展护卫呢?”
本还高兴赵祯醒来的杨宗保闻言脸上露出一片晦暗忧虑之色。“在别院,还在救治。”见赵祯欲掀被下床,杨宗保慌忙拦住。“陛下不用担心,展护卫吉人天相,有一代神医吕梦涧出手,相信展护卫绝无x_ing命之忧。倒是陛下,可有哪里身体不适?之前臣一时情急,可能下手失了分寸,还望陛下赎罪。”
身体的疼痛提醒赵祯之前发生了什么,只是当时神志不清根本就记不清楚了,只意识到自己似乎挨了一脚又受了一拳,既然全不记得,自然也不用计较琐碎。见杨宗保神色黯然,想到其为了救他,诓骗设计柴文益,心中就止不住愧疚与感动。突然拉住杨宗保的手,坚定道:“宗保哥哥,朕不会让你后悔你的选择的。无论如何,朕答应你,一定会保住柴家血脉。”
“多谢陛下。”杨宗保宽慰一笑,反手也握住赵祯。
眼前的帝王明明与多年前熟悉的轮廓已无法重叠,可偏偏心x_ing仍未改变多少。有时杨宗保也感叹,若非他从内心深处相信帝心如一,也许在收到柴文益的书信得知母亲死因之时他已有了叛意,更不提之后南宫惟找到他要他假意投诚实则营救了。动摇或许是有的,可再一次与其相见,当那一声“宗保哥哥”叫喊出来,他的心突然间颤动了。
一边是能力浅薄却尽可能想保住所有人独独不顾自己的仇人,一边是为了自己的野望甚至连亲手足也能毫不犹豫除去的亲人。夜深人静时,杨宗保回味起来都觉得可悲。这两个敌对的人是不是弄错了彼此的身份?为何本该六亲情绝的九五至尊偏偏多情、重情,那张充彻了炽热感情的脸孔叫他再次坚定初心救其于水火之中。
也许,此刻命悬一线的展昭与他也是一样的感受吧。他看得出来,展昭绝非因什么愚忠或是身份才不顾一切救驾,所作所为完全只凭本心——当不像帝王的帝王将心比心,不似臣子的臣子才能以心换心。
“谢朕做什么?这发生的一切,朕难辞其咎。是朕这个皇帝做的太糟糕了,如果朕能早些察觉到,就能阻止所有事情发生,防范于未然。柴王府不会灭门,柴郡主不会身故,而展护卫也……。”想到展昭,声已哽咽。一行清泪随即潸然而下。“宗保哥哥,朕有时真恨自己,朕太软弱、太无知,缺乏帝王该有的大智慧大毅力。就像现在,朕知道朕什么忙都帮不上,甚至可能只是添乱,可朕……朕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展护卫,哪怕只有一眼。”
粗糙的掌心,轻轻抚上赵祯顶心,待赵祯错愕抬头之际,便见杨宗保露出一个宽慰了然的笑容:陛下,你只看到了自己的缺点,却不知只凭这一个“情”字,你就胜过古往今来万千帝王——有情之人才有仁心,而仁者,无敌。
“既然忍不住,便去吧。臣为陛下带路。”
杨宗保躬身将赵祯扶下床榻,接着赵祯便一脸急迫地冲出了厢房。等候在门外的一行文臣武将见了皇帝,立时跪下三呼万岁,其中一人更是匍匐于地战战兢兢回禀道:“梓州转运使孙世杰启奏陛下,臣得一店小二奔赴呼救已于第一时间率军应援碧川,不想仍是迟了一步,害陛下身陷囹圄险些遇难,臣心中实在愧惶不安。恳请陛下重惩微臣,以儆效尤。”久候不见有回应,抬眼看去眼前哪里还有皇帝影子。
一旁一同跪拜的武将挠了挠脸,讪讪道:“孙大人,陛下早跑过去了,压根没听您说一个字。”
南宫惟一脸忧心地在床边踱来踱去,已经不下七八十次开口询问徒儿情况,都被吕梦涧冷冷一个眼刀挡回来。鼎鼎大名的医中圣手这次也遇上棘手的伤了,毫不吝惜施展看家医术,却始终不过是在与阎王抢人,只看其整整六个时辰拧在一处未曾舒展的眉宇便让众人意识到展昭至今仍未转危为安。
整间西厢房内除了南宫惟,白玉堂与紫谨也紧张地守在床旁。原本谦和道人、柳如蕙与一众白绫幽女也在其间,站了满满一屋子人,都被吕梦涧嫌碍事轰了出去。依他本意,是要把所有人扫地出门的。只是南宫惟急得火烧眉毛压根不听劝,而另两个眼睛简直就像粘在了展昭身上,对他的驱赶咒骂置若罔闻。白玉堂还好,见吕梦涧是老前辈,于是忍气吞声只装听不见。而那紫谨堂而皇之瞠他一眼,满目杀气惊得神医额头冷汗直冒,突然意识到如果今次救不了人,估计眼前这紫衣男子会于瞬间要了他的老命为展昭陪葬。
“梦涧,我徒儿到底怎样了?可还有救?”南宫惟再一次忍不住凑上前询问。
吕梦涧被烦的受不了了,怒嗔道:“老夫这厢救人要集中精力,你三不五时冷不丁问上一句给我打岔,你还让我怎么救人?”
南宫惟也不敢跟他犟嘴,赔笑道:“是是是,都是老夫的错。你赶紧着。”
吕梦涧思忖良久终似下了什么决定。挽起两边宽大的衣袖用布条牢牢束起,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挑出二十来瓶药粉,全部倒入室内用来冬季生火取暖的炉子。又取出火折吹了口短气扔进炉内,只听轰一声,药粉遇火即燃,腾起一朵烟云,接着熊熊明火烧了起来,吕梦涧摊开两包毫针,分别是金银二色,取出在火下一一烫过。
南宫惟见状不由愣怔道:“昭儿真的伤的有如此严重?逼得你要使出那套‘碧落黄泉’针?”
“碧落黄泉?”白玉堂初时觉得有些耳熟,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难道说……是非生即死?”六神无主地一把抓住吕梦涧,白玉堂惊惶道:“吕老,依你医术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何必使用如此危险的治法?若有个万一,猫儿不是死定了?”
吕梦涧不着痕迹推开他,继续烫针。“你以为老夫想如此?保险的法子都用尽了,可展贤侄实在伤势太重,依他此刻的身体,还活着你们就该偷笑了。老夫可是用了整整一根九千龄山参为他续命,趁药力还未完全耗尽,此刻不冒险一搏,难道眼睁睁看着人行将就木?”
紫谨捏拳恨恨道:“枉你号称医中圣手,传言从未有治不好的病人,此刻却说出这种死马当活马医的话来?!”
吕梦涧闻言不由冷笑,转去铜盆处不慌不忙地净手。“要稳妥的法子,有啊,老夫至少有三种法子八成把握可以救活展昭。”狠狠将擦手巾往盆里一扔,激得水花四溅。“只是他会武功尽失,终生病体孱弱,且绝活不过五十岁。如何,老夫给你们选择的权利。”
白玉堂蹙紧眉头,却是不假思索道:“不可,若失去武功,猫儿绝对接受不了。”
“失去武功又如何,只要人还活着,总比没命得强。”紫谨不屑地瞥一眼白玉堂:“姓白的,别在我面前说什么为了展昭的鬼话,你没有自信照顾他,我有。有没有武功又有什么打紧,无论他有什么愿望,我都会为他实现,我紫谨绝不会再让别人伤他一根头发。”说罢转过身对吕梦涧道。“决定了,就用保守的法子。”
白玉堂怒起扑上去揪住紫谨衣襟道:“姓紫的,爷爷我忍你很久了。对展昭来说最危险的不就是你?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冒险,可我不像你那么自私,我比你更懂猫儿,我知道那一身功夫对他意味着什么。而你,永远都不会懂。”
听不得白玉堂说自己不懂展昭,紫谨不由怒极反笑:“死耗子,你是在向我挑衅吗?看在不居先生的面子上我一直懒得理会你,别逼我出手把你打回原型。”
“有本事你来啊!”
“你以为我不敢?!”
剑拔弩张之势被吕梦涧当头一盆水泼来给熄了个干净。幸亏两人闪得快,不然全给淋s-hi了。只见吕梦涧一手端盆一手叉腰,形象十分彪悍且滑稽地看着两人,碎嘴道:“够了啊,烦不烦?!你们算老几?搞得一个个跟展昭的小情人似得自居,谁问你们了?你们是家属是长辈吗?还拿主意。正牌家长杵在那儿都没吱声,你们聒噪个什么劲?就算是情人,那也是无媒苟合懂不懂?下过聘吗?合过八字吗?”
南宫惟实在听不下去了,知道吕梦涧欠抽的老毛病又犯了,忙咳了咳。“老吕儿,正紧点,什么乱七八糟的,别坏了我徒儿的清誉。”
吕梦涧摊手道:“对对对,正紧的。正紧的你拿主意啊。”
南宫惟长长叹出一口气,纠结道:“从老夫私心来说,赞同紫谨的想法,没什么比命更重要,只要昭儿能活着,不求富贵但求平安。但自己徒弟的x_ing情自个儿清楚,白小子说的不错,习武之人失去武功的确比死更痛苦,更何况昭儿还有满腔抱负,祈望守护天下守护青天。老夫不能因自个儿的私心夺走他唯一的机会。”
“可是不居先生,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失败,展昭会死!”紫谨上前一步争取道。
看南宫惟久久不语,吕梦涧摸了下鼻子。“何必如此纠结?‘碧落黄泉’没有你们想象地那么可怕,虽是非生即死,但于老夫至少有五成把握。若你们几个肯襄助一臂之力,绝不少于八成。”
那你不早说?!
见三人大喘气地瞪着他似要发作,吕梦涧不由讪讪:“老夫之所以一直犹豫是因为这套针法只能治标不能治本,稳住伤势尚可,但要彻底治好并恢复其功力,还要配合另一副药。选择这种治法真正的难点不在‘碧落黄泉’针,那副药才是关键。”
南宫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震惊道:“你说的不会是二十年前你配给当时武林盟主江上青的那副药吧?”
“正是。”
“你疯了!如此繁琐苛刻的条件,这天下间没有人能做到。”
吕梦涧哈哈一笑:“你错了。若说这天下还有一人能做到,那么适逢其会,展贤侄的一线机遇就在眼前。南宫兄,你仔细想想,那位一定肯的。如此,你还不愿意一试?”
白玉堂与紫谨被两老云里雾里的对话绕得一头雾水,虽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见南宫惟思虑再三终于重重点下了头,两人也彻底静下心来:只要能救展昭,管他什么方法?
“南宫兄,你负责护住你徒儿的头部,守住百会、神庭、晴明、人中、风池五x_u_e。白玉堂,听说你之前受了不小的伤,至今未有痊愈,老夫怕你内力不济,如此你就护下身吧,守住太渊、肩井、涌泉、足三里、三y-in交。至于你……你叫紫什么来着?诶,无所谓了。不过你的任务比较着紧,不但要守住展昭胸腹鸠尾、神阙、气海、章门、鹰窗五x_u_e,还要适时以内力疏导经络,引气归元。”
白玉堂斜睨紫谨,不放心道:“不如由我来……。”
南宫惟也道:“你有旧伤,不行。还是换老夫来吧。”
吕梦涧摇头道:“让你守头部自有老夫的道理。头部虽然不难守,但却是重中之重,一旦被冲破,有死无生。下身若是破关,只是瘫痪,老夫还能设法补救。至于胸腹,看似凶险,但到万不得已之时尚可引气导入自身经脉之中,如此就不会将展昭陷入死地。”转向紫谨,肃然道:“若真如你所言,待展昭至情至x_ing,当不惜一切才是。”
紫谨傲然一笑:“自然。我紫谨言出必践,定会护展昭周全。”
分工明确,吕梦涧也不再多言,与几人合力褪下展昭上身衣衫,一切准备停当,便使眼色要三人分别将掌按压在关键部位。一边絮絮叨叨提醒这个留神那个,吕梦涧手上倒也不慢,七十二根针依次落到展昭周身,银针导其y-in,金针护其阳,手法迅捷叫人眼花缭乱。眼见最后一根即将扎入额顶发际,身后厢房大门突然“呯”地一声被推开,三人尚未瞧清来人,就见落针的瞬间展昭猛地睁开眼,睚眦欲裂,身子更是抽搐着狠狠弹了几下,突然又是一口血喷出,只是这血隐隐有些腥臭发黑。
“猫儿!——”
白玉堂见状大骇,以为出了岔子,气息大乱。白玉堂一错,首先受到影响的紫谨立时察觉到原本堪堪平衡于五脏伤处循环的内气犹如决堤般涌向展昭下身,不由怒起,挥掌将白玉堂扇开:“不中用的东西,滚!”而下盘身形就是一沉。左掌仍不离展昭胸口分毫,另起右掌代替白玉堂死死抵住展昭腰胯之间。
吕梦涧大急:“这样不行,只能输气的话,两股掌力相争只会两败俱伤。”
“谁说的?”紫谨冷笑一声,忽然一声低喝。左臂青筋暴起,隐隐地竟能瞧见内劲自外向内缓缓而动引入体内,而另一条右臂竟是由内而外输送过去。
南宫惟忍不住赞道:“好小子,一心二用。”
吕梦涧见状,也摸着胡须安心地点了点头。白玉堂正待上前再度接手,被吕梦涧阻止道:“此刻不要打扰,其已找到了平衡,你若贸然上手反而容易乱了气息,致展昭于险境。”
眼见紫谨全心全意救治展昭,自个儿只能呆立一旁作壁上观,白玉堂只觉心中懊恼以极。想到正是适才突然闯入的皇帝等人搞出的事端,又回想起先前地牢内也是他将展昭牢牢禁锢妨碍救治,就气不打一处来。不等赵祯抢步至床前,白玉堂已气势汹汹一把拦住,喝斥道:“你还来做什么?你害展昭害得还不够惨吗?他现在躺在床上生死不知便是拜你这官家所赐。要不是你被那柴文益抓了,猫儿何苦重伤之下仍拼死前去救你?此刻正是疗伤的关键时刻,你又来捣乱,是不是非要将他害死了你才甘心?”
赵祯被劈头盖脸那么一通给骂懵了,再瞧床上展昭一脸痛苦,嘴角血渍点点,以为自己闯了天大的祸影响到众人救治,心中不由恨死了自己,嘴上也怯懦地连连道歉。“对……对不起,朕……只是担心展护卫,才想来瞧一眼。朕……我没想到会害了他……。”
“没想过?你没想过的事多了。好好的皇宫不待,非要微服离宫,你可知有多少人因你一时兴起的决定而丧命?猫儿待你至诚,甚至未将你当做皇帝对待,一次次救你于危难,不离不弃。你又是如何待他的?”
跟进来的杨宗保听不下去了,刚喝出一句“白玉堂,你放肆”,便见一旁空下来的吕梦涧快步上前,突然毫无征兆地一巴掌对着白玉堂后脑勺狠狠拍了下去。
白玉堂莫名道:“吕老,你干嘛打我?”
吕梦涧气冲牛斗地瞪眼道:“你个死小子,打的就是你。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是谁跟你说官家进来影响到了老夫施针?”
“那猫儿不是吐血……。”
“要的就是他把脏腑间积压的淤血吐出来。明明一切顺利,从头到尾就你一个人抓瞎出状况,若不是多亏那紫谨天赋异禀为你补救,展昭即便救过来,怕也要瘫上很长一段时间。你倒好,不自省,反而把错处推到别人身上,你还有理了你?!”
吕梦涧疼惜地看了一眼适才被白玉堂的话吓到脸色惨白的赵祯,只觉得一股怨气堵在胸口。“你问陛下如何待展昭的?你与他们相处最久难道不比我这老头子看得清楚?好,就算你不清楚,那老夫来告诉你。依展昭伤势判断,其重伤垂死已有多日,定是陛下拿出灵药为其续命才堪拖延至今日。”拉起赵祯双手伸到白玉堂面。“你好好瞧清楚了。这双手伤痕累累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一路奔波逃亡,陛下不但未弃之不顾,反而相护相守。明知碧川县全城通缉他二人,但得知有本神医在城中,为救展昭,不惜冒险进城求医。老夫好难得才得到一株九千龄山参,本不愿失之救人,陛下不顾万金之躯下跪苦苦哀求,之后更甘愿充当替身将柴文益一行引走以至被捕,只为护我二人安全,为展昭赢得救治时间。白玉堂,你扪心自问,这天下间有哪个帝王可以为一个小小的护卫做到这个程度?”
当得知赵祯并未影响到救治之时,白玉堂已对自己迁怒的行为感到愧悔。但当吕梦涧之后的一字一语出口,别说是他,便是不相干的旁人也为帝王的所作所为深深撼动了。只是那最后的一句话问出,却犹如巨大的雷鼓轰击心房之上,引得体内警铃大作。白玉堂不由为自己头脑中产生的那个疯狂的念想感到难以置信。
是啊!试问这天下间有哪个帝王可以为一个小小的护卫做到这个程度?!
固然,眼前这位帝王绝非无情之人,但他为展昭所做的是不是多了点呢?多到叫人无法想象的程度。
如果换一个旁人,官家是否也能如此?
怕是不能吧!
见白玉堂面色变幻极快,一会儿后悔一会儿动容一会儿震惊一会儿又是沉思,偏偏变脸了半天连丁点儿道歉的意思都没有,吕梦涧只觉得他的好心简直是让猪给拱了。也懒得循循善诱,干脆把话挑明道:“老夫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老夫确实是有救展昭的法子,可是真正能救人的不是我,而是陛下。白玉堂,你把陛下得罪狠了,万一陛下一时着恼不救展昭,看你找什么地方哭去。”
“什么?”
闻言,白玉堂与赵祯几乎异口同声道。白玉堂更是上前一步拉住吕梦涧的衣袖逼问道:“吕老,你把话说清楚,为何能救猫儿的人变成了陛下?”灵光一闪,像是想到了。“莫非是你先前提到的那副药?”
赵祯不解道:“什么药?”
“不妨实话告诉你们。这个药方是穷我毕生之能所创,虽非药力惊人,却对那些已药石无灵之人有奇效。偏偏由于其用药品种繁复,工序苛刻,从未真正意义上现世过。唯有二十年前武林盟主江上青独子受邪教暗算,五脏俱损,重伤垂死,老夫也是以‘碧落黄泉’针先将其伤势稳住,随后给了该药方慢慢为其公子调理。药方中的药物并不见得多么珍贵,但难在部分药材需要新鲜植株为引且缺一不可,另外因是调理的良药,服用起效绝非一时三刻,至少需要连服长达半年之久,中间决不可有一日中断。当年江上青动用了整个正道的关系筹集药材,谁想最终仍是救不了他儿子。”
众人终于明白为何吕梦涧说只有赵祯才能救展昭了。若想顺利筹集所有药材,没有通天的手段是绝对不可实现的,其中人力物力财力缺一不可。武林盟主拥有如此权势倾江湖之力尚不可得,那么唯一可以做到的除了天下之主还能有谁呢?
白玉堂明了了利害关系,二话不说,单膝跪下对赵祯道:“陛下,适才是Cao民失言,不敬圣上。要打要骂,要杀要剐,全由陛下做主,白玉堂绝无怨言。只求陛下……。”
赵祯摆手打断白玉堂,上前一步将其托起。“不必说了。朕知你也是关心则乱才口不择言,朕不怪你。其实,即便你将朕骂的再惨,朕也不会不救展护卫,只要帮到他,朕必当倾尽全力……”
“且慢!”不待赵祯说完,杨宗保忽然上前阻止。他望向吕梦涧拱手道:“这样的药方不妥,以吕神医大才,不知能否更换另一副药方?”
赵祯不解道:“宗保哥哥,这是为何?”
杨宗保忧虑道:“一来,这是为了展护卫。这药方听似简单易得,实则繁琐,相信除了药物来源,应该还有不少复杂的工序隐而不宣。此外,我猜测一旦有人截断药物来源,展护卫也将必死无疑,吕神医,不知我说的可对?”
吕梦涧淡淡道:“不错,所以我先前就已说了,中间决不可有一日中断。当年江上青之所以没能救得了他儿子不是因为他没法弄到药材,而是邪教于送药途中作梗,使一味药被毁,以致其子不治而亡。”
赵祯心中盘算一番才道:“如此朕可以多安排几条送药路线,如此也可保万无一失。”
“不妥,如此劳民伤财,会遭群臣非议。”杨宗保反对道。
“展护卫是为了朕才受如此重伤,朕倾力救他于情于理,能有什么非议?”
“陛下!”杨宗保激动地上前一把抓住赵祯手臂道,附耳抑声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这不一样!”赵祯一点即透,想到杨宗保居然用唐玄宗为杨贵妃求荔枝的荒 y- ín 之事来暗指他如今欲为展昭求药,就气得又羞又恼。“展护卫是国之栋梁,是朕与大宋的恩人,朕是取药为其救命,岂可与那仅供口腹之欲的荒唐事相提并论。朕向来敬重你宗保哥哥,知道你是出于好心,可你所用言词实在不当。”
“末将承认一届粗人口拙,或许词不达意,可我仍然要说。陛下有没有想过,x_ing质虽然不一样,可结果是一样的!……不,也许更严重。”杨宗保转向吕梦涧,深鞠一躬。“恳请吕神医另配一副药方,哪怕再珍贵的药材,相信陛下也愿意双手奉上。”
吕梦涧叹气道:“恕老夫无能为力。”
“为何?”
“你们可知为何老夫那套针法被称作‘碧落黄泉’?是因为每一针都剑走偏锋落势极重,只要差之毫厘,就会置人于死地。所谓金针刺x_u_e原本就只是激发人本身的潜能自治,可你们觉得如今以展昭如此破败的身体能够做到吗?所以老夫之所以用‘碧落黄泉’并非治伤,而是把一切封住,静脉、血流、气息甚至伤势都放到最缓,以此争取时间医治。药材珍贵固然意味着药效卓越,但以展昭现在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药力过猛只会失控冲破封住的x_u_e道置其于死地。若非展昭伤势到了无法可控的地步,老夫也不会使用这套针法。而一旦用了这套针法,要彻底救活现在的展昭,就只有选择那副繁复的药方。如此解释,这位将军可还满意?”
“可是……。”
“够了!”赵祯低喝一声,只见其双拳紧握,面皮涨得通红,像是下了最坚定的决心。“杨将军,请别再说了。展护卫在朕心中便是那无双国士,哪怕有再多非议,哪怕与满朝文武为敌,朕也一定要救!”
吕梦涧志得意满的笑了,双手抱合,一鞠到底。“南宫惟老弟此刻多有不便,老夫便代他谢过陛下圣恩。”
听到赵祯亲口允诺救展昭,南宫惟一颗心也总算放下来了。突然听到一声闷哼,向紫谨看去,只见其浑身已经汗透淋漓,不但左臂,连脸部都青筋暴起,表情极其痛苦。南宫惟暗道不好,忙叫过吕梦涧。
众人围拢床边,吕梦涧上下扫视,又去探紫谨左手脉搏,疑道:“你是不是受过很大的冲击,比如炸药之类,以致左手经脉重创几近残废?”见紫谨咬牙不语,吕梦涧叹口气,继续说道。“虽然冒险,但还是重新换白玉堂吧。你若再执意用内劲强行贯通受损的经脉用以疏导内力,你的左手将经脉尽毁,再也无法医治了。”
紫谨冷冷瞟过赵祯,又狠狠瞪了一眼白玉堂。此刻他若是还不知道这两个人用什么狗屁大理太子的身份诓骗了他,那他真就白痴了。
“毁了就毁了,只要能救展昭,我不在乎!”目光再次落在展昭身上,又恢复成满满的坚毅与深情。
那话听在明白其心思的白玉堂与赵祯耳中只觉得异常扎耳,可听在其余一干人等耳中却是为其仗义之举而大受感动,尤其南宫惟频频点头道:“紫谨,你很好,老夫欠你一个人情。”
“南宫先生不欠我什么,展昭是我自己要救的。”
吕梦涧问道:“你真的可以坚持得住?”
“可以!”斩钉截铁。
“那好,如此老夫便拔针了,记住,在拔出最后一根毫针的时候,你二人必须同时收回内力。切记!”
说罢,吕梦涧又以超乎寻常的速度撤针。当最后一根拔出,同时撤力,紫谨本深深望着展昭的双眼只觉一花,接着喉头强忍的一口甜血再也控制不住喷溅出去。
南宫惟立刻上前扶住软倒的紫谨,吕梦涧顺势为其查探伤势。紫谨却是不肯,坚持要其先看过展昭。当听到吕梦涧告知展昭已无碍,紫谨终于支持不住脱力昏了过去。
“也是个倔脾气的。”吕梦涧无奈道。“为了不伤及展昭,他回引了许多内力入体,这就好比持续受到内力攻击,以致受了极重的内伤。”
“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
南宫惟抱扶住紫谨,又欣慰地看了一眼白玉堂与赵祯,嘱咐两句后则带着紫谨与吕梦涧到另一个屋子疗伤去了。
人刚一离开,白玉堂便意味深长地瞥一眼身后的杨宗保,对赵祯道:“陛下,Cao民有几句话想和你私下说,不知可否?”
赵祯颔首,对杨宗保吩咐道:“宗保哥哥,此间事虽已告一段落,但朕尚无心示下,麻烦你去寻那梓州转运使孙世杰,传朕口谕,着你与其一同好好整治一番碧川、沧临几地。”
“是!”杨宗保领旨,临走前却狠狠瞪了一眼那不知尊卑的白玉堂。
杨宗保方一离开,赵祯便道:“有什么,说吧。”
“Cao民先要向陛下致歉,刚才的事是我误会了陛下,陛下不计较,但玉堂仍自觉心中有愧。再有,向陛下致谢。听吕神医所言,这些时日逃亡,陛下对猫儿不离不弃,玉堂心中感激不尽。”
“致谢就不必了,展护卫为救朕伤重至此,朕只做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白玉堂深邃地望着床上的展昭,眼神满溢柔情。“不,一定要谢的,也许在陛下看来是些许小事,但在我白玉堂眼中,只要和猫儿有关的,事无巨细,都是天大的大事。”郁郁一笑,别有意味地看向赵祯,问道:“我说的陛下可明白?”
赵祯茫然看着白玉堂,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到底什么意思?突然如此直白地将自己对展昭的感情坦露出来,再也没了遮掩,还问他明不明白?明白了如何?莫非……他已觉察出朕对展护卫……?
赵祯忐忑,眼神游离回避:“朕……不是很能听懂。”
“人生在世,但求无愧于心。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相信,若陛下与我对猫儿怀的是一样的情谊,必然能明白我话中的意思。是吗?”白玉堂又迫近一步,笑容更盛,却渐渐有些转冷。
还不待赵祯给出什么反应,大门突然被狠狠推开。只见谦和道人冷着脸走了进来,浮尘一甩,硬声道:“玉堂,出来!为师有话要说。”
见谦和道人神色不愉,白玉堂暗道不好,硬着头皮跟在谦和道人身后,一直行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才堪堪停下脚步。见师父迟迟不发话,白玉堂无奈出声道:“师父,有什么您就说吧,我还要回去照顾猫儿。”
“啪!”毫无预料地一记耳光狠狠打到白玉堂脸上,将他瞬间打闷了。“你个混账东西!”
“师父……。”
“不要叫我师父,贫道没有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徒儿。少时,你浪荡于烟花柳巷,四处沾花惹Cao,自称红粉遍江湖,贫道只当你少不更事,心想你自有厌倦的一天。如今倒好,你是厌倦了,可你居然将心思放到了……放到了男子身上。你……你……你真是气死为师了。说!你与那展昭到底怎么回事?”
白玉堂脑中突然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师父知道了?……怎么会?难道说适才我与皇帝的一番直白试探被师父全听了去?所以才会贸然闯入大发雷霆。
“我与你家先辈有不小的渊源,故这一生只收了你白氏兄弟二人为徒,你兄长不幸早逝,你白家只剩下你一根独苗,你现在所作所为如何对得起你白家的列祖列宗?”
“玉堂从未做过对不起列祖列宗的事。我对猫儿情之所钟,完全发乎情、止乎礼,若感情的事也非要扯上祖宗,那……不孝子孙的名头玉堂便也认了。”
“你……你是铁了心非要与那展昭瞎牵扯?……混账!那展昭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汤,老夫找那南宫老儿算账去!”
白玉堂吓了一大跳,赶紧一把死死抱住师父腿脚。“师父不可!南宫先生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而且……而且……徒儿虽对猫儿有情……猫儿他却并未对我……有意。”
“哈?”谦和道人闻言一个头两个大,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搞半天还是你单相思?白玉堂你很好,你真是出息。”一把将白玉堂拽起,拉了便走。“跟我回山闭关,一日不将这荒唐心思放下,你就一日不准离开。”
白玉堂刚欲反抗,谦和道人抢上来一指猝不及防点中其昏x_u_e,接住其软倒的身体,也不急着走,而是看向一旁隐蔽处,淡淡道:“你也来。”
隐蔽处红色湘裙如浪如火,缓缓行出,向谦和道人微微一福,便跟着一同消失在夕阳中。
作者有话要说: 在外面读书考试加换工作搞了很久,所以拖了很长时间,目前生活暂时稳定,对不起让大家等太久了,也感谢那些相信我不会断更的朋友们。
顺说呵呵小龙,情敌之一帮你暂时“干掉”了,下章屏蔽另一只,接下去等你变强加油!
第48章 (四十七) 一怒为君颜
白玉堂失踪了,没有打一声招呼,也不顾把帝王心搅得仓皇不安七上八下,就那么毫无预兆地失踪了。
当然,没有人太过关注这件事,因为随之一同消失的还有其师谦和道人与千面观音柳如蕙。对此南宫惟只随口问了几句,认为或许是发生什么急事以致他们来不及打招呼就走了,旋即紧巴巴守着他的宝贝徒儿去了。
白玉堂的不告而别从某种意义上让赵祯大松一口气。尽管已然明了了心中的感情,但他知道自己与白玉堂完全是两种人。白玉堂潇洒不羁,热情如火,自然可以把感情陈白出来,逼着展昭去面对。可他知道他不能,作为帝王,有太多羁绊束缚了他的手脚,让他发不出那般振聋发聩情感上的嘶吼,而且……他也不愿让自己一厢情愿的感情困扰着今生唯一挚爱的人。
展昭伤势虽已稳住,但要真正治愈,一切才刚开始。从吕梦涧处得来那副难尽天下的药方后,赵祯亲自查找记载下各种药材的来源与细枝末节的处理方法,随后委派全省路招揽精通药理、地志之人研究药物的出处与保存方法,彻夜不眠与众人一同制定拟定路线。
期间,同被救出的大理太子段忠义来过一次,表达了无尽的悔恨与歉意,赵祯欣然受下并委派杨家属将护送太子回国。此后还有梓州转运使孙世杰前来回禀柴家余孽清缴的情况,也被他一句“自己看着办”打发了。最后来的倒有些出乎意料,韩孟非一脸颓丧,神容憔悴,见驾后始终一言不发默然跪地,再看陪同前来的杨宗保欲言又止的表情,想必已将其身世之谜前因后果全都无保留地告知了。
沉默良久,韩孟非瞥了一眼床上的展昭,道:“陛下若是想为展大人解赤炎砂之毒,Cao民可助一臂之力。”
一旁照顾展昭的南宫惟听后惊喜道:“你有解药?”
韩孟非摇头,就在众人露出一脸失望,才又缓缓开口道:“不过我知道哪里有。只要能回暠山顺利取得解药,解毒手法我便可施展。”
赵祯听了未露喜色,反而冷静下来淡淡道:“提你的条件。”
“Cao民不求别的,只求陛下可以放过……放过我两个弟弟和文欣,为柴家留下一丝血脉。至于行刺谋反之罪,我韩孟非愿一力扛下,刀斧加身,绝无半句怨言。”
“孟非!”杨宗保急得一把拉住韩孟非,对赵祯道:“陛下休要听他胡言乱语。”
韩孟非轻轻一挣,仍恳切道:“这些全是Cao民的肺腑之言,还望陛下成全。”
不及赵祯表态,但听一声冷哼端得几份嘲讽,只见那不居先生一脸鄙夷道:“你当那柴文益是手足同胞,他可未必如此,在他眼中,你兄弟二人不过是害死他母妃的罪魁祸首罢了。”
看着端端正正跪在下首的韩孟非露出茫然神色。南宫惟想到此子心x_ing淳厚,虽连累恩师乔天远惨死,却不失为情深义重之人,心绪就不由几分复杂,转而深深叹息。“老夫觉得有些事情你最好弄清楚再言什么死而无怨,以免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当你得知柴文益是你的手足,你只想到代他刀斧加身,可你有没有仔细思考过,为何柴文益早就得知你兄弟二人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兄长,却只字不提,多年来始终将你们当做家将之子驱使?”
见韩孟非一脸沉寂,南宫惟不由嗤笑一声。“是了,你也是个聪明人,应该想过。只是你想的是柴文益瞧不上你母亲的平民身份,不愿认亲,却不知其实他心中恨透了你兄弟二人。”
韩孟非不解地问:“不知先生何出此言?你适才说我和孟是害死的柴王妃,这怎么可能?自我入府以来,虽不敢说柴王妃待我犹如己出,但至少也是亲善有加,我怎么可能害死王妃?孟是就算有动机,他也没有那个机会。”
“即便不是你兄弟二人动的手,但柴王妃也的确因你二人而死。这件事老夫也是听那紫谨转述的。他曾机缘巧合偷听到柴文益在其母灵前自述,说是你的父亲柴王爷曾将你二人的真实身份告诉了王妃,打算让你兄弟认祖归宗。然柴王妃是个心x_ing刚烈的摆夷女子,乍闻丈夫对自己不忠,还在外偷偷育有两个孩儿,还准备将孩子接进门,已然羞愤难挡,于是提剑要杀你们。争执下,柴王爷为阻拦王妃,失手害王妃殒命。而这一切都被柴文益偷偷看在眼里。试问,他如何能不恨你们?”
韩孟非震惊事实的真相之余,也终于弄清了一直以来很多想不明白的事。何以柴文益在柴王妃去世的那年突然x_ing情大变,从一个天真可爱的少年转而总带着几分y-in冷?何以从前都是亲昵地唤他作“孟非哥哥”,其后便转为直呼其名?何以总是怪异地对他忽冷忽热,情绪起伏极大?原来他心中竟藏匿着如此深沉的恨意。
“所以你即便为他付出再多,文益也不会有感觉的。”杨宗保似也知道些许□□,拍了拍韩孟非的肩膀宽慰道。
真的不会有感觉吗?韩孟非嘴角划过一丝苦笑。
即便柴文益真对他的付出无动于衷,难道他就可以枉顾文益丢了x_ing命吗?不,他做不到。从出生他就将他抱在手心里,宠爱着这个小主人,即便他们不是兄弟,他也已将其视如手足,何况他们真的血脉相连。
“我不需要他有感觉,他若没感觉那再好不过。”不会因我的死而伤心,这句话韩孟非隐在心中没有说出来。罢了,韩孟非再次摆正身体,向赵祯恭敬地连叩三首。“韩孟非只求此生问心无愧。还望陛下允Cao民戴罪立功,死而后已。”
南宫惟无奈摇头。“痴儿。”
赵祯移开眼不再去看下首毅然引颈受戮的某人,而是望向躺在床上的展昭,疲惫中透出一丝眷恋。“此事等展护卫的毒解后再议吧。”挥挥手让其退下,自己则到铜盆前绞了一方帕子,欲为展昭擦拭。
杨宗保想将韩孟非拉走,谁知得不到明确回答的韩孟非偏偏不依不挠犟在那儿嚷道:“请陛下今天无论如何给Cao民一个明确的答复。”
动作顿下,赵祯沉声道:“好,你待朕以诚,朕也不愿对你敷衍了事。朕今天就给你个明确的答复。柴王府血案,朕自会还其公道。但谋反之罪,朕也绝不姑息。朕只能答应你,除之首恶,决不株连。”
“除之首恶,决不株连……。”韩孟非喃喃念上几遍,突然明白过来,神色大乱。“陛下,你说的首恶是……。”
“朕已经说得够直白了。朕可以放过柴文欣和你弟弟韩孟是,朕也不要你抵命。至于柴文益是死是活,交由律法裁定。”
“陛下,你这分明是要将文益逼上绝路。”韩孟非怒目圆瞪,不由向前跪跨几步。“自相识至今,你处处仁慈,这也是我会不惜背离,也要救你的原因。可今*你为何不肯放文益一条生路?”
“不是朕不肯放他一条生路,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选的。他心中早溢满了权力之争,朕若放了他,你又能保证他自此便能放下心中执念已久的勃勃野心?”赵祯自嘲一笑,“所有人都说朕仁慈,不错,朕的心肠与历代帝王相比或许不够硬,可是所谓仁慈也是要分底线的。今日朕纵虎归山,可来日又有谁能知道会有多少人会死于朕此刻的仁慈?这种仁慈,不要也罢吧!”
赵祯一番话将韩孟非说得哑口无言。他其实明白的,以柴文益的心x_ing绝不可能甘于平淡,将来若是得了机缘必然再搅风云,只是让他眼睁睁看他去死,他又做不到。抬眼间,只见赵祯不再理他,而是继续温柔仔细地为展昭擦拭。心头狠狠一搐,韩孟非冷声道:“陛下今日若是不答应Cao民的要求,Cao民怕是也无法为展大人解毒了。”
南宫惟闻言勃然大怒:“韩孟非你什么意思?!”
“你是在威胁朕吗?”向来软弱温文的帝王犹如被触到逆鳞,突然散发出来的庞大气势几乎将原本文弱的五官压迫扭曲到狰狞的地步。大步来到韩孟非跟前,一把攥住衣领大力将其提起,赵祯y-in冷道:“你是在用展护卫的生死威胁朕吗?”狠狠拽着韩孟非来到床前。“你给朕仔细看清楚这床上的人。他是这天下人人敬仰的英雄人物,可如今只比死人多口气,敢问这都是拜谁所赐?是你们!你们这群搞得天下大乱的混蛋。朕已网开一面,你居然还有脸用他来威胁朕?”
南宫惟也是气愤难当,正打算破口大骂。突然瞧见床上的展昭猛地睁开眼来,不待高兴,却见展昭双目瞠圆,睚眦具裂,额头青筋暴起,双手也不由抓紧了床沿,浑身抽搐,几近痉挛。他大急道:“不好,是赤炎砂毒发了,快去叫老吕儿过来。”
赵祯也慌了神,忙朝着杨宗保叫道:“去请吕神医!”
说罢转身去扳展昭手,怕他抓着床沿用力过猛伤到自己,可展昭实在抓得太紧,根本无从下手。赵祯突然想到当初他中毒的时候,展昭都是点他的睡x_u_e或是昏x_u_e以熬过这段毒发时间,于是打算出指点x_u_e,却被南宫惟阻止。
南宫惟摇头道:“不可,梦涧用的‘碧落黄泉’针就是将昭儿的x_u_e位封到最低限度以减缓伤势爆发,此刻若是将其x_u_e道彻底封死,只会害了他。这赤炎砂只能疏,不能堵。这毒发的皮r_ou_之苦,怕是只能由昭儿生生去挨了。”
赵祯闻言六神无主,看着展昭虽双目大张,却眸中无光,神志全无,连紧抓床沿的指甲也渐渐渗出血来,赵祯不由心疼到眼泪掉落下来。可众人仍小看了这赤炎砂毒,毒热愈演愈烈,竟让毫无意识的展昭产生了自残的行为,吓出众人一身冷汗。几人忙扑上去,死死压住展昭手脚,南宫惟哪里还有半点宗师气派,吼道:“快!快找东西让昭儿咬住,莫要叫他再伤了自己。”
话没说完,就见展昭深深一口提气咬将下来,唇齿尚未闭合,便被冲上前的赵祯堵住了嘴。一同帮忙的韩孟非刚松口气,待定睛再看,又是惊骇莫名。南宫惟压着展昭下身被遮挡还瞧不真切,压上身的他却清楚看到那被抵进展昭嘴里的不是别的,正是当今天子的手。
“陛下,你……。”韩孟非不觉失声了。
鲜血自手掌滑下,赵祯痛得也是浑身打摆,却不见他有丝毫退缩。相反,他还紧紧揽抱住展昭的头,眼神满是坚定之色。那一语低喃,温柔地轻到无人能闻:“你痛,我便陪你痛。这次,我绝不放手。”
等吕梦涧赶来救场,赵祯手掌早已鲜血淋漓,震得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而赵祯却似浑然未觉,只CaoCao用白布裹了,坚持要吕梦涧先医治展昭。
见韩孟非呆立一旁不啃声,赵祯语重心长道:“每个人都有想要守护的人或者事,可世间的事并非都随心意而走。仁善不是用来放纵邪恶欲念的借口,而是用来守住心的清明,莫要随名逐利,自污双目。”
韩孟非本还想说什么,可当看到赵祯深深望着展昭的侧颜,看到围在床头涌动的人头,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展昭毒发彻底刺痛了赵祯,原本打算稳妥处理柴王府谋逆案的,为了展昭的病情也转而进展神速。原本由孙世杰集结救驾的梓州军并未因皇帝转危为安便撤回,而是一道圣旨由杨宗保同时接管梓州、碧川两路大军,且笔直压到了大理边境。众大臣多以□□上国自居,轮番劝谏赵祯稍安勿躁,等候大理国主回文批准入境,可赵祯哪管那么多,一句“此谋逆案大理也牵扯其中”呛得众臣以为赵祯此举竟是执意要开两国战乱。直到大军不顾大理军防的阻拦,直逼暠山。众人这才隐隐了解到天子此番动真怒竟是为了给个小小的护卫求药解毒,这下可引起宋军一片哗然。
所幸这股s_ao动在得到从雪城传回的密报后又荡然无存——柴王府余孽竟都躲进了雪城之中固守。众军将大臣这才明白天子不知从哪里早早得了消息,所以发兵神速,想要将其一网成擒。
暠山终日冰雪,雪城又易守难攻,宋军仓促成军,冬衣军粮都严重准备不足,杨宗保未敢贸然进山,而是围在山下,如实将这一系列情况汇报给赵祯。
赵祯思量许久道:“无论如何,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将雪城攻下来。”
杨宗保想了想,瞥了眼一旁的南宫惟道:“如此,臣提议请南宫先生出手。”
“杨将军想要老夫做什么?”南宫惟问。
“与其花这无谓的精力物力攻下雪城,不如……擒贼先擒王。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南宫惟笑笑,却是摇了摇头:“怕是已经没有老夫的用武之地了。”
杨宗保奇道:“先生这是何意?”
“你没发现自昨儿起就没有瞧见紫谨的身影吗?”南宫惟感叹道。“这小子是真在乎我家昭儿安危,刚得知赤炎砂的解药在那雪城之中,也不顾内伤未愈,人就不见了,此刻想必已经潜入雪城内部了吧。”
“紫谨吗?……”不同于南宫惟对紫谨的信任,杨宗保却是一脸担忧。“他重视与展护卫的情义不假,只是我总觉得此子行事乖张,过于危险。也不知这一去是福是祸。”
赵祯莫测高深道:“宗保哥哥不必担心,不管紫谨能否成事,我已另派一人去了暠山。”
“谁?……”想到了什么,杨宗保惊诧道:“难怪一早就不见孟非,原来陛下你已做了安排。”
“朕又不是真糊涂,大军强入大理界内只为布局施压,叫柴家余孽无处可逃,怎么可能真让毫无准备的将士去攻那暠山。朕放韩孟非去,是为了令其将功赎罪,他若办得好,朕便有了合理的借口放柴氏一马。”转而看向杨宗保,赵祯眼中满是决绝的杀气。“不过,朕只给韩孟非五天行事。而你,朕也只给你五天时间排兵布阵、统筹后勤。五天后若仍不见韩孟非,朕要杨将军将你那雪城夷为平地。”
“末将谨遵圣旨!”
忐忑等待比想象中还要难熬,看着杨宗保按部就班将两军完善行装,时刻守在展昭身旁的赵祯才聊有一丝宽慰。期间大理国主发来国书表达了大理介入此次谋逆案的无辜和与宋修好的心意,对宋主攻入大理境内且盘衡于暠山周边的行为却只字不提,想来也是理亏所致。
紧张压抑的气氛直到第三天晚才彻底划下终止。
蒙蒙夜色下,韩孟非失魂落魄地紧抱着昏迷的柴文欣蹒跚走到他跟前,跪倒在地。
“解药呢?”赵祯第一时间冲上前。他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不然韩孟非绝不至于流露出生不如死的表情。可是他顾不得别的,在他心中,展昭的生死才是第一位的。当韩孟非抖着手将一白净瓷瓶递上,当接过这救命的解药,多日来高悬的心总算落下了。
杨宗保看着如此的韩孟非,突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孟非,怎么只有你与文欣二人下山。文益呢?还有你弟弟孟是呢?”
艰难地转了下眼珠,却引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他们……都死了……。”
杨宗保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是谁杀了他们?……难道是紫谨?”
韩孟非痴痴摇着头,思绪不由回到了昨天,那个他永生无法忘怀的夜晚。
当韩孟非刚潜入雪城便已察觉了不对,雪城内到处都是柴王府守卫的尸体,他方寸大乱,一路摸到内厅,却见韩孟是满目狰狞手执长剑,而那正在滴血的剑尖则直指柴文益与柴文欣。柴文欣躲在柴文益身后,似受到不小惊吓,而柴文益身上已有不少伤口,可他却似毫无感觉,一脸癫狂大笑,笑声回荡在整个静谧的夜空,好不怖人。
“你要我说多少遍都可以。你娘就是个烂货,而你兄弟二人就是那个烂货生的贱种。我堂堂的小柴王怎么可能有你们这样卑贱的兄弟?”
眼见韩孟是露出吃人的眼神,柴文欣恐惧地捂耳大叫起来。“哥,别说了别说了,那个韩孟是真的会杀了我们的。”
柴文益冷笑一声。“不,他不会的。他曾许过誓言,只忠于我一人,永生永生绝不背叛。”
“哥,你清醒点,你没看到他已经杀了我们柴王府那么多人了吗?”
“是啊,他杀了那么多人,却始终没有杀我。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他离不开我,是我给了他存在的意义。”
“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看起来好可怕,他看起来也好可怕。孟非呢?孟非在哪里?孟非,救救我,快救救我!”柴文欣突然不受控制地大喊大叫起来。
“不许叫!那个人背叛了我,我自此再也不想听到他的名字。”见柴文欣仍不管不顾地大叫韩孟非的名字,柴文益突然怒起一把掐住了妹妹的脖子。“住口!你给我住口!”
眼见柴文益就要失控将其掐死,韩孟非再也无法默视,飞身而出一把甩开柴文益的手将柴文欣揽进怀里。逃出生天的柴文欣一见救自己的心心念念的韩孟非,激动到无以复加。紧紧抱住他哭喊着:“孟非,你终于来救我了。我好害怕!哥哥和那个韩孟是都疯了,他们突然内斗,杀光了柴王府所有的人。求求你带我走,我再也不想待在这里了。”
韩孟非怜惜地抱扶住文欣,柔声安慰。“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保护?你怎么保护?我谋反事败,必然株连九族。这里的每个人都跑不了。哈哈哈哈!”柴文益狂笑不止。
“文益,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吗?你可以不认我和孟是为兄长,但我们身体里毕竟留着同样的血,这是你如何也抹煞不了的事实。”
“住口!谁和你们这两个贱种留有同样的血了?你们姓韩,你们不过区区家将之子。”
韩孟非沉声道。“姓韩也好,姓柴也罢。我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我已向皇帝讨了口谕,他应我决不株连。所以……文欣他们不会死。”
“不株连?那个蠢皇帝赵祯居然这么好心?你可有应他什么条件?”
“没有条件。其实皇帝从来也没想过要你我的x_ing命。只是你执迷不悟,弄到眼下无可收拾的地步。所以他给了我一个承诺:只除首恶,决不株连。”
柴文益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嗤之以鼻般大笑不止。“好一句‘只除首恶,决不株连’。我是‘首恶’,你们才是‘株连’嘛。只要把我交出去,自然可以保你们这些个人安然无恙,或许荣华富贵也可以手到擒来。哼,来吧,让我看看你这个满嘴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如何卖主求荣。你来啊!——”
“文益,你明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又何必处处讥讽?难道你到现在都认为你为了一己私欲,弄得天下动荡不安是对的吗?此次谋反事发,牵连甚广,不除首恶,如何能平民心?”韩孟非痛心疾首道。“对,你就是那罪魁祸首,这件事情理应由你承担。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可是……我是你们中年纪最大的,看着你去死,我做不到……,”从怀中取出两片薄薄的面皮。“这是我从千面观音柳如蕙那里买下的易容面皮,所以……你不用死,我代你去死。”
一滴泪滑过眼角坠落下来。柴文益痛苦地闭上眼,笑容彻底扭曲了。“你这算什么?什么叫代我去死?你所谓的付出我很稀罕吗?韩孟非,你真是个自作多情的蠢货,我告诉你,我不稀罕!我柴文益从来不在乎你是死是活,收起你那套可笑的把戏吧!”
韩孟非还想说什么,却被韩孟是一把拉住。韩孟是冷笑连连。“是啊,你不稀罕我们的付出,也不在乎我们是死是活。因为你的眼中只有你自己才是真正的小柴王,而我们只是你眼中的贱种。你从来没真心待过我兄弟二人,你只是把我们当成打手,当成你复仇□□的工具。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你就可以过得锦衣玉食,你就可以高高在上,你就可以随意践踏他人的忠诚与感情?而我,凭什么只能匍匐在你的脚下,像个微不足道的蝼蚁那样存在?你说你给了我存在的意义。不错,我身体里残存的人的温暖是你给我的,可是……都是假的,假的……,柴文益,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在乎过我,从来都没有!!!”
当剑真正失了控制,犹如狂风暴雨般压迫着,柴文益只感到一股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可不知为何,他突然不想躲了,突然整个身心都觉得好累好倦。然而当另一股熟悉的气息抵挡至他身前,他觉得他的心又猛然活了过来。
“孟是你住手!文益是我们的亲弟弟!”韩孟非挡住韩孟是的剑,吼道。
“不……他是你的弟弟,不是我的……。我今天要他死!你若是拦我,我连你也一起杀!”
韩孟是疯狂地挥动长剑,剑锋不再避开韩孟非,而是将三人一起笼罩进去。当密不透风的剑势莫名一顿,韩孟非只觉眼角一搐,一点寒光由后向前突破了剑风,毫无声息地袭向韩孟是胸前。那是一柄短剑,笔直没入心口。韩孟非僵硬地转头向后看去,只见柴文益执剑的手是如此坚定,眼神如此决绝,没有丝毫感情。
长剑落地,韩孟是流着眼泪悲凉地笑着,仰天叹道:“我……终究是个被舍弃的人。当年母亲舍了我……现在连唯一的兄弟也舍我而去……命该如此……命该如此……。”身体缓缓软倒,可口中的自喃却源源不断。
“孟是!——”韩孟非悲痛欲绝,想要冲到韩孟是身边,却被柴文益一把紧紧拉住。韩孟非拎起柴文益衣领吼道。“他是你的兄弟,你怎么可以杀他,怎么可以?!”
“你没看见是他要杀你我吗?”
“可是你也不能……。”
柴文益打断道:“不能什么?韩孟非,你就是这般心慈手软,所以你什么也做不了,什么都救不了。”
“心慈手软?是,我心慈手软,可是我不是要杀人。我只是想救你们,想保护你们,想你们这辈子都能平安幸福。我有什么错?为什么要做到这一小点愿望就是这么难?这么难?!”
看着这般痛悔的韩孟非,柴文益不由痴痴道:“不是你的错,而是狡猾的命运将我们都玩弄在股掌之间。”
“孟非,小心!”
一旁柴文欣突然尖叫起来。
只听耳后有风,不等韩孟非回过身子,就见一道身影挡到了他身前。锋锐长剑穿身而过,随着身躯的倒下,韩孟非才瞧清楚不知何时弟弟韩孟是已然趴坐在地,嘴边露出诡异的笑容,低喃不止。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自己一个人就这样死去。我要一个人陪我……陪我……一直走到地狱的尽头……。”
韩孟非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丝毫动惮不得。直到柴文欣一声撕心裂肺的“哥哥”,直到她将血流如注的柴文益抱入怀里,他才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他被柴文益救了,被那个口口声声不在乎他不稀罕他的柴文益用x_ing命护住了。
“为……为什么?……”韩孟非难以理解地望着眼前一脸释怀的人,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弄懂过他。
柴文益惨笑两声,咳出几口血来。“我也想问……为什么……?”突然拉住了韩孟非的手,用了全身残余的力量将他拉近自己。“就在刚才,我也弄不明白。可现在快要死了,我突然好像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感情这东西,无论你如何用理智去压制,始终是会失控的。”柴文益斜过身子,紧紧靠在了韩孟非身上。“孟非哥哥,抱抱我好吗?我已经不记得你有多久没有抱过我了。”
“文益……。”紧紧抱住,声音一阵哽咽。“我也好久没听你叫我‘孟非哥哥’了。”
“是啊……自从母妃死后我就没有再这么叫过你。也没有和你再兄弟两人依偎在一起。……其实,我应该恨你的。因为就是你……害死了我的母妃……。”
“我、知道。杨宗保将军已经将所有事都告诉了我。是我和孟是的存在害了王妃被王爷失手误杀。我……对不起……。你恨我是应该的。”
“我恨韩孟是,恨我的父王,恨当朝天子……。我恨过好多人,都觉得恨得理所当然。所以,我也要自己恨你,因为我有足够的理由来恨。……可是,我失败了,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我一点也不恨你。正相反,你在我心中……还是当年那个爱我护我的‘孟非哥哥’。这个我一直想要束缚的感情,终于不用再背负枷锁了,我想我好像是高兴的。”
泪水已然糊住了双眼,让映在眼中的人脸也变得模糊了起来。韩孟非泣不成声。
“孟非哥哥,我知道自己做了很多让你为难的事,可我不认为自己错了。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我明白的,这是你的x_ing格使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看……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我。只有你会选择宁愿违背我的意愿,也要用你自认为对的那一套方法去为我做各种弥补。孟非哥哥,其实我好恨,为什么我们不能是真正的亲兄弟?为什么要让我们之间隔了那么多恩怨情仇,为什么要逼我至死都得端着伤害你的嘴脸呢?我好累,真的好累。……孟非哥哥,你带我回家,好吗?……我不想在这冰冷的雪城……我想回家……回到我们从小一起打闹的后花园,那里还埋着我们当年藏下的小秘密……我还没让你看……我的秘密……。”
交握在一起的手指骤然松了,眼看着那五根手指从指间划过,韩孟非只觉得整个空间都黯淡了,那一刹那,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脑见只反反复复回响着柴文益最后的话语。
孟非哥哥,我们回家,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感觉自己写得不是很有状态,比曾经设计的煽情内容要空洞好多。
柴文益与韩孟非的感情,曾经很多人都猜是那啥感情,我自觉自己写着写着也稍微有点歪。不过仍是要反复申明一下,这两个人真的是兄弟情,只是依赖感很深罢了。至于韩孟是对柴文益,也不是那个啥,只是当全世界都否定他的存在时,柴文益适逢其会给了他唯一的肯定,但最终他至死都是被他看中的那个人否定的,感觉韩孟是真的是这篇文里最悲情的人物了。
有人说这篇文里小紫没出现,呵呵,其实是有他的痕迹的,只是比较隐晦,下章会揭晓答案。“干掉”他的事也留到下章再写吧。
第49章 (四十八) 归途
柴家谋逆案终于彻底落下帷幕。
柴文益韩孟是死了,被救下暠山的柴文欣在受到一连串惊吓加之得知韩孟非是其有血缘关系的兄长后也疯了。整个柴家只剩下一个韩孟非,赵祯也无心再苛责什么,在韩孟非为展昭解毒后,他悄悄写下赦令,给柴家余孽的离去开了方便之门。赵祯问过对方打算去哪,韩孟非只是惨然笑道:“回家,回到那个熟悉的后花园,去看……一个秘密……。”
薛良风尘仆仆地从东京赶过来,听闻是刘太后在得知皇帝安然后遣来的。只是他前脚刚到,后脚又要随同赵祯踏上返京的归途。薛良不愧是自小跟随赵祯的贴身内侍,处事仔细妥帖,为了遥途不至于颠簸,特意准备了四平八稳的八骥行辕。初春仍是寒意料峭,故薛良命人在车内铺上多层羊毛软毯,车壁上也用厚实的挂毯封堵住容易漏风的位置。还放置了多格矮几收拢小食,与可供取暖的挂炉、怀炉,一切精致却不奢华。
薛良把所有细节都考虑到了,偏偏没有料到车内的地儿还是……太小了。或者说,也不是地儿太小,而是人委实多了点。
其实薛良也有为展昭师徒准备适合的马车的。可谁知临行时赵祯却不顾非议,执意命人将昏迷不醒的展昭送上御用行辕。多一个倒也罢了,薛良知道展护卫在皇帝心中颇得荣宠,而且他与展昭本就亲厚,不在乎顺手多照顾一个,可谁知随后车上又跳上来两个自称是展昭师父和医中圣手的老头,这两个老头一个行事随x_ing一个极其自来熟,又莫名指使着搬了不少用具上来,搞得本来宽敞的车厢一下子变得拥挤不堪,而他这个堂堂从五品的内侍也因此只得时常被皇帝赶到外头驾车位置吹冷风去了。
一路上,坐在这御用行辕上的几人极有默契地把最舒适宽敞的地方让给伤重的展昭,而他们自己则轮流休息照顾,连赵祯这个皇帝都不例外。本来南宫惟和吕梦涧厚着脸皮“蹭车”就是担心赵祯等人照顾不好,谁想几天相处下来,堂堂大宋天子不但没有半点嫌弃,反而凡事亲力亲为。
那副难尽天下的药方,从归程开始就已安排下去,每天都能收到从四面八方加急送来的药材。对此赵祯每天都要计算行程,快了不行,慢了又怕错过。每天总有那么两个时辰整队人马要滞留片刻,为的不是修整,而是为展昭熬药、服药。熬药的事儿,赵祯不放心任何人,都是交给薛良亲自去监管。而每当薛良将药端来,赵祯都坚持亲自喂药才肯罢休。他每每看着展昭的眼神中都满溢着温柔与痛惜,一如此刻。
适应了初时的震惊,南宫惟已经比较坦然接受皇帝的这个“惯例”了。倒是一旁吕梦涧略带了点调侃的语气调笑道:“看陛下做事手法熟练,想来皇宫中各宫娘娘都是有福气的。”
薛良闻言气不打一处来:“我家陛下日理万机,哪有空伺候旁人。这福气也就眼下展护卫独一份了。”他本来也不太能理解为何赵祯要亲自为展昭做这些,可这几天来听着赵祯陆陆续续讲述暠山之行发生的点点滴滴,听着展昭如何牺牲付出,他被感动得眼眶也不由s-hi润了,更何况自家这位极重情义的主子。
“小薛,不得无礼,吕神医是在跟朕说笑呢。”赵祯温声解围道。“朕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只不过碍在皇帝的身份,让人不由把小事放大了看。其实一开始,朕什么都做不好,连寻常百姓的衣服也不知道怎么换,现在这些也算熟能生巧了吧。”在众人好奇心下,赵祯自嘲地将自己当初跑到农户家偷粮偷衣的事儿当成笑话讲了。
“那后来呢?”薛良很喜欢听皇帝讲这一路发生的曲折,可不管他怎么期盼后续,赵祯总是卡在了某个点,再也不愿多说一字,就连神色也突然诡异地沉寂下去。似乎一直是这样,这一路行来,赵祯从来只提展昭为他做了什么,却甚少提起自己为展昭做了什么。尽管每个人都猜到赵祯逃亡时曾吃尽苦头。
是夜,南宫惟遣吕梦涧如常回后面的马车上休息,待得赵祯也躺下入睡,他才靠着车厢边闭目小憩。外面车轱辘碾压着地面发出兹咕兹咕地响动,虽然仍在行驶,但为了不妨碍众人休眠故放缓了速度。正当南宫惟也昏昏欲睡之际,突然闻听一道呼吸由浅入深,渐渐浓重到急喘的地步,南宫惟自然听出不对劲的不是自个徒儿,却没想到睁眼看到赵祯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双手紧抓盖被,指骨用力至发白。他像是承受了什么最痛苦的事物,面容扭曲至变形。
是梦魇了吗?南宫惟伸手想拍醒赵祯,谁想被他一手抓住,一连串凄声的“对不起”破口而出。
动静大了,引得在一旁马车上睡得迷糊的薛良也被惊醒了,探头进来张望。“陛下,你怎么了?”
“不是的,我不想这样的……对不起婆婆,请你原谅我……。”没能立时清醒过来的赵祯已然泪流满面。他突然受惊般拉住南宫惟衣袖大叫:“别,你有什么冲我来,是我对不住你全家,但这跟展护卫没关系,求求你不要伤害他,不要!——”
南宫惟一把制住赵祯乱挥地手,大吼一声“陛下”将赵祯拉回了现实。赵祯急喘着怔怔看着眼前的南宫惟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待稍一回神,他立刻手足无措地转头去查看身旁的展昭,在确定展昭无恙后才彻底放下心来,只是苍白的脸色却仍未有丝毫减退。
“陛下,您还好吧?要不要请吕大夫来为您瞧瞧?”
薛良满面担忧,赵祯却无力应对,只是摇摇手,吩咐车队停下原地修整,并打发薛良去准备些热茶。自己则呆坐着失神以平复内心的仓惶。用了好久,直到再次谴走薛良,直到手中热腾腾的茶盏再次冷了,赵祯才像回魂般留意到一直坐在不远处深沉地注视着自己的南宫惟。
赵祯苦笑:“先生不问朕些什么?”
“陛下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老夫又何苦勉强?”
“多谢先生体谅。”
南宫惟淡淡一笑:“不必谢,老夫对于自己欣赏的人一向有这个耐心。”
赵祯闻言略吃一惊:“欣赏?……先生你是说……你欣赏朕?”
南宫惟笑而不语。是的,他很欣赏这个皇帝,欣赏到甚至有些喜欢的地步。不,与其说是皇帝,赵祯在他眼中更像个值得疼爱的孩子。从第一眼暠山雪城起为展昭仗义执言,到后来比试斗画,再到现在照顾展昭的亲力亲为,赵祯所做的每件事都如此合他胃口。这是个仁义不缺,情义亦不缺,极富有人格魅力的九五之尊。
初时的惊诧在触到心中无法磨灭的疼痛后,赵祯面容一片颓唐。“不……我不值得先生欣赏。我只是个……自私自利、恩将仇报的人罢了。”
“陛下何出此言?”见赵祯突然又陷入了沉默,南宫惟低叹道:“罢了,不愿说便不说吧。只是老夫相信自己的眼光。如果陛下这样的人也算是自私自利、恩将仇报,那这世上多半没几个好人了。老夫不知你这一路上遭遇了什么经历才让你说出如此颓丧之语,不过以我多年的经验劝陛下一句,有些伤口越是遮掩,溃烂地越快。陛下莫要学蔡桓公讳疾忌医才好。”
赵祯思虑良久,才点头道:“先生说得对。只是我若告知先生,还愿不居先生不要对我失望才好。”
当下不再犹豫,赵祯慢慢讲述起自那猎户起发生的每一件事。他说着自己乞求,说着自己对那猎户的痛恨,连杀了猎户时的痛快之感也没有丝毫隐瞒。南宫惟虽然对此没有发表任何言论,但他的眼神却十分锐利,似在表达“当杀”。可是当他听闻赵祯最终出手杀了那猎户的妻子时,却微微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知道先生定会惊讶我杀了那妇人。其实那妇人或许不该死,只是这一路的经历让我怕了,我不知道那妇人会不会如同那客栈中的掌柜一样,我甚至不敢赌。在客栈中还有展护卫护在我的身前,而那时只有我一人,我并不害怕被抓,因为我知道柴文益不会杀我甚至不会为难我,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对展护卫不利。所以狠心下的瞬间我便出了手,等我反应过来,那妇人已经死了。这是我第一次杀了一个无辜的人,那时我并不为自己的猜忌后悔。直到遇到那孙家母子。”
“当我昏倒在滂沱大雨中,是那对好心的母子收留我们。孙婆婆待我好极了,当我病重是她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孙家本就清贫,婆婆却将家中唯一下蛋的母j-i杀了为我补身体。阿牛哥虽是个憨汉子,却似兄长般用真心待我,甚至不惜到碧川县城为展护卫请大夫出诊。他们都是好人,是我的大恩人。我本想着还朝后定当好好报答他们。谁知当我将从猎户家拿取的那对金莲耳环赠予孙家时,才得知原来那猎户妻子竟是孙婆婆出嫁的女儿,那时我才悔到了极点。只是做过便是做过,一切都来不及了。阿牛哥向我寻仇,他打不过我,便要向展护卫动手,我……我其实真的只是想阻止他,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会摔进Cao堆里死在镰刀下。”将这段惨痛的经历亲口陈述出来几乎用尽赵祯全身的气力。
等了许久不见赵祯出声,南宫惟忍不住询问道:“然后呢?”
“然后……婆婆就在我面前撞墙自尽了。或许,她不是自尽,而是想要杀了我这个害死她儿子、女儿的凶手。婆婆临死前对我说,我会得到报应的,她要化作厉鬼,生生世世地跟着我向我索命。我不知道这世上是不是真有报应,如果有,我欠她孙家三条x_ing命。”
说到这里,耳边仿佛又想起了孙婆婆的诅咒声——我要做鬼缠你一生!你杀我儿,我也要你子嗣断绝,无子送终。你弑我亲,我也要你所亲之人亲手死在你手里,令你痛苦一生。我要你爱而不得,孑然一身,孤苦终老!
赵祯突然浑身发冷。他紧紧抱住手臂,将头埋进双膝中,整个身子都蜷成一团。可是没用,寒意还是遍布全身,让他几乎瑟瑟发抖起来。那种冷,是由心而发,几乎全世界没有什么可以阻止。直到一双有力的手按上他的肩头,抬起头来,看到南宫惟满眼疼惜的瞬间,忽然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泪水潸然而下。
“不要自责了……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南宫惟将赵祯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因哭泣而不住颤抖的脊背,宽慰道。“老夫没有失望,这世上本就没有完人,更没有一个人在一生中会不犯丝毫错误。重要的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陛下对此事无法释怀,是因为过不了自己那道心坎,因为你是个将仁善深埋心中的人。老夫相信那孙家母子若是泉下有知,了解原委,定会原谅你的。”
这一夜注定已无法平静,虽然帝王的泣声被锁在这不大不小的车厢内,可是车厢外的忠仆却忍不住陪落了一夜的眼泪。
赵祯天明后已恢复如常,只是在南宫惟心中却起了一丝变化。那原本只是欣赏的眼神,渐渐多了一些疼惜,他甚至教给赵祯一套不需要多少内功就可以施展的以轻功为基底的轻灵剑法。就这么一路行,一路学,直到某一天一道紫色身影突兀地出现在车队前阻了去路。
紫谨堂而皇之地出现让赵祯全身神经都绷直了。也不知他跟吕梦涧密谈了些什么,吕梦涧竟随后便告辞说是欲返回药谷为紫谨医治手疾脸伤,更是说服南宫惟与其一同离去。之后紫谨更是得寸进尺地说要单独与展昭告别。
人昏迷不醒的,有什么好告别的。赵祯心中吐槽,却不敢反驳南宫惟的意思,看情形南宫惟对那紫谨倒是也有几分好感,才同意了紫谨的请求。
但对那紫谨赵祯就是一百个不放心,所以趁着旁人不在,赵祯掀开车帘一角偷瞧。果然,哪有什么好告别的,那紫谨分明是以此为借口,借机偷吻展昭。赵祯见状气得几乎炸了,哪管紫谨是什么人,就是跳上马车一通喝止。“你做什么?!!!”
被人窥破行径,紫谨没有半点怒意,反而老神在在地以指腹摩挲着展昭的唇角,调笑道:“怎么,皇帝陛下是真傻还是假傻,竟看不懂我在做什么?”
“紫谨你好大胆子,你就不怕南宫先生知道你的心思?”
紫谨冷笑地打断道:“知道又如何?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怕让任何人知道我爱他。可是你敢吗?你不敢说,也不敢做,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抢人?!”
“你……。”
“你甚至都不能为他报仇。亏你还是堂堂的大宋皇帝,竟愚蠢到心软放过柴王府。不过,我和你不一样。有仇不报非君子,幸好我提前在暠山上动了手,不然估计连那柴文益与韩孟是都要被你这蠢皇帝饶过x_ing命了。”
赵祯大吃一惊:“你说什么?难道柴文益与韩孟是的死是你……?”
“不错。我虽不能亲手杀他们,却可以使些小手段引他们自相残杀。如此,也不算我违背了与展昭的约定。”紫谨痴痴地望着展昭,手掌轻轻拂过对方脸庞。“敢伤害展昭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即便不能杀人,我也有千种万种方式,让那些伤过他的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抬眼瞟了赵祯一眼,眼中有了一丝笑意。“小皇帝,我劝你早点收了你那点小心思,展昭他迟早会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你不行,白玉堂更不行。”
“别把朕说得跟你一般龌龊。展护卫的感情由他自己决定,我绝不会横加干涉,而你也没有那个资格。何况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让他知道这份感情。这一生能一直守护着他,我已是心满意足。哪怕将来的某个时候,看展护卫娶妻生子,哪怕看着他选择与其他什么人在一起,虽然会感到心痛无以复加,但我也会流着泪、笑着面对这一切。因为在我的心中,尽管身为帝王,也没有丝毫权利主宰展护卫的人生,我私心地奢望只求在其心中能占据那小小的一隅之地,便已是够了。”
“很好,希望你说到做到。比起白玉堂,将展昭托付给你,我还放心一些。”紫谨不理赵祯疑惑的眼神,自顾自道。“此次我随神医吕梦涧回药谷治伤需要不少时日,之后更是要北上一次解决一些恩怨。希望在此期间,你能看顾好展昭,若他有半点损伤,我才不管你是什么皇帝,决不轻饶。”
说罢便不再理会赵祯,径直跳下马车招呼吕梦涧与南宫惟等人一同离去。
行辕顿时空旷了起来,薛良倒是很高兴可以进车陪驾伺候,只是赵祯心中总是对紫谨离去时的话耿耿于怀,不知将来要如何应对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的一章,后面又开始进入全新宫廷部分了。估计很多人都以为到这里紫黄就结束了,不过让大家失望了,我写这文主要不是按情节走,而是按感情线走,小龙的感情都没有捅破,这么CaoCao收尾太无趣了。
第50章 (四十九) 遇刺
一路行来马不停蹄,也用了大半个月才赶到汴梁城。至城郊三里外薛良便让下头的人快马入城通知内宫以便众大臣、皇室宗亲摆仪仗相迎。原本因赵祯此行解决了柴王府谋逆大案,众臣提议出城相迎,却被刘太后一声冷哼否了,言皇帝私自出宫已是不该,还身陷险境,哪值得大张旗鼓出城相迎,仅在宫门前候驾已是给足面子了。众臣闻之不敢多言,知道太后还在气皇帝不知轻重,又想到那开封府包拯因此事被罚俸半年,便一个个诺诺应是。
赵祯在城外领了刘太后懿旨,也是苦笑连连,想来回宫后少不得挨大娘娘一顿批。因要入城,展昭不便再待在御用行辕上,赵祯这才同意将人移到后面随行的马车上,却是坚持派薛良随行看护。一切准备得当后,一行才驱车入城。
本以为既无仪仗应是低调入京,哪知甫一入城,一行人便被百姓堵了个正着。略一打听才了解到,原来不知怎的,多日前坊间突然流传起天子出宫遭难并机缘巧合平定柴王府谋反之事,那些事迹被说书人编派得绘声绘色,虽说不尽详实,却一度成为整个汴梁茶余饭后的谈资。其中展昭等人机智忠勇、皇帝重情重义的形象被一度广为流传,引得市井百姓崇拜不矣。此番归来的消息又莫名不胫而走,遂不少百姓拥堵至外城,一是为了瞧一瞧那总是护卫京城的御猫展大人是否安好,二也是为一睹这至情至x_ing的大宋天子真容。
候在宫门前的刘太后闻讯后眉头狠狠一蹙,怕蜂拥的人群生出事端来,故除了派京机卫前去随行保护,还另外派遣御林军沿途把守御道两侧协管瞧热闹的人群治安。一路行来,从外城热闹到内城,堪比祭天巡游。
“乖乖,这是全京城的人都跑来瞧热闹了吗?我们汴梁城的百姓怎么都那么八卦?”薛良从车窗向外看到无数百姓围在御道两旁不由咋舌道。听着车外不停有人大叫着“展大人”“展护卫”,薛良这才稍稍了解到展昭在京城的人气。“我去,还有朝我们马车丢花丢荷包的。”薛良眼神古怪地转过来盯着展昭,突然双手合十,学高僧般唱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或许是外间人声鼎沸实在嘈杂不堪,昏迷一月有余的展昭突然眼皮一动,竟醒了过来。
薛良瞥见,顿时大喜过望:“展护卫,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展昭想动一动身子,却觉得身子重得几乎抬不起来。“……我……是怎么了?”
薛良赶紧安抚住他,并尽量简短地将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告知于他。展昭听完,整个人有一丝茫然,许久才涩着嗓子道:“这么说,我们现在已经回到京城了?……陛下也安然无恙……太好了。”淡淡的笑容浮在脸上,如初雪融化般,叫瞧在眼里的薛良心头暖暖的。
“展护卫,你别说话,你伤得很重,需要好好静养。哦,对了,那个叫紫谨的离开时把这个留下了,说等你醒来再给你。”薛良转身从车中暗格处取出一个用长布条包裹的事物,打开看去,原来竟是湛卢剑。想当初,湛卢遗落暠山,紫谨潜入时顺手给取了回来。
展昭手指轻轻拂过剑身,眼中满溢宽慰之色。正想叫薛良拿近些好好看看这把“老伙计”,突闻一声马嘶,马车急急停当下来。
“这是怎么了?”薛良正待钻出车厢一看究竟,却被展昭拉了一把,待得再次聆听,车外竟响起一阵刀剑交击之声。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与“刺客,护驾”的叫喊声。
“怎么会?”薛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想到赵祯还在前面的八骥行辕里生死未卜,他就忍不住想要冲出去护驾。
“把剑给我。”
薛良愣了片刻,见展昭竟强撑着想要支起身子,忙俯身将其按住。他神色纠结道:“不行,展护卫你重伤在身,决不能再有任何损伤了。”
“小薛说的不错。展护卫你别再逞强了。”
车帘突兀被掀起,一道人影钻了进来,正是赵祯。他遭遇行刺心中大急,生怕展昭有什么损伤,不顾安危赶到后面的车厢,却惊喜发现展昭竟是醒了。
薛良见赵祯到来忙喜道:“陛下,你没事吧?”
“朕没事。京机卫将刺客拦在了外圈,现在朕只担心那些刺客会对四周的百姓不利。”赵祯见展昭忧心模样,知道他担心外面的状况,故神色一凛,转而向薛良伸出手去。“把剑给我。”薛良没有多想就递了过去,却见赵祯将湛卢一抽而出,再次钻出车厢稳稳立于车轼之上。
“赵祯狗贼在那,上!”众刺客像是寻到了目标,疯狂地朝展昭所乘马车扑去,却始终突破不了京机卫的严密防护。眼见身边同伴一个个倒了下去,那刺客首领大吼一声。“准备放箭!”但见所有围攻的刺客退后数步,左手自身后取出小型□□,朝着赵祯纷纷s_h_è 去。
“护驾!”京机卫统领一马当先率众打落纷纷箭雨,却有几支漏过去s_h_è 向了一旁的围观百姓。“糟了”赵祯大叫不好。运起尚算熟练的轻灵剑法就追了过去,几个剑花劈落箭身。赵祯落入人群之中,抬头对着近在咫尺的几个险些受难的百姓焦急道:“你们没事吧?”
“没……没没没,没事。”几名平头百姓压根没想到堂堂天子竟会亲自救他们,个个都唬得一愣一愣的。
当赵祯再次回转车轼之上,面上已然动了真怒。
“御林军将士,听朕号令,保护百姓慢慢撤离,组织他们不要自乱阵脚。听着,就算死也要用你们的胸膛护住身后的百姓。若再一人有所损伤,朕唯你们是问。”
“京机卫听令,不需要那么多人保护朕,分出一半人去截住那些逃窜的刺客,以防他们伤及无辜。”
“可是陛下……。”
“不必多言,奉旨照做。”赵祯狠狠瞪向欲言又止的京机卫统领廖广。
那廖广却是一脸为难,仍坚持道:“恕末将不能奉旨,陛下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什么?!”
“陛下身边无人守护,若是被刺客趁隙偷袭,末将万死难恕其罪。”
赵祯还待发怒,却见车帘再次掀起,一道颀长身影缓缓钻出。四周本欲撤离的百姓见后一阵s_ao动兴奋,纷纷大声疾呼。“是展护卫!”“展护卫真的在耶。”“这下好了,那些贼人无法伤到我们了。”“有展护卫出手,哈哈,那些宵小简直手到擒来。”
展昭刚一钻出,身子便是微微一晃,立时用手撑住了车厢篷顶才堪堪稳住身形。赵祯知道他的身体状况糟到连站立都是在勉强,因此有些忧心地瞥了展昭一眼,却不敌展昭宽慰的眼神。展昭朝那廖广道:“廖统领,有我在,想必你可以放心领命了吧?”
廖广见展昭面色苍白,一脸病态,本还要强辩些什么,但触及其犹如繁星般明亮的坚毅眼眸后,鬼使神差地点下了头领部分京机卫去捉拿刺客。或许,这个年轻护卫存在的本身便是奇迹,让人不自主便是对其由衷信服。
豆大的汗水自额间滴落,喘息也在长时间的站立中渐渐变得粗重,展昭整个人几乎累到要昏厥过去,但其面上的神情仍是一如既往的坚定。眼看展昭人似要软倒,赵祯忙及时由身后不着痕迹地拦腰扶住。赵祯盯着展昭的侧颜,几乎挪不看眼,但他自知心中一阵发苦:“展护卫你觉得怎么样?”
“没事……我还能撑个一时半会儿。”
赵祯责怪道:“你不该出来。你现在的身体根本经不起半分折腾了。”
“我若不出来,廖统领哪里肯领陛下的旨意?哪怕……他知道陛下是正确的,他也不敢离开陛下身侧半步。”展昭忽然浅浅一笑,虚弱的笑容中透露出从未见过的憔悴之美,那种美叫赵祯一时看得痴了。是了,展昭这个人本身就是充满魔力的,即便此刻他一步都挪不了,连动动手指都觉得吃力,可是只要他在这里,所有人都相信事情到他这里都可以迎刃而解。
又一波箭雨袭来,展昭本能地就要挡在赵祯身前,却被赵祯一把拉住,并揽住腰身飞旋至半空避开。当再次落下,赵祯一脚踢落最后一个刺客。眼见展昭就要支撑不住,赵祯连忙扶着他钻进车厢。
“展护卫,你还好吧?”眼睁睁看着展昭在急喘中再度昏厥过去,当探得展昭脉息紊乱,赵祯完全乱了方寸,对薛良大喝道。“走!立刻回宫!”
御街正对着皇宫大门,此刻分布着大大小小不少接驾的仪仗与众多官员。站在最前方的是太后刘娥,当她得知皇帝再度遇刺,整个人愤怒到极点,当即点了众多官员彻查此事。而随着事态的平息,等待了将近两个时辰的人马终于来到了皇宫门前。那八骥行辕四平八稳地停在了刘太后跟前,尾随其后的一众皇亲大臣跪了一地恭迎圣驾。
只是三呼万岁后行辕之上不见任何动静。众人忙又再次行礼接驾,仍是不见回应。直到刘太后遣人前去掀帘才发现车厢内竟是空空如也。
“这是怎么回事?”刘太后怒声责问尾随其后的一干侍从。只见其中一人抖着身子,跪匐于地回禀道:“回太后,陛……陛陛下,让薛公公……驾车从皇宫西南华阳门进宫了。”
是的,此刻的赵祯等人已经身处皇宫之内,他不是不知道他将所有人晾在正宫门前接了个空驾是有多严重,但他此刻心中只满满当当塞着展昭的安危,哪里还顾得上那些所谓的繁文缛节?
扣着金牌的掌心微微渗出汗来,轻车简行一路驶往太医院都畅通无阻,但薛良心中的忐忑却到了极点,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陪着赵祯晃点了所有人。想到刘太后可能有的雷霆之怒,他就觉得头皮发麻,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将这事平息下来。
华阳门离太医院不算远,眼见到了,薛良立马把车停下并告知车内的皇帝。他见赵祯抱着展昭欲下车,忙伸手去接,哪想赵祯侧身一让,径直自行将人横抱在怀跳下马车。
“陛下,这样不妥,让奴才送展护卫进去医治。”薛良追在身后喊道。不想赵祯充耳不闻,紧紧抱住怀中之人,一路冲进太医院,并高声叫着“董太医”。太医院的众多太医闻声赶了出来,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个半死。
董太医见状忙快步上前,拉住赵祯的衣袖问道:“陛下,发生什么了?”
“快!看看展护卫到底怎样了。”赵祯焦急道。
“陛下请随微臣来。”刚一转身便见一众太医被惊到合不拢嘴,董太医忙一声怒喝:“不用做事了吗?!”说罢,就将人引到一间房内。
赵祯小心地将展昭放到床榻上,敦促董太医为其诊治。许久,董太医才抬头道:“陛下请放心,展护卫虽然极度虚弱,但想必是那吕神医的药方起了效,已经有了丝好转的迹象。只是他此刻的身体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切记之后要绝对静养,万万不可再cao劳了。”
有了董太医的保证,赵祯才放下心来。只是刚刚安心,却听外头一声“太后驾到”,吓得整个人瞬间懵了。
“这可怎么办?太后怎么来的如此之快?”赵祯急得团团转。倒是一旁的薛良灵机一动,拉了赵祯就往另一处软榻躺去。待得刘太后进到屋内,便见董太医正端坐在赵祯身旁为其切脉。而赵祯面色苍白,额头冷汗滚滚,表情痛苦,显见是受着什么病痛折磨似的。
刘太后本是前来问责,可看眼下情形只当是赵祯病了,急于诊治。关心早就超过一切,问责什么的瞬间忘得干干净净。她坐到榻前,袖口轻轻拂去赵祯头上的汗珠。“皇儿这是怎么了?”
薛良趁势跪地道:“请娘娘恕罪,陛下这头风是这次外出受寒所致,本以为已经好了,谁想没到宫门前突然又发作起来,剧痛难忍。奴才也是不得已才送陛下先一步赶到太医院医治。”
“是这样吗?”疑惑的眼神不经意瞥到躺在另一个榻上的展昭。刘太后缓缓起身,朝董太医道:“既然皇儿身体不适,那就麻烦董太医先看顾着,哀家稍后遣人来送皇儿回宫。堂堂大宋皇帝,留待太医院中总是不成体统。”
“是,微臣领命。”
等刘太后一离开,作为太医院院总的董太医立刻将适才一干太医聚集起来,严厉道:“管好你们的眼睛嘴巴,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说的不许说!若是让老夫听到半句不该听的,决不轻饶。”
作者有话要说: 连更两章,算是补偿1月份的份吧,之后我尽量每月试着更新,只是家庭工作都比较忙,不敢保证一定做到,希望万一没及时更新,大家勿怪。
第51章 (五十) 浩荡君恩
微凉徐风轻轻灌入室内,带来一片雨后清竹的幽香,带走的却是床上沉睡不醒的人额间最后一丝热意。那灼热已经困顿在其体内整整三日,折磨得人连昏迷之际都不得安生。好在经过几日调理,已彻底有了好转。当神志再次清醒,床头立时被几张陌生的面孔围拢了去。
“可算醒了。展大人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一个模样甚是娇俏的宫女欣喜道。
展昭想要起身,却发现浑身绵软无力,连手都抬不起来。想说些什么,却只觉嗓子干哑,忍不住便有干咳声冲口而出。见状,另一个年纪略长的宫女立时端来一杯水,喂展昭喝下,这才让他觉得缓过劲来。
“你们是……?”眼神甚是疑惑。
“展大人,我叫香玲,这位是巧儿姐姐,这个呢是李蒙。我们原是福宁殿的宫婢与内侍,现在被陛下派遣来服侍展大人。”娇俏宫女做完自我介绍,也顺便帮其他人一同介绍了去。于是那叫做巧儿的宫女与内侍李贵顺势向展昭依制行礼。
“服侍……?”展昭抬眼环顾,只觉四周摆设不像是在宫内,反倒是像极了他开封府的房间。只是若是开封府,这几个宫人又如何会出现在此处?他很是一头雾水。“我……这是在哪?”
“当然是皇宫大内啦!”看展昭震惊的神色,香玲忽然了然地咯咯笑起来。“展大人是不是看这儿一点不像皇宫啊?那是自然了,这房内的所有物品都是陛下吩咐按照展大人在开封府内起居的样子原封不动摆放的。而且这里也并非哪一宫哪一殿,是陛下为体验百姓耕织建在东北角竹林深处的一间竹屋,名字叫做竹宜轩。不过现在陛下已经把它赐给展大人以作疗养之所了。”
展昭对这处竹宜轩倒是有所耳闻,想大宋开国之初□□太宗为了表明勤俭爱民和对农事的重视曾在宫中设过观稼殿与亲蚕宫,只是到了真宗朝便已然取缔,随后皇位传至当今陛下,又有了效仿先祖的想法,但重新设殿过于铺张浪费,于是这金碧辉煌的皇宫大内便有了这么一处清净之地。只是展昭想不明白的是,为何皇帝不把他送回开封府,而是要将此处赐下让他在宫中养伤,这……实在于理不合。
巧儿见展昭一时转不过思绪,忙道:“展大人别多想,陛下仁厚,此次展大人因救陛下重伤,得到些赏赐是自然的,何况是养伤这样的小事。”
“哪是小事,我听侍在垂拱殿的江潜说,这几日听政为了展大人的事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不少大臣上折子说让展大人在禁宫疗养不成体统。结果都被陛下义正言辞地怼了回去。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咱们陛下口才那么好,大发雄威,居然能舌战群雄,把那些个御史谏官堵得哑口无言。看来传闻果然不假,展大人荣宠之盛,朝中无人能出其右。您才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呐。”香玲表情丰富多变,笑声也如脆铃颤响,悦耳至极。
比起香玲的没心没肺,巧儿甚是懂得察言观色,眼见展昭眉川微隆神色难堪,忙轻啐了香玲一声,对展昭柔声道:“展大人别听香玲胡说,陛下做如此安排自是有其考量。展大人此次为救陛下差些丢了x_ing命,陛下本就是个极重感情的人,怎能放任不管?而且眼下展大人养伤所需的药材必须经由宫中才可获得,况工序繁复,自然留展大人在宫中调理更顺理成章。那些言官也是不知缘由才会生出这许多事来。”说罢,狠狠瞪了一眼香玲,嗔道。“你这丫头就是爱瞎嚼舌根,人云亦云,展大人这事儿明明最后是由八贤王、包大人等几个知情的重臣与陛下一同定下的,陛下哪有舌战群雄那么夸张。你再胡说八道,若是把展大人唬出什么好歹,看陛下不撕烂你的嘴。”
香玲吓得赶紧讨饶。“好巧儿,我错了还不成?”见巧儿使眼色,她忙顺势跪到展昭床头,拉着展昭的手道:“展大人,您可千万别把我的话当真呀。我……我就是想让您知道,陛下真的对您好极了,您可千万别说要回开封府呀。不然,我这张嘴就保不住,再也没法吃王御厨做的栗子糕了。”
“你个吃货,就记得你的栗子糕。”听先头几句还像样,到得后来巧儿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看到展昭面色柔和下来,想来一向x_ing子温和的御猫大人也不会怪罪什么。
对于被遣来照料展昭起居,巧儿心中本是不怎么乐意的。她和香玲不一样,年纪已然不小,再也没有什么荡漾的春心去仰慕那些年少才俊。她对现实看得更为透彻,知道宫中是极讲究后台背景的,原本在炙手可热的福宁宫待得好好的,转眼却是派给了一个宠臣,虽说是临时的,但谁又说得清结果会如何呢?不过当了解到当今官家对这个小小的四品护卫恩宠到什么地步,她的心态也慢慢起了变化。先不说那些坊间传的关于此次出宫皇帝与展昭间的深厚情谊,也不说朝堂上为了压下那些不利言论,一向和善略有些软弱的官家竟一反常态态度极端强硬,光是她能够亲眼瞧见的,自从这展大人安顿在竹宜轩后每天御驾至少亲至三次,比后宫最得宠玉妃娘娘的锦德宫跑得还要勤快。巧儿虽不敢说看出什么端倪,至少是明白的——这展大人怕是在陛下心中真的极其不同,才堪受那浩荡君恩。
“你们在做什么?”
突然出现的声音将几人吓了一跳,回身看去竟见赵祯与那薛良正立在门口,出声的正是薛良,似是对无人接驾有一丝不满。
三人忙跪下迎驾,可此刻的赵祯眼中哪里还有他们,当他见到展昭醒来,眼睛瞬间亮了,大步踱到床榻前喜出望外道:“太好了,展护卫你终于醒了。热度退了吗?”说着以手背先探了探其额间的热度,接着又去摸展昭的手心。或许因为赵祯此举过于与礼不合,薛良干咳了两声,出声将房中伺候的三人撵了出去。
“陛下……。”展昭也觉察到赵祯行为不妥,想将手抽走,却不想仍是被赵祯一把握住。正觉得尴尬,肚子突然发出一声不争气的咕噜声。
赵祯微微一笑:“你已经睡了三天,刚刚醒来怕是饿了,稍后朕让御膳房为你准备些清淡养身易消化的药膳。”
“不必了陛下,微臣……随便吃些即可,没必要那么麻烦。”
赵祯不满:“展护卫你这人便是如此,对自个儿总是这般马虎随意。你可知你这次伤得有多重?那吕神医虽然将你的命救了回来,却也直言你已是损了自身根基,若不好好调理,容易留下病根不说,还会折了寿元。此番朕要你入宫调养,便是要好好盯着你,看你还敢怎么不爱惜自己。”
一番话说得展昭哑口无言,看赵祯神色极其认真,展昭心中恍惚升起种突兀的感觉——这照顾与被照顾的角色瞬间反转,倒是叫他一时间适应不过来。
因展昭醒了,赵祯心情大好,在竹宜轩停留许久,期间不但主动告知柴王府谋逆案后续,还有南宫惟紫谨等人的下落。唯独白玉堂不知所终,虽说一起不见的还有谦和道人,想来有所关联,但不知怎么的,展昭心中仍很是忐忑。
“陛下,那日御街行刺可查到了什么线索?知道是何人所为吗?”
赵祯皱眉摇头道:“虽然抓到几个刺客,却都是死士,还没撬开嘴已然自尽了。”本不愿展昭cao心,但这场行刺确实毫无头绪。想展昭在开封府一向协助包拯侦破诡案,其心思缜密,玲珑机敏,无人能出其右,或许能有所发现。赵祯遂将查案的情况,以及事发时的详细经过都一一告知。
展昭听完,思忖良久,才略带一丝忧虑道:“微臣觉得坊间会大肆传播我们此番微服出宫,这件事本身便大有蹊跷。”
“哦?怎么说?”
“此番出宫本是极其机密的,即便之后遭遇柴王府谋逆,但想来太后也知事情轻重必然下了封口令。可是消息还是流到民间,最后更是让众多百姓在我们进城之际围堵个正着,陛下可有想过这意味着什么?”
“你是说朝中有人故意把这消息散出去……?”
“能散出消息的人不少,可是能准确得到陛下此行消息的人想来绝不会太多,陛下不妨让调查此案的大人从这方面入手。还有……,”展昭停顿了下,略作长考,才道:“微臣建议陛下再查查柴王府……。”
“柴王府?柴王府还有什么好查的?柴文益不是已经死了?难道你怀疑韩孟非仍有谋逆之心?”
“陛下,我怀疑的不是韩孟非,而是柴王府另外仍留有余党并未剪除。陛下莫非忘了当初在城北集市上演的那场追杀,还有皇宫中那让陛下身重剧毒的行刺,当时我们就曾判断宫中应该有人在为刺客传递消息,只是一直没有查出什么结果来罢了。现如今,柴家既然已经露了真相,通过柴家反查这大内中的暗鬼,应该不是难事。”
赵祯神色凝重道:“你说的对,这件事情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朕总觉得如鲠在喉。你放心,既然有了方向,朕一定一查到底。朕这就去找人彻查柴家旧部。”
见说了这许久的话,展昭神情困顿,面色已现倦容,赵祯不愿再打扰展昭休息,依依不舍地告别而去。
之后一个月因有了方向,赵祯加大了调查的力度,这场行刺案貌似初露端倪,不过不查不知道,一查之下朝中与柴家有旧的竟不在少数,赵祯不信所有沾亲带故的都有参与,想来想去还是决定遣人去沧临找韩孟非一探究竟。
不同于赵祯回朝后的劳碌,一向忙得脚不沾地的展昭这次倒是彻彻底底当了回闲人,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听香玲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说着宫里宫外的八卦,或是陪到来的赵祯唠嗑几句,整个人闲的不得了。加上董太医三令五申,将他禁足在床,展昭相信,如果这大半年他都这么躺着过的话,骨头都会懒出病了。
其实,他也请求过赵祯让他回开封府,并再三保证一定会好好调养,不过被赵祯眯着眼一句“朕信不过你”将他打了回票,害他尴尬地只能摸着鼻子干笑了两声。
不过放下一切的感觉也不错,再也没了需要劳心劳力的事,心境一下子觉得清明宽阔了许多,悠哉的时候看看闲书,偶尔听巧儿唱唱小曲,真正习惯静下来后倒也觉得日子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这样的日子也唯有一件烦心事。
除了皇帝每日频繁出现,到这竹宜轩来访最多的怕就要数那德仪公主赵颖了。展昭不是不知道其的心思,只是推又推不得,拒又拒不得,多番暗示偏偏公主就是不接那个茬,叫他好不尴尬。所幸近几日不见了对方身影,才叫他松一口气,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皇帝知晓后特地派了宫中侍卫守门,将其拦在门外。
这日,赵祯从竹宜轩出来,就瞧见了被拦在门口的皇妹赵颖。赵颖先是一喜,但见赵祯沉下脸也立时收敛的喜色忐忑起来。
“颖儿,你随朕来。”
赵祯领着赵颖一行来到御花园一处僻角,遣走她随侍的宫人,才正色道:“有些话,朕想朕不需要反复去说,你身为大宋公主,当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朕坚持让展护卫留在宫中调理养伤,不是为了给你创造什么才子佳人的机会的,而是为了他的身体考虑。如果你心中真有展护卫,为了他好,希望你不要再去打扰他。朕早就跟你说的很清楚了,你们两个没有结果的。”
“皇兄,你从小疼爱颖儿,事事都顺我,为什么唯独这件事不能依我一次呢?我不在乎他喜不喜欢我,我也不在乎他心里有谁,我只知道我喜欢他就够了。这次他在宫中疗养,我真的好欢喜,可是看他伤那么重,我的心又忐忑不安,每天想的都是他,一看不到他心里就难受的紧。颖儿也知道,我身为堂堂公主总是堵在一个臣子门口不成体统,可是……我……我没有法子啊。皇兄你不是我,你不明白我的这种感受……。”
赵祯闻言,眼神晦暗自语:“朕怎么会不明白……?”
“皇兄你说什么?”
“颖儿,你已经长大,不能再只顾自己的感受,你也要考虑一下旁人。先不说你这样的行为会让旁人非议,就是展护卫也被你扰得无法静心修养,你是想把他逼出皇宫吗?”赵祯语重心长道:“你也知道这次朕为了将展护卫留在宫中做了多少,众大臣与母后都微有薄词,此时若不韬光养晦,收敛锋芒,再被捏住什么把柄,对他的病情没有好处,对你我也无半分有利你明白吗?”
赵颖咬了咬薄唇,道:“皇兄,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可以堵住悠悠众口。不如你就把我指给……。”
一把捂住赵颖的嘴巴,赵祯神色肃厉到叫人有几分害怕。“别说这种荒唐的话,以后都不许说,听到吗?”
泪水一下子从眼眶中涌出,赵颖挥开赵祯的手,大叫道:“我有什么荒唐,我们男未婚女未嫁,只差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去找展护卫就是荒唐,那你呢?你天天都去好几次,不知比我勤快多少,甚至后宫有传言,此次回宫,你除了竹宜轩,任何一个后宫嫔妃的宫中都没有去过,你岂不是比我荒唐百倍?”
“住口!”
手高高抬起,眼看就要一掌甩落下来,却终是停在那张倔强的满脸泪花的脸庞前动不得分毫。随后一阵无力席卷全身,赵祯颓然地背过身,高声招来公主府的随从,下旨道:“着令,德仪公主禁足寝殿,没有朕的命令,不得外出。”
直到众侍从搀扶赵颖离去,赵祯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却发现薛良始终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他,似是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薛良收回直视,垂下头,低眉顺目:“奴婢想说,玉妃娘娘着宫人传信,希望今夜陛下能去锦德宫用膳,不知陛下的意思……?”
一片沉寂,赵祯既没有应是也没有否决,当薛良实在耐不住抬头打量时,才瞧见皇帝的双眼正望向竹宜轩的方向,眼中流露出一种浓浓的不舍与无奈。不知怎么,薛良的心突然跳得快了起来,不安满溢过眉梢将整个眉宇都纠结起来。他压低声音,用只有赵祯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陛下,德仪公主适才虽有不敬,但她说的宫中传言倒无不实。陛下此番执意将展护卫留在宫中,本是好意,只是若有些事太过偏执,怕是这浩荡君恩对展护卫有损无益啊……。”
赵祯闻言,浑身巨振,僵硬着身体回首望向薛良。
“摆驾,锦德宫……。”
第52章 (五十一) 锦德宫
锦德宫地处皇城以西,是最靠近冷宫所在,当年赐给玉妃时门庭之萧索至今仍能忆起。锦德宫原先乃是太宗先帝为一本该打入冷宫的宠妃所建,宫名也不叫锦德。后来赵祯喜欢上初入宫廷、身份仅为一介宫婢的李玉贞,不顾太后刘娥反对执意将其纳为妃嫔,但为了缓和母子关系,不得已才将此处改名后赐予玉妃做寝殿所在。
赵祯也曾提过要给玉妃另择它处,不过与世无争的玉妃住惯后反而喜欢上锦德宫的清净,婉拒了赵祯的好意。不同于其他宫殿的华奢,锦德宫里外布置都出奇清幽、雅致,这也暗合赵祯的喜好,所以当李玉贞一身简洁的宫装迎驾,赵祯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与淡淡的愧疚。
玉贞仍一如多年初见时的美好与恬静,用膳时没有言语,却微垂眉眼含笑着为赵祯频频布菜,细细聆听赵祯讲述此次出宫所经历的艰险。尤其每当赵祯说到自己所遇到的各种磨难,玉贞便是一脸紧张与心痛,那毫不作伪的表情即便是个外人也能看出浓浓的情义,又何况乎赵祯本人?
“陛下今夜就别走了吧?……”嫣红的脸颊在红烛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也透出惊人的美,令本欲告辞离去的赵祯心中一软,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芙蓉帐暖,红袖添香,面若桃花美如玉,满室春色沁脾伤。
仍是熟悉的深情的表情,入手的仍是那肤若凝脂般的丝滑,连身上的幽香也无丝毫改变,只是当衣带渐宽的美人最终靠入怀中,不同于曾经的情动,赵祯心头犹如被巨锤一轰,无数映有展昭容颜的画面蜂拥闪过脑海,令他整个人僵在那儿,完全失了反应。
头脑虽不断清晰地命令自己去迎合着吻上对方的双唇,可是身体就是诚实地无法动弹。直到久不见动作,玉贞抬头困惑一问:“陛下,你怎么了?”赵祯才如遭雷击,条件反s_h_è 般猛地推开她,翻身坐起。
“陛下……?!”先是有些无法接受被赵祯推倒,但缓过来后,玉贞立马揪住内衫的衣领,跪伏到赵祯身边。“陛下你怎么了?可是臣妾……有哪里做的不好?”
“不关你的事。”赵祯呐呐应道,眼中尽是茫然。
怎么会这样?从决定踏进锦德宫的那刻,他就在心中下了决定,若是回避不得便顺势留下来完成那些他作为帝王本该做的事,因为在他心中对玉贞至少是有那一分真切的喜欢的。可直到临了,他才知道原来那所谓一份的喜欢,根本及不上那人眉眼的千万分之一。
被一个人整整占住心房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竟连那一丝一毫的缝隙都无法逃避。眼中望着妩媚的玉贞,他的情确实被她撩拨了,可心弦荡漾处却是将他的心塞得满满的竹宜轩中的那人,突然有种无法抑制的迫切想要去拥抱那个人、抚摸他云淡风轻的眉梢、亲吻他苍白微凉的薄唇,甚至……不,他在想什么?该死的,停下来!停下来!
赵祯突然面容扭曲地用双手猛地锤击自己的头部,最后整个人弯下身子十指c-h-a入发中低吼“停下来”。玉贞见状,吓得不轻,忙拉住赵祯的手不让他继续伤害自己。她叫道:“陛下,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臣妾。是不是你的头风犯了?臣妾这就去叫御医……。”说着顾不得衣衫不整,玉贞爬下床就要赤着脚往外跑,却被赵祯一把拉回来。
“朕没事。”喘息间突然眼角瞥到一个正余烟袅袅的香炉,赵祯脸露恍然,三并两步上前用茶水一把将之淋熄了。回头见玉贞满是忐忑,拉了她重新坐回床榻上。“玉贞,朕的头风之症的确还未完全康复,董太医本是叫朕再忍上一月再行周公之礼,只是最近宫中流言四起,朕不想累及他人,才来你宫中试上一试。不过看来还是有些勉强了。下次那种助兴的熏香就不要用了,会让朕的头隐隐作痛。”
玉贞慌忙道:“是臣妾未考虑周到,没有想到怡情香会有损陛下龙体。陛下现在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宣董太医前来把一下脉?”
“别了,夜深了,没必要如此麻烦。只可惜,朕因这病,暂时……怕是无法好好疼惜你了。”
玉贞淡淡一笑:“陛下说的哪里话?臣妾早就打定主意要和陛下做一辈子的夫妻,哪会为了一时的欢愉,不识大体?陛下其实早该坦言告诉臣妾,若是真害陛下伤了龙体,那岂不是臣妾的罪过?”
“那今夜……。”
“陛下若是想早些平息流言,今夜还是不要离了这锦德宫的好。其实比起能得陛下宠幸,臣妾更愿意时时刻刻陪伴在陛下身边。”
“委屈你了……。”赵祯一手揽抱住玉贞,心中却是涌起无数歉意。头风之症本来就是薛良一时编派出来躲避太后问责的,如今却被他拿来作为借口继续欺瞒玉贞,只是不知这善意的谎言还能延续到什么时候呢?
一夜无眠,早朝过后,赵祯虽满身疲惫,仍坚持惯例去慈宁殿向太后问安。太后刘娥见赵祯神色不济,淡淡道:“看皇儿面色,略有几分憔悴,想来是昨夜没有睡安稳所致。”
赵祯听出太后话里有话,忙解释道:“朕这几日急于处理这段时间遗留的奏章,所以没歇好。”
太后冷笑一声,讥讽道:“是没歇好,皇儿你昨儿一夜都在那锦德宫,又怎么歇得好呢?”
“母后……。”
太后不冷不热道:“你喜欢那李玉贞,哀家并不反对,哪朝皇帝宫中没有一两个心头好?只是诺大的后宫,你冷了足足一个多月,固然你得的那头风之症是个由头,但既然已经恢复可以临幸宫人,却仍不见你先去看望正宫皇后,你说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赵祯低眉受训:“母后教训的是。朕稍后就去探望郭后。”
“去了,别急着走,多陪陪皇后。总说自己忙,倒是见你有大把时间往那竹宜轩跑,幸好整个朝堂都知道里头住着的是个男人,不然还以为你这当皇帝的金屋藏娇呢?”
赵祯被太后的话吓了一跳,心里发虚忙打诨道:“母后怎么也打趣儿臣?朕早就跟您解释过了,留展护卫在宫中修养是为了民心,展护卫在这汴梁城中颇有威望啊,人人都知道这次出宫展护卫为救朕出生入死,朕岂能薄待了他?”
“皇儿这番确是厚待,为了个小小的四品护卫不惜跟朝中众大臣翻脸斗嘴,倒是让哀家刮目相看得很。”见赵祯还要辩解,抬手打断道:“行了,不说这些,说说德仪公主吧。这丫头是怎么惹到了你,让皇儿非要将她禁足在寝殿之中?”
“颖儿她……。”
“罢了,你不说哀家也知道。这些年那丫头始终钟情于那展护卫,这也是当初哀家不太愿意让展昭留在宫中的问题所在。展昭此人虽然人品样貌皆是不俗,但绝非德仪的良配啊。”
赵祯讪讪道:“朕也是如此跟颖儿说,可那丫头倔得很,执迷不悟。”
“德仪年纪也是不小,看来也是时候为她选一位德才兼备的驸马了。哀家听闻契丹近日递交一份国书,说是新继任契丹可汗的耶律宗释有心想迎取德仪为妃,不知可有此事?”
赵祯一愣,他从未想过要将皇妹远嫁,遂本想将此事压下,却不知怎的竟被太后知晓了。“不知太后如何看待此事?”
“德仪是哀家唯一的女儿,从本心来说哀家是不愿看她远嫁的,可从大局来看,和亲对我大宋也有不小的好处。此番求亲的是契丹可汗,不可能随意塞个宗室之女打发,即便德仪不去,也必须由一位真正的公主前往契丹和亲。此外哀家还听闻,此次契丹对求娶我大宋公主一事十分重视,除了先至的国书,不日还有求亲使团来访,哀家听说此次带团的头人可不简单,名叫耶律宗徹。”
“耶律宗徹?”赵祯眉头紧紧一皱:“那个声名赫赫的南院大王?”
“不错,听闻此人十分了得,自小便颇得契丹太皇太后萧燕燕的喜爱。虽夺嫡未成,却手握实权,手下还有一批赤练军十分骁勇善战,故契丹人称赤王。不仅如此,自其出任南院大王以来,善待汉人,崇尚汉学,声望之隆不在那契丹可汗之下,在耶律部族中呼声也颇高,对稳定契丹内部起到不小的作用,连新可汗也对其十分忌惮。”
见太后略做沉吟,赵祯疑惑道:“母后对这耶律宗徹可是有什么想法?”
“如果可以,哀家倒是想和这个耶律宗徹结个亲。”
赵祯愕然:“母后莫非是想将颖儿嫁给他?”
太后笑着摇了摇头:“陛下多虑了。哀家只是说想和这个南院大王结亲罢了,却未说过要让颖儿下嫁。据在契丹的探子传来的可靠消息,这位赤王虽与新任可汗一胞所出,却极不对盘。那耶律宗释排斥汉人,刚接任便对汉人加强增税,用以扩增兵力,似有穷兵黩武的迹象,只是此番又突然前来求娶德仪,不知唱的是哪一出?”
赵祯恍然:“所以母后想趁机拉拢耶律宗徹,以其势力来阻挠对方,是吗?”
“不错。不过具体事宜还得等其到来,探听准确消息后方可定夺。”
太后呷口茶,换了个坐姿。赵祯以为太后累了,忙躬身告退,却被太后摆了摆手说了句“不急”挽留下来。母子俩相对而坐,小憩片刻,分食了些瓜果,这才见有侍从来报,说御林军统领严奎求见。
严奎入内尚未见礼,便瞧见赵祯也在,先是一愣,接着神色显露出一丝不自然。
赵祯心中颇奇,面色却不动声色询问道:“严统领可是有什么要启禀的吗?”
严奎闻言,神色复杂且闪躲,半天答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太后清冷的声音传来:“有什么你直说无妨。”
“回禀陛下、太后,臣领命率队前往沧临剿灭柴王府余党,可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让其逃了。臣办事不力还请陛下太后降罪责罚。”
不待严奎掀袍下跪领罪,赵祯闻言已霍然起身,他怒目望向太后,无法抑制的情绪如浪涛般狠狠击打着心房。他一字一句道:“母后这是什么意思?”
太后眉眼微抬,表情虽冷,但流转的眼神中还是抑制不住流露出恨铁不成钢。“哀家知陛下仁厚,所以有些事,你不能做,哀家替你做。”
“母后替儿皇做的可是所谓的斩Cao除根吗?”赵祯心中剧痛,苦笑不止。“可母后有没有想过这是朕希望的吗?母后已经叫柴王府家破人亡,如今连其最后一丝血脉也不肯放过吗?”
“当年哀家就是放过了那柴文益才害的皇儿你此次受尽磨难,叫哀家险些失去了儿子,叫大宋险些失去了皇帝。如今,吃一堑长一智,试问,哀家又有哪里做错了?”太后缓步走来,眼中泛着水光,满是慈爱。她伸出一只手轻抚着赵祯的脸颊,叹息道。“哀家老了,经不起几番折腾了,哀家只想在有生之年好好守着我的儿子,守着先帝留下的万千子民,为此,就算是让哀家双手沾满鲜血、死后被打下十八层地狱,哀家也在所不惜。”
冲到喉口的斥责突然什么也吐纳不出了,望着太后两鬓已然染上白霜,赵祯突然恨起了自己。若非他的懦弱无能,遭遇一次次刺杀,又怎么会让这样一位只需在深宫颐养天年的母亲如此殚精竭虑、茫然若失?此刻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太后手段凌厉、冷酷残忍?他说不出,有的只有愧疚,对太后的,对柴郡主的,对杨家的,对韩孟非的……。所幸还有挽回的机会!
“母后,请相信朕,经过这次磨难,朕真的成长了很多。朕之所以会赦免韩孟非等人,绝非一时心软,而朕也相信此次御街行刺,绝不会是韩孟非他们弄出来的。的确,柴家的案子,朕处理的不够好,才让那些蛰伏在暗处的宵小有了可乘之机,但朕信天道,只要朕问心无愧,把一切做到最好,晾这朗朗乾坤也不会薄待了朕。”
“哀家不信什么天道……,”赵祯眼神晦暗,就在他以为太后是要否定他时,一句铿锵有力的话语直击心扉。“不过,你是哀家唯一的儿子,哀家愿意信你。”
赵祯闻言激动万分,高声道:“母后,朕向你保证,朕这次一定会把真凶找出来,还韩孟非等人一个清白,也以此为母后定心。只是……当年柴家血案……朕也想还其一个公道。”
太后当然明白皇帝所说的并非是针对当年她下的灭门密旨,而是指要将当年出卖柴王的兵部侍郎万乃安明正典刑,还柴家一个公道。看着赵祯坚毅的神情,刘太后突然感到一阵欣慰,低叹一声,默许地点了下头。
第53章 (五十二)身世之谜
赵祯一方面派人寻访韩孟非等人踪迹,一方面诏令大理寺主审柴王府灭门案的罪魁祸首万乃安。不查还好,一查之下,这位兵部侍郎当真劣迹斑斑,除去当年诬陷柴家谋逆不提,纵容家族子弟各种巧取豪夺不说,竟还勾结晋商私贩米粮给契丹等国。不待赵祯呈报太后,一早得到消息的太后刘娥就让心腹总管梁简章传来一句“当杀”,以此表明态度。赵祯了然,大手一挥,朱批万氏宗族抄家流放,身有罪行者一律按律伏法,万乃安本人更获腰斩之刑,即日行刑。
然就在问斩的前一天,大理寺卿突然来报,万乃安欲求见陛下,言有极其重要的皇室秘闻要告之。赵祯虽不想见那逆臣嘴脸,却好奇所谓的秘闻,故连夜乔装打扮在大理寺卿的安排下前往天牢。
天牢由刑部与大理寺直接掌管,关押的大多是重刑的犯人,因京畿之地官宦皇亲众多,犯事者也大多关押在内,所以特地区别一般平民在天牢中划出不同的区域进行收押。不同于造于地下的地牢y-in暗潮s-hi、霉味扑鼻,天牢被打理得还算颇为干净。
赵祯披着宽大的斗篷,整个人掩藏在y-in影之下,叫谁都瞧不清真面目。直到一路顺畅得被大理寺卿引至万乃安所在牢门前,他才撂下连帽露出脸来。
万乃安本一脸颓唐,乍见皇帝到来,震惊之余忙扑到牢栅上,要不是腕间的锁链磬哐作响不时提醒着他此刻已为阶下囚,说不定他已然匍匐于地三跪九叩了。
赵祯抬了抬手,大理寺卿立刻吩咐狱监将牢门打开,赵祯这才信步踱了进去。
一进去也不去看那万乃安,而是打量了一圈这牢房四周,赵祯才冷冷道:“万大人在这可住的习惯?”
万乃安哪听不出皇帝语含讥讽,忙跪下恭敬道:“臣有罪,臣对于自己犯下贪赃枉法的种种罪行不敢有丝毫辩驳,陛下仁厚,对臣的家人手下留情大多只判了流放之刑,臣心怀感激,故而有一件藏在臣心中二十年的皇室秘闻,臣实在不敢将其死后带入棺材,无论如何也要告知陛下实情。”说罢叩首连连,恳请道:“还请陛下屏退左右,此事罪臣只能告诉陛下一人。”
待赵祯挥退左右。“现在你总可以说了。”
埋首跪叩的万乃安眼底划过一丝y-in毒,待再次抬起头来时又将情绪很好地隐藏起来。他娓娓而谈:“二十多年前,太后还是先帝的贵妃,当时正宫一度空悬,先帝本属意将娘娘扶正,不想群臣反对,一方面刘太后出身卑微缺乏世家背景,另一方面也因为其一直未有所出,无以服众,故立后之事一拖再拖。直到陛下的降生。”
万乃安偷瞟眼赵祯,发现其已有了不耐之色,立刻清了清嗓转入正题。“只是普天同庆之际,太后原先居住的金华宫中却有一名李姓的宫女死于非命。那名宫女不是旁人,正是陛下的生生之母!”
“你胡说!”万分震惊的赵祯急不可耐地抓住万乃安的囚服衣领,一把将其拎起。
“罪臣没有胡说。陛下以为一个四十有几色衰爱弛的女人如何与那些青春貌美的豆蔻少女去争宠,又如何紧紧抓住先帝的宠爱几十年如一日?不知陛下可有听过汉宫飞燕的故事?那赵飞燕之所以能花颜永驻,体态轻盈,便是长期服用息肌丸所致,而此种药丸虽有驻颜之功效,却也能导致女子不孕。”
“你是想说太后服用的也是息肌丸,所以不可能是朕的生生之母?”赵祯冷笑一声,一把将万乃安摔倒在地,怒道:“可笑!若是如此,我皇妹德仪公主又是从何而来?难道又是什么王姓宫女张姓宫女所出不成?万乃安,你可知光凭你此刻诬蔑太后之罪,朕足以判你凌迟处死。”
“陛下稍安勿躁。罪臣怎敢诬蔑太后,难道不怕陛下灭我九族吗?陛下既然说起德仪公主,好,罪臣便告诉陛下,德仪公主的确不是太后所出,而是杨太妃十月怀胎生下的亲生骨r_ou_。当年太妃一产下小公主就将其过继给了刘太后,为的就是先帝死后能为自己留下一条生路。难道这么多年来,陛下从来都没有觉得奇怪吗?杨太妃与公主足足有七八分相像,难道仅仅因为公主从小是由太妃娘娘照顾长大?”
赵祯突然有了一丝困惑。的确杨太妃与赵颖容貌十分相似,记得曾有一次家宴,他开玩笑说杨太妃倒与颖儿似是母女,当时太妃娘娘当场脸色刷白,倒是刘太后笑着说谁养的自然像谁把话题一带而过。事后,杨太妃反复提醒他不可再说如此荒唐之言,他也没有多想,毕竟他与颖儿从小也可算是杨太妃一手养育长大——想先帝仙逝的早,整整十年外朝内廷的大小事务都由太后处置,哪有时间亲历亲为照顾他们兄妹俩?于是照料生活起居的活儿就落到了一向与太后交好的杨太妃的肩上,故而十来年抚育之情,便是有如多了一个母亲,而他与颖儿也总是亲切的唤刘太后为大娘娘,唤杨太妃为小娘娘。可现如今万乃安居然说颖儿是小娘娘的亲骨r_ou_?……
万乃安见赵祯已产生动摇,忙又说道:“陛下若是不信,大可找杨太妃对质,看看罪臣有没有欺骗陛下。”
“你说朕刚一降生,那李氏宫女便死了。你可知道她……她是怎么死的?”赵祯此刻心绪乱成一团,固然没有全信,也听进了三分。
“怎么死?”y-in冷的笑容一闪而逝,再次面向赵祯却是一脸纠结。“罪臣……不清楚。”
赵祯怒道:“到底是不清楚还是不敢说?!”
“内廷之事罪臣真的不清楚。只是罪臣却记得,在那李姓宫女死的前一天,刘太后曾找过罪臣,要当时尚在吏部当官的罪臣帮她安排那宫女的家人。而那宫女死后,与我相熟的一个金华宫宦官便偷偷告诉我,说那李氏宫女死相极其恐怖,双目不瞑,且……唇色泛黑紫,似是遭人鸩杀……。”
“你……别说了。”赵祯打断万乃安,失魂落魄地颓步离去。
直到回宫,他都不敢相信适才听到的一切。
那个他向来尊重敬仰的母后居然会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而他的生母竟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而且最终可能已惨遭太后毒手。这怎么会呢?母后对他的爱,他明明瞧得如此分明,怎么可能这二十年来都是假的?不,他不信。定是那个万乃安见太后在柴王府事犯后遗弃了他,诬陷太后所言。这种荒唐事只要找小娘娘一问便知究竟。
如此想着,当夜赵祯便马不停蹄赶至延福殿。为了怕惊动宫人,赵祯运起轻功偷偷溜进太妃寝殿之内,在打昏两个守夜的宫女后,杨太妃也被一番折腾出的动静弄醒了。
“陛下,这是怎么了?”匆匆披上一件外袍,杨太妃来不及顾及自己宫中被打昏的宫人,却被赵祯惨白y-in沉到极点的脸色吓得不轻。她拉起赵祯的手,只觉手心一片冰凉,正要呼喊外间的人弄些热茶吃食,却被赵祯反手一把拉住。
“小娘娘,朕深夜擅闯您寝殿,只是希望可以知道真相。”赵祯颤抖着声音,将头微微抵住杨太妃的肩膀。“适才朕去天牢见了万乃安,不想他却告诉朕,朕……并非太后的亲生儿子,是也不是?”
头缓缓抬起,接触到的不是愤怒与否决,而是一双难以名状的慌乱双眸,这让赵祯的心重重一沉。“他说颖儿也不是太后的女儿,她真正的生母……是您?!”
双目蓦然瞠大,杨太妃一声“哀家”含在口中半天,却始终什么都吐纳不出。帝王之心于是一沉再沉。
“他还说朕的亲生母亲其实是金华宫中一个姓李的宫女,而且……已经死了……。”
杨太妃突然背过身去,声音沙哑:“陛下,夜已深了,好好回去休息吧。”
恍然。“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陛下又何必去管这真真假假呢?你只要知道哀家与太后娘娘是真心待你,不然怎会将这整个江山社稷拱手送到你的手上呢?你应该知道太后有这个野望也有这个能力可以成为第二个武曌,可是为何她没有这么做?因为在她眼中在她心里,你就是她的儿子,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我们养育了你二十年,如今你要为了一个莫须有的李姓宫女不认我们这两个母亲吗?”回过身,杨太妃扶住赵祯双肩,帮他理了理已然乱了的鬓发。“受益,为人处世固然要清醒,但贵也贵在难得糊涂啊。有些真相,伤人伤己,何不把之烂在腹中,以全你一世孝名?”
太妃的怀抱异常温暖,赵祯突然觉得自己再也问不出一个字来。是的,他不该怀疑母后的真心,或者说他并非怀疑太后对他如何,只是想不明白,为何母后可以毫无保留地爱他疼他,当年却不能为他考虑留下他生母的x_ing命呢?固然,缄默可以全了他对太后的一世孝名,那他的那位亲生母亲呢,他又要将那份孝摆在何处?
密闭的室内明明没有灌进一丝凉风,为何他的心偏生的如此寒冷……。
将养在竹宜轩的展昭近来恢复的不错,已经得了医嘱终于可以落地了。不用再在床上躺着发霉,对展昭而言,身心俱舒畅了不少,只是每每始终有伺候的宫人亦步亦趋跟着,感觉十分糟糕罢了。尤其那个叫香玲的宫女,通过一段时间接触,展昭的好x_ing子让她早没了所谓的敬畏之心,当展昭婉转表达后,她双手叉腰气鼓鼓地说:“怎么滴怎么滴,能下地了,就尾巴翘起来,不让人跟了?”
展昭实在拿这种“蛮横”的小丫头没什么办法,好在还有个识大体的巧儿,商量后答应午憩时几人可以离开一段时间。而答应这个,也是基于巧儿的观察,长期的警醒让展昭很难有深眠的习惯,尤其是屋内有人,一有风吹Cao动就很容易让之清醒过来。于是回禀皇帝后,董太医那儿得了新的旨意,每日午后的汤药中多加入一味宁息Cao,故而日子一久展昭便逐渐养成午睡的习惯,且睡得极沉。
此时正值午后时分,正是惫懒时节,虽有大片竹林遮挡,阳光只能细细碎碎地漏过枝叶撒落,造成一地斑驳,同时漏下的还有满室暖意。
服药过后,困意如期而至,展昭一如既往躺在窗边的软榻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展昭鼻息一向很浅,几不可闻,故而微风摇曳竹林地悉悉索索便成了此间天地唯一的声音。那种声音虽无规则,却自有一番节律,仿佛顺应着人脉息的跃动,平心抚燥,宁神静气。
直到被一声推门的“嘎吱”扰乱了这一切。
明黄的服色在阳光的映s_h_è 下有几许晃眼,步伐虽有些许零乱,却因生生的收敛反而显得悄无声息。帝王的脸色颇为苍白,神容也尽是憔悴,无助的眼神直到触到软塌上休憩的人时才稍稍寻到了一点安慰。
赵祯颓唐地走到软榻边坐下,双目凝视着展昭安然的睡颜,心中的苦涩终于有如决堤般倾泻出来。他拉起展昭的手轻轻抵住垂下的额头,低喃不止:“展护卫,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面对母后?我不愿相信,可这一切却真真实实地发生了,叫我无法不信。现在只要看到母后那张慈爱的面孔,我的心就有如刀割,觉得她虚假、伪善。展护卫,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再次抬起头来,眼眶已然有了水泽,却倔强地迟迟不肯落下。微颤着,另起一只手轻轻抚上展昭的脸庞,由上而下,自眉眼处一路轻轻滑至下颚,拇指指腹顺势划过色泽极淡的唇。帝王的目光渐渐随着这般轻柔地抚触化作痴缠隽永,当再次回神的时候,已是倾身用自己的双唇缠住对方那双凉薄双唇的时候。
“啊!……”
如画的美好突然被一声低呼惊扰。
赵祯猛然回首,只见缩在门边的赵颖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回望展昭,想到适才自己不合伦常的行径竟叫这个胞妹全看了去,整颗心便仓惶到极点。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握住对方皓腕便将人拖了出去。
赵祯拉着赵颖漫无目的地疾步而行,直到赵颖痛呼着甩开钳制,他才停下步伐。猛回头,赵祯恶狠狠道:“今天你什么都没看到,听到没有?!”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看到?皇兄你疯了,展护卫是男人,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赵颖只要想到适才见到的画面,就觉得难以启齿,连她自己都快搞疯了。“皇兄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去吻展护卫?这太不正常了,你们都是男人啊!”
“朕当然知道,可是……。”
“可是什么?难道是你一时兴起?可是你找谁不好,为何偏偏找上展护卫?他可是救过皇兄你的x_ing命呀。你怎么能够如此这般折辱于他。皇兄你爱的不是玉贞姐姐吗?”
“朕爱的从来都不是玉贞!”响彻的怒吼声似乎是将身体里所有感情都毫无保留地宣泄而出。稍稍抚平情绪,赵祯双眸微红地望着难以置信的赵颖,沉声道:“朕曾经也以为自己爱的是玉贞,可惜不是。朕在玉贞身上从来找不到你所说的那种爱的感觉,有的只是在一起很舒服自在的欢喜罢了。”
“那你是说……你在展护卫身上能找到那种感觉?”
赵祯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可偏偏如此,赵颖只觉整个人头晕目眩,无法呼吸。她突然泪如雨下,仿佛天旋地转般,她突然软倒在地,接着跪爬到赵祯脚边抱住苦苦哀求。“这是错的啊皇兄,你不可以这样。你若对展护卫起了那种心思,你让玉贞姐姐怎么办?母后知道了会怎么想?你会害死展护卫的你知不知道?颖儿求你了,收了那荒唐心思吧,不要一错再错。颖儿求你了、求你了……。”
泪水很快就将裤腿打s-hi了,赵祯却整个人愣怔着完全动不得分毫。
他又何尝不知这份难以启齿的感情是错的,不但枉顾人伦,更有可能让所有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可是……爱了便是爱了……还收的回来吗?如果能轻易收住,那又怎么算是爱呢?早已收不住了啊,现在他唯一能做得,便是死死压抑住这份想要外露的感情,不给所有人带去不该有的困扰。
“颖儿,起来吧……。朕明白了。朕也知道这是错的,所以给朕一些时间消磨掉这些错觉,朕相信应该可以的……。”扶起泪眼婆娑的赵颖,将其轻轻揽抱进怀中。赵祯有些木然地说着每一字每一句。“所以……把你看到的忘掉好吗?你该知道,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母后知道,不然展护卫会死无葬身之地。如果你是爱他的,请替朕保守这个秘密,好吗?”
即便不用看赵祯也知道德仪会点头答应,因为他们对那个人都有同样的感情,只要是为了他,什么样的感情都能压抑,什么样的秘密都能守住。
作者有话要说: 四月份的彻底补好了,接下去这个月应该不会再更了,等下个月初我看看有没有空写。
第54章 (五十三) 磐石无转移
龙虎山终年绿意盎然,烟霭缭绕,山石钟秀,鸟兽有灵,历来是道家发祥宝地,香火鼎盛。然不同于山脚山腰处道观林立,山顶因地势陡峭,虽也有一灵观名曰洞霄,却人迹罕至,更甚若无熟人带路,往往无法抵达。故而洞霄观虽名声在外,却不是人人都有那个福缘可以一窥究竟的。
谦和道人自接任观主已有三十余年,因x_ing格上不喜热闹,故那些凡尘俗客也是能免则免。然香客再少,每月一两个熟客总是谢绝不了的。可是,最近熟客们人人都知道洞霄观已闭观三月有余,至于何时再开,却是遥遥无期。
至于闭观的原由,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为绝那逆徒白玉堂的荒唐心思,谦和道人不惜辛苦谋划,期间不但每日苦口婆心循循善诱,连美人计也不惜使了,想他一代得道高人却任一个妖娆女客日日留宿观中,若被外人知晓,一世清白尽毁啊。可即便闭观,即便在洞霄观方圆三里布下大大小小不少小机关阵法,可这三个月来仍是被顽徒硬闯过无数次,到如今心力交瘁,干脆将人锁在屋中,只盼着日子的流逝可以冲淡那逆徒心中不伦念想幡然醒悟。
白玉堂挣了挣双腕间的精钢铁链,满腔愤懑之情,终是化作无奈一叹。想到昨日恩师动了真怒的神情,心中也是百般无力。
“你说的对,你已成人,为师管得了你一时,管不了你一世。既然你死不悔改,非要同那展昭牵扯,为师便与你划下底线。老道与你先祖渊源匪浅,如今你白家只有你一脉单传,只要你留下子嗣,随你搞什么龙阳之好,老道也懒得再管。”
谦和道人的话犹如钢针般直扎心之深处。想到师父已然让步,有那么一瞬白玉堂也曾想退却一步顺从恩师之意,可随即又被自己生生否了。想他倾慕于猫儿,全是多年来点点滴滴过往的堆积换那一瞬的怦然心动,与那龙阳之好又有什么关系?
爱了便是爱了,油然心生,纯粹到极致,就像他自己说的是“发乎情,止乎礼”,如此贵逾生命的感情若是为世俗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做了让步,那不是便应证了当初展昭所顾虑的种种现实吗?如此,是该赞叹展昭的高瞻远瞩,还是嘲笑自己的幼稚肤浅呢?何况有了这一次的让步,谁又能保证不会再有第二次第三次?白玉堂深深觉得,如果他为此做出让步,他便失去了爱那个人的权利。
有了坚持,心也不再浮躁,既然走不了,便坦然处之吧。想通后,白玉堂盘膝坐下,气运丹田,练起功来。一直循环了两个大周天,这才被一声轻到极致的推门声惊扰。抬眼看去,只见柳如蕙款款行来。
不同于多日来或精致或华贵或淡雅的各色妆容,极尽柔美之态。今日的柳如蕙再次换回一身湛蓝长衫,发丝披散,素面朝天的面孔,反倒雌雄莫辨。只见她近到白玉堂身前行揖。“五爷,如蕙这厢有礼了。”
白玉堂眼神冷漠,淡淡一瞥,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原本柳如蕙身为他白五爷的红颜知己之一,分量还是极重,白玉堂尤其欣赏这千面观音的知情识趣。可这次被困,偏偏是这个知情识趣的红颜扮演了让人厌恶到极点的角色。眼见她身着展昭常穿的长衫,心头火更不打一处来,心道:还真是无耻之极,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可即便穿着同样的衣衫,也是云泥有别,难道我白玉堂还能叫一件衣服迷了心窍?
柳如蕙见白玉堂不理不睬,也不恼恨,而是淡淡笑道:“我知五爷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五爷定是在想,此番若是脱困,定要与这不知羞耻的女人断个干净。”
白玉堂冷哼一声:“你既已知我心中所想,为何还要出现碍了爷的眼?你应该知道,五爷我最厌烦的便是死缠烂打的女人。”
“五爷的心思,如蕙一直都心如明镜。这么多年来,也始终紧守着红颜知己的本分。当年五爷爱慕茉花村的丁月华,我便压着心中的念想强迫自己对你死心,可是……。”
“可是这一切都变了,我不爱月华了,于是便让你的念想又死灰复燃了吗?”白玉堂大笑三声,眼神锐如刀剑。“可我又爱上了别人,那个让我思慕、眷恋,不惜用x_ing命去守护的人始终不是你,即便如此你也要冒着让我厌恶你的风险,成为那老顽固手上的一个棋子吗?”
一滴清泪滑落眼畔,清丽的面容孕育着别样的哀愁。“我并不想做那个棋子,可是我也知道,我不做,自会有旁人成为这个棋子。到那时,五爷以为你还有权利款款而谈吗?”
“我自会想办法说服我师父,何须你来添这个乱?”
“添乱吗?……或许,只是若连一试的勇气都没有,我柳如蕙这一生怕是白活了这一遭。”说罢,不再多言,而是反手去解身上的腰带。
白玉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便早早知道柳如蕙对自己的心思,但想来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千面观音总还要些脸皮,此时看来谦和道人昨日留种之言并非一时气话,竟是早有所图。白玉堂突然一个纵身跳起来,冲上前一把死死拽住柳如蕙即将解开的衣襟,怒意直窜头顶,牵动着精钢铁链铮铮作响,只听他用尽全力吼道:“你疯啦?!柳如蕙,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如果你还想保留你我之间那仅有的一点情分,你就立刻给我滚出去!”
“五爷,我没疯。哪怕撞得头破血流,我也一定要试一试。”说着猛地推开白玉堂,后退数步,直至白玉堂为锁链所困近身不得,才将蓝衣徐徐褪下。
“这算什么?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你再试一千次一万次也改变不了事实。如果你以为得了我白玉堂的种便能让我改变心意,那简直痴人做梦。”眼见柳如蕙毫不犹豫将最后一件雪白的亵衣也是褪下,白玉堂立刻偏头用手背挡住自己的视线。“休得胡闹!赶紧把衣服穿起来,这种荒唐的蠢事你也会答应,我看你简直脑子进水了!”
感觉柳如蕙向前进了一步,白玉堂立刻条件反s_h_è 地往后退去。“滚出去!”
视线遗漏处惊见白玉般的长腿跨着坚定的步伐步步逼近,白玉堂紧闭双目除了一退再退别无他法,眼见整个人撞到了墙上已经无路可退,而那人精光的身子也已到了眼前。
“玉堂,求你了,睁眼看看我……。”惊人的气息吹拂在白玉堂脸庞,温热的手指也顺势轻抚了上去。“你知道吗?我想叫你玉堂已经想了好多好多年。那一年你我都初入江湖,我们就认识了,也就是那一年,我的心就落到了你的身上。我好喜欢你潇洒不羁偶尔张狂跋扈的样子,可我自知配不上你,所以这么多年我始终鞭策自己要出色再出色。可我没等到你爱上我,你转而去爱了那位丁家的月华仙子。如蕙自知比不过这坠入凡间的仙子,于是我逃避、退让。天可怜见,那位仙子竟然没有选择你,最终还香消玉殒了。我不想掩饰我心中的狂喜,因为连老天都给了我机会,可是……这次相遇你却告诉我你又有了心爱之人。你知道那一刻我内心有多绝望吗?可是我错了,我不应该绝望的,因为……你这次爱的不再是女人,而是一个男人——和我一样的男人。”
犹如惊雷落入凡间,头脑中所有的弦突然就这么莫名其妙被劈断了。那一瞬间白玉堂忘记再闭上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柳如蕙。入眼处,一具如玉雕般颀长挺拔的身躯鹄立眼前,亵衣没有完全褪下,而后松垮地系在腰间遮挡住某些不宜露出的部位。身子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着,却是倔强地不敢退后半分。其胸平坦如川,全然没有所谓女子该有的挺拔高耸。这一眼,足足把白玉堂怔了个半死,瞠目结舌都不足以形容此刻他内心的难以置信。
一直以来,他都坚信柳如蕙是个女子,尽管她喜欢忽男忽女甚至以雌雄莫辨的模样叫人浮想联翩,可他都从未怀疑过她的x_ing别。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来那个“她”竟是“他”。他突然庆幸幸好自己这么多年没有对柳如蕙产生过半分非分之想,不然怕早是被雷得外焦里嫩了。
“妈的,搞什么鬼,别碰我!”挥手一把打掉柳如蕙的手。一想到适才柳如蕙那番告白,白玉堂眼神中除了几近慌乱崩溃,便是毫不掩饰的厌恶。(零:哟,某人,你现在也知道被男人莫名告白的厌恶感啦。那你那时候巴拉巴拉有没有想过我家昭昭的感受?)
“你……觉得我很恶心?为什么?你、你不是改了兴致,喜欢上男人了吗?”柳如蕙万没想到白玉堂竟会如此对待他,眼中满是困惑。
“谁跟你说我喜欢男人?你觉得男人有女人美吗?男人有女人善解人意吗?”
“那你为什么喜欢上展昭?……”
“我喜欢展昭跟他是不是男人有什么关系?不,我不是喜欢他。我爱他,爱到无法自拔,爱到愿意为了他改变一切。但我爱他不是因为他是个男人,而是因为他是展昭,我爱的只是展昭这个人,跟他的x_ing别有关吗?他是男人,我爱他;他若是女人,我也爱他;哪怕他只是天地间一粒小小的尘土,我也——爱他……。”
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突然响彻,柳如蕙莫名笑不可仰,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湛蓝长衫披在身上,笑声渐敛,慢慢成了自我嘲弄。“这算什么?……白玉堂、白五爷,你、这算什么?你是耍我吗?好一句轻巧的爱,于我就这般做了跳梁小丑。你知道你给我的那一点点微茫的希望,让我为了今天这一出,要鼓足多大的勇气吗?”笑容渐渐转冷,最终化作寒冬腊月般的冰寒刺骨。“不,你不会知道。你不知道我身为男人的痛苦。明明是男儿身却恨不得化身女人,只因吸引着我的是个男人,我便时时刻刻地扮作女子,只求在他身边多待一刻。你不知道想爱而不可得有多痛苦。不敢倾诉爱意,只因世所不纳;不敢表露真身,只怕为其所不耻。不敢,不敢,我有千千万万个不敢,只因我是个男人,我自问没有资格得到这份幸福。可是突然有一天一切都变了,我爱的人爱上了一个男人。你告诉我,我这么多年的隐忍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暴怒的责问,再也没有往日女子般的软弱柔美,此刻男儿的刚强充彻满那具略显瘦弱的身躯,却狠狠地颤动了白玉堂的心。他第一次自责:原来自己的不经意,竟改变了别人的一生,何其可悲,何其哀哉?
他慢慢上前,想要扶起柳如蕙,但精钢锁链却限制了他的行动。他真诚地望着柳如蕙,喟叹一声。“如蕙,相信我,你所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因为,我爱的那个人他并不爱我。其实我们两个何其相像。你扮作女子靠近我,而我呢,明明感情已经变了质,却偏偏还是硬着头皮假装他的兄弟,死皮赖脸的跟他在一起。其实百无聊赖时,我也会觉得自己男儿的身份真是个大麻烦,碍手碍脚,无法正大光明地去追逐他。至于你说的想爱而不可得……呵,我白玉堂自问风流倜傥,这辈子也只爱过两个人,可偏偏都是爱而不得啊。所以,你的心我能懂,真的能懂。”
自嘲一笑,却牵起对面的人也是自讽地笑起来,由那轻轻的笑声,渐渐放大,两人突然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我真的没有机会了吗?”待柳如蕙重新将衣物穿戴整齐,才低声询问。
“你说呢?”白玉堂耸耸肩,然后神态肃然道:“如蕙,我相信你对我是认真的,可是这么多年了,该蹉跎的也蹉跎过了,你实在不应该在我身上继续浪费时间了。因为对于感情,我比你还认真。我已下定决心,这辈子都守着那个人。”
“不会后悔?”
眼神坚定。
“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柳如蕙微微一愣,没有想到白玉堂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过继而了然于心,颔首道:“我明白了。”接着上前自暗兜里取出一把钥匙为白玉堂解开锁链。“走吧,趁着道长尚未发现,赶快下山去找那个时时刻刻让你牵肠挂肚的人吧。只是从今往后,你我后会无期。”
目送那道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柳如蕙整个人仿佛痴了,他知道他送走的是他这辈子唯有的执念。
“玉堂,记住你的誓言,愿你今生能得上一个圆满。”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不知道有多少人猜对了柳如蕙同学的x_ing别,估计不会多。这个设计真的不是临时想的,从一开始就这么定好的。不知道看到这个x_ing别翻转,大家有没有和小白一样有雷得外焦里嫩的感觉?
五月第一更。当然,能不能有第二更就看我有多少空了,没有意外应该是可以再写一章的。下章回归皇宫大内,某红应该要出来了。
第55章 (五十四) 耶律宗徹
端午将至,宫中一片繁忙,除了要迎节,还要准备契丹使团来访的一干细节。而那一队契丹使团便是在热热闹闹的节日氛围下入得汴梁城。
契丹使馆位于汴河北岸光化坊,原唐代上源驿,后晋天福五年改名都亭驿。作为鸿胪寺十二部之一的礼宾院不敢怠慢,忙拿出十二万分心思盛情款待,要知道宋辽已有多年不再彼此征战,边境互市、通婚等也已逐步趋于成熟,这使得两国间的邦交渐渐进入了“蜜月期”。
此番来宋的特使乃是契丹声名赫赫的南院大王耶律宗徹。才入使馆不久,还不及修整,他便提出入宫递交国书的请求,顺带玩笑地说“仰慕大宋文化已久,适逢佳节,想要问宋帝讨要杯雄黄酒”。鸿胪寺官员拿不定主意,奏达上听,不消多时便传来了召见的讯息。
契丹使团一干人等便就这样风尘仆仆地进了皇宫大内。
端午节虽算不得大节,宫中惯例的宴席还是少不得的,加上此次契丹使团觐见,菜品顿时由原本的五十七道,追加至九十八道,以彰显对来使的重视程度。
紫宸殿内各餐桌上陈设着珠宝做的人工花枝,若干珍鲜水果,还有仅供观赏的果盘,盘中是由蜜饯水果、雕花瓜果叠成的宝塔。此时与宴的群臣大部分都已到了,端坐两侧,独留两桌较靠近天子的席位还空置着。不言而喻,便是留给契丹使臣的位置。原本契丹使臣的席位不会如此安排,但赵祯毕竟还是听进了太后的想法,有意与那耶律宗徹亲近结交一番。
未待许久,便有吏使入殿传报特使到,赵祯道了声“宣”,便由其人引一干契丹使节入内而来。
当头之人望之三十来岁。头戴毡冠,点以珠玉翠毛,额后垂金花宝饰。身着紫锦金丝袍,不同于汉人的右衽,契丹一般都着左衽,加之圆领、窄袖,用水晶、玛瑙、靛石散缀以腰带之上,确有几番异域风味。其实,契丹使团几乎每年都要至宋一次,像眼前之人这样的打扮大多都是看熟眼的,不过眼前那领头人却有一些特别,看着中规中矩的打扮,却被那不凡的颜值衬托得叫人生生挪不开眼。
较之一般胡人的粗犷,眼前这位南院大王除了身形高大壮硕外,样貌却是格外的斯文有礼。飞眉如剑斜c-h-a入云,双目如电熠熠生辉,却另有一种叫人迷醉的深邃蕴藏里头,五官犹如刀刻,小麦色的脸上留有极为精致的髭须,鬓角处亦打理得一丝不苟。更特别的是当到得赵祯近前脱帽行礼时,只见一头浓密的乌发盘扎成髻,对比身后几个髡发的副使,更显扎眼。
国书呈上,赵祯打开大致瞥了几眼,便交到了一旁的薛良手里置托盘正中放好。这类国书也就是礼节x_ing的呈现,一般其中内容都会提前遣人知会一声,以便做好应对,不至于彼此难堪。赵祯亲切地问候几句,便着人引耶律宗徹一行入座,随后宣布开席。
酒过三巡,除了应节该有的雄黄酒、糯米粽,又有侍女送上了百索、香囊、花巧画扇。身后副使看着那五色线编结的索状饰物反复摆弄,倒是那耶律宗徹很熟练地便将其绕臂而上。
赵祯有意亲近,便见状笑道:“王爷倒很是通晓我汉俗文化。”
“本王也是入乡随俗。此物乃是百索,又名长命缕。东汉应劭《风俗通》曾记载:‘五月五日,以五彩丝系臂,名长命缕,一名续命缕,一命辟兵缯,一名五色缕,一名朱索,辟兵及鬼,命人不病瘟。’我儿时在皇祖母那见过。”
“不知王爷对这香囊可有研究?”赵祯笑着举起案上的那小巧精致的绣花香囊问道。
耶律宗徹拿起轻嗅了嗅,回道:“里面应有紫苏、菖蒲、朱砂、雄黄、香药、蚌粉,辅以佛道艾茸切,可吸汗,亦可驱虫辟邪。外面包的丝布上绣工针脚整齐,线片光亮,紧密柔和,车拧到家,应是蜀绣无疑。看似小小香囊,倒是极费工夫。”最后不等赵祯再问,径自拿起最后的花巧画扇,展开赏玩一番,点头频频。“画工细腻,运色明丽,虽看不出是谁人手法,想必是名家无疑。”
一旁正在吃酒的刘太后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哪里是什么名家手笔,不过是个不务正业的顽劣皇帝闲来的练笔之作。”
耶律宗徹一愣,待见赵祯正一脸尴尬,遂朗声笑道:“余只知宋帝有治国之大道,却不知还有这等风雅之大才。失敬!失敬!”
赵祯见那耶律宗徹似也有交好之意,心中很是松口气。从短短应对之上不难看出,此人博学多才,想要用美色笼络住他,也不知皇室宗亲中哪个女子才有那般的手段。
已入后筵,众餐桌上食已毕,朝臣早酒足饭饱,题中应有的歌舞如期而至。只是让群臣掉落眼睛的是,这次表演的不再是教坊舞姬,竟有不少云英未嫁的王侯之女掺杂其中,更甚还有一位珏公主在里头以舞献艺。而众女献舞的主方向也不再是皇帝,更有意无意地靠近那位来使的俊王爷,再看台上皇帝太后也是一脸和色,没有丝毫不愉,叫这一众大臣忍不住心里打突:莫不是我们陪衬着参与了一场皇家的现场相亲大会吧?
倒是那耶律宗徹,从头到尾都神情自若、老神在在,对于那些频送的秋波似乎视而不见,又或是风度翩翩全全收下。赵祯相信以其才智,必然明白其中之意,只是此人颇为老谋深算,面上除了应有的礼节,竟不露分毫。
一曲舞毕,众女退场。赵祯见耶律宗徹仍是“眸正神清”,忍不住试探道:“王爷以为这一曲舞如何?其中可有不少我皇室贵女。”
“哦?”耶律宗徹假装一愣,道:“宋国贵女果然德艺兼备,不同凡响。”
赵祯要听的自然不是这种模棱两可的恭维话,不过不等他更进一步,那耶律宗徹突然说道:“其实比起舞艺,本王更敬仰拥有不凡剑意之人。听闻大宋朝有位名震天下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江湖人称‘南侠’,就不知本王是否有幸一见?”
赵祯闻言,脸色顿时一沉。好容易将养了几个月,才让那人行动如常,此刻贸然献艺动武,也不知是否会有不良的后果影响。如是想着,赵祯就要本能地拒绝。“朕看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既然南院大王有此雅兴,提了那么个小小的请求,我等待客的主人怎好拂意拒绝?传,宣展昭入紫宸殿觐见。”
“母后,展护卫还有病在身,怕是不妥……?”
“有什么病,养了这许多时日,怕也是好的差不多了吧。想那展昭在朝中供职,此刻正值他为朝廷效力之时,断无推脱之理。”见赵祯还要强辩,摆手打断道。“不必多言,传他前来便是,哀家倒要亲眼看看,究竟妥是不妥?!”
刘太后突然目光如炬地狠狠瞪了赵祯一眼,吓得他犹如被人看穿心事般缄口不敢再言。
半柱香过后,展昭随传唤的侍从姗姗而来,其着一身颇为松垮的湛蓝锦缎长衫,由一根月牙色的玉腰带束身。太后见其未有身着官服已然不快,再见其手无寸铁,顿时勃然大怒,不等展昭走到近前跪拜,她突然喝道:“大胆展昭,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哀家传你来所为何事?”
展昭先是一愣,额头上的汗珠因先前一番疾走终是滚落脸颊。他不卑不亢道:“微臣自然知道此处是紫宸殿,至于传微臣来此所为何事,微臣真的不知。”
“你……。”刘太后正要大怒,却被一旁的赵祯对那领路的侍从抢言道。“说!你这奴才究竟是怎么传旨的,为何展护卫竟不知要来此做什么?”
“啊?”传旨的侍从傻眼了,委屈道:“奴才只是尊太后懿旨去传展护卫,但太后并没有说让展护卫来干嘛呀。”
刘太后想到这个侍从竟是她宫里的人就气得直哆嗦。身旁的赵祯见状更是骂道:“你是傻的吗?南院大王想见识南侠剑意,太后叫你把人请来,难道不来舞剑,还请来喝酒不成?”瞥了眼有些失态的太后,继续问:“那展护卫有没有问过你是来做什么?”
“问过……。”看着太后仿若吃人的眼神,侍从回答得心更虚了。
太后冷哼一声:“便是如此,既然展昭你早知道是来紫宸殿,也应依例着官服前来。如此便装来此,成何体统?”
赵祯缓缓解释道:“母后这倒是冤枉展护卫了。展护卫的几件官服都早已破损不堪,朕本打算让礼部重置几件新官服,可因为展护卫一直在养伤没有这个需要就一直延误至今。想来展护卫之所以会穿这么件不怎么合身的锦衣,便是因为衣橱里已经没有比这件更华贵的衣物了吧?”
展昭双眼微垂,既不应是,也不否认。不过所有明眼人都能看出赵祯所言非虚了,太后也不好再过多置喙。赵祯瞥一眼耶律宗徹,见他正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得展昭,心中就有些不快。他问道:“展护卫,这位是契丹南院大王耶律宗徹,其听闻你江湖威名,想要一(yi)睹(du)风采,只可惜你如今伤病在身,不知还能施展几分?”
眼皮一跳,耶律宗徹别有意味地瞥了赵祯一眼,又看了看殿心清癯玉立的那袭蓝衫,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咧嘴荡出一抹玩味之意。
展昭想了想,才道:“如不使内力,可勉强施展一套丁灵剑法,不过无内力辅之,空有形而无意,不知能否入王爷法眼。”
耶律宗徹苦笑着连连摇手:“罢了罢了,如此这般倒是本王这客人不知礼数,强人所难了。所幸此番本王要在汴梁逗留一段时间,与陛下好好商议有关和亲之事。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只愿待展大人痊愈之后,能圆我这个心愿。”
见耶律宗徹对展昭笑得温文尔雅、人畜无害,眼神中却不时闪过探究的神色来,赵祯就本能地产生出一丝防备来。
这个耶律宗徹,要尽快摸清底细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五月第二更,更文实在不易啊。白天带娃,晚上陪娃,只有半夜起来写文,一直写到现在,累毙了,先去睡。
第56章 (五十五) 紫衣少年
宫宴已毕,众臣散去。契丹使臣一行也重新回到都亭驿所在的辽使馆。
耶律宗徹身份尊崇,住的自然是使馆内东厢最好的上房。只是他甫一入内,便见到一个样貌绝丽、身材纤瘦的紫衣少年翘着二郎腿毫无形象地坐在桌上。
耶律宗徹皱眉道:“有凳子不坐,干嘛坐桌上?”虽是埋怨之语,但从语气上不难听出其中的宠溺之情。
少年作契丹贵族打扮,只是未戴毡冠,而是也同南院大王一般留着汉人发髻。他的紫衣不同于使臣惯常着的绛紫,而是浅浅的罗兰紫,虽作左衽打扮,却因一身纱衣过于飘逸看着更偏近汉人,尤其那精致的面容,较之女子都毫不逊色。少年模样只有十六七岁,谈吐却甚是老成。“谁知鸿胪寺那些人平时有没有偷懒,还是台面上的东西看着更干净些。”轻轻一跃跳下桌来,他笑吟吟地踱到耶律宗徹面前嗅了嗅,接着毫无顾忌地从他怀中取出香囊及花巧画扇拿在手中把玩。“哟呵,还带吃了又拿的。宋帝倒是大方人,早知道我也同你一起去蹭饭了。”
“别闹。”耶律宗徹夺过两件物件放到桌上。“怎么样?汴梁溜达了一圈,可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御街有家小食店卖的桂花糕那叫一个香糯软滑,北大集的夫妻肺片简直赞不绝口,还有东街礬楼的酒菜当真京城一绝……。”见耶律宗徹慢慢眼神冷下来,少年忙讨饶地摆了摆手,笑道:“好,不开玩笑了。我说正经的。之前七星堂得到消息说宋帝几乎日日不断地从我契丹收购一种叫脊背Cao的新鲜药Cao,是为了给他手下一名四品带刀护卫治伤。我们都曾怀疑过这个消息的准确x_ing,认为可能是宋帝自己要用此药。不过据我一圈走访下来,我不得不承认,你我都有些想过头了。那Cao药应是给那名叫展昭的护卫治伤无疑。据传,那展昭在宋帝此次微服出巡之际忠心护主,更在平乱柴家谋逆上出过大力,所以宋帝才特意留其在宫中疗养,以谓嘉奖。”
“关于这点,本王此次进宫也已确认此事。那展昭的确有恙在身,而看宋帝的态度,确实十分看重此人。”
耶律宗徹将宫中之事说与少年,少年听闻笑得花枝乱颤。“这么说来那展昭想必样貌非凡,是个不俗之人,所以才得宋帝如此重视。只是不知我与他比起来,哪个更惹人怜爱呢?”
一柄画扇敲上天灵,少年不快地瞥了一眼耶律宗徹,揉着头顶叫道:“干嘛打我?”
“你这张嘴就爱乱说话。那展昭只是长相端正,如何跟你来比?还惹人怜爱,就你这皮猴,什么时候都跟惹人怜爱无缘。”耶律宗徹话虽说的轻巧,但想到宴席上宋帝看那展昭的眼神,一抹玩味的笑就不自觉掀上嘴角。
少年哼了一声,嘟嘴道:“那我们准备怎么做?要不跟宋帝透露下,当初那柴文益曾递过一份书信予我契丹,要我国配合他行动,举兵南下,助他成事。若不是我们英明神武、高瞻远瞩的南院大王半路将信截留,怕是此刻他未必能完好无损地还朝而归。”
“截信倒不是为了宋帝,而是防耶律宗释借机夺我兵权。大宋朝不乏能人智者,若是被人窥破缘由,岂不是自找尴尬?”
“那要不要截断脊背Cao的来源?”
耶律宗徹摇头道:“不妥,只是个小小的护卫,尚还没到要挟的价值。先看看再说。何况就算无法从药入手,我们还有另一个选择。”
“德仪公主?”少年撇撇嘴,露出不以为意的表情。
“不错,听闻她是宋帝最心爱的胞妹,若能拿捏住她,想必亦可事半功倍。”
慈宁殿中,赵祯心不在焉地陪太后用晚膳,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外头。
申时已过,以往每天他都会抽这个空点去竹宜轩跟展昭一同用膳,时间一久,也就养成了习惯,竹宜轩的人亦会早早做好准备。今日突然被太后拉到寝宫用膳,未及传信过去,怕是竹宜轩的一众人正饿着肚子候着他呢。
如是想着,赵祯便招过薛良在其耳边耳语几句。薛良刚想悄悄退出殿外,却被太后盯住了。“薛良,你这是要去那儿?”
薛良一愣,见赵祯不着痕迹地摇头示意,似乎不愿他说出实情,故此心中略作盘算,寻借口道:“陛下是让奴婢前去慈元殿通报,稍后要去皇后那儿看看。”
“皇儿,可是如此?”太后略作意外状,问赵祯道。
赵祯恭敬道:“正是,母后。”
“如此甚好。简章,派个小宦官跟薛良一同前去,顺道看看他可是还要拐到哪里溜弯。”
太后虽说的风趣,听在赵祯耳中,心却瞬间一沉。恭顺的表情亦有些僵硬。想到今日午宴上太后不顾他反对,强行宣展昭前来献艺,心中怒火忽然有些不可抑止窜了上来。他慢慢放下碗筷,正襟危坐。“母后这是何意?薛良是朕的人,您让人与他同去,究竟是不放心他,还是怀疑朕下的旨意有问题?”
“陛下以为呢?”
太后轻描淡写的一句反问引得赵祯语气有些无法自控地强硬了起来。“先前朕过于专宠玉贞之事,朕已跟母后讲明了。也答应母后会多去其他几宫走动。母后何必还要如此做派,质疑朕的决断?再者,今日午宴,朕念在展护卫伤势未愈,本是要拒绝契丹使臣的要求。但母后不顾朕意,执意而为。母后曾说过,既然还政,自当以朕的意愿为圣意。可无论儿皇决定什么,母后总是过多c-h-a手,母后到底想要怎么样?”
刘太后对赵祯突然强硬的态度甚是意外,稍倾却又似想到了什么露出不悦之色,眼底划过一丝狠厉。“哀家要的很简单。请陛下下旨,将那展昭逐出宫去。”
“这关展护卫什么事?”
太后闻言,冷笑一声:“如何不关他的事?李玉贞是你后宫宠妃,你宠她哀家无权过问,也没什么好多说的。只是现如今你宠的不再是她,你叫哀家如何能再装聋作哑?”
心中咯噔一声,赵祯面上却不露声色道:“儿皇不太明白母后的意思……。”
“你可知,近段时间宫中谣言四起,传什么‘后宫佳丽三千,不及护卫一人’。如此荒诞至极的传言,全因你日日必到竹宜轩,花费大量时间滞留其中。身为皇帝却行事荒唐,如何能平复后宫那些嫔妃时刻翘首以待的心?”
“朕到竹宜轩不过是跟展护卫喝喝茶、下下棋罢了。谣言止于智者,这些荒谬之言全然空x_u_e来风,母后何必……何必理会?”本该理直气壮,却因心中那一点隐晦的感情,反而于句尾漏出一丝怯意。
“哀家也不想理会那风言风语,只是不止一个嫔妃到哀家的慈宁殿来哭诉,陛下此番回宫全然变了。原本只是少些走动,却不至于如现在这般连见上一面都千难万难。让后宫各殿张皇至此,陛下难道觉得自己没有过失,还不想引以为戒?”
“朕……。”赵祯眼睑微垂,一时再强辩不出一句话来。
太后见皇帝不再言语,也不愿过于咄咄逼人。她叹口气,平静心绪,换了副语重心长的口吻道:“皇儿,哀家也不想总是干涉你的处事,你已亲政,哀家自当遵从圣意。但也请皇儿怜我这老婆子想要儿孙绕膝的那最后一点小小的心愿吧。自你成年以来,哀家也费神为你纳了不少妃嫔,可俱是无所出。唯有的那两个有动静的,肚子也不怎么争气,生出来的都是公主,至今皇室后继无人,你叫哀家如何能不急切?”
太后言辞恳切,动之以情,赵祯闻言也甚是动容,只是想到那个已扎根心中的身影,内心便挣扎起来。天人交战之际,不免面露苦楚。太后见了忙道:“皇儿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与哀家坦言。若是不喜欢宫中这批妃嫔,民间有什么中意的女子,但凡家世清白,哀家皆是准了。谏官若是有什么过激的谏言,哀家自会为你顶回去。”
赵祯抬头望了眼刘太后,那满面关怀之色不似作伪。但只要一想到眼前这位慈母并非自己的亲生母亲,更甚地还亲手害死了他的生生之母,他就自觉坐立难安,无法再面对下去。霍然站了起来,赵祯语气生硬道:“朕在宫外没有什么喜欢的女子,太后不必多虑。母后的心意,儿皇也明白了,会挤出更多时间留给后宫各妃。至于展护卫,当初朕既然下旨留其在宫中疗养,自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出宫之事请母后不必再言。”说罢,微微行了个礼便带着薛良一行离开了慈宁殿。
皇帝方走,侧殿宫帘后便徐徐走出一个青衣宫装女子,不急不缓地给刘太后行了个万福礼。
太后也不理她,只是尚且有些痴痴望着赵祯离去的方向,难以置信道:“哀家本来还觉得你所言纯属无稽之谈,此刻倒有些不确定了。哀家从未想过那个小小的护卫在皇儿心目中有如此重要地位,竟不惜违逆哀家的意思。不过是不是真到你说的那般荒唐境地,哀家还要再试他一试。”
宫装女子闻言不发一言,再福了福,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六月第一更,最近状态还不错,提前多增加一个紫红里的重要人物出来,哈哈,大家可以猜猜那少年跟耶律宗徹是啥关系。
第57章 (五十六) 波澜再起
展昭望着托在盛盘里的绛紫衣衫,眉心又觉得隐隐有些犯疼。只是香玲毫无所觉,叽叽喳喳仍围着展昭兴奋不已。
“展大人,就换上给我们开开眼嘛。陛下特地让锦衣司做的,听说用的是御贡的台霄阁苏锦,那可是平时只供给宫中贵人的,可名贵着呢。”说着,香玲还稀罕地摸了两下衣衫面子,感受着布料的丝柔,这才将盛盘推到展昭面前,供其查验。谁想却被展昭摆手避开。
“正因如此,展某才无福消受。陛下这般已是坏了宫中规矩。”
香玲小嘴一嘟,不以为意道:“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规矩就是人订的,陛下重视展大人,为您偶尔破个小例打什么紧?叫我说呀,就是展大人您太死心眼了,看着年轻,有时就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古板那般顽固。”
展昭被这话气得哭笑不得,正想解释几句,却听门外传来一声“说得好”的叫好声。接着就见赵祯领着薛良走了进来。众人急忙跪下接驾行礼,赵祯随口道了句平身,便将展昭扶了起来,一边还抱怨道:“你这人也真不长记x_ing,朕不是早跟你说了,在这竹宜轩不必行君臣之礼,见面意思意思作个揖便罢了。你身子还没养好呢。”
虽是抱怨的口吻,却透出一股满满的关怀味道。香玲听了早窃窃笑咧了嘴,被赵祯发现用金龙扇敲了下额头以作警。小丫头倒也胆大,吐了吐丁香小舌对赵祯做了个鬼脸,或许是曾经侍在福宁宫,了解赵祯和顺的x_ing子,香玲倒完全不怕赵祯怪罪。
比起赵祯一脸无奈,薛良反倒是瞪了香玲一眼,打发道:“去去去,找巧儿问问,吃食可备好了?陛下接连批了两个时辰的奏章,早乏了。”
“不急着用膳。”转身用折扇指了指屋中的棋盘,对展昭道:“怎么样展护卫,要不要手谈一局?”
展昭为难道:“陛下知道臣其实是个粗人,虽会耍两手,但棋力不强。臣听闻皇后娘娘精通弈棋,陛下何不时常到慈元殿走走?”
听展昭也让他去皇后宫中,赵祯心中便有些不痛快,心想定是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到了这个玲珑心思的人耳里,才会起了避嫌之心。不过他总不能说自己不是爱下棋,而是喜欢和你腻在一起吧。心思电转,赵祯苦笑道:“皇后棋力是高,可就是太高了,每次杀得朕落花流水,朕又不屑被让棋。久了,朕下得一点滋味都没有。你的棋力是不高,可是朕也不高呀,我俩旗鼓相当,有输赢才有悬念,那才好玩不是?怎么展护卫,你这是嫌弃朕近日来这竹宜轩来得太勤了吗?”
展昭心里当然想说是,可是面上总要给赵祯几分薄面。“微臣不敢。微臣只是不想给陛下带来无谓的麻烦,毕竟陛下已经破例让展昭留待宫中休养,如此君恩,臣已受之有愧,若再多些,臣怕无以为报。”
“所以你连朕命锦衣司送来的成衣也要推拒?”赵祯心头一暖,拉着展昭的手走到棋盘两侧坐下。“你忘了端午宴上你穿的那件湛蓝锦缎了?衣服倒是华贵,可是那般不合身,你穿的人不觉得丢脸,朕这脸面可是被打得哗哗响啊。要知道现在整个汴梁都知道你是朕的救命恩人,朕留你在宫中竟连件像样的衣服也给不起,你说叫世人如何看待于朕?”
展昭脸色微赧。那日被宣,时间紧迫,只心急着找件能穿的体面衣衫,哪里还在意合身不合身,如此不合礼仪地被契丹使团看了个正着,难怪皇帝要命锦衣司特地给他制衣。既然皇帝要脸面,那就给个台阶下吧。“既然是陛下一片心意,臣也不好拂了圣意。这件衣衫臣就收下了。只是臣还有个要求,请陛下一定应允。”
“这倒难得,平时甚少听展护卫提什么要求,有一阵朕还以为你属牛呢。”赵祯哈哈笑着打趣道。
展昭不解道:“什么意思?臣并不属牛啊。”
正在收拾衣服的香玲噗嗤一声笑出来,c-h-a嘴道:“陛下的意思是,牛吃的是Cao,挤的是n_ai。展大人,你是挺像属牛的。”
屋里顿时笑成一片,展昭被众人一阵笑闹,脸上越发尴尬了。赵祯见状,怕闹得太过惹他不快,忙打圆场并将一干侍奉的人等都赶了出去,随后安慰展昭道:“别理那些家伙,他们被朕给惯坏了,没个收敛。”
展昭忍不住心里吐槽:明明就是你打趣我的,现在倒是怪起旁人来了,这推托推的。
“好了,你就说说你有什么要求吧,只能朕能做到,必然应诺。”
展昭正色道:“陛下与其让锦衣司给臣做一些宫中不得穿的,不如制两套官服给微臣吧。”
展昭自然不知道是赵祯故意压着不让人给他送官服。为的就是不想那身朱红时刻提醒着眼前之人君臣有别。他只想他能单纯地将他当成一个人,一个朋友那般看待,用平时对待朋友时的态度,亲近没有避忌。就算偶尔会随口顶撞他两句,也会让他雀跃不已。只是此刻展昭那般正式地提出来,想来他也没有理由回绝,能拖得一时是一时吧。
“朕明白了。现在可以跟朕来一局了吧?”
“陛下请!”
说着展昭抓了一把黑子,置于棋盘,让赵祯猜子。赵祯猜了单,开出来的却是双,于是展昭执黑先行。展昭倒也不客气,很快摆开战局来。或拆,或挡,或飞,或断,两人你来我往以棋厮杀好不激烈。眼见一局将毕,赵祯才不咸不淡地说道:“再过几日便是皇后生辰,往年有些Cao率了,此次朕想大办,到时展护卫你也列席吧。”
“遵旨。”
端午刚过的皇宫大内又忙碌了起来,为庆祝皇后郭清悟五月十五桃李年华生辰,赵祯出于对其一丝愧疚,下旨宫中大型cao办,也缓和了一时紧张的帝后关系。
耶律宗徹自然收到了邀请,领着一行使团赴宴。那紫衣少年因觉得甚是有趣,扮作耶律宗徹的贴身侍从也屁颠屁颠地跟进了宫。
此次除了皇室宗亲,三品以上的官员夫人也有不少出席在列。酒席未开之际众人往来走动,很是一番热闹。展昭也终于在宴席下见到了久违的包拯。包拯见了展昭很是激动,拉着他的手端详了许久却哽咽着只说了句“瘦了”。时间的流逝让他早就将展昭看作了自己的子侄,一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此刻能完好无缺站在自己面前,完全是皇帝不顾众臣反对执意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包拯就对赵祯这位陛下充满了感激之情。
原本品级不够是没有正座的,但展昭因此次救驾有功被赵祯提了正三品,于是寿宴之上自也有了一席之地。不过他没有坐自己的位子,而是挤到包拯那里叙旧,因此在一众紫色官服的长者之中夹杂了个绛紫衣衫的俊雅青年,倒很是扎眼,也引得一群女眷频频瞩目。尤其是展昭对包拯的那股亲热劲,看得龙座之上的赵祯很是眼热,时不时巴巴地往两人的方向瞅上一眼。
耶律宗徹因设座离得近,将一切看在眼里,越发因那微妙觉得有趣。他摸着下巴,忍不住嘿嘿的笑声,引起了一旁变着法子偷吃的少年的注意。少年嫌弃道:“赤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笑很恶心啊?你每次发出这种笑声,都是耍流氓的前兆。”赤术是耶律宗徹的小名,只有平日最亲近的人才会如此叫他。
耶律宗徹笑了笑,偷偷塞了个j-i腿给少年。“有吃的还塞不住你的嘴,小戚,别忘了你进宫来是来干嘛的。”
“干嘛的?不就是来蹭饭的嘛!……”话没说完,被耶律宗徹狠狠敲了一记板栗。小戚嘟嘴道:“好吧,我是来凑热闹看好戏的。不过你说的好戏呢?再不开演,就要吃完拍屁股走人了。”
耶律宗徹看了眼姗姗来迟的刘太后不着痕迹地望向展昭的方向,以及其眼底划过的一丝y-in冷。耶律宗徹皮笑r_ou_不笑地戏谑道:“别急,如本王所料不差,很快就要开演了。”
赵祯起身迎太后坐下,作为此次寿星的郭皇后也不敢怠慢,急忙凑到太后身侧问安。接受众妃众臣行礼已毕,太后似不经意望向展昭方向,奇道:“展护卫的官服还没做好吗?皇后,那锦衣司的司长哀家看来应该换了,实在太不像话。你为人虽然宽厚,但对于后宫的处事也不能一味粉饰太平。”
郭后应道:“臣妾明白。”遂命身边的宫人传话至锦衣司。稍倾,便见锦衣司司长战战兢兢地捧着一身朱红官服进了大殿。不及跪叩,便被人引到了侧殿,随后郭后又命人传话让展昭入偏殿更衣。展昭自知自身着衣与礼不合,便依旨前往。
入得偏殿,送衣的锦衣司司长连连致歉,见展昭收下衣服后便自行告退下去。展昭见没了旁人,便宽带更换衣衫,刚脱至亵衣,便听宫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一个打扮似官家小姐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
展昭一愣,赶紧一抖展开,将官服披上。女子乍见展昭很是雀跃,扑到展昭身前紧紧拉住他的手兴奋道:“展大人,总算又再见到你了。当初你随陛下远行,秋霞就担心地不得了,总算上天开眼,您完好无缺地回来了。”
展昭轻轻挣开女子的手,难堪道:“小姐,男女授受不清。展某不敢有损小姐名节,还请小姐即刻离去。”
“展大人,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我是尚充仪的四妹尚秋霞,家父是刑部侍郎尚德。能在这里偶遇展大人,实属你我有缘。展大人,您知道吗?秋霞仰慕你许久,一直想亲口告诉你……。”
“尚小姐厚爱,展某不敢有受。展昭一介武夫,实在配不上小姐,还请小姐……。”不等展昭说完,尚秋霞就突然扑了上去紧紧抱住展昭,嘴里直呼:“展大人,我不在乎的,我喜欢的是你,哪怕你只是一介护卫我也喜欢你呀,展大人……展大人……。”
展昭想要摆脱,可是顾忌男女有别反而无从下手,后被尚秋霞逮到间隙,一下将展昭扑倒在地。展昭后背被撞得生疼,正欲厉声呵斥。此时宫门又开了,尚充仪瞠目结舌地出现在门口,随后一声尖叫响彻宫宇。
“展昭,你要对我四妹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六月第二更,本来想加点两人的感情戏,不过想想还是加快情节进程吧。最后那个设计真的满老掉牙的,自己都觉得无聊哈。
第58章 (五十七) 帝王情
帝、后乃至皇太后的相继离席让众多赴宴的宾客大臣嗅到了一丝不太寻常的气息。小戚眼珠鼓溜溜转个不停,刚要向耶律宗徹开口,便听对方笑着说:“就知道你是个爱凑热闹的x_ing子。既然带你来看戏,自没有不让你去瞧的道理。不过这可是皇宫大内,注意别被人窥破了行踪。”
“好咧!”小戚咧嘴一笑,行动灵活,很快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而此时的紫宸殿偏殿,展昭垂首跪在下方,身旁跪的尚秋霞已被吓坏。而贵为二品的尚充仪则伏在刘太后的几案旁哭得梨花带雨,郭皇后在一旁不断安慰开解她,时不时抬眼看向站在阶上目不转睛盯视着下首的皇帝赵祯。
尚充仪似嫌在太后处哭得还不够,突然扑到赵祯脚边,哭诉道:“陛下,您要为臣妾做主啊。您对那展昭恩宠有佳,允他在宫中养伤,谁想他竟趁着皇后娘娘生辰坏我四妹名节。如此恃宠而骄的不义之人,如何能再留在宫中,留在陛下身边?还请陛下为我四妹主持公道,严惩宵小之徒。”
赵祯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下方的展昭,看着他衣衫不整神容憔悴的模样,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尚充仪拽他裤脚拽得狠了,才冷冷投去一眼。只是这一眼冷若冰霜,与平日温和儒雅的样子截然不同,叫尚充仪瞧了莫名心中一寒,噤若寒蝉。
刘太后的声音恰在此时幽幽传了过来。“是这样吗,展护卫?”
不等展昭开口,一旁的尚秋霞已经跪伏在地嘤嘤泣泣。“不是的,不关展大人的事。是我……是臣女仰慕展大人,缠着展大人一诉相思之情。展大人恪守礼节,绝无做过半点有损臣女名节之事,还望太后明鉴。”
赵祯闻言微微一怔,随后心中松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突然一旁的尚充仪跳起来高声道:“四妹你在胡说些什么?女子的清白大如天。平*你虽对那展昭有一丝好感,但绝做不出这等荒唐事来。你可知你是许配过人家的?要是这等丑事传扬出去,你让我尚家如何在京城立足,你又将你未来的夫家的脸面置于何地?”
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已是败坏门庭,若叫父亲知晓必然将自己杖毙,尚秋霞就怕得瑟瑟发抖,不敢再替展昭辩解一句。
尚充仪眼见四妹退缩,立时挺直了腰杆,冲下阶来指着展昭的鼻子怒容满面道:“定是你诱骗了我单纯的四妹对不对?若真是她向你诉衷情,你大可有千万种方法敬而远之。可本宫进殿之时明明看到是你将她压在身下,她一介弱质女流,如何能够制住你这么个大男人?何况你还武艺高强?”
明明看到是尚秋霞压着展昭,此刻为了自家利益,尚充仪也顾不得颠倒黑白了。尚秋霞虽有心想为展昭说些什么,可看自家大姐一脸可怖的表情死死瞪着她,她突然什么都不敢再说。
“尚充仪,稍安勿躁。”太后不急不慢地起得身来,慢慢踱步到几人身边。“哀家知道你护妹心切。可是展护卫亦是朝中重臣,此番更是救天子于危难。要说他的为人,哀家还是信得过的。你就莫要再指鹿为马了。哀家还未老眼昏花,还看得明白。”
一句话将尚充仪尚在酝酿的发难全都堵在喉间。而自始至终面无表情淡漠以对的赵祯此刻抬了抬眼皮,眼底闪过一抹深深的疑虑与困顿。
太后突然笑了起来,拍了拍尚充仪的手。“你这孩子,关心则乱啊。没想到平日看着和顺的x_ing子到了关键时刻竟是显露的如此凌厉。只是这般胡乱攀咬无辜之人,实在不该。”说着,转身抬手将展昭虚扶了起来,温声道:“展护卫,委屈你了。”
“微臣不敢。”展昭忙谦卑地躬身行礼。
“哀家看你们一个个表情凝重,仿佛什么天大的事似的。其实仔细想想,不过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将长久按捺下的思慕之心付之行动罢了。话说谁没个青春年少,谁没个春心萌动?要我说啊,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更不必严重上升到什么清白名节的地步。既然是男未婚、女未嫁,何不促其好事,成人之美?”
尚充仪为难道:“太后娘娘虽有成人之美,可是我家四妹年前已与吏部侍郎崔大人的二公子定下亲事,此时这般岂不是悔婚,这……。”
太后笑道:“这有何难?展护卫本就护驾有功,尚未赏过什么。就由陛下亲下一道谕旨将你四妹赐婚给展昭。再下另一道旨意,将别家门当户对的适龄女子指给崔家二郎,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尚秋霞闻言大喜,向太后叩头连连:“秋霞谢过太后娘娘,娘娘大德,秋霞永世没齿难忘。”
此时郭后也已起身,笑靥如花,拉起还在犹豫的尚充仪的手道:“妹妹还在想什么?太后既然为你尚家做主,自是不会亏待了你们。你还不赶紧去向陛下讨旨?”
尚充仪瞥了眼四妹尚秋霞一脸的欢天喜地,虽心中还有不甘,但形势如此只得认了。遂轻移莲步挪到赵祯面前,尚未福身,却听身后展昭的声音传了过来,
“娘娘且慢。”
太后隐去眼中的一抹厉色,仍笑得慈爱。“怎么,展护卫还想说些什么?”
“太后娘娘好意,微臣心领。只是还望娘娘收回成命。”
尚充仪怒道:“展昭你什么意思?若不是我家四妹犯浑非要痴恋于你,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做本宫的妹夫?此刻倒好,你还嫌弃起我尚家来了不成?”
“充仪娘娘误会。尚小姐明月之姿,知书达理。而展昭乃是粗鄙之身,实在难堪与尚小姐这等名门之后相匹配。故而……。”
太后笑道:“展护卫不必妄自菲薄。你虽是以武入宫门,但你深得陛下宠信,乃是本朝以来首位以护卫之职达到三品的武官。可见陛下对你恩宠之隆,远在他人之上。”
尚充仪闻得此言,心念电转,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亦对展昭温言以对。“展护卫就不必多说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家四妹可就交托与你了。”说罢不给展昭再言的机会,倏地转身向赵祯请旨道:“请陛下谕旨赐婚。”
“……。”
赵祯嘴唇轻轻颤了颤,似说了什么,可是由于太轻,没有一个听清他在说什么。
尚充仪问:“陛下,您在说什么?”
“滚……,给朕滚出去……。”双手呈拳攥得死紧。赵祯鬓角青筋暴起,眉宇微蹙,似在深深隐忍什么。见一众人表情各异各怀鬼胎的模样,他突然再也无法忍受,一声爆喝冲口而出。“滚!——”
见面前的尚充仪愣怔地失了反应,他突然暴起冲上前一把抓住对方皓腕,将之拖到殿门边甩了出去。回身见郭皇后震惊地望着他:“陛下你怎么了?为何如此对待充仪妹妹?”
“你也是,给我出去!”眼见赵祯又要发难,薛良立刻机灵地扶住郭后将之引了出去。在经过赵祯身边之时,赵祯冷漠道:“朕希望你没有参与在这件事里。不然,休怪朕不念最后的情分。”
在将一干人等都赶出殿外后,赵祯忽然拉了把最后离开的展昭。眼神于那瞬间柔和下来,满是脉脉温情。“放心,朕会处理好。朕绝不会让你娶你不愿意娶的女子。”说罢,就将殿门重重关上了。
门内,只剩下了太后刘娥傲然立在殿正中。她漠然看着赵祯所做的一切,粗暴地将殿内的人逐一驱逐,却没说一句话,只是那么静静看着。然而那双四周布满皱纹的眼睛里却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的绝望。
“陛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朕自然知道。只是母后,这出可笑的闹剧,朕已经不想再看了。”赵祯讥讽地笑着,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朕就在想为何先前朕明明已经发了话要锦衣司赶工展护卫的官服,却仍是拖延至今。原来其中还有母后的手笔。朕只是好奇,参与这出闹剧的到底有多少人,尚充仪?郭皇后?还是那个叫尚秋霞的女子?”
太后神情仍是淡淡:“陛下以为呢?”
“不,她们应该都没有参与。如果她们都参与了,那么这场戏就真是太烂太假了。她们不过都是母后您的棋子罢了,被您这样高明的弈者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兀自或喜或悲或怒或惊,只是设下这样一个可笑的局,对母后您又有什么好处呢?”
太后大笑道:“问的好,对哀家能有什么好处呢?于那尚秋霞能得尝她之所愿,于尚家有展昭这样的帝之宠臣作为女婿自也是好处多多,于皇后能够借此让那处于风口浪尖的恩宠之臣远离宫廷,于展昭能够结一门高攀的亲,所有人都是便宜占尽,好处多多。偏偏呢,于哀家而言,还真是没有什么好处。要说真有什么好处,或许,有那么一个吧。至于是什么,倒要问问陛下了。”
赵祯心中咯噔一声,太后直言不讳地笔直盯视,让他似被窥破了内心。
“哀家只想问问陛下,对于那个人,你就不能放手吗?”
“朕……不懂太后在说什么?”
“不懂吗?”太后冷笑一声,“那好,那哀家即刻就赐婚展昭与那尚秋霞。如此便了了哀家一个心结。”
“朕即为当朝天子,这天下还没有朕做不了的主。”
“当朝天子又如何?哀家乃是当朝太后,哀家想要赐一门姻缘,看谁敢拦我!”
“母后你不要逼我!”
“哀家逼你又如何?你若自爱,哀家何须出此下策?你若不荒唐,哀家何必如那跳梁小丑瞎凑他人的姻缘?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 太后怒极反笑,突然疾步走来,猛地打开殿门对着外面候着的慈宁殿大总管梁简章道:“简章,给哀家拟旨。”
梁简章尚未应是,便见大门忽又猛地阖上。
“滚,外面的人都给朕滚,不想死的有多远滚多远。”赵祯死死压住殿门怒吼。听到外间纷乱离去的脚步声,赵祯抬起宛如小兽的眼睛狠狠瞪视着太后。
太后怒道:“陛下以为如此便能阻止哀家吗?只要哀家能出得这道殿门,哀家一样可以下懿旨。”
“朕不许!”
“陛下凭什么不许?”
这一问犹如压弯骆驼最后的一根稻Cao,赵祯先是一脸茫然,随后复杂的表情接连变化转为颓然。他失魂落魄地向殿内高阶走去,步履踉跄,终于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委身坐于阶上。“母后就那么想知道吗?好啊,朕告诉你。就凭朕爱他,朕爱他!——”一声嘶吼终于将压在心头沉甸甸的感情全然释放。他惨然地笑着,既像是笑太后的咄咄相逼,又像是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所以,朕决不允许有人算计他、伤害他,就算那个人是母后你也不可以。”
一句话仿佛用尽身体最后一点气力,可是只要不是失聪之人都能听出这话中满满的决绝。
步伐一个不稳瘫坐在地,或许晴天霹雳都不足以形容此刻太后的内心,她想说些什么,却发觉似有什么塞堵在喉间,吐不出又咽不下。泪水早已滂沱如雨,淡雅的妆容竟都被哭花了。
直到许久,太后才稍稍平复心绪劝解道:“皇儿,你为何那么傻?放着天下数之不尽千娇百媚的女娇娥不要,为何要去爱一个男人?那展昭有什么好?难道是因为此次出宫,你与他朝夕相对生出了莫名的感情?那都是错觉啊。y-in阳相合才是天道,你与他是不会有结果的。”
赵祯苦笑道:“朕……知道。从爱上他的那一刻,朕从未想过要与他有什么结果。”
“那你为何……?”
“朕只想守着他罢了。母后,不管你相不相信,朕真的从未想过要与展护卫在一起。能日日看到他,朕便心满意足。何况他从来都不知道朕的感情,朕……也不希望他知道。”
太后闻言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竟是已到了这般地步吗?!如果皇帝只是猎奇,她尚不担心,劝解不成最多顺着他的心意将那人玩弄一番。可是现在不是这样啊。为了那人的感受,她的皇儿居然甘愿忍受感情上的煎熬,连剖白的勇气都没有。可见,对那人的爱意竟已是深入到了骨髓里,再无转圜余地。
一缕恨意自心底凉飕飕地直窜入头顶,眼底的y-in冷却将那憎恶掩藏地分外完美。
赵祯似感觉到了什么,勉强站起,走到太后面前噗通跪下,苦苦哀求道:“母后,求求你,不要为难展护卫好吗?也许朕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也许过一段时间,朕就不会再有这种可笑的想法了。”
如果真是鬼迷心窍该有多好?可是,皇儿,真是这样吗?
“朕向你保证,朕一定不会荒废政事,也会努力平衡好各宫各殿。朕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让展护卫继续留在竹宜轩彻底将病养好,好吗?朕一定不会对他越雷池一步,朕只想在这段时间将他像朋友般留在身边。”
展昭,为了保全你,便要我儿日日受着那等非人的折磨吗?
你真是该死,该死啊!
哀家本想赐你一个好的归宿,以绝后患。此刻看来怕是再也留你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不虐猫就不虐猫,我家小龙还是说到做到的,誓死要将猫儿护到底。担心昭昭之后会受伤害的各位亲们大可放心,虽然过程很艰辛,但昭昭一直都在安全线内,不会让他再遭毒手的。
另外下下周我要出国旅游可能没时间更文,所以下周末我会提前更文的。
第59章 (五十八) 连轴好戏
都亭驿的契丹使馆内,小戚正在眉飞色舞地讲着先前他潜入紫宸殿偏殿所看到的一幕幕。最有趣的是他光说还觉得不过瘾,最后干脆演上了,那什么展昭低眉顺目的样子,尚秋霞嘤嘤哭泣的样子,尚充仪咄咄逼人的样子,皇后郭清悟一团和气的样子,刘太后老谋深算的样子,以及赵祯先是一派高冷漠视少顷转为怒火中烧与太后对峙最后跪地哀求的样子,俱一点不落模仿得惟妙惟肖。
看得耶律宗徹目瞪口呆,忍不住叹道:“小戚,你若以后在那地方混不下去,去当一介名伶保证可以声名鹊起。”
小戚听了顿觉不爽,双手叉腰怒道:“滚蛋!要本少当名伶可以,有本事你堂堂南院大王来给我当琴师呀!”
耶律宗徹笑笑,随手在他那架焦尾凤头琴上抚弄起来。“行啊,只要你鸣锣开嗓,本王就来当你的独家琴师。”耶律宗徹一边抚琴,一边问道:“照你这么说宋帝的龙阳之好被戳破,最后那位设计了一切的太后娘娘妥协了?”
“可不是。那刘太后虽然厉害,但也毕竟是一介女流之辈,而且看得出她对皇帝母子情深,眼见自己儿子如此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如何能不心软。”
耶律宗徹露出了个神秘莫测的笑容,微微摇了摇头,笑而不语。不过小戚看得出他这是对他下的结论不以为意。
“行了,你明知道我最讨厌你卖关子了。”
耶律宗徹眼中漏出一抹精光:“不是本王卖关子,而是小戚你太小,还不了解女人,更不了解后宫的女人。”
去到竹宜轩,见展昭就坐在软榻上静静发呆,官袍已穿戴整齐,再不复先前偏殿的狼狈样,只是面色始终有些苍白,似乎还对适才之事耿耿于怀。
赵祯尚未开口叫他,展昭已听到动静,见赵祯到来忙欲起身行礼,被赵祯三并两步上前按住。“要朕说多少遍,在这里不必对朕行礼。”说罢便转身坐到了展昭身旁。
一张软榻,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是赵祯坐的急,身子靠得极近,使两人肩挨着肩,腿靠着腿。感觉到自赵祯处传来的微热体温,展昭神色闪过一丝尴尬,忙不着痕迹向一旁挪了一点,隔出少许距离。赵祯对此怅然若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是无言以对。
少顷,展昭先打破僵局,起身道:“陛下,微臣虽不该旧事重提,但事到如今,展昭再住在竹宜轩实在不妥,还请陛下允我出宫回开封府养伤吧。”
赵祯强行挤出一个笑容:“住的好好的,干嘛又提出宫一事?”
“住在此处本就不和规矩,若因此扰得宫中不得安宁,微臣实在惶恐。与其惹太后与众位娘娘心中不快,时刻惦记,还不如出宫还后宫一个清静。陛下一番美意,臣心领神受了。”
赵祯内心苦笑:太后所为,果然瞒不过这个心思玲珑剔透的人。只是想到一旦放展昭离开,再要相见便千难万难,皇帝心中就满是不舍。而且将展昭留在宫里,一切尚可在他掌控之内,若是出了宫,展昭再遭遇些什么,怕是就连他都鞭长莫及了。
想到这里,赵祯硬声道:“君无戏言。现在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朕颁下圣旨允你在此处修养,若是因了那么一点小小的意外就半途而废,你叫这天下万民如何看待于朕?”
见展昭还要再辩,赵祯忙摆手打断道:“不必再说。你只管安心待在竹宜轩修养便是。”强硬话锋一转,赵祯忽又温和起来。 “当然了,今日朕来找你,也是有事要同你商量。”
展昭知道出宫一事没了下文,便也暂放一边。“不知陛下找臣商量什么事?”
赵祯上下打量了展昭一眼,问道:“你的伤势好了几分了?”
展昭不解,仍是据实回答:“修养多月,好了少说有三四分了。”
“值夜行不行?”
“值夜?”展昭不知赵祯怎么会将话题跳到这上头,表情颇为费解。
赵祯无奈道:“两日前几名朕的贴身护卫被朕秘密派去保护八皇叔出巡了。因为此次柴家谋逆案中杨宗保将军也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是他未曾与我等回京领赏受封,便急着赶回雄州主持边关大局。此番八皇叔算是代天巡狩,寻访民间疾苦,顺便打算去雄州转一圈,将朕的封赏送过去。如此一来二去,往日为朕惯常值夜的护卫便不够数了。所以朕想……。”
展昭一听,居然是让他办公事,顿时高兴起来。虽说是值夜这样的小事,平日里做起来也挺无聊的,但至少是正经事吧,总比他每天待在竹宜轩吃吃喝喝睡睡养膘来得强。于是立刻点头应承下来。
赵祯见展昭一口答应,且不疑有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是夜,御书房。
这几日奏章堆得有些多了,直到入夜赵祯还在埋头批阅。平日,多加把劲或许早就该批完了。只是今夜门外,烛火映照着投s_h_è 在纸窗上的剪影总会时不时晃入眼帘,稍一分神就叫他看痴了。
夏至将至,夜里已不再寒凉,而是带了一丝s-hi润的暑意,浮有花香风自暖。本不该为门外的人担忧,毕竟今夜那人的职责便是殿外值守。但不知为何,总是忍不住想到对方刚刚渐好的身体,总是忍不住想要亲眼确认对方是否安好。于是就在这般反复煎熬中坚持到了子时,终是忍不住拉开了殿门,将那一身红色官服宣了进来。
展昭进门依例单膝跪拜道:“不知陛下唤微臣进殿所为何事?”
赵祯抬了抬手示意展昭平身。“你也有许久不曾值夜了,可还习惯?”
展昭低眉顺目:“没什么不习惯的。”正说着,倦意上涌,便抬手遮口,微微打了个呵欠。
赵祯见状不由笑了,边背手走下御桌边道:“回宫之后你每晚刚过戌时就急着把朕赶走,棋也不让朕下了,不是急着做瞌睡猫还能是什么?果不其然,让习惯早睡的你忽然来值夜,还是有些勉强了。稍后我会跟排值的统领说将你值守的时段挪到白天。”
“陛下不必那么麻烦。值上几夜,也就习惯了。”
“欸,你的身子还没有彻底养好。朕可不想为此再把你给拖垮了。就听朕的吧。”回身指了指书案上大堆的奏章,赵祯扶额道:“今夜朕怕是要熬通宵了。看你站在门外守着,朕都觉得累,不如就坐在那边的椅子上休息一下吧。反正左右无事,便权当如此值夜了。”
展昭赶忙欠身道:“这可如何使得。哪有坐着值夜的道理?”
“朕让你坐你就坐。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嘛!”说着将展昭拉到椅子旁,亲自将人按坐到上头。警告了句“不许动啊”,又随手抽了本书架上的书丢给展昭。“无聊时翻翻。也许就能赶跑瞌睡虫了。”说着也不给展昭拒绝的机会,回转书案,继续埋头批阅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跟展昭同室相处,让赵祯倍感兴奋,只见皇帝朱笔挥动,亥时刚过就批完了所有奏章。一切毕了,赵祯不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抬头再看那红衣护卫竟是头歪在椅背上早早睡得人事不知。
赵祯一时觉得好笑的紧,一时又疼惜起来怕他如此睡会着凉,于是取了一件自己的绛色披风,蹑手蹑脚走到椅边为那人小心翼翼地盖在了身上。
展昭睡的很沉,这段时间住在宫内,让他一改先前浅眠的毛病,变得作息规律都正常起来。自然,丢失的也有原有的警觉x_ing,以至于赵祯做完了一切他都仍未醒来。
于是赵祯就那么直直地站在展昭面前静静看着他,眼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满足与浓浓眷恋。看着他的眉,看着他的眼,看着他饱满的天庭,以及淡淡的唇色,看着眼睑下一排宛如蒲扇的细密眼睫,看着因侧歪着头而显露出来的光洁的脖子。无论是哪里,哪个部位,赵祯觉得他都能痴痴地看上一辈子。只是看着看着,眼神总会产生几许迷离,不自觉地就躬身伏了下去轻轻托住那人后脑,吻上了他的额头。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卯时的钟声响起,殿外亮起了鱼肚白,展昭才悠悠醒转过来。而赵祯也意犹未尽地结束了长久的凝视,连同他难以启齿的感情一同掩埋黑暗之中。
稍后几日,赵祯果然让人排了展昭值日班,而且次数越发频繁。一早醒来就能见到那人的容颜,赵祯便觉得一整天都神清气爽的。而且还有一点,当初太后虽然最终答应他不对展昭再做什么,然而以他对自己母后的了解,总也寝食难安。唯一以策安全的法子就是将人时常放在眼皮底下,如此,谅那些魑魅魍魉也不敢再有任何轻举妄动。
展昭现在所属的班头一般是从早上卯时直到午时,待皇帝御膳过后方可换班离去。不过他现在最苦恼的不是别的,正是这用膳的时光了。无论是早膳还是午膳,赵祯不知是喜欢逗弄他,还是真觉得他这一病瘦得脱了型,总有事没事或哄或骗或威胁或耍无赖地要塞一点吃食到他嘴里。所幸赵祯为人简朴,每顿菜色都在十道左右,故而也不喜一堆人围在旁边伺候着用膳,凡事都亲力亲为惯了。不然被人瞧见了皇帝总这般逗弄他,少不得宫里又要流出不少风言风语来。
这一日当赵祯端着一盘椰丝莲子糕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就知道大事不妙。虽然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挺爱吃那些看起来精致又甜甜的小糕点,但身为七尺男儿却有那般喜好,想想就觉得羞于启齿啊。
眼见展昭又打算落荒而逃,赵祯佯装板下脸,威胁道:“展护卫你自己选,要么陪着朕吃整顿饭,要么吃下这盘椰丝莲子糕。”
展昭无奈道:“陛下,你若觉得十道菜还嫌浪费,那让御膳房再删减几道便可。何必总以此为借口,逼微臣吃呢?如此不合宫中规矩。”
赵祯不满道:“展护卫成天满嘴的规矩,不知道的还以为规矩是你家开的。朕早说过了,不是朕不想让御膳房再做删减,但是祖宗留下的规矩,十道菜色已经是下限了。朕总不能不顾祖宗礼法,坏了规矩吧?”窃声一笑,赵祯眼神中透着一丝狡黠。“再说,你也知道朕不爱吃甜食,可无论朕怎么跟王御厨好说歹说,他都回复朕说每顿一道餐后甜点少不了,因为这也是规矩。没法子,朕坏不了规矩,就只能另谋他法了。”
“那个他法难道就是指微臣?”
赵祯呵呵笑地促狭。“是啊,别装了,朕知道你喜欢吃甜食。既如此,不是两全其美?”
展昭奇道:“是谁告你我喜欢吃甜食的?那么多嘴,回头掐死算了。”展昭想着,他这点不为人知的小爱好,多半是从开封府厨娘厨姐那里流出的。谁知赵祯闻言哈哈大笑,差点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行,朕等着看你把你家包大人掐死啊。”
“……。”
拗不过赵祯,展昭只得囫囵吞枣将糕点CaoCao吃了,见赵祯看着他还在憋笑,忍不住瞪了皇帝一眼就气鼓鼓地换班离岗了。
走到御花园,迎面遇见耶律宗徹一行。
那耶律宗徹虽说个头也如契丹人般壮硕,但对比之下,反而意外地显得极其风度翩翩。尤其当一旁那个娇俏的小侍从叽叽喳喳碎嘴地说个不停,耶律宗徹为了迎合还特意略弯着身子侧耳倾听,便让展昭对这看似主仆俩的关系十分好奇。
那小侍从眼尖,看到展昭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便立刻识时务停了下来。耶律宗徹也因此看到了展昭。他笑得和善又客套:“原来是展大人。”
“展昭见过南院大王。”展昭行了个礼。
“展大人客气。”就在展昭打算绕过一行,耶律宗徹突又开口了。“听说展大人开始在宫中轮值,那是不是说明展大人已经无恙了?不知何时能圆本王一睹风华之心愿?”
展昭不卑不亢拱手道:“王爷谬赞,比起王爷身边这位武艺高强的小侍从,展昭不过粗鄙之身,何来风华一说?”
耶律宗徹先是一愣,他没有想到宋帝的这只御猫眼如此之尖,竟连小戚身怀高强武艺都看得出来,想来能够窥破此中种种,其武艺绝不会在小戚之下。
“本王这小小的侍从如何能与展大人相提并论?”话没说完,已被小戚狠狠踩了记脚面并附赠大大的白眼一枚。耶律宗徹没想到小戚会来这一手,虽然觉得在外人面前有些失面子,但宠那小子也宠惯了,故化为笑意无所谓地耸耸肩。
展昭则是瞧得有些蹙眉:这两人到底什么关系?绝不会是表面上的主仆那么简单。
小戚踢踏着腿脚,跳到展昭面前与之对望。对这个连宋帝都着迷的男子他其实好奇得紧,看表象人清癯俊美,挺拔如松毫无半分女态,就连说话也是音色浑圆铮铮有声,十足的男儿气概。真搞不懂那宋帝赵祯到底喜欢这人哪儿,还是说跟外表无关吗?小戚直觉不信。男人从来都是食色x_ing也,居然还有不喜欢漂亮皮囊的人存在?!
“喂,你且说说,你怎么看出来我武艺高强的?”
展昭也不多话,只吐纳出“脚印”两字。
“脚印?”小戚费解,当回头去望自己身后脚印之时,莫名似乎感知到了什么。
展昭道:“小哥儿你一路行来的脚印都是若有若无,与一旁之人形成鲜明对比。虽然展某知道你并未运用轻功,但是有些东西是深入到骨子里的,凡在轻功上有不凡造诣的人就连平时走路也会比旁人脚步轻了许多。”
“就如展大人你这般吗?” 耶律宗徹笑着看向展昭身后也是若有若无的一排脚印说道。
展昭弯弯嘴角,不置可否。
小戚嘟嘴道:“那也只能说明我轻功高,武艺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适才小哥儿与王爷一路闲聊,听着咋咋呼呼很是热闹,但仔细想想其实根本没有听清楚你在说什么。聊得如此之响居然还能让人听不清,若没有深厚的内力与极佳的控制力如何能办到?所以……小哥儿很厉害,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高的武功造诣,若到了我这年纪,展昭怕是也拍马难及。”
小戚眉角弯弯,盯着展昭的眼睛亮如星辰。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耶律宗徹,小兔子一样委屈到可爱的表情,外加俏皮不已的扁嘴动作:“怎么办,赤术?我好像有些迷上他了。我可以跟他打一架吗?”
耶律宗徹无奈地直摇头,歪着身子笑得够呛。“展大人有伤在身,此刻你就算打赢了也是胜之不武。不过,若不动真格的,出个三分力,小小切磋一下倒是无妨。本王以为展大人也不会有异议的,是吗?”
小戚听了叉腰哈哈大笑,大喝一声:“我来也。”不给展昭阻止时机,便突然跃起挥掌攻向展昭。
这小戚身量不高,却是极尽灵活,内力也是连绵不绝,气息悠长。乍一出手便是拈花飞叶,将御花园一隅弹丸之地搞得一片狼藉。明明个子矮,攻人下盘本是平常,偏偏他却心气甚高,反其道而为之,盯着展昭上三路就是一阵猛攻。
展昭心知自己并未好全,加之董太医天天耳提面命不许他动武,他本不欲动手,却被小戚逼得狠了。只得不动内力,简单以轻功身法的技巧进行闪避,一时也可勉强应对。
小戚开始兴致还高,可渐渐看展昭完全不出手,心中便有了些憋闷。“干嘛不还手?你瞧不起我吗?”
“展某绝无此意。只是皇宫大内严禁随意动武。王爷一行乃是贵客,不知者不罪,若展昭动武,便是明知故犯了。”
耶律宗徹心中冷笑连连,这展昭当真不好相予。明明是自己有伤不便出手,却一句话堵成了他们契丹使臣不懂规矩,当真是个人物。不但眼尖、手快、脑子好,就连嘴巴上的功夫也“刁”得不得了。真亏他能用如此心平气和的语气说出来。不过……罢了,他的目的也算达到了,若做过了头,惹人怀疑便不好了。
耶律宗徹一把揽住气呼呼的小戚,微一抱拳道:“展大人所言极是。是本王一行唐突了,还望海涵。”
“不敢。”
“展大人请。”
“请!”
双方施礼欠了欠身,展昭告辞而去。耶律宗徹看小戚还有些生气,忙柔声哄道:“别气了,本王请你看好戏,要不要看?”
小戚哼地一声,抬腿踢了耶律宗徹一脚,恶狠狠道:“我气的是你连我也耍,别以为就你脑子好使,把别人随便当枪使。下次再这样,看本少我敢不敢把你踢成残废。”
耶律宗徹忙低声下气。“是是是,你哪能是枪啊,你是本王的小祖宗。要是你不想看戏,那可就出宫啦。”
“等等,花了本少如此大的气力,还敢不让我看戏?!不过,你说的好戏在哪?”
耶律宗徹笑得像只偷了油的老狐狸。揽着小戚的肩头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走,本王这就带你去。话说,这大宋皇宫还真是热闹,好戏连轴转,一出接一出。”
适才一番较量,加之走得急切,展昭额头已渗出微微一层薄汗。他微微喘息着,喉头觉得有些干涩,也不知是太阳火辣辣照得人面颊发烫还是怎的,总有股热意让晕眩一阵阵袭来。
难道太久没动手了,只是稍微动了几下人就觉得不适了吗?
就在此时展昭来到了御花园龙亭湖,此湖因湖心建了一座龙亭而得名。本想坐在杨柳湖畔歇息片刻再走,却看到尚充仪与玉妃正在那里争执。
“李玉贞,收起你的那副假仁假义。本宫不吃这套。”尚充仪恶狠狠地用手指着玉妃的鼻子骂道:“别以为你现在的品阶比本宫高就可以对本宫指手画脚,别忘了,本宫入宫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婢,一招飞上枝头,怎么,还真当自己是只凤凰了?”
“春霖姐姐,玉贞不是这个意思。玉贞只是劝你适可而止,如果……如果让陛下知道你买通了竹宜轩的李蒙打算加害展护卫,陛下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尚充仪一愣,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买通了李蒙?你查我?”
“没有,我……我只是意外经过听到的。所幸尚未酿成大祸,姐姐此刻收手当来得及。”
“你有那么好心?”尚充仪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去动那展昭,陛下就会回心转意吗?也不知是谁将当日展昭拒婚之事传扬了出去,害得我尚家颜面扫地。此后,陛下便连看都懒得再看我一眼。不过李玉贞,你也不要得意,本宫就是你的前车之鉴,终有一天你也会被你深爱的陛下抛弃的。”
玉妃同情地望着尚充仪,眼中泪光闪动。“春霖姐姐,你说话何必如此刻薄恶毒?你若不听我也没有法子,但愿你吉人天相,自求多福。”说着转身就要离开,却意外地发现半掩在杨柳树旁面色复杂的展昭。
玉妃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期期艾艾道:“展护卫……。我……我先走了。”说罢,急急转身离去。
玉妃之语将尚充仪吓了一跳,看到展昭竟就站在不远处,观其表情似乎她们适才所言俱已被他听了去。尚充仪顿觉晴空霹雳,心知糟糕透顶,想到若是这展昭将她适才的所作所为往赵祯耳朵里一传,她即便不被打入冷宫,下场也相去不远了。
展昭此刻头疼欲裂,一想到自己竟被莫名卷入所谓宫斗之中,就觉得心烦意乱。“展昭告退。”不想多说,展昭转身便走,却被尚充仪一声尖利的叫声给喝住了。
“你给本宫站住!”
展昭慢慢回身,恭敬一礼:“展昭身体不适,什么都没听见。还请充仪娘娘允展昭先行告退。”
展昭这么一说,尚充仪才发现展昭果然面色苍苍,唇色发白,神情虚弱,连气息也颇为急促紊乱。
“本宫明白了。”尚充仪突然恢复到往日端庄高贵的模样,笑吟吟地向展昭招了招手。“不过本宫刚刚把脚扭了,现在行动不便,此刻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不知展护卫能不能送本宫回宫?”见展昭不动,尚充仪佯装叫了几声好痛,蹲在了地上。
展昭知道她在装,也知道这位充仪娘娘在想些什么,她无非是担心适才那番话被传到皇帝耳朵里罢了。此刻叫住他无非威逼利诱为其保密。展昭心想罢了,为求她安心,便顺其所为吧。于是展昭走了过去,搭手将尚充仪扶了起来。
正在此时一阵更猛的晕眩直击脑部,叫毫无防备的展昭突然一下子失去意识昏厥过去。他的身体就那般顺势压在了尚充仪身上,吓得尚充仪大叫“无礼之徒”。待定睛一看发觉展昭竟是昏了,环顾四周,发现空无一人。一个恶毒的念头不自觉冒了出来。她艰难地扶着展昭站起,将其拖到龙亭湖边,猛地推了下去。
“噗通!”
人一落水便不见了身影,连水花都没有溅起一个。
尚充仪刚打算弄乱自己衣衫装出一副被袭击的样子,便见赵祯双目赤红,由远处狂奔而来。她不确定赵祯看到了多少,于是怯生生地叫了一句陛下,却发觉对方竟是充耳不闻,奔到近处一个纵身跃下湖去,只留给她一阵扑面的罡风,刺得脸生疼生疼。
赵祯跳湖的举动,让身后跟着的一众宫人侍卫都惊呆了。薛良急的如乱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最后看到那群发呆的侍卫,气的跺脚大吼。“你们都是木头做的吗?还杵在那儿干嘛?快救人啊!”
眼见一个个侍卫下饺子似得也跟着跳入湖中,平静多年的龙亭湖终于热闹起来。
赵祯身在水下却心急如焚,他的水x_ing算不得好,只是眼见展昭落水,情急之下想也没想就跟着也跳下湖来。游到湖面换了口气,赵祯再次潜下去,总算苍天有眼,让他在一片水Cao间发现了展昭的身影,奋力游了过去。揽住展昭用力摇了摇,却发现毫无反应,只见其双目紧闭,面白如纸,赵祯不再迟疑,紧紧拥吻住那双寒凉的唇,将口中空气渡了过去。接着夹着展昭带他一同往湖面上游去。(零:我擦,本姑娘这辈子总算写了一回电视剧里演了无数遍的最老掉牙的落水梗了。)
薛良眼尖第一个发现浮出水面的赵祯,于是一边大叫着“陛下在那里”,一边指手画脚地要众侍卫去救援。总算将人从湖里捞了出来,赵祯已经累到不行,刚才若不是凭着一股意念,他压根也不能坚持游那么久。回头见一旁的侍卫要为展昭腹部压水,赵祯过去一把拉住他,道:“让朕来。”
试着按压几次帮展昭吐出几口水,又掐了掐人中。所幸展昭被推下水之际是昏了的,本就没被灌入多少。赵祯看展昭呼吸顺畅后便没了其他不妥,只是迟迟不醒,遂面色不善地瞪向尚充仪。怒道:“你对展护卫做了什么?”
尚充仪结巴道:“臣……臣妾能对展护卫做出什么事来?”
“别以为朕没有看到。朕不当众说出来,是为了你尚家保留最后一丝颜面。既然你要死硬到底,好,朕成全你。”赵祯眼中闪过一抹凶光,厉声道。“将这个女人给我打入冷宫,朕今生今世都不想再看到她。”
“陛下,您不能这样对臣妾,臣妾什么都没做,真的什么都没做……。”
尚充仪哭号着被侍卫拖了下去。赵祯冷硬着脸连看都不看一眼,而是对薛良道:“传董太医。”
“是!——”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分量绝对足。这里为了配合小龙下水“嬉戏”(某零被打),好吧,我承认是以救人为名,吃豆腐为实。让昭昭被人设计小小地昏了一下,(对天发誓)保证没受伤,绝对没受伤,应该不算虐猫吧?
另我发现我不是不能写宫斗,而是打心眼里不喜欢宫斗。看一群女人为了争一个男人的宠爱斗来斗去的,真心是受不了。
七月有可能我会更三章,之后一章就要等我月底回来看有没有空再更了。
第60章 (五十九) 拨云见雾
竹宜轩中,端坐软塌的赵祯满面焦虑,如坐针毡。双手的指关节被他捏得发白,他很想冲到床边亲自守着那人,可此时那边已围了不少侍奉的人,让他只得强行按捺,不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下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举动。
少顷,见董太医诊脉完毕,赵祯这才起身急冲冲走近询问道:“如何?展护卫身体怎样了?”
董太医恭敬道:“请陛下放心,展大人安然无事。除了不知怎的中了一种迷药,昏睡不醒,别的并无任何不妥。”
“迷药?”赵祯眉头深深蹙了起来,终是化为一腔怒意,悻悻道:“那尚春霖真是该死,竟在宫中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简直是胆大妄为,丝毫不顾皇家颜面。”转向董太医语气一缓,问道:“太医可查得出是何种迷药,展护卫又是如何中的?”
“恕老臣无能,迷药跟毒(du)药不同,随着时间的推移药x_ing会渐渐消散。而且展大人还不慎落水,贴身衣物都已更换,更是无从查起了。”
赵祯无奈地点点头,示意董太医退下。不消多时,只见前去调查此事的薛良匆匆进门,不等其行礼,赵祯忙问道:“问得如何?她招了没有?”
薛良露出一抹为难之色,道:“招是招了,可尚充仪只招认一时鬼迷心窍将昏了的展护卫推下龙亭湖,其他拒不肯认。”
“什么叫昏了的?难道那迷药不是她下的?”
薛良道:“依奴婢看,或许真是这样。展大人是何等人物,没有理由会中了一个手无缚j-i之力的尚充仪的招。所以,那迷药极有可能是从别的途径沾染的。奴婢本猜测是食物的问题,适才还亲自跑了一次御膳房,查验了一下展护卫今日食用过的桂花莲子糕,却没有查出任何问题。”
赵祯也同时陷入了沉思。到底是谁?谁会用迷药来对付展昭?如果真要害他,用毒(du)药不是更直接?难道对方并不是想要展昭死,还是有别的目的?莫非……。突然想到当初之所以会到御花园,就是因为有暗卫来禀报契丹使臣一行跟展昭比试打斗起来,他怕展昭伤势未愈吃了暗亏,所以才火急火燎赶了去,想来此事颇有玄机。赵祯问薛良道:“那契丹使臣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出现在宫中,还和展护卫动起手来?”
“这个么……据奴婢了解,是太后娘娘为了给珏公主与南院大王牵线搭桥,在宫中设午宴私下宴请了契丹使臣一行。他们与展护卫御花园相遇应该只是巧合,动手的经过听暗卫回禀也只是看展护卫伤势痊愈,一时技痒罢了。而展护卫落水后,契丹使臣闻讯赶来,宫中侍卫也依制搜过,没有查出什么问题。”
“那尚春霖呢?她可有说她为何会在御花园?”
“有,她说是玉妃娘娘将她叫去那里的。”
赵祯突然觉得脑仁生生作疼。他不明白怎么这事又跟玉贞扯上了关系?平日他自也瞧得出那尚充仪如何不待见玉贞,实在想不出这两人有关系好到要一起游园的迹象。
赵祯按了按太阳x_u_e,问道:“你可有询问过玉妃?”
“奴婢先前也去了趟锦德宫,玉妃娘娘开始不肯说,后来被奴婢逼得紧了,娘娘又听说尚充仪将展护卫推落龙亭湖,害其差点身死,吓得六神无主,就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赵祯奇道:“她说了什么?”
薛良视线向床边守着的李蒙瞟去,随后靠近赵祯耳际,耳语了几句。赵祯闻言勃然大怒,忽然纵身跃去,将李蒙凌空抓了重重扔到一旁。李蒙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薛良已上前一个耳光将他扇得眼冒金星,口角流血。
赵祯怒发冲冠,眼角流窜着疯狂的凶煞之气,却是一脸沉色,始终一言不发。薛良从小跟在他身边,自是明白这是皇帝陛下怒到极点的表现。赵祯不好轻易发作,却不代表他不能代主子泄那心头之忿。
薛良冲李蒙怒道:“你这背主弃信的狗奴才,竟敢和尚充仪勾结私相授受,想要暗害展大人?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李蒙见事犯,吓得魂飞魄散,立刻磕头如捣蒜。“公公饶命,奴婢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薛良冷笑一声。“你也是从福宁殿出来的老人了,自然懂得宫中的规矩。既然进了竹宜轩,就该全心全意侍奉竹宜轩此刻的主子,三心二意,另投他主,在宫中有几个落得好下场?”
“薛公公,奴婢错了,看在奴婢也是福宁殿出来的,就饶了奴婢吧。而且……奴婢虽然答应了尚充仪,但奴婢并没有动手害展大人啊。”见薛良不为所动,李蒙立刻跪着爬到赵祯脚边,抱着他的腿脚痛哭流涕道:“陛下,是奴婢鬼迷心窍,没有经受住黄白之物的诱惑。不过奴婢保证,绝没有下次了。”
赵祯一脚将他踹翻出去,声音y-in沉得可怕。“你以为你还有下次吗?”锐利的眼神朝薛良一瞟,薛良顿时一个激灵高声道:“来人,将这个背主的狗奴才拖下去,乱棍打死!”
屋外忙有侍卫应是,将李蒙拖了下去。眼见这一切的香玲和巧儿此刻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抖如筛糠。赵祯却是连看也不看她二人一眼。因为他相信凭借今日李蒙这条命,竹宜轩中侍奉的奴婢再也没有一人敢做出背主之事。
缓步走到床边,那y-in冷厉色的眼神当触上床上之人的瞬间竟如冰雪消融般软了下来。虽然已确信展昭安然无恙,可若无法眼见,无法亲手触及,他总是觉得心中惴惴不安。是他执意将他留在宫中,他以为凭借自己帝王的身份,自能护他周全。却不想竟还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将展昭暗算了。
他很清楚,这件事实则透着蹊跷,似乎看起来所有事物都是再正常不过,可偏偏差些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结果。如果这一切不是真的巧合,那便是那幕后黑手太过y-in险强大了,竟让他到现在都窥不破究竟,调查也是一时无果。不过没关系,尚春霖还捏在他手里,这个女人一定还有些东西没有吐出来,届时他自有办法将他们一网打尽。
正待心中盘算着要如何去做,却见门外急急奔入一福宁殿的小内侍。那内侍见了赵祯,立即慌慌张张跪伏道:“陛下,不好了。充仪娘娘在冷宫悬梁自尽了。”
“什么?!”
赵祯拍案而起,率人赶到冷宫门前却只看到一具冷透的尸体自冷宫宫门内抬了出来。美人容颜依旧,只是香魂无踪,原本充塞于胸的恨意此刻也已渐渐转为了冷漠与茫然。
锦德宫离冷宫最近,不消片刻玉妃也已闻讯而来。当见到尚充仪的尸体,她险些瘫倒在地,所幸被一旁的宫女扶住。她泪水涟涟,难以置信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见赵祯便矗立在不远处,玉妃痛哭着扑入赵祯怀中。“陛下,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没有劝住春霖姐姐,才致她一时糊涂犯下弥天大错。所幸展护卫安然,臣妾恳请陛下不要张扬此事,让春霖姐姐可以死后得全颜面。”
赵祯不解地望了一眼玉妃,道:“她从未给过你好脸色,你又何必为她求情,待她至诚?”
“不是的。春霖姐姐本不是这般恶毒之人。臣妾还是宫婢之时,曾在姐姐宫中侍奉过,那时姐姐初入宫廷天真浪漫,待臣妾真的极好。是这个后宫尔虞我诈改变了她,她厌恶臣妾仅仅是因为无法接受陛下是在她宫中相中了我。也是我夺了她的恩宠,不然她万万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赵祯用手指抵住玉妃轻颤的双唇,缓缓摇头道:“够了。与你又有何干系?变与不变,一切都是人自己的选择罢了。你的请求,朕准了。朕会给她所谓的体面。只是,她只得葬入自家祖坟,永世不得入皇陵。”
没等到入夜展昭便已醒了过来,当他得知李蒙已被杖毙,而推他下水的尚充仪也因畏罪悬梁自尽,他便呆坐床头怔怔出神,良久才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
他不知这是怎么了,对于这皇宫大内来言他原本明明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小护卫,此刻竟惹得各方目光都齐聚在他身上,最可笑的是他却至今还没弄明白这究竟是为的什么。稀里糊涂被太后设计差些要迎娶尚府四小姐,其后又被契丹使臣盯上,最后更是莫名中了迷药,被尚充仪推落湖中。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毫无联系,可是冥冥中展昭却有一种感觉似乎有一只神秘的手将所有的事情串联在了一起。
是的,所有的事看似毫无头绪。不过他作为这一系列事件的当事人却多多少少还是抓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只是要如何破除迷雾,还有待进一步的查探。
第二日,赵祯一早就到了竹宜轩看望展昭。展昭提出想要回开封府拿些替换衣物,本以为赵祯又要推阻,却不想竟一口答应下来,还让香玲随他一同回府帮忙整理。终于时隔多月,展昭再次踏出了宫门。
宫外的空气仿佛都跟宫内不同,弥漫着自由的清爽,御道两旁不断有往来的官员、生意人、平头百姓等各式各样的人跟展昭打招呼,让他只能一路笑靥不断地应承下来,倒是叫一旁跟随的香玲第一次见识到了展昭在汴梁城的人气。
香玲是第一次出宫,简直好奇得不得了,加上x_ing格活泼烂漫,压根是走到哪问到哪,叽叽喳喳像只吵闹的喜鹊。展昭x_ing子随和,自然由得她随x_ing而为。到了开封府,四大校尉得知展昭回府,高兴得早早在府门口将人团团围住。当他们要迎展昭入府,展昭却道不忙,说自己还要到别处办些事情,让王朝帮着照顾香玲,便轻装简行向光化坊行去。
来到都亭驿的契丹使馆,展昭尚未报上名帖,就见小戚歪着个小脑袋自使馆府门后蹦了出来。他见到展昭初时有些高兴,接着眼珠一转,佯装生气道:“展大人来做什么?你不是瞧不上我们契丹人吗?”
展昭对小戚印象不错,有时看着刁蛮,却很是有趣。他故意放低姿态,拱手作揖道:“展某此来自然是亲自登门向小哥儿致歉来的。”
“真的?”小戚的眼睛晶晶亮,小嘴一撅煞是可爱。“算了算了,虽然知道你说这话是故意哄我的,不过看在小爷我还挺欣赏你的份上,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了。”咯咯一阵乱笑,小戚手一摊,迎道:“展大人,请吧!”
展昭一路跟着小戚来到正厅,见耶律宗徹正端坐其上好整以暇地品茶,忙上前行礼。双方客套过后,展昭便也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恕展昭斗胆一问,不知那日太后宴请王爷,可是为了给珏公主做媒?”
耶律宗徹不愧老手,面不改色道:“本王自然明白太后用意,也深感太后厚爱。只是本王此番来宋是为我契丹可汗陛下迎娶大宋的德仪公主,使命未达,若自作主张自个儿先娶了个大宋公主,实在于情于理不合。”
“王爷说的极是。不过若是让珏公主听到王爷此言,怕是要黯然神伤了。”展昭托起茶盏,品了口香茗,又淡淡道:“太后为珏公主婚事也是cao了不少心,想必不会轻易放弃王爷如此优秀的乘龙快婿。太后平日虽以简朴要求自身,对外却是出手大方,没有送给王爷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耶律宗徹苦笑道:“大宋宝物虽价值连城,可本王实在愧不敢受。当日除了收下珏公主特意为本王在相国寺求的一枚平安符,其余的倒是没有了。”
“平安符?”展昭突然来了兴趣,正襟危坐。“什么样的平安符?”
“这平安符上有异香,听公主说是用天竺传入的茄薇兰晒干研磨包在符内。这香能明神益气,对身体好处不少。”
“是吗?如此稀罕的东西展某怎么从未听说相国寺有?不知可否借展某一观?”
耶律宗徹笑道:“本王嫌那香有些刺鼻,正好我这侍从小戚喜欢,就转送给他了。小戚,拿出来给展大人看看吧。”
小戚不以为意地白了耶律宗徹一眼,拿出符包递到展昭手中之际,却用轻不可闻地声音对他道:“我知道你此来是为了调查御花园之事,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没有害过你。”
小戚的眼睛明亮而真诚,让展昭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暖入心田的笑意。他微微握了把小戚的手,也轻声道:“我知道,所以我从未怀疑过你。我只是担心你被人利用了。”
捏着平安符左右翻转,展昭凑近闻了,的确与当初小戚动手之际自身上散发出来若有若无的香气一般无二。只是如果果真如耶律宗徹所言,茄薇兰香功效是明神益气,那当日为何他接触之后反而引起阵阵晕眩呢?难道他调查的方向错了?
不,应该不会。他此次出宫之所以来契丹使馆便是为了求证,当初一切不适都是自与小戚动手后所起。但若说茄薇兰香本身便是迷药,这又说不过去了,明明小戚耶律宗徹一行也都接触了,为何出事的只有他一个?一定有一点什么他还不清楚的。
展昭抱拳道:“这平安符很是不错,不知王爷可否借予展昭到相国寺寻访相同的?原物稍后归还。”
耶律宗徹笑得和善。“展大人喜欢,尽管拿去便是。”见展昭打算告辞,耶律宗徹也不挽留,而是笑着亲自送至正厅门口。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不经意提醒道:“哦对了,这茄薇兰香虽好,不过有一点展大人要千万小心注意。”
“什么?”
“佩戴这平安符时千万不可食用莲子心。万物相生相冲,莲心与这茄薇兰香气一中和自会让人头晕目眩,昏厥不醒。当然,也无多大妨碍,也就睡上一觉罢了,并不伤身。”
展昭闻言浑身一震,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突然一下子迎刃而解。他不可思议地盯视着耶律宗徹,见对方坦然自得,似无所觉的样子,心底却隐隐产生一丝警惕。这个人……若不是真的一无所知,便是城府深的可怕。
展昭没说什么,告辞而去。耶律宗徹送走展昭,转身却见小戚大马金刀地坐在他原先的位置瞪着他。“你一直不肯告诉我昨日到底为何会发生那样的事。现在展昭也来过了,你总可以说了吧?”
耶律宗徹淡淡一笑,坐在了先前展昭所坐的位置。“你以为我为何要告诉他莲心与茄薇兰相冲?联想一下他那日的情形,难道你还不明白?”
“你是说他那日就是中了这个昏厥的?”
“不错。刚才展昭恍然大悟的表情足以说明那日他的确吃过莲心。随后又遇见了身上佩戴了茄薇兰香气平安符的你与其近身动手,自然中招。”
小戚疑惑道:“你为何会知道这些?难道说……你一早就猜到了?”
耶律宗徹弹了弹衣袖,云淡风轻道:“这还需要猜吗?一些看似匪夷所思的事情,你若总从事情本身去想,一辈子都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设计你的。有些时候,思考问题可以从根源去找。其实你只要想一想,展昭若是死了,谁得益最大,你就明白了。”
“……太后?”
“不错,这不是明摆着的嘛。她的皇帝儿子爱上了这个小小的护卫,她早就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这是世上每个母亲都不能容忍的事情。可这位太后娘娘如何?不动声色,不闻不问,却在忙着cao办先帝公主的亲事,你不觉得太过诡异了吗?”耶律宗徹站起来,神色傲然,慢慢走向西侧放置焦尾凤头琴处。轻拨琴弦,发出一声优美的琴音。“招本王去当乘龙快婿是假,实则是拿我们当枪使。那太后一定算好了,展昭那日会吃下含有莲心的食物,也算好了他何时会离开皇帝身边。为了让我们能偶遇上他,更是将午宴早早开始早早结束,就连离宫时带路的也是她身边的内侍。可还记得宴席之上她突然笑容可掬地向本王致歉,说那日端午宫宴没能圆本王的心愿,还说什么不妨事,近来展昭身子已大好,骤时好好安排一场云云。她说的每句话都是有目地的,就是为了挑我们若是遇上展昭不要轻易放过了。就连那珏公主送的平安符怕也是这位太后娘娘一手准备的吧。”
“难道那位尚充仪也是太后安排?不太像吧。”
耶律宗徹无所谓地耸肩道:“谁知道呢?也许是,也许不是。她要的只是结果,过程是谁杀了展昭,这很重要吗?也有可能刘太后预留了别的必杀的手段,却被那蠢女人给破坏了也没一定。”
“你……这些你既然都看透了,为什么还要顺了那刘太后的心意?”小戚不知怎么,突然有些生气了。想到耶律宗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步步顺遂,将无辜的展昭罩进那个生死攸关的陷阱里,他就觉得异常的气愤。
“本王会这么做自然是为了大局考量。我们要与宋合作,就要寻找一个可靠的合作伙伴。那刘太后太过精明,与她相谋,无异于与虎谋皮。所以本王想选择的人是宋帝,他为人真诚仁义,一旦结盟,一定不会背信弃义。”
小戚听得一头雾水,更是不解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应该帮展昭,而不是害他。毕竟他才是宋帝心尖尖上的人呐。”
“我们何曾害他?本王不是让你动手与他切磋了吗?你真当本王如此没有轻重,在异国的宫廷之内擅自动武?这全是为了让暗中护卫的人传信给宋帝,让他赶来救人。”见小戚还想辩些什么,耶律宗徹解释道:“我知道你一定是觉得既然如此,一开始就不要让展昭中招便好了。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若想和宋帝结盟,又要怎么避过太后耳目呢?我们这一行人若是太聪明,自会被她防范到底,可现在我们做了帮凶却一无所知,这样愚蠢的契丹使臣对那位太后娘娘来说一定没有什么威胁。”
小戚闻言忽然沉默了,双眼低垂,声音闷闷的。“赤术,我不喜欢你这般步步为营的样子。我好想回到以前,无论是哭是笑,都没有任何目的,不用考虑任何缘由。”
耶律宗徹苦笑一声:“那时皇祖母还在,我们自然可以这般无忧无虑。可现在,既然决意与那耶律宗释分道扬镳,我们就不得不为自己的生存做打算。”走过去,轻轻抚着小戚的头,“小戚你记住,那个叫展昭的护卫对我们来说只是一枚棋子,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感情,得不偿失。”
小戚拉下耶律宗徹的手,摇摇头道:“你不懂。对我来说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我喜欢那个叫展昭的人,虽然只见了寥寥数面,他却异常地吸引我。我和你不一样,我非常明白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我能控制自己,拿捏好尺度。而有些人的喜欢人却是稀里糊涂的,可笑的是,等他真正明白自己有多喜欢的时候,就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了。”(零:小戚给你点一万个赞,你是预言帝,真相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七月第三更,累到不行,先去睡会儿。
八月看情况吧,如果工作比较空我也试着更三更,算是暑假送给大家的一点福利。
第61章 (六十) 裂痕
金丝紫檀木制的龙椅上,明黄的身影已经僵了许久,原本轻轻托在掌心的茶盏越捏越紧,直到“叮”得一声,青瓷已应声而破,碎片扎入掌心,鲜血淋漓。
一旁的薛良看得触目惊心,想要上前止血,却被其一个冷硬的眼神止住了。
手掌攥紧,任由血珠颗颗滴落在地,赵祯却像毫无所觉,只是目光深沉地盯视着下首的暗卫,哑声道:“你,确定?”
“卑职恩师乃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清远大师,此番若不是得感展大人高义,也不会应了陛下所托在宫外行那暗中护卫之事。是陛下嘱托恩师将重要的情况及时回禀,而这些话便是恩师在都亭驿契丹使馆闻得的,若不是见当时展大人神色有异,恩师也不会特意留心记下了。”
“朕明白了,替朕多谢清远大师。”
暗卫躬身行礼,随即出了殿门。薛良见人离去,立即流露关切之情。“陛下,奴婢给您去请董太医过来。”
赵祯双目无神,凄苦地摇摇头。
是的。手再痛,能比得过心头的痛吗?刚应了他不为难展昭,就设下如此繁复的诡局要置其于死地,还将自己撇得清清楚楚,手段之高明叫人不寒而栗。若不是他早猜到展昭能找到线索,特意放人出宫,随后又委派高人暗中保护,只怕到得现在他都被蒙在鼓里,不知要彻头彻尾被这位“慈母”骗到几时。
母后,你便是这样待朕的吗?明知朕如此珍视那个人,明知朕绝不会越雷池一步,明明朕已低入尘埃苦苦哀求你放过他,可你还是毫不犹豫下此毒手不给他留任何生路。母后,你是打算像灭杀朕生母那般,也将他从朕的生命里抹去吗?
不,朕不许!
唯独展昭,朕决不能让他死。
攥在掌心的碎瓷被狠狠摔落在地。赵祯霍然起身道:“派宫中马车立刻将展护卫接回宫,朕要见他,立刻!”
开封府本沉浸在展昭归府的一片喜气洋洋中,连后厨掌勺的王大娘都兴致勃勃地摆开架势打算整一顿宴席。偏偏一辆不起眼的宫中御驾停在了府门口,带来万岁口谕要展昭即刻回宫。四大校尉顿觉扫兴,包拯公孙策虽也感到遗憾,但看展昭似有什么心事,兴致也是不高,便默默送展昭与香玲出得府门。
展昭依依不舍地与开封府众人告别,坐入车厢内。香玲将整好的衣物放妥后,为了瞧热闹硬是挤在了外厢的驾车位,一路向皇宫大内驶去。不想马车才拐了两个弯儿,车厢就猛地一颠,停了下来。
展昭掀帘问道:“怎么了,香玲?”
香玲一脸气鼓鼓地抱怨道:“一身素缟也不知是哪家急着奔丧的,快马差点撞上我们。展大人您没事吧?”
“没事。继续赶路吧。”说着又意兴阑珊地坐回车内。
香玲却还是觉得生气,嘴里嘀嘀咕咕:“要不是看那骑马的小子长得还挺俊的,非将他大骂一通不可。展大人若伤了一星半点儿,我还哪有脸活着回去见陛下?”说着便让车夫马不停蹄继续往宫里赶去。
同一时刻,那险些撞了展昭马车的一人一骥在一通疾驶后停在了开封府门口。马上的白衣人翻身而下,不等栓好缰绳便运起轻功蹿入府内,几个起落熟门熟路地来到展昭卧房,他兴冲冲地一头撞进去大叫一声“猫儿”,却发现房内空无一人。不止如此,房间摆设还显得家徒四壁,连平日展昭常用的物件都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猫儿人呢?”
来人正是自洞霄观逃下山来的白玉堂。幸得柳如蕙相助,千辛万苦破了师父谦和道人所有机关,白玉堂马不停蹄赶来开封。适才街道上一阵策马狂奔,便是想着立刻就能亲眼看到多月未见的展昭,心头一阵火热发烫。哪想到了猫儿的寝卧却看到这番光景。
兴许是一连串动静引来了开封府众人,当白玉堂得知展昭已经坐车离开,尤其想到先前险些撞上的就是载着猫儿的座驾,他就一阵懊恼,恨不得去撞墙。心中更不停咒骂自己怎么马术就不能烂点,若真撞上去,这样就能截住猫儿了。
等白玉堂再追出开封府,一路赶到皇城根儿,眼睁睁看着马车畅通无阻地进了内皇城,而他只能望洋兴叹,感叹造化弄人了。
展昭心事重重地回到竹宜轩,便见到年轻的皇帝伫立院中。其双目紧闭,微微仰首,随着每一股风的去势迟缓转头变换方位,耳轮微动,似在听着竹海翻浪的声响。
展昭本想上前行礼,却被对方适时伸出一只手阻了,只听赵祯低低吟道:“竹生荒野外,梢云耸百寻。无人赏高节,徒自抱贞心。”抬手抚上庭竹,细细摩挲 ,须臾化为一声苦笑。“展护卫,朕有时候在想,像你这样的人,朕是不是不应该将你困在庙堂之上?是朕的自私,将你留在这里,可是……命舛难平,朕却不猧不魀惶惶无力……。”
展昭眉眼低垂,似是听懂了话外之音。忽而却又抬头,眼神坚如磐石。“陛下可知这首诗的下阙?”不等赵祯回答,便自吟起:“耻染湘妃泪,羞入上宫琴。谁能制长笛,当为吐龙吟。”弯腰拾取地上一枚竹叶,置于唇边吹出一声明亮清震的音色。那偶一展露的笑容意外的柔若水、明如镜,双目直视间不动不摇不闪不避。“叶落萧萧不尽,最是知音难觅。不俯世事权贵,只愿伴友一路前行。”
笑容中的苦顷刻化为释然。
他早该知道啊,这个人便是如此,一句话便能轻易左右他的情绪,叫他翻搅汹涌的心湖瞬间被抚慰至风平浪静。他将他视若挚友,情真意切,可殊不知他却早已变了,变成了谁也想不到的模样。
早已伤了的手霍然呈拳攥紧,伤口迸裂,丝丝血丝渗出纱布,可惜掩在长袖之下,叫人一无所觉。
他尽然到了要用掌心的痛才能将时不时想要跳脱去宣泄的心打压下来的地步。苦吗?如此死死压抑,拼尽全力去忍耐,只为了不让他发现他的异常。说苦,也不苦。因为比起自己的感受,他更在乎他的心此刻是如何想的。
于是他试探地问:“你有什么话想对朕说吗?”
视线再度垂下,展昭笑容微敛,却是暖意不减。“夜深了,陛下该歇息了。”
是吗?你什么都不说吗?既已知晓是母后要害你,可是你却一句都不肯对朕吐露。你定是一早就猜到是母后所为,才会在契丹使馆内所言指向如此明显。既然如此,为何到现在你都还要维护于她?
不,你要维护的不是母后,而是朕。你是如此想要维护朕与她之间的母子之情啊,甚至不惜让自己身陷险境。
展护卫,朕该拿你怎么办?朕要怎样才能护你周全?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朕会想到法子的,朕一定会想到阻止母后的法子的。
三日后,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从六品殿中侍御史李博仁殿前上议,言当今太后刘娥并非皇帝生母,生母乃是当年金华宫中一名宫女李氏,刘娥为得后位借腹生子,之后狠下毒手,将皇帝生母鸠杀。他更出示了已被问斩的前兵部侍郎万乃安的绝命笔书,证其言辞凿凿,当庭怒斥刘娥心狠手辣,请命皇帝撤其太后封号。
满朝文武,皆是哗然。本以为皇帝若不是震惊不已彻查此事,便是勃然大怒下旨斩了诬蔑太后的李博仁。哪想皇帝怒是怒了,将李博仁大骂一通,却最终只是将其下放到地方当县令便没了下文。不查不究不贬不问,这一行径过于诡异,实在叫人看不懂帝心所想,因此朝野内外猜测臆想、众说纷纭。
刚退朝,赵祯便迎来了意料之中盛怒的太后刘娥。
太后质问:“皇儿到底意欲何为?为何不诛杀那信口雌黄的李博仁,还哀家一个公道?”
赵祯扶太后安坐,随后赔笑道:“李博仁不过误信j-ian佞谗言,将万乃安那逆贼之言信以为真,既然是场误会,母后又何必动怒?”
“好一句轻巧的何必动怒?那李博仁不过小小从六品,却敢在文德殿上肆无忌惮冒渎天颜诬蔑天家,杀他一人简直便宜了他。哀家以为此事蹊跷,背后定有暗手推动,想要挑拨我母子感情,若不彻查,哀家寝食难安。”
“母后当真要彻查?”
盛怒中的太后压根没有留意到赵祯眼中划过一道冷意。她只是觉得抑郁难平,烧的心口怒意冲天。“为何不查?让这样一股毒瘤留在朝中,势必造成朝局动荡,分崩离析。”
赵祯挺直腰杆,音色突然转为淡淡。“也好,既然母后要求,不如便彻查吧。只是光查李博仁难堵天下悠悠众口,不如就从宫中开始查证。只要能证实母后便是朕的亲生母亲,任谣言漫天,也是不攻自破。”
“你……。”太后这才注意到皇帝面色中那股疏离的冷漠,突然心头一悸,像是明白了什么,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皇儿,你居然信了李博仁?”又像是想到了更可怕的可能,太后双目瞠大,双唇发颤到极点。“不,你不是信他,而是那李博仁今日所为从头到尾便是你安排的对吗?”
皇帝表情没有半丝动摇,继续淡淡道:“母后说的什么,朕不明白。”
“不,你都明白,二十年母子亲情你居然如此设计哀家?”
“太后说的什么话?朕从来没有信过什么李氏宫女的谣言。您就是朕的亲生母亲,您为朕付出了那么多,儿皇都记在心里,一刻不敢忘。朕压根不愿理会外头那些莫名的传言,在朕心里,您就是朕的母亲。”
赵祯情到深处地剖白,又让太后迷茫了。她竟有些看不清眼前这个儿子,对于谣言,他的态度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天下的母亲都是一般伟大,从不会做出伤害儿子的事情。平民百姓如是,天家亦如是。母后,您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也是天下最尊贵的母亲。正因为是母亲,所以您答应皇儿的事绝对会言出必践的,对吗?您绝不忍心伤害皇儿心中致爱,叫朕一世悲苦,对吗?”
望着赵祯逐渐s-hi润的眼底,隐隐泪光映照着烛火泛出奇异的光泽来。太后刘娥竟先抑制不住流下泪来。她试探地问:“若是哀家做不到言出必践,皇儿又当如何?”
泪光顿收。面容失去了最后的表情,僵硬如铁。就连声音也是冷然,不再存有一丝温度。“若做不到,便证明母后心中没有儿皇。自难再担这天下最尊贵的身份。”
字字诛情,句句伐心。
懂了,她懂了——原来还是为了那个人。
为了他,她的好皇儿竟不惜用她生命中最大的隐秘作筹码,要她放过他;为了他,竟不顾念母子之情,用她太后的身份地位来要挟;为了他,更是连自己的生世也不惜公之于众,叫人品头论足。
好啊,她的皇儿长大了。好厉害的手段,好厉害的制衡之术。只是一想到她含辛茹苦了二十年都未教会他真正的帝王之道,却让一个小小的护卫在不经意间教会了,她就觉得此生何其可悲。
皇儿,你就如此爱他吗?爱到连与我的母子亲情都不要了?哀家上半辈子为了先帝不顾一切,好不容易可以安享晚年,下半辈子却还要承受母子反目之痛?
皇儿,你真是哀家的好皇儿啊。你定是知道了哀家的所作所为,设局要取那人x_ing命,也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哀家,所以机关算尽用哀家留恋的权势来交换那人的x_ing命,是吗?可是皇儿,你真的了解哀家吗?难道在你眼中,这所谓的太后之位便胜过了哀家对你的感情?
你,真的好傻,好傻。
不,最傻的是哀家。明知道你会恨我一辈子,可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误入歧途啊。你是我的儿子啊,从出生的那一天起你就是我刘娥唯一的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八月第一更。
因为把一章拆成了两章,所以这个月大概可以四更了吧。
另外最近突然在想是不是要跟jj签约,这样至少可以逼着自己保持周更,似乎也不错。不知道大家有什么看法。
第62章 (六十一) 解惑
赵祯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也会看到展昭不守规矩地冲入福宁殿来找他。望着那些还打算拦阻的宫婢,赵祯挥了挥手将他们谴走。留下了愤懑塞胸的展昭,与一个心沉如水的自己久久对望,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展护卫你来干什么?现在没有到你轮值的时间。”还是赵祯先开的口,他边说边低下头继续批阅奏折,。
展昭没有想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皇帝竟还能如此平静。他不解地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嘶吼死死压抑在喉间:“陛下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赵祯表情十分冷淡,头也未抬:“朕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若是没事,便退下吧。”说罢长袖一挥。
展昭突然冲过来一掌压在桌案的奏折上,让赵祯无法继续批阅下去,只得仰首看他。只见展昭痛心疾首道:“别人不知李博仁是谁的人?难道微臣也不知道吗?微臣曾带陛下多次与他密会款谈。他本是陛下看好未来作为肱骨之臣慢慢培养的人。可是为何他今日会在朝堂上如此大放厥词诬蔑太后,陛下难道不知这是大不敬的死罪吗?”
既然无法批阅,赵祯干脆放下朱笔。“展护卫,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朕又没有杀他,不过是将他外放地方为官罢了。”
“正因为陛下没有杀他,所以这整件事都是陛下让李大人这么做的对不对?陛下知不知道这样会毁了李大人的前程,更会毁了你与太后的母子亲情。那些荒唐的流言陛下怎能轻信?”
赵祯双眼微微眯起,面露不悦,起得身来强硬道:“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展护卫不必妄言。退下吧。”说着转身要走。
“陛下……。”
眼见展昭伸手欲拦,内心的烦躁让赵祯突然感到怒意升腾,一声“大胆”爆喝出口,接着一把抓住展昭伸来的手将他拽向自己。哪想展昭压根没对皇帝设防,拉扯间顿失重心,只能凌空旋了个身,仰面摔躺在桌案上。腰被桌角狠狠撞了下,竟一时起不了身。赵祯见自己失手伤了展昭,震惊不已,张皇无措间焦心地扶住展昭双肩问“你怎么样”,当得知并无大碍,终是流露出一脸绝望的心碎,颓唐坐下。
“别说了,好吗?”
他一手揽住展昭半边的身子,将额头微微抵在已能半坐起的展昭胸膛。过于亲密的举动叫展昭一时愣怔在那儿。可当感受到赵祯无尽的痛苦,展昭突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叫他略带几分不确定:“难道,陛下已经知道是太后所为?”
虽没抬头,却能感觉赵祯身形明显一僵。展昭继续试探道:“那日陛下轻易放微臣出宫,我就觉得奇怪,虽不确定,但直觉告诉我,应该有什么人始终暗中跟着我。如果是陛下派出的暗卫,想必陛下已然知晓了某些事情,是吗?”
赵祯仍是没有起身,只因心中已如翻江倒海。
展护卫,你为何总是这般冰雪聪明、心如明镜?知道真相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如果朕说是,你将如何自处?如果被你窥破了朕的感情,你又会如何看待朕的真心呢?
不,朕不会让你知道的。朕不能冒这个险。连白玉堂你都未曾接受,你我之间还隔了一层君臣关系,你如何可能接受这份难以启齿的不伦之情?万一捅破,怕是你再也不会待在朕的身边,甚至不愿再看朕一眼了。何况,朕也不想这些无谓的东西叫你心烦意乱。朕只要能时不时看到你便够了——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赵祯终是抬起了头,只是满眼的憔悴中却混入了一丝莫名。他费解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朕已知晓?莫非,太后对你又做了什么吗?”
展昭瞬间哑然噤声。因为他忽然失去了判断,开始怀疑赵祯也许尚不了解太后那日在御花园设下的局。若果真如此,此刻他将此事曝出,岂不是反而让他俩如履薄冰的母子关系雪上加霜?
更何况,他对自己在赵祯心目中的份量也有着深深的疑惑。话说,堂堂一国之主会为了一个小小护卫的x_ing命做到母子反目这种地步吗?简直有些太不可想象了。虽然无数次的现实告诉他,赵祯真的十分重视他。从当初逃亡时不愿放弃带着他一路前行,到后来朝堂之上舌战群臣不顾流言四起只为了将他留在宫中养伤,再到现在他被人设计险些死于非命让赵祯大动肝火不惜杖毙李蒙,赵祯真的为他做了太多太多。可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再深厚,也不过是真挚的友情罢了,如何比得上太后娘娘数十年如一日的养育之恩?
赵祯见展昭缄口不言,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抓住展昭双肩,连连摇晃。“你给朕说清楚,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是太后对不对?那日尚充仪将你推落水中,也是太后指使的,是也不是?”
“陛下,你冷静一点。尚充仪的过错跟太后又有何关联?陛下是怎么了,为何今日事事都要牵连太后?”
赵祯轻蔑地放笑一声,带着无尽的苦楚,又略带几分自嘲。“你以为朕让李博仁在朝堂上如此行事乖戾,是在诬蔑太后?你知不知道,其实这一切都是真的,朕根本就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朕的母亲便是那个金华宫中被暗害了的宫女李氏。”
展昭震惊万分:“这……这怎么可能?”
赵祯苦笑反问:“为何不可能?万乃安临死前将这个秘密脱口而出。朕本也不信,去与杨太妃对证,她竟默认了。”
看赵祯表情痛苦如斯,展昭立刻信了七分。只是仍有一丝不解:“陛下既然了解到此事真相,也让李大人当朝揭发,却又为何不下旨彻查,反而CaoCao了事?”
赵祯摇头道:“彻查便能换回朕的生母x_ing命吗?朕虽恨太后鸠杀了朕的生母,但她毕竟对朕有二十年的养育之情。这孽缘般的母子之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所以,朕才让李博仁将此事曝光于世,为的就是要节制太后的权柄,让那些朝堂上并未依附太后的大臣主动向朕靠拢。”
“这是为何?”
“展护卫,你想不到吧,太后曾有过称帝的念头。她曾隐晦地问鲁宗道:‘唐武后如何?’若非鲁宗道大声叱责武后乃为唐之罪人,怕是朕这位好母亲也要效仿一二。而今年二月,朕出宫未归,太庙祭祖便由太后全权负责,太后所着服饰几乎与天子衮衣如出一辙,便是铁证,证明她到现在都还心心念念着这个帝位。”
“所以,陛下所为是为防范于未然?”
赵祯点头道:“多年母子之情朕无法视若无睹,尽管朕也接受不了她当年的所作所为。不过既然不愿与太后彻底决裂,又要提点朝中众多大臣不可行差踏错,朕实属无奈才出此下策。”
收紧双臂,将展昭上身拢在双臂之间,赵祯把头靠上他的臂膀,脸微微埋了起来。这一举动让展昭尴尬极了,却不敢动,只因赵祯满声疲惫说了一句“朕好累,让朕靠一下”,让他心中除了愧怍之余,还生出一分怜悯与疼惜。
几乎同一时间,耶律宗徹也得到了朝堂上的惊天密讯。当他说与小戚听后,将对方怔得目瞪口呆。小戚难以置信道:“这宋帝究竟是有多喜欢那个展昭啊?居然不惜为他做到这般地步,连自己母后的名誉都不惜诋毁。”若非他已见过展昭其人英气逼人、铁骨铮铮,不然他一定会以为能这般叫帝王色令智昏迷失心智的,定是哪个祸国殃民的妖艳贱货。
耶律宗徹却有不同看法。“依本王看来,倒也未必全是诋毁,或许真有其事也说不定。原本宋帝仁厚,不想爆出这皇室丑闻,可为了护住自己心爱之人,竟也狗急跳墙顾不得体面了。”
“那太后刘娥极重权势,偏袒娘家,之前仗着太后的身份行事跋扈专横。现在可好,尽管皇帝不审不查,仍是有不少流言蜚语私下流传,她最得以安生立命的地位被如此动摇,怕是定然有所顾忌,不敢再动展昭分毫了。”
耶律宗徹别有意味地看了眼小戚:“你这么以为?”
“难道不是?”
耶律宗徹摇头笑道:“你想的也太天真了。如果那刘娥真是个利欲熏心的女人,或许是会掂量一番惹怒宋帝的后果。可实则不然,这位太后娘娘出身卑微,从一个击鼗唱曲的俏姐儿,到独享专宠三十年的大宋皇后,步步为营凤临天下,没有远大的眼界、开阔的心胸、卓越的政治才华是绝对做不到这一步的。本王听说当年宋帝年少,这位太后垂帘听政,担忧朝臣结党吏治不靖,借口要将王公大臣的亲眷一并推恩录用,便把所有大臣亲眷家属的名字都收了上去,之后再遇推荐官员,就拿出名单进行比对,只有上面没名字的才得以重用。治世之明由此可见一斑。若说她看重权势,倒是不假,不过未必就重的过与宋帝的母子亲情,不然当初何必还政于帝?”
听耶律宗徹这么一说,小戚顿时露出担忧的神情。“那你是觉得她还会对展昭下手?”
“不好说,如果她重情多于重权,作为一个母亲她就绝对无法容忍展昭这样一个人出现在她皇帝儿子的生命里,必然将其除之而后快。”
“我们要不要出手?”
耶律宗徹嗤笑一声,奇怪道:“小戚,你才与那展昭有过几面之缘,为何竟如此维护于他?我知你对他颇为欣赏喜欢,但也不必冒天下之大不韪跟这位声名赫赫的太后对着干吧?”
小戚怒道:“我还不是为你考虑?既然你想跟宋帝结盟,有什么比救下他倾慕之人更好的‘投名状’?”
“说得好似冠冕堂皇,你不过私心想本王救他罢了。这倒也并非不行。”见小戚突然眸子发亮,紧紧盯着他一脸喜悦。他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忍不住温和笑了。“只要不暴露我们自身行迹,倒是不妨顺手救他一救。”
时隔数月终于得到了有关韩孟非的消息,竟是听闻他东躲西藏来了汴京。赵祯对其愧疚之余,让薛良率部分暗卫偷偷出宫寻访下落。薛良不在,赵祯便临时提了也是侍奉他多年的周通随侍左右。
这天周通神色严峻,疾步进得殿来在赵祯耳边耳语几句。赵祯闻言立时陈竹在胸冷笑一声,道了句“好”,便跟着周通出了福宁殿。两人三弯四拐进了座不起眼的偏殿,便见慈宁殿大总管梁简章跪在地上。当见到赵祯到来,梁简章浑身一抖忙跪伏于地请罪道:“臣有罪,请陛下恕罪。”
赵祯好整以暇坐下,淡淡道:“梁大总管何出此言?你又何罪之有?”
梁简章不敢抬头:“宫中寂寞,多年来臣与宫女谢茹结作对食。可太后娘娘最是反感对食之举,也不知是谁告发,臣无奈之下将谢茹推入井中致其溺毙。此番尸体被寻出,若是让太后得知,必然难逃一死,还请陛下网开一面放臣一条x_ing命。”
“‘宫掖之中,怨旷无聊,解馋止渴,出此下策耳。’对食之举本也情有可原,奈何你罔顾人命,为了自保竟将人害死以掩盖事实,你叫朕如何饶你?”
“陛下,臣年事已高,太后近几年身体状况也是每况愈下,本想着再侍奉娘娘几年便告老还乡,不想竟出了这等祸事。臣自知是死罪,可是陛下正值用人之际,看在臣曾帮过展大人的份上,还请陛下开恩,切莫让臣无疾而终。”
赵祯心想这大太监倒是有些眼力见儿,懂得挟恩图报。不过,他费了那么大心思挖出他的痛脚,要的不正是这句话吗?冷笑一声,赵祯双眼微眯道:“抬起头来。为何朕正值用人之际?你倒是说来听听。”
梁简章颤巍巍地抬手,却见皇帝一脸玩味看着他,眼神中那股莫名的寒意就像是一个不如意就要将他身首异处。他小心道:“太后想杀展大人,而陛下却想保展大人,那您就用的上老臣。”
“这么说,你打算背叛太后?”
梁简章喉咙一紧,忙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忠的从来都是陛下,何来背叛太后一说?”
“好,这是你说的。你若是做到了,朕便保你一世安然。他日衣锦还乡,寿终正寝。”
看着梁简章躬身告退下去,赵祯神色顿显凛然。
母后,朕已仁至义尽,你若还不肯放过展护卫,朕将不再忍让。
你若要战,那便战吧!
作者有话要说: 8月第二更。
本来还想多设计一段让这对母子斗一下的,不过为了加快进度,下章直接跳重头戏,大家尽请期待。
第63章 (六十二) 魂断拜月
因梁简章的一席话让赵祯意识到太后仍未放弃谋害展昭,痛定思痛,赵祯每天都绷紧神经准备见招拆招,并下谴了更多暗卫无间断地保护展昭安全,将小小的竹宜轩打造得内松外紧、固若金汤。只是又是两月过去,完全不见动静,叫赵祯一时拿捏不准是否太后又转变了心意,为维系他们的母子之情,打算放展昭一马。
不过赵祯不敢臆测,不放心之余寻了梁简章探听太后动向,却被告知太后近日都在吃斋听道,的确无任何布局。赵祯不由松了口气:若真是如此,可谓皆大欢喜。
唯一不让人省心的是随着伤势逐渐好转,展昭功力也有了明显的回复,开始清楚觉察到遍布四周的暗卫存在。他不止一次地要求赵祯将人撤回,并言希望回开封府疗养,都被赵祯寻了各种借口拒绝。最后不胜其扰,皇帝只能强硬地甩出一句“不将身上的伤彻底养好,你休想离开这里”。
期间,包拯曾上书为白玉堂求护卫之职,赵祯这才知道那潇洒不羁的白衣剑客已到汴梁。想其求职之举,哪是如奏章上所言报效帝王,无非是久不见那心心念念的御猫,所以削尖了脑袋想要入宫一探罢了。赵祯本想准了,以他二人情义,阻得了一时阻不了一世。可转眼又一想,若是让这两人见面,展昭便更没了待在宫中的心思。想到无法天天看到那人身影,赵祯便觉呼吸一窒,因此故意压下奏章迟迟不批。
至于韩孟非,本以为区区汴梁天子脚下很快能将人找到,哪想多次获得消息让薛良带人出宫寻访,结果都是无疾而终。而辽使耶律宗徹一行也在这一期间返回契丹境内,似有什么要事处理。两个多月后南院大王再次亲临,又将契丹可汗求娶德仪公主赵颖一事提上日程。赵祯未应,婉转暗示可用别的公主替之,却被耶律宗徹无视。也不知为何,竟似铁了心要迎娶德仪,不应其所求,南院大王竟赖在东京不走了。
纷纷扰扰,时至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中秋又称月夕、拜月节,始于唐而兴于宋。对于汴梁这样从不宵禁的繁华之都,中秋的夜晚更是通宵达旦、灯火通明。满城满户,穿上新裁的华衣,前半夜先在家中焚香拜月许下寄语,后半夜便走上街头、游人如织,观月、赏桂、放灯、舞龙、吃食,总之各色节目应有尽有,已渐渐成了仅次于春节的第二大节。
民间热闹非凡,宫中也不甘寂寞。帝王祭月后,设下千人流水宴,舞美曲悦,与臣同乐。到了下半夜,曲终人不散,桂花林中独开一片席场,将一些还未尽兴的王室宗亲、达官显贵尽邀其中,吟诗作赋,赏月寄情。
扑鼻的桂香熏得人甜腻腻的,加上特制的桂花酒,小酌间竟让人有些微醉。月饼叠成宝塔形状垒在盘中,各色新鲜瓜果也是色彩缤纷摆盘甚有美感。
展昭已惯了早睡,本想回竹宜轩歇息。但得知包拯等人也被留下赴宴,尤其当看到白玉堂穿了一身小厮的衣服站在包拯身后对他挤眉弄眼,他就觉得欣喜之余额角有些微微的犯疼。窃瞟赵祯,早已注意到了白玉堂的所作所为,脸色虽不太愉快,却什么都没说,想来应该不会怪责于他,展昭遂才放下心来。
入席时,展昭悄悄溜到包拯那席,不等行下礼,便被包拯拉着坐下。他埋怨地瞥了一眼身旁似模似样为他们斟酒的白玉堂,压低声音对包拯道:“大人怎么把这家伙带来了?是不是他在府中折腾,闹得不得安生?”
白玉堂听了嗔道:“好你个展小猫,五爷为了见你一面连这么低三下四的活计都接了,落不得你一句好便也罢了,竟还被你埋怠,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包拯笑道:“近来多亏白少侠相助,手上的冤案才没耽搁下来。带白少侠进宫虽不合规矩,但本府看他实在太过担心你,若不亲眼见你一见,怕是要魔怔了,这才偷偷将他带进宫来。好在陛下瞧见也没说什么,想来也是念着当初白少侠在暠山上救驾的功劳。”
白玉堂适时蹲下与展昭侧身相望,没了笑闹的心思,神色深沉而凝重。“当初你伤重,几近身死,若不是天可怜见降下神医施以妙手,便要叫我们y-in阳相隔了。虽赶来京城听人说你平安,可当初的一幕幕仍在眼前,使我心有余悸。若不亲眼确认你无恙,你说,叫我怎能心安?”
白玉堂那双丹凤眼本是最犯桃花,此刻却出奇的深邃情浓。展昭望着对方瞳孔中映照出的完完整整的自己,心中一跳,不自觉规避了视线,无言以对。
也许是看出展昭尴尬,白玉堂心中自哂,突然出手如电在他脸颊两旁的软r_ou_上狠狠一拉一掐,弄得那人瞬间瞪大了猫眼儿瞠目结舌,好不有趣。他哈哈一笑,c-h-a科打诨道:“皇宫的伙食挺不错啊,本是瘦脱了型的病猫,这才没几个月竟养出膘来,成了一只大肥猫。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掐得有些用力,叫脸颊微微泛红,也不知是疼的还是羞的。展昭见旁观他们打闹的包拯亦忍不住扑哧笑了,自觉有些羞愤。他回嘴道:“若说我真胖了,那也是拜你这只白老鼠所赐。没你整天围在旁边上蹿下跳烦不胜烦,自然心宽体胖。”说罢,扭过头去再不理他。
“我说猫儿,几日不见竟是脾气见长啊。果然补得多了,火气也大了不少。”白玉堂吟着笑,望着那人正对自己的后脑勺,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突然燃起一股冲动很想伸手去摸一摸对方一头柔软的青丝。只是手刚刚抬起,便觉一道锐利的目光投s_h_è 过来。白玉堂望去,只见主席处,赵祯正面无表情地望着这边,他的目光很深很沉,少了一份曾经的青涩天真,反而多了一份帝王的威严。
白玉堂心中暗道:一番际遇,倒是让这皇帝成长了不少。只是他这目光有些诡异,莫非是警告我切莫太过放肆,惹人怀疑?有些悻悻然收手,环视当下,发现除了皇帝,对面案席也有人一直盯着这边猛瞧。一人年纪约莫十六七岁,着侍从打扮,大大的眼睛瞪得溜圆,个子娇小容貌俊俏,若非喉结明显,不然极易让人误以为是女扮男装。另一人三十多岁,看着高大威武、卓尔不凡,一身契丹贵族的便装,在这一片宋制官服下十分显眼。
此人先是别有意味地看着对面二人举动,当白玉堂注视过去,突然抬手举起酒杯微微示意,露出一抹迷人的笑容。白玉堂虽未见过对方,但在汴梁待了数月也多少得到点风声,知道此人正是代兄求亲的契丹南院大王耶律宗徹。
“这人莫非就是白玉堂?”小戚挠了挠耶律宗徹手臂,轻声问道。
“自然是了。七星堂主的品味向来不差,只是没想到竟好的这一口。面若桃花,男生女相,小戚,倒是跟你有的一拼。”
小戚啐道:“我呸!小爷比那家伙有男人味多了。”
话音未落,一旁同赴宴的契丹使臣大多把口中的桂花酿喷了出来,忍俊不禁。
“你们这群混蛋什么意思?皮痒啊?”
小戚恨恨地想要撩拳头,却被耶律宗徹一把捏住。他笑道:“好了,跟他们置气什么?还不如跟本王去会一会那天下有口皆碑的御猫和锦毛鼠。”说罢端起酒杯,也不等小戚就自行晃了过去。
“包大人,本王这厢有礼了。”先跟包拯客套了番,耶律宗徹突然转向展昭笑道:“展大人别来无恙?”
展昭不卑不亢起身道:“多谢王爷,展某一切安好。”
这时小戚也蹦蹦跳跳地跟过来了,他自来熟般一把搂住展昭胳膊,笑道:“既然好了,可不能再推搪啦,有空跟我打一架。赤术老说我打不过你,我才不信呢。”
白玉堂见了小戚的举动内心一阵腻歪:你这娘们似的软绵小子,连五爷我都未必打得赢,凭什么跟猫儿打啊?还有你那个手在搂哪里?还不快放开?!我去,有话就好好讲,讲什么悄悄话?都快把嘴贴到猫儿脸上了,吃豆腐还没完没了了?
就当小戚的嘴巴快要贴上之际,白玉堂突然横出一只手搁在了两人之间,害得小戚一个没注意嘴巴撞到了白玉堂的手背上。他气得哇哇乱叫,用衣袖猛擦,好像刚才不小心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似的。白玉堂的脸瞬间黑如锅底,心想:我还没嫌弃你口水脏,你这小子居然先嫌弃上了。
倒是耶律宗徹一脸自若,问道:“这位想必是江湖上响当当的锦毛鼠白玉堂吧?只是人人都传白五爷只穿白衣,什么时候转了x_ing子,给包大人当起小厮来了?”
“你管我,爷高兴。”白玉堂脸色一冷。直觉觉得眼前这个耶律宗徹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然也懒得给其好脸色看。
“姓白的,你很嚣张啊。有本事我们打一架。江湖都传你跟展昭的武功不相伯仲,既然展昭现在身体抱恙,那便你顶上吧。”小戚挥舞着拳头挑衅道。
白玉堂气乐了。“你要我打我就打啊,你小子算什么东西?大概头壳坏去了。”
小戚气得半死,暴跳如雷竟一时怼不出话来。想在契丹,谁不是让着他捧着他,就连契丹可汗耶律宗释那混蛋也不敢如此跟他说话,但偏偏这白玉堂居然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轻蔑的眼神就像看待无理取闹的小破孩一般,叫小戚心中甚是委屈。
此时展昭开口劝道:“白兄,小戚年纪虽小,武功确实不弱。而且心x_ing率直,还望你口下留情。”
小戚一听眼睛大亮,一下蹦到展昭身边抱住他。“展昭,小爷的眼光果然没错,还是你最好。那个没毛鼠跟你比,心胸差远了,拍马难及。”
话没说完,已被一步上前的白玉堂一把将人拎开推给了耶律宗徹,白玉堂反手拉住展昭拖他到身后护住,冷声道:“还没断n_ai吗?男人之间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你……。”小戚想要动手,被耶律宗徹忽然勾住脖子,夹在臂弯之间动惮不得。只听耶律宗徹道:“本王的小侍从叫各位见笑了。不打扰各位,就此别过。”随后将小戚半拉半拖回到了自身席位。
小戚气急败坏道:“赤术,你哪边的?”
“你明知道这种场合不能动手,何必瞎胡闹呢?何况,该看的也看出了不少,不是吗?”耶律宗徹别有意味朝白玉堂瞥去,小戚了然,瞬间平静下来。耶律宗徹淡淡笑着,视线有意无意在宋帝与白玉堂处游走,颇有些意外道:“真没想到,这位御猫展大人竟魅力大到如斯地步。迷住当朝皇帝不算,连身边的好友也没放过。”
小戚哼了声:“依我看,是他们自己巴巴凑上去的。像展昭这样光明磊落的人,只要不是内心y-in暗作j-ian犯科的人,又有几个会对他没有好感?”突然像是灵感一现,小戚吃吃笑道。“要不我干脆把展昭抢过来,到时候看那个没毛鼠气得跳脚倒是有趣的很。”
刚说完就被耶律宗徹一个板栗敲到头上。他无奈道:“你也是够了啊。小小年纪莫要不学好。何况这里不是契丹,你若生出事来,本王未必能为你摆平。”
下方热闹非凡,不少文采斐然的文官都献上即兴的佳作,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咏月的、赞桂的、拍马歌颂皇帝圣明的,应有尽有。只是赵祯总有些心不在焉,包拯那席始终热闹不绝,引得他忍不住频频侧目。但他不敢动,更不敢让人发现他的视线过多的落在那人身上。他只能呆呆端坐在主席之位看着前方,配合着身边的皇后郭清悟,对众臣一一嘉赏。因为就在他身旁不远处的另一席位便是太后刘娥与杨太妃——他实在不敢让他那位母后看出丝毫破绽。
就在极度煎熬之际,耶律宗徹突然站起,向他施礼道:“陛下,这桂花酿喝了也是不少,不过总嫌太过甜腻。本王此番从契丹来,特地带来了西域顶级特酿葡萄酒,不知陛下和各位娘娘、众位大人可有意品尝?”
见众人连声称好,耶律宗徹便击掌命下属将几个木制酒桶扛了过来。正待要给众人分酒,却见燕王适时站了起来,向赵祯作揖道:“陛下,古人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有酒却无契合的酒具甚为不美。臣多年前曾见先帝用过一套冰种翡翠制的杯盏盛酒,若能将其寻得,想必定能一现夜光杯的盛景。”
赵祯一愣,望向太后露出询问的表情。太后刘娥点头道:“当年先帝的确有一套精美绝伦的翡翠杯。不过先帝去后,哀家怕睹物思人,遂将之束以高阁。”
赵祯见太后一脸晦暗,怕引起哀思,忙道:“那便算了……。”
太后笑着摇头道:“不妨事,那么多年都过去了。宝物蒙尘,实非所愿。简章,去将它拿来吧。记得是在西殿库房放置器具的柜台左手边第二格,别拿错了。”
大总管梁简章先是一愣,接着连连应是,躬身退下。而太后却微笑着跟众人讲起那翡翠杯的来历。“这套翡翠杯是开国之初当世第一巧匠樊申的最后一样作品,用的是蒲甘最上乘的冰种翡翠精致打磨而成。一套共有四件,被称为翡翠四灵杯。其一乃为龙杯,雕刻了一整条神龙,龙头在上,龙身盘旋杯身;其二乃为凤杯,凤头在下,绚烂凤尾如开屏一般布满杯身杯口;其三乃为麒麟杯,所雕麒麟栩栩如生,瑞兽呈祥;最后一个么……乃是虎杯。”
“虎杯?”皇后郭清悟闻言愣了下,疑惑道:“不对啊,《礼记礼运》有云:‘麟、凤、龟、龙,谓之四灵。’龙凤麒麟皆备,为何独独缺了神龟。”
太后微笑着点头连连。“是了,熟读礼记的皆知典故。然那樊申才识学浅,误将猛虎代神龟,雕琢了这最后一个虎杯,谁想就在他竣工之时,也不知是不是因他不辨神明,忽然暴毙而亡,自此这套翡翠四灵杯便成了他的遗世之作。相传这套翡翠杯自有其神奇之处。”
一旁的杨太妃也起了兴致,问道:“到底有何神奇之处呢?”
“相传这四灵杯极有灵x_ing,非心胸坦荡、刚正不阿者不得饮。”
“若饮了会如何?”
太后不确定道:“大概便也如樊申那般忽然暴毙吧。”
赵祯闻言感到眼皮直跳。在这团圆之夜莫名提到死,总让人觉得极不吉利,感到浑身不舒服。就在此时,不知何时到来的周通触了一下赵祯后背。赵祯望去,只见其面色凝重,眼神游离向外。赵祯忙找借口如厕暂时离去,接着紧跟周通来到一处偏殿。
偏殿之中,梁简章手捧宝盒跪伏在地。他见赵祯到来,浑身发颤,连话都说得哆嗦起来:“陛……陛下……。”
“怎么回事?”赵祯叫周通将宝盒打开,只见便如太后描述一般,那套精致的翡翠四灵杯便静静躺在盒内。赵祯看不出问题,问梁简章道:“这套四灵杯有问题?”
梁简章摇头,却欲言又止。
赵祯不耐烦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别再给朕卖关子。”
“太后的物件大多是臣亲手打理,这套四灵杯也是臣收纳,不过不在西殿库房。但先前太后却言之凿凿要臣去西殿库房放置器具的柜台左手边第二格拿物件,臣抱着疑惑前去一看,结果发现了这个。”
梁简章抬手将攥在左手掌心的一个瓷瓶展露给赵祯看。赵祯取过,拔开瓶塞嗅了嗅,又倒出一点液体在一旁的案几上。赵祯观之,顿时脸色大变。这液体虽然无色无味,但是他却知道这是一种叫做见血封喉的剧毒。
赵祯心中痛到极点:千算万算,日防夜防,只以为母后若要再害展昭,必然暗中运筹。谁想她竟反其道行之,先是不动声色蛰伏数月,之后竟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毒害于他。为何要这样?母后,难道你这样铤而走险真的都是为了朕吗?您竟将朕看得比您的权势地位还要重要?为了朕,不惜与儿皇我反目,也要除展昭而后快?
蓦然捏紧瓷瓶,赵祯突然高高举起,便想将之砸碎在地。但手臂下挥的刹那,他又改变了主意。既然母后如此重视于他,重视到连太后之位都弃之不顾。那就只剩下一个法子了。
赵祯自宝盒中拿出那盏虎杯,他很清楚太后虽然没有明说,但梁简章自然明白是要将这见血封喉抹在虎杯之内——因为这个虎杯便是为展昭专门准备的。再次放下,赵祯改拿起龙杯,面无表情地当着两人的面将见血封喉倒了进去。
“陛下!不可!”周通震惊不已,明白赵祯想做什么后,就欲上前阻止。不想被赵祯一个冰冷的眼神止住。赵祯冷喝一声:“你若不想朕死,现在就去找董太医要极品解毒丹来。”
周通见拦不住赵祯,恨恨一跺脚,赶紧飞也似地跑走了。
“陛下!您万不能以身试险啊。”此时梁简章也明白过来,赶紧扑到赵祯腿上拦阻道。
赵祯苦笑一声:“朕已没有筹码跟太后谈判。她养我育我,朕不能对她不利,哪怕她曾行过万般错事,但她始终是朕的母后。朕本以为她对权势尚有留恋,便以此迫挟,哪知她竟处事如此决绝。现在,母后既然连太后之位都不看重,那唯一可以当做筹码要挟她的便只有朕自己了。”
“可是陛下,你若以身试毒,万一有了三长两短,你叫这天下怎么办?”
赵祯坚定道:“放心,朕绝不会死。因为除了这个天下,朕还多了一个不得不守护的人。为了他,朕也一定会活下去。”龙杯缓缓倾倒,一线毒液缓缓流出洒落在地。
安排好梁简章事情败露后逃生的路线,赵祯再次回到宴席之上,与众臣若无其事地推杯换盏。就连整个人都莫名地叫人觉得容光焕发。尤其当赵祯走到太后面前,他柔声道:“母后,儿子不孝,多年来都是依赖母后照顾,却没能为母后尽上一份孝心。朕深觉愧疚,希望今夜之后朕能多抽出时间,时时侍奉在母后身旁。”
言语的真挚叫太后眼中忍不住泛起了雾气,动容地拉着赵祯的手连连点头。“只要陛下平平安安,一生幸福,便是我这做娘的最大的慰藉。”
母子两人手拉着手相视而笑,温馨漫溢。一旁杨太妃见了也甚是欣慰,心想皇帝定是放下了生母之事。
周通悄悄回来将一枚极品解毒丸塞到赵祯手中,赵祯趁人不注意立刻吞下,随后便见梁简章端着那个宝盒到来。梁简章打开宝盒,在众人的赞叹声中取出里面的翡翠四灵杯,那剔透的玉质即便透过四周的灯光,也是光彩夺目。
一切就绪,耶律宗徹命人将密封的酒桶凿开一线,芬芳醇厚的葡萄美酒香气顿时四散开来,叫人沉醉。契丹使臣用一根细小的竹管将酒引进杯中,当色泽浓郁鲜红如血的酒液流入白亮剔透的翡翠杯,仿佛像是给其注入了鲜活的生命。
“熄灯!”
赵祯一声令下,宫娥纷纷吹熄宫灯,桂花林顿时一片晦暗。只有悬挂天际的圆月皎洁得投s_h_è 出柔柔的光华照耀大地。但就在一片柔和之中突然又亮起了四个与众不同的光亮——那光像是坠落地上的星星,因有了生命的血液注入,散发出微微的红宝石般的光泽,熠熠生辉。
赵祯看出梁简章紧张,他端着酒盘的手有些微微发抖,故而淡淡瞥他一眼,示意他镇定莫要露出马脚。所幸太后注意力不在他身上,自然浑然未觉,反而笑得十分慈祥道:“可惜只有四个杯盏,注定无法人人享用。幸得南院大王带来的葡萄美酒还有不少,此处便给各位大臣都斟上一杯,我们君臣拜月同乐可好?”
众人纷纷叫好,太后看了眼盛满酒的四灵杯,道:“至于这四灵杯,龙杯自然是归属陛下的,凤杯么理应归属皇后。”说着亲自伸手将龙杯凤杯置于主席案上。
皇后忙推谢道:“太后乃臣妾等学习之楷模,太后在上,清悟岂敢逾矩?”
“不一样,现在你才是后宫之主。这凤杯理应归你。”
皇后坚持不受,赵祯见状便道:“大娘娘莫再推却皇后的一番孝心。周通,将凤杯拿给太后。”
周通应是,不知是不是紧张,上前之时竟踉跄了步。以至于再拿杯盏时,竟鬼使神差的拿起龙杯送到太后席上。因四周灯光全无,只有微弱的月光,故此就连赵祯也一时未发现周通的失误。因为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接下去的两杯之上。
“这第三杯麒麟杯,便赐给为我们带来葡萄美酒的南院大王可好?”在众人的一片叫好声中,耶律宗徹神色坦然,接过杯去。
“至于这最后的虎杯嘛。哀家想赏给在座的一位臣子。”太后轻笑着,亲自端起虎杯走到包拯席位处。就在众人以为这杯至高无上的荣誉即将赏给龙图阁大学士时,却见太后将杯子递到了展昭面前。展昭面露费解,神色中甚至有一丝张皇。只见太后始终优雅的笑着,道:“拿着吧展护卫,这是你该得的。”
迫于压力,展昭只得接过杯来。却见太后如风般回转,端起自己席上的杯盏再次走来,抬手相敬:“是你不顾x_ing命,一路救陛下于危难,才让这大宋江山屹立不倒,不至后继无人。哀家其实一直都想好好谢你,却苦无适当的机会。今日便借着南院大王的美酒,先帝的翡翠杯,谢你保洪图社稷,巩国祚延绵。”
高高抬起敬酒的举动显得如此引人瞩目,叫赵祯立时发现了不对。夜光杯闪闪光芒虽是微弱,赵祯仍看清太后手中执着的乃是龙杯,当扫视到仍留在自己席位上的凤杯时,他的表情慌乱极致,几乎控制不住就要脱口叫出声来。不想竟在此时听太后说道:“之前有人传哀家不是皇帝生母。不错,哀家的确不是。而皇帝的生母的确便是金华宫中一个李氏宫女。”
这一声便犹如炸雷落到了每个人的心里,尤其赵祯,忽然像是被可怕的鬼手扼住了他的咽喉,竟叫他一时之间发不出一声来。他霍然起身,怔怔望着不远处的太后刘娥,几乎不敢相信她竟然当众承认了。
“可是哀家没有鸠杀于她。她一直活到了今年二月才不幸因病离世,追封宸妃。李氏还跟先帝生过一女,可惜不幸夭折。哀家曾问过李氏要不要认回皇帝,可她自认命薄无福,终其一生,都未与皇儿相认。”太后望向赵祯,笑得是那般慈祥与无奈。“皇儿,真相便是如此。哀家不愿再欺瞒于你,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对你有可乘之机。因为哀家这一生只有两个最重要的人。一个是与哀家恩爱一生、不离不弃的的先帝,一个便是你。”
赵祯闻言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自己竟是错怪母后了吗?难道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吗?赵祯绕过主席位,步履蹒跚就想上前,一声“母后”已叫出口,却感觉身体不知怎的突然麻了一下,接着就像被人抚中了什么x_u_e道,竟无法动弹分毫,连声音也发不出一声。
梁简章突然上前扶住全身僵硬的赵祯,问道:“陛下,你怎么了?”
赵祯心中焦迫,却什么都说不出,只能红着眼眶一瞬不瞬地望着不远处太后的一举一动。
“所以,哀家绝对不能让任何不利的事威胁到你。因为,我便是你的母亲,哪怕是让你恨我,哪怕豁出这条老命也在所不惜。”这一句自喃轻得只有身旁的展昭能够听清。只见太后倏地转向了他,观其还有些犹豫不决,太后神情冷峻地抬手将虎杯慢慢推到展昭唇边。而她自己则也举高了手中拿着的龙杯。
“喝吧。喝下这杯,哀家自当谢你一辈子。”
望着展昭缓缓将那鲜红的酒吞咽而下,太后脸上露出餍足释然的表情,她微微吐出一口气,随后也将手上龙杯中的葡萄美酒喝了下去。
不……不,不!——
内心在嘶吼,赵祯睚眦欲裂地望着眼前这一幕的发生。他想出声叫住太后,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不知道他的身体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上天要如此残酷,竟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将毒酒喝下,眼睁睁看着她的脸瞬间变得扭曲狰狞,眼睁睁看着那一口一口的黑血喷吐而出,眼睁睁看着那个为他殚精竭虑的至亲之人倒在了展昭的怀里。
四周在大叫,众人争相奔走,场面极度混乱。而他却动不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感觉心被撕裂,蹂躏成了碎片,践踏成泥。一阵腥甜更是由下而上涌来。当他终于可以动弹,便是一把推开梁简章,向前奔去。哪想双腿不知何故一软,猛地摔倒在地,一口腥红更是顺势喷薄而出。
“陛下!”皇后郭清悟吓得六神无主。急急冲过来想要伸手扶住赵祯,却被他一把甩开。
连滚带爬跌跌撞撞来到展昭面前,赵祯霍然跪了下来。他失魂落魄,满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展昭怀中已经没了气息的太后,颤巍巍抬手想去触碰她的手,却终是眼前一黑,彻底昏厥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刚被单位告知,要去考一个证。所以9月以后估计多多少少要暂时放缓更新速度了,不过每月至少两三更我还是会保持的。为了补偿大家,我这个月拼命在写紫黄,就放开来更新了,预计可以五更到六更的样子。
不好意思啊大家,计划赶不上变化。
第64章 (六十三) 丧
小小的皇子伏在宫装女子的膝头,泫然欲泣。
“大娘娘,我可不可以不背《礼记》?周太傅明日要考我《中庸》,可我实在记不下来。”
女子笑了。“那明日不背,你后日背不背得出?”
小皇子摇头道:“也背不出。”
“那十日后呢?你背得出吗?”
小皇子略作思量,点头道:“这应该可以。”
宫装女子神色突然变得肃穆而凛然,只听她淡淡道:“既如此,今*你就将你用来吃饭、嬉戏、睡觉等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上。母后相信只要你付出十倍的努力,就能缩短这十天的差距。只要你对自己的努力报以百倍千倍的自信与热诚,你总会完成周太傅对你的期许。”
小皇子闻言小嘴一扁,有些不太开心。“大娘娘,你明明是受益的亲娘,为什么你从来都对儿臣那么严厉?小娘娘都说会为儿臣向太傅求情了。”
宫装女子将小皇子扶正,柔柔一笑。“傻孩子,正因为本宫是你的亲娘,所以更不能宠溺于你。毫无原则的溺爱只会害了你,毁你一生。你若是平头百姓的儿子,娘亲宠你一些倒也无妨。可你生在皇家,将来是要继承大统成为万人之上的皇帝。你若行差踏错,毁的便不是一家,而是我大宋千千万万户黎民百姓。受益,你可明白?”
小皇子歪着脑袋有些似懂非懂。女子见了,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你现在不懂没关系,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懂。”
一滴清泪缓缓滑落。
是的,他已成年,早已懂了作为帝王必须励精图治的责任。只是,道理虽已明了,他却忘了母后的初衷。只凭逆臣一番小小的挑拨离间,便动摇了数十年的母子之情,淡漠了一个母亲全心全意的付出。
行差踏错吗?
只是这小小一步,便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他所失去的,超乎想象,越过了所能承受的极限之重,叫身心俱已千疮百孔,被蹂躏到体无完肤。
是他错了吗?
他所奢求的那份绝望的爱恋,非但看不到一丝希望,反而将向来珍之重之的骨r_ou_亲情一同埋葬深渊。
他……真的错了吗?
“陛下,陛下?!陛下好像要醒了。董太医,快!”
诊脉。须臾。
“回禀皇后娘娘,陛下并无大碍,只需好生调理一番。”
“可本宫明明看到陛下先前也吐血了,你再好生瞧瞧,莫不是陛下也如太后般……。”
“娘娘放心,陛下吐出的是郁结于心形成的淤堵气血,色泽鲜红,绝无中毒迹象。”
“那便好,那便好。”
缓缓睁眼,本以为会看到皇后郭清悟等后宫嫔妃,谁想近在咫尺的竟是那张最眷恋的脸庞。呼吸微微一滞,瞬间目不转睛将那人牢牢锁入眼帘。
便是眼前这人,让一切都变了。可是,他竟丝毫无法怨怼于他。因为对方自始自终从未变过。变得是他,是他变得疑神疑鬼,变得面目可憎,变得故作聪明玩弄手段,变得开始算计起自己最亲的亲人。所以因果循环,上天便将他曾最重视的亲情都收了回去,不是吗?呵,果真是他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泪水再次潸然而落,却凉透心底,悲苦参杂。
“都出去吧,朕想一个人静静。”翻身背对众人,他的命令清冷而孤僻。片刻寂静后,陆续响起纷乱退出殿外的脚步。就当他以为人都走净了,耳畔突然响起那人低低的轻语。
“陛下,你还好吧?”
赵祯突然坐起身,一种出离的愤怒竟让他咆哮怒吼:“朕让所有人出去,你为何不走?!”
红衣护卫不发一言,只是低眉顺目表情略显为难。皇帝这才发现,顺着他为难视线的落点,竟是自己始终紧紧攥握着对方手腕,腕脖处几近发红淤青。想来自昏迷之时他便这般一直牢牢抓着,才会在对方这样高强的武者身上留下如此鲜明的印迹。
凄凉笑了。
原来如此,不是那人不想走,而是他无意识中不让他走。可笑啊,他竟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懦弱可怜。失去母后,他便只有从他这里才能寻到慰藉,进行自我救赎吗?
笑声越来越响,只是回荡在殿内的却没有丝毫欢愉,只余那无穷无尽的哀伤凄怆。就在他以为这悲凉笑意再也遏制不了,那向来矜持的红衣护卫竟忽然主动拥抱住了他。
“陛下,你若想哭,便哭吧。”
没有一丝技巧,连安慰都算不上,偏偏便是这么一句话,让他不受控制眼底再次流出泪来。只是这次不再冰冷,有了一丝温度,便是如那人的怀抱一样的温度。崩溃的哭声被掩藏在温暖的怀抱之中,直至红衣尽s-hi,却始终默默守护、不离不弃。
空旷的大殿阻隔了旁人探究的眼神。皇后郭清悟蹙眉望着紧闭的殿门,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想她堂堂一国皇后竟被自己的夫君拒之门外,尽管皇帝一向对她不冷不热,但如此非常时期,理应是她这个结发妻子陪伴在侧才对。为何一个小小的护卫却取代了她的位置留在皇帝寝殿,这叫她情何以堪?
望了眼一旁也是沉默不语的玉妃,皇后总算是寻回了点自信,舒心不少——至少也没让这向来独得专宠的李玉珍陪王伴驾。只是舒心之余仍有些难以抑制的酸涩,皇后言道:“陛下待展护卫可真是不一般,玉妃,你说是吗?”
玉妃平静道:“陛下向来看重展护卫,很是依赖于他。此番发生如此大事,也许我们这些妃嫔反而无法宽慰陛下痛失至亲的伤痛,或许如展护卫这般叫陛下绝对信任的人,才是最适当的人选吧?你说是吗,德仪公主?”
赵颖原本眼角还挂着痛失母后抹也抹不尽的眼泪,可当玉妃询问于她,她突然浑身一震,惊恐地望向福宁殿寝殿,三并两步奔到门前刚想抬手敲门,终是按捺下来。接着她头也不回地急急离去。看得皇后与那玉妃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出宫寻人的薛良第一时间得讯赶回宫中,当他来到慈宁宫,看到正殿之上已设好了灵堂,赵祯手扶棺木正望着里面安详躺着的太后遗体怔怔出神。正殿之内静得出奇,除了皇帝,仅有一个周通小心地侍候在侧。
“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薛良见赵祯对他的到来毫无所觉,只得低声询问周通。哪知周通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道:“陛下,请您赐死奴婢吧。”
赵祯突然眼皮一跳,似有了点反应。他淡淡地看向周通,问道:“为何?”
“是奴婢害死了太后,若不是奴婢一时紧张错拿了龙杯,绝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情。奴婢万死难辞其究,只求陛下莫再自责了。”周通朝着赵祯叩首连连,一脸决然似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赵祯自嘲一笑,摇头道:“罢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最错的是朕,那毒是朕亲手下的,若非如此,母后怎么会死?”说着又转过视线一脸哀戚地望着棺木内。
薛良闻言震惊不已,赶紧询问周通,周通心知瞒不过,便将那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薛良。薛良听得瞠目结舌、心惊r_ou_跳,万没料到太后之死竟是这般缘由,不过虽说震惊,内心却不由自主窃窃松了口气。因为他知道此次若不是太后桃代李僵中了见血封喉,那中毒的将会是赵祯,尽管事先服了极品解毒丹,但效果如何终究尚未可知。薛良自认自身为人还算宽厚,不过从小跟着赵祯长大,内心对赵祯的感情早已超越了一般的主仆,若要他家陛下生死一线冒如此大的风险,他宁可自私地认为太后为陛下挡过这一劫已是最好的结果——毕竟这件事情本就是缘起于太后的杀念。只是经由此事,他再一次确认了展昭在赵祯心目中已经到了何种重要、不可取代的地位。
太后中秋团圆宴上惨遭毒杀,崩于御前,叫天下万民震惊。皇帝悲痛交加下旨彻查,首先寻上的便是第一时间消失不见的慈宁宫大总管梁简章,可其人却像是凭空消失般,事发后彻底不见了踪影。
同太后之死一起浮上水面的还有皇帝隐秘的生世,引起朝野内外轩然大波,流言四起,天下百姓这才知道原来太后竟不是皇帝生母,皇帝生母乃为已故的李宸妃。因殿中侍御史李博仁早先直指太后鸠杀皇帝生母,虽太后死前坦诚自身清白,仍有不少不满太后专权的大臣表示不信。为证事实,皇帝不得不遣人调查。他特意寻到宸妃之弟李用和,迁其为礼宾副使并统领皇城司,亲去先帝永定陵查证生母宸妃之棺木。李卿日前归来,当朝回禀,言宸妃葬品介如一品夫人,着装更为皇后袍服。皇帝闻言朝堂之上顿时情绪失控,悲恸难抑:“从此后大娘娘的生平可清白分明了。”
国丧期间,天下万民,三日释服,禁食以寄哀思。虽说是要禁食,但自古以来,礼法无非是治天下务须以孝的根本,从权变通就变得无可非议,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升斗小民,只要不在公众场合饮食,皆可于暗地里悄悄食用一些寒食。
这几日皇宫各处都在守孝,展昭虽也穿了丧服,却反而闲的发慌。不知何故禁军统领近来都遗漏给他排值,叫他只能待在这竹宜轩中无所事事。其实他内心还是极其担忧的,太后过世后,赵祯情绪极度不稳,可不同于以往的日日相见,近来竟一反常态都不得召见,叫他亦无可奈何。实在左右无事,便只能细细思量那日中秋的点点细节,希望能寻出蛛丝马迹早日侦破。可是无论他怎么想,就是想不通,到底会是谁要谋害太后呢?又用了什么手段做到这一步呢?
事发当日,宫中禁卫立刻封锁现场,将所有人都排查了一遍。尤其献酒的契丹使臣一行更是没有一个放过,却得出酒水无毒的结论。查证的人最终只在太后杯中发现了见血封喉,可谁都看得明白,当时太后完全是误拿了皇帝的龙杯才至中毒身亡,那是不是说,其实那个下毒的真凶真正要谋害的根本不是太后,而是皇帝赵祯?一想到这儿,展昭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对于此案的重视程度,更是与日俱增。为此,展昭也向赵祯自荐可由开封府侦办,哪想听到谏言,赵祯用一种莫名自嘲凄苦的神情凝望着他,不应也不拒,最终却不声不响将此案发配大理寺主审。
大理寺将追踪的目标放在消失的大总管梁简章身上,展昭却不知为何直觉不是。总觉得在这一片重重迷雾下一定还有什么被掩藏了的真相,而他一定要想尽办法尽快将其挖掘出来,因为事关赵祯安危,他的内心便完全无法平静下来。
正在兀自苦思冥想,却见德仪公主赵颖慌慌张张到来。一见展昭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上前一把拉住他就走。“展护卫,你快跟我走。现在也只有你了,皇兄根本不听人劝,若再继续这样下去,怕是要出事。”
“到底出了什么事?”亦步亦趋跟着,展昭询问道。
“皇兄守灵三日,因禁食守礼的缘故,至今滴米未进。如今三日期过,众人劝他用膳,皇兄却说守孝未够,居然要继续禁食。而且已有多日不上朝不问政,奏折在御书房已经堆积成山。各宫嫔妃都轮番劝过,连小娘娘也不止一次开解,谁想皇兄却倔着x_ing子充耳不闻。我……我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才来找你。”赵颖忍不住落下泪来。
如果可以她绝不愿来找展昭出面,因为这样只会让她的皇兄越陷越深。她能看出,太后的突然离世让皇兄似乎幡然醒悟了,已有意疏远展昭并与其保持距离。可是不知为何皇兄的丧母之痛竟超出任何人的想象,完全近乎哀毁骨立痛不欲生。他寸步不离地守着灵堂,虽不若一旁哭丧的宫人嫔妃泪流满面,但那了无生趣的模样完全是从内心深处便已隐隐散发出形若枯槁的味道,再加上一种莫名的执拗,仿佛是在对自己进行最严酷的惩罚,连x_ing命都可置之度外。
展昭本以为赵颖说的多少有些夸张,可来到慈宁殿灵堂一看,实实在在被赵祯的样子吓了一大跳。昔日英姿焕发的年轻帝王,如今便如一个街边行乞的乞儿蜷缩在灵堂的角落,他的头枕靠着棺木木壁,面白如纸,发丝凌乱,哪里还有一点点帝王的威严。如果硬要说像什么,就像一个被母亲抛下的弃儿,茫然无措,丝毫找不到生存下去的意义。
此刻皇后郭清悟正跪在赵祯身边苦苦劝其进食,哪想赵祯连眼角一丝余光都不曾给她,反而当展昭走进殿内的瞬间,沉寂已久的目光才微微跳动了一下。这让皇后心中很是恨恼。皇帝那里碰了钉子,正打算借机找个罪魁祸首发泄一番,却见玉妃突然站了起来,拦到她面前道:“皇后娘娘,守了那么多天您也累了,不如臣妾扶您到偏殿休憩片刻如何?”说罢,神色凝重地对皇后摇了摇头。
皇后窃瞟眼皇帝,心知玉妃确是好意。想她也不算是心胸狭隘之人,刚才一时想要发作无非是受了太多气罢了。于是点点头,由玉妃陪同离开灵堂,临去路过展昭身旁,玉妃突然驻足忧声道:“就劳烦展护卫好好开解陛下了。”
展昭施礼送走两位娘娘,便毫不迟疑来到赵祯身边。赵颖怕这两人间会发生些什么,寻了个由头,将殿内其余众多守灵嫔妃宫人也统统遣走,于是一时间原本哭声热络的大殿内只剩下了他两人。
“陛下,你到底怎么了?”
展昭试图去搀赵祯手臂,想要将他扶起,却被赵祯不着痕迹地躲开。赵祯回避对方困惑的视线,郁郁道:“朕没事,展护卫你退下吧。”
展昭多少能感知其仍沉浸在失母的悲痛中无以自拔。虽觉自己人微言轻,但秉着忠君以谏、待友以诤的处事风格,有些话却不得不说。“太后娘娘突然离世,臣能明白陛下一时无法接受的心情。只是陛下不但是娘娘的儿子,更是我大宋的君父,此刻陛下是打定主意只做孝子,不再理睬那些需要陛下庇护救助的百姓了吗?”
赵祯闻言,苦笑出声,反问道:“怎么,丧母之痛,朕连独自躲起来不问世事都不可为?原来在你眼中,朕不理朝政几日便已是失职?展护卫,你也太高看朕了。朕不是什么君父,更不是圣人。朕只是个有血有r_ou_活生生的凡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是人就有颓唐就有扛不住的时候。是朕对不起母后,可朕却连恕罪的机会都没有。此刻,朕只想暂时抛去一切,好好陪陪她,试问这也不可以吗?”
眶中蓄有泪,心头泣无声。展昭看着这样的赵祯,心中蓦然一痛。
这是他不惜一切想要保护的陛下啊。虽知人不可能一世无忧,但许多人用自己无私的付出将这位官家的仁爱之心以最纯净的方式守护起来,让人忍不住无限向往。可现实的手终是残酷落下,撕裂了这层好不容易筑起的保护膜,叫这个向来纯净的人一下子摔落云端,摔得七荤八素全然一蹶不振。是上天的残忍,还是人为的残酷?不管是什么,他只知道再也回不去了,单纯的心一旦失去羽翼,终将慢慢蜕变。
“臣明白了。既然陛下如此希望,臣不再多言,便允臣陪着陛下,可好?”既然什么都做不了说不了,不如默默陪伴——这也是他唯一能为赵祯做的了。
“回竹宜轩去,朕不用你陪。”
赵祯虽是态度强硬,无情拒绝,展昭却并未理睬,而是跪正了姿势,默默焚香诵经。其实赵祯的内心是极其矛盾的,他渴望见到展昭,这能让他痛彻的心无形中得到丝丝缓解;但又害怕见到,因为太后的死让他无颜面对这个人。于是皇帝干脆装聋作哑不再搭理,心想反正过会儿妃嫔聚多了,这人自会觉得难堪离开。哪想人是多了起来,展昭却始终跪在那里,不管四周如何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甚至主动上前刁难,他的腰杆都挺得笔直,丝毫不见动摇。
赵祯禁食,展昭便也不再喝一口茶汤。直到第二日正午,竹宜轩的巧儿得到消息寻来,将每日惯例的汤药也捎带过来。展昭望之只是摇摇头,不肯服药。这下可将赵祯惹急了眼,心想若是不服,展昭恐有x_ing命之忧啊。见其神色绝然,俨然有种要与他的执拗分庭抗礼的架势,赵祯自然知道他是用这种法子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心中难免有些钝钝的痛浅浅的怨,可对展昭的无法割舍的感情终是胜过了一切。当赵祯终于同意进食,展昭只微微笑着对他说了一句话:“陛下,未来的日子还很长,请为珍视你的人好好善待自己。”
或许便是因为有着展昭一直无声而坚韧地陪在身旁,原本灌满全身无处宣泄的悔恨的心伤渐渐开始收口。明明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要收住,可那人挺拔的身影便在眼前,叫他恍惚间仍忍不住关切起对方的一举一动,哪里还有时间自怨自艾?
又过两日,展昭看似无意地提起了慈宁宫大总管梁简章,询问为何大理寺对其指向如此明显。赵祯才不得已告知那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样。
展昭闻言甚是惊奇。“陛下你是说那*你发现太后误拿了龙杯,本想叫住太后,身体却莫名无法动弹,以至于没能阻止太后中毒。”展昭这才明白为何赵祯一番自惩般的古怪行为缘何产生。
赵祯自不敢告诉展昭这毒正是他自己下在杯中,本想施行苦r_ou_计,胁迫太后放弃杀人的念头。谁想弄巧成拙、悔不当初。如今木已成舟,只能捡可说的部分将当日疑点之处告知。他道:“朕不认为身体的异样是莫名巧合,虽然那种状态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感觉只是一个恍神的功夫。但就是那一瞬,如果朕当时能够动上分毫,哪怕能喊出一声,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而当时,只有皇后、周通、梁简章在朕身旁,出现状况时皇后周通都没有动,唯有梁简章突然靠近朕将朕扶住,试问不是他动的手脚又会是谁?”
展昭费解道:“可他为什么这么做?太后娘娘乃是他的主子,害死太后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赵祯一愣,心想是啊,太后活着梁简章才能拥有高高在上的地位,若是没有太后,谁又会把他这个失势的奴才放在心上?抱着这样的疑惑,赵祯次日恢复临朝,着大理寺加大力度调查此事,却全无所获。
时至重阳过后,一具浮尸被从龙亭湖打捞上来。虽被泡得肿胀得难以辨认,但经提刑官检验确认为大总管梁简章无疑。至此笼罩在赵祯心头的迷雾非但未有消散,反而越发浓重,困扰地他日夜寝食难安。
作者有话要说: 8月第四更。
这个月真是开外挂了,还有两更,大家静待吧。
另外大家又可以猜凶手了,呵呵。
第65章 (六十四) 陷害
太后被毒害至今未有任何进展,梁简章的死更是斩断了一切线索。展昭担心对方的目标仍是赵祯,遂日日随侍左右,寸步不离。更要赵祯撤回所有他身边的暗卫,转而保护皇帝皇后杨太妃等在宫中身份尊崇的重要人物。要说固执,展昭这人一旦认定就很难改变,加上近来两人都是日夜相处,暗卫的保护已形同摆设。赵祯实在磨不过他最终应了。
这几日是赵祯过得有史以来最满足的日子。虽然太后过世的y-in影仍横在心田,但人心这东西既能受伤,自也能愈合。而展昭便是他治疗心伤最好的良药。不需要多说什么,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汇,只是一个抚慰的浅笑,只是靠近时感受着对方如暖阳般的气息,只是一个又一个细心的体贴入微,便让赵祯心中感怀同时亦觉自己对他的感情越发泥足深陷、难以自拔。
皇帝是满足了,与那人终日形影不离,眼里哪里还容得下旁人半点?但也正是如此,叫刚刚消弭的流言再次甚嚣呈上。展昭顾全大局只当充耳不闻,却让赵祯气得连拍几次御桌,严惩了几个碎嘴的奴婢才堪堪压下去。
多日伴驾只能偶尔在外殿打个小盹儿,展昭身子毕竟不比从前,疲态毕露。赵祯看在眼里,心生不忍,逼着他回竹宜轩歇息。展昭自知状态不佳反而累赘,也不敢再争,私下里叮嘱薛良万分小心,并要暗卫全部留下护卫皇帝,不许跟着。这才起身返回竹宜轩。
回去的路上正遇赶去看望皇帝的玉妃娘娘。玉妃叫住展昭说想跟他谈一谈,展昭不敢有拒,只得守礼洗耳恭听。
“展护卫,最近宫中有些不好的传闻,希望你不要介怀。宫中寂寞,若无些捕风捉影的三五闲话,叫这些常年幽居深宫的人如何给那一尘不变的生活做调剂呢?何况,陛下已经重责,相信不会再传这些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玉妃神态温和,看似劝慰,眼波流转间却总觉得掩藏了什么忧愁在其间。“其实本宫知道,陛下待你不同是因将你视作交心的挚友,与你在一起时陛下总是神态轻松,陛下于你是全心全意的信任。我想你也是这么想的,是吗?”
“微臣深感陛下厚爱,无以为报。太后遇害始终未查出凶手是何人,微臣担心贼人要害的其实是陛下,所以才……,却不想给众位娘娘带来了困扰。”
“不妨事,宫中也有不少深明大义的嫔妃。事关陛下安危,展护卫自当便宜行事,不必过多顾忌。”
“是。”
两人正在交谈,突然一道银光自树后s_h_è 来。眼看就要s_h_è 中玉妃,幸被眼疾手快的展昭挥剑挡下。展昭定睛一看,掉落在地的竟是枚似曾相识的飞镖。
“飞云镖?”展昭脱口而出,同时心头大震:柴府余孽?难道是……韩孟非?
掩在远处树后的贼人见一击不中,毫不恋战,立刻掉头就走。展昭岂能容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虽说此刻功力只恢复了七八成,但那黑衣蒙面刺客轻功身法再高明,也未必能及得上他的燕子飞,若是将人拿下说不得太后毒杀案也能就此破冰。如是想着,展昭丢下一句“娘娘保重”便收起飞云镖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说来也怪,那人越逃越偏,最后竟莫名逃进了他所居住的竹林。展昭心头一紧,担心竹宜轩中的巧儿与香玲,遂全力施展燕子飞追缉而去。但怕什么来什么,只见那贼人几个闪身,竟真的闯进竹宜轩内。
展昭紧跟着追进去。然才一进屋便愣住了。展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早间还巧笑嫣然的巧儿此刻竟衣衫褴褛神色凄苦地躺在地下一动不动,明显是曾遭受了暴力侵犯的模样。他抓起一旁自己的黑色披风包住巧儿将她抱起,探到还有气息,忙将人摇了摇唤回神智。“巧儿,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
巧儿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展大人……我……我……。”
“香玲呢?”展昭追问。
隔间传来香玲的惨叫。不等展昭闯入,只见那黑衣蒙面人一手持刀,一手拎着昏迷过去的香玲慢慢走了出来。展昭惊怒交加,刚蠢蠢欲动,那刀便飞快无比地架到了香玲的脖子上。
“你到底是谁?在皇宫行凶到底意欲何为?”展昭早已怒不可揭,愤而拔剑直指。巧儿的惨状让他几乎快失去理智——清白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何等重要的事,怎么可以如此恶毒对一个无辜的宫女下手?
黑衣蒙面人冷哼一声:“那枚飞云镖没有让展大人想起什么来吗?”
展昭面色一沉道:“你果然是柴王府的人。”
“展大人英明。”
展昭怒道:“陛下既已还柴家公道,你们为何还要咄咄逼人,不肯撒手?”
“是那位刘太后苦苦相逼,不仁不义在先,非要将我等赶尽杀绝。可惜他母子聪明反被聪明误,只消稍加引导,倒叫我看了场好戏。”黑衣蒙面人似难掩得意之色。
面色一沉。“是你毒杀了太后?”
“你非要这么认为,便当是吧。怎么?看展大人的表情似乎是想缉拿我归案来给太后抵命?”浅浅冷笑继而转为哈哈大笑,黑衣蒙面人假意摸了下眼角莫须有的眼泪,说道:“什么人都好抓我,偏偏呢,展大人却是抓我不得。”
“这是为何?”
“因为,若不是我,死的极有可能就是展大人了。”
展昭神色一紧,追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展大人如此聪慧,自然已经查明是太后想要置你于死地吧?”黑衣蒙面人见展昭久久无言,自是明白不幸而言中。“所以除了太后,便是保你一命,你当感激涕零才是。”
“狗贼,休得一派胡言!”
展昭忿而趁隙一剑刺去,不想那贼人早有防备,闪身而避。展昭不依不饶继续小角度连番运剑前推,迫使那人本能抬刀相隔,哪想遇上削铁如泥的湛卢竟将刀身一剑斩断。贼人大惊,却发现湛卢并未直取咽喉要他x_ing命,而是划向他的手腕,逼他撤手。贼人顿时了然,知道展昭目的仍是想要救人,当下毫不犹豫推了香玲的身体去挡。若不是展昭发招快,收招更快,那小婢女就要在剑下香消玉殒了。
看似收招收剑,实则剑峰再度回转,剑花倾翻,如绽开朵朵白梅,一收一送间如臂指使,再度变为对峙的局面。展昭怒意稍减,眼神中的精光却反而更深一层。“莫要拖延时间,说,你的同伙在哪?”
“同伙?”
“你刚偷袭玉妃被展某追赶至此,哪有空欺辱巧儿?若说没有同伙,展某还没有蠢到这般田地。”
黑衣蒙面人微怔片刻,随即哼笑一声,钦佩道:“展大人果然厉害,不愧是开封府的人。”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晦暗闪烁,y-in鸷已极。他微扬下巴戏谑道:“若说同伙,不就在那儿嘛。”
“展大人!”身后的巧儿就像见到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害怕得整个身子都贴了上来。不等展昭转身,他只觉后背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身子便是一麻,立即无法动弹,连声音几乎都发不出来。
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巧儿你……。
“展大人……对不起……奴婢也不想的。”身后传来巧儿低低话语,她紧紧抓着展昭后背的衣服早已泣不成声。“可我若不按他们说的做,他们就要杀了我宫外的爹娘和弟弟。……是奴婢对不起你,奴婢连自己的清白都不要了……求你不要怪我。”
胸中有一团怒火在烧,不但因为巧儿被胁迫的遭遇,更因恼恨自己的大意。其实他从一开始就觉察出不对了。无论对方是想对付他还是皇帝,牵连无辜倒也罢了,又有什么理由去毁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婢女的清白呢?此刻他懂了。正因为一个刚被暴虐对待的弱女子绝不会让他有所防备,所以他们才大费周章做了这出真实戏码将巧儿送到他的身后。
他中的应该是跟赵祯当初一样的暗算,这便说明中秋夜宴上太后的确是被人谋害的。可是柴家早已家道中落,眼前这蒙面人也明显不是唯一幸存下来的韩孟非,那究竟还有谁在暗中运筹帷幄?而他们用这种手段将他定住,又是想使什么y-in谋诡计呢?
“交给你了,你懂该怎么做。”黑衣蒙面人将抱着的香玲丢给巧儿,巧儿抱住香玲眼泪流的更凶。那蒙面人却是不屑一顾,哼了声便转身走了个干净。不消片刻屋外响起御林军统领严奎的声音。“给本统领进屋搜!”
巧儿愧疚不忍地看看香玲,又绝望地看了眼展昭,终是下定决心扶起昏迷的香玲将她的身体狠狠往展昭剑尖上撞去。一剑穿心,展昭万分震惊,眼睁睁看着香玲便那般死在他的面前,而他的身体就像被掐算好了药效,于这瞬间恢复了行动。只是已然太迟。严奎领着十数禁卫正巧闯了进来,在他们眼中便仿佛是亲眼目睹了展昭诛杀香玲的瞬间,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惊骇不已。
展昭刚能动便本能去托住倒下的香玲,哪想巧儿适时撩开身上的披风扑到严奎脚边,大喊:“严统领,快救救奴婢。展大人疯了,他……他适才欺辱了奴婢,香玲看不过去要阻止,展大人竟失心疯一剑杀了香玲。”
巧儿一身的伤叫旁观者倒抽一口凉气,再有那死在展昭剑下的香玲尸体,所有眼见者皆怒目而视。御林军统领严奎更是爆喝一声:“抓住他!”
两个禁军侍卫上前想扭押住展昭手臂,俱被他反手施巧劲甩了出去。严奎见状大怒,叱道:“展昭,你敢拒捕?”
“展昭是否有罪,自有人定夺,还轮不到严大人胡乱给展某攀咬罪行。”展昭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巧儿此刻孱弱无助的模样,根本无法想象先前就是她狠心将香玲送入他的剑下。低头看了眼生机断绝的香玲,想到她曾经鲜活可爱的音容笑貌,心头便是一阵发寒发痛,双拳倏地攥紧,就连脸色也变得极其煞白吓人。
严奎怒道:“姓展的,不要以为仗着陛下宠信于你,便可脱罪。你此刻□□后宫事实俱在,这可是本统领与这十数名禁军侍卫亲眼目睹。哪怕闹到文德殿上本统领也不会轻易放过你。”说罢,抬手将巧儿从地上拖起。“你起来,你既为苦主,稍后还要你来佐证。”
“佐证?”巧儿张皇已极,她惊疑不定地看了看那头的展昭,又看了看一脸笃定的严奎,突然一把推开严奎摇头道:“不,奴婢不能佐证。奴婢……奴婢已经失了清白,难道让奴婢到全天下人面前去宣扬吗?不!不!——”
巧儿咬住下唇,突然像是下个某个决定,她突然毫无征兆地冲向展昭方向,展昭本想拦住她,却被数名禁卫以为他想要对巧儿不利,故而出手缠斗,以致展昭□□无暇。当发现巧儿竟是拔出刺死香玲的湛卢举剑自刎时已然太迟。
“巧儿!”展昭睚眦俱裂,一掌回旋扇开围住他的几人,立时上前一步接住软倒下去的巧儿。鲜血自那柔嫩地脖颈出不断溢出,她却对着展昭凄凉地笑了。附在展昭耳边,巧儿用只有展昭一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展大人,奴婢对不住你。……奴婢选择一死,也不会当殿说出任何不利展大人的话。这样,或许陛下还能保住你……。请你,原谅巧儿……不要,恨……。”不等说出最后一个“我”字,巧儿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展昭双眼赤红,此刻已然不是忿怒,而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悲伤自瞳孔中宣泄而出。他不恨巧儿的背叛,更不恨巧儿陷害他成了声名狼藉的凶手,他只恨自己没能早点窥破这个看似荒唐、错漏百出,实则缜密、精心布置的局,才遭致巧儿与香玲相继殒命。
今日之事怕是暂无转圜余地。展昭心知这一番设计陷害让自己此刻处境堪忧,遂不再抗拒,任由禁卫扭绑住双臂推出竹宜轩。却错漏了一旁严奎眼底那一抹凛冽的杀意。
当赵祯得到消息,展昭已被下到宫外刑部执掌的天牢内。他勃然大怒,将严奎递上请求斩首展昭的奏章直接扔到对方脸上,甚至还砸破了一片额角。赵祯眼中一片冷意,却是不容置疑道:“展昭是什么人,朕比谁都清楚。像他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天下钟情于他的女子何止千万?你说他□□后宫,还是对一个小小的宫女,讲出去有人信吗?”
严奎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甚至不敢去擦额角的血迹。他恭敬道:“别说陛下不信,臣若不是亲眼所见,臣也不信。可那自刎的宫女死前信誓旦旦言展昭是得了失心疯才欺辱了她,而且臣与一干禁军侍卫可是亲眼所见展昭将另一名宫女一剑贯胸致死,陛下若是不信,可招当日那群侍卫前来一一对证。”
赵祯双眼突然猛地眯作一线,心思已百转千回。这严奎本是太后的人,如今太后没了,他实在没有理由诬赖展昭。顿时,他有些信了严奎所述,毕竟一人佐证不难,但要叫那么多人都做出相同的证词,若不是手段通天,便是即成的事实。况且那禁军这边本就是坚定不移地保皇派,其下侍卫也俱誓死效忠于他,并非严奎这个御林军统领可以轻易摆布。此番不过适逢其会凑在一起,自然不可能作伪证。但要叫他相信展昭会杀了香玲并侵犯巧儿,那也是绝无可能的。想到这件诬陷事件背后或许隐藏了更可怕的y-in谋,当真细思极恐。在太后已经殡天之际,宫中竟还有人要陷害那人,并不惜诬其清白,而他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光是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栗。
是谁?到底是谁?竟恨展昭到这般地步,要其背负这等污名受世人轻视唾骂,此刻还来逼迫他亲手下旨杀他,简直是兵不血刃恶毒到令人发指。
就在赵祯费尽思量不得其解之际,殿外响起一声“皇后娘娘、玉妃娘娘求见”的通传。不等赵祯宣见,皇后郭清悟已怒气冲冲直闯进殿来,一旁紧跟的玉妃见赵祯面色不善,忙想拉住皇后劝解,却被皇后反手一记耳光狠狠甩在脸上。玉妃被打蒙了,而赵祯也被这记耳光打出了火气。
“皇后,你在做什么?”赵祯冲过去护住玉妃,验看她左颊些许微红,顿时有些心疼。“如此行径,可还有半点母仪天下的端庄?”
“本宫为何打她,玉妃心中清楚。那展昭大逆不道,□□后宫。本宫着御林军统领严奎上奏陛下下旨处决,陛下不批也就罢了,竟还指使玉妃到本宫这里来胡搅蛮缠作伪证,是何道理?”皇后一改过去的端庄贤淑,竟是咄咄逼人,怒意滔天。
玉妃抚着脸颊焦急辩解:“皇后娘娘真的误会了。请相信臣妾,臣妾真的没有作伪证。真是有人行刺臣妾,展护卫救了臣妾后是去追刺客,所以他根本不可能犯下这些罪行。”
赵祯闻言大喜过望,忙追问玉妃事情的经过。玉妃不敢有瞒,一五一十地将当初发生的一切都告知皇帝。当说到展昭曾脱口提及飞云镖,赵祯心头猛地一沉,心想莫不是真是柴王府余孽所为,难道韩孟非打算重走柴文益的老路?
玉妃又言遇刺后因害怕寻到一队禁军侍卫寻求保护,又碰到正巧进宫述职的严奎便请他协同捉拿刺客。皇帝听后松了口气,突又望向那本掉落在地的奏章,顿时气极,朝仍跪在地上的严奎厉声道:“你可听到了?是玉妃请你前去协同缉凶,为何奏章中要隐瞒这节不报?严奎,你欺上罔下,是何居心?”见严奎一时哑口无言,赵祯更进一步,咄咄逼人直接摞下判断:“展护卫既然是去追凶,根本不可能犯案,你那所谓奏章便免了吧。”
“陛下不能枉顾事实……。”
“什么是事实?你眼睛看到的就是事实?那玉妃所说的难道便是假的?”赵祯松开揽抱着玉妃的手,慢慢走向严奎。弯下身子,一手按在严奎肩头,赵祯压低声音冷意横生。“你想转投皇后门下,没问题。但你若再诬蔑展昭半句,别怪朕没有提醒你诬陷忠良的下场。”
虽听不清皇帝说了什么,但皇后多少看出点端倪,知赵祯必然威胁了严奎,才致使这御林军统领突然偃旗息鼓了。一股心火从脏腑直窜喉口,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疾步拦到赵祯身前,质问道:“陛下莫非为了那个媚主惑上的宠卫,竟连礼义廉耻也不顾了吗?”
“郭清悟,注意你的身份。你怎可这样跟朕说话?”赵祯暴怒。比起皇后指责他不顾礼义廉耻,他更听不得对方用“媚主惑上”四字来定x_ing展昭。“展护卫乃是天下有口皆碑侠义之士,更是正三品衔朝之重臣,岂容你不顾分寸随意轻辱?就算你是皇后,朕也绝不允许你有失体统侮辱于他。”
皇后愣住了,一脸难以名状地不信表情。良久,她突然呵笑一声,悲从中来。“臣妾从来不信宫中的流言蜚语,可臣妾今日才知道,原来有些竟是真的。陛下不怨清悟有辱圣颜,却对那位帝之宠臣一丝一毫的委屈都受不得。陛下,你真的如此重视于他,重视到悖逆伦常,不惜一切也要护他吗?”
“休要胡言!朕再说一遍,展护卫乃是朝之重臣。”
“什么朝之忠臣?他根本就是个□□后宫的祸害!”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响彻福宁殿。吓得殿内所有人都心惊r_ou_跳、遍身寒颤。赵祯脸色冷若冰霜,所有怒意仿佛随着那一掌宣泄下去已都不见踪影。他不着一丝感情地对众人下令道:“皇后留下,其余人都给朕出去。”
突起的帝王威压魄力十足。当众人退走干净,独留帝后二人,皇后郭清悟才从那一巴掌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她神色凄苦,眼中盈泪,心头已然痛到极点。“臣妾是你的原配妻子,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能不敬我。为了那个展昭,陛下居然当众羞辱臣妾,可有想过后果?”
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你是在威胁朕吗?说,你都知道了什么?”
皇后苦笑连连。“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陛下当初回宫将接驾的所有人都晾在正宫门前,难道真是圣体违和?为何臣妾私下得到的消息却不一样?臣妾听闻归途之时是因那展昭伤重,陛下方寸大乱,便亲自抱了他送至太医院医治,且事后担心太后问责还下严令整个太医院封口不言。可惜,天下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继续。”
“那日本宫生辰,发生那等不清不白的宫中丑闻,依太后平日的脾x_ing定是要重责的。可那日太后一反常态竟反而当起媒人撮合尚秋霞与展昭婚事,本宫就已觉得奇怪。不过要说反常,陛下怕是更甚。本是化干戈为玉帛的好事,陛下竟然大发雷霆,现在想来怕是太后娘娘已经觉察出了端倪,想要用这种方式将危险消弭于无形。”
声音越发冷了。“还有呢?”
“还有那尚充仪。好端端却被陛下打入冷宫。直到最近本宫才知,就因为她恨恼展昭拒婚使她尚家失了颜面,便将之推下龙亭湖,险些致其身死。陛下因此便全然不顾多年的夫妻情分,断情绝义,以致尚充仪自缢于冷宫。如此桩桩件件事实背后代表了什么,陛下还要臣妾再说下去吗?”
“不必再说。”赵祯抬手阻了,随后背过身去,淡淡道:“皇后应当心里清楚,你的后位是太后选的,而非朕。但既已昭告天下娶你为妻,朕也愿与你相敬如宾,长长久久。只是希望你能恪守本分,打理好这后宫,朕自当许你一世荣华。”
“一世荣华?条件呢?”
“今后凡是关于他的,不该知道的——不听不看不理不管。已然知道的——便将之烂在肚子里,忘掉吧。”
泪水瞬息而下,“那如果臣妾做不到呢?”
“作为大宋皇后,你便必须做到。如果你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便是朕废后之时。”
犹如晴空霹雳的言语彻底击倒了这位年轻的皇后,叫她向后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泪水泉涌而出,已然模糊了眼帘。她突然觉得眼前之人好陌生。曾经他们虽不算相亲相爱,但她至少懂他。她的夫君是世间少有的帝王,仁善、宽厚、纯良、多情,她曾为他的一切怦然心动。可现在,这个人模样没有变,可是他的心却变了。帝王仍然有情,却将这份珍贵的感情完完整整只给了一个人,再也不愿匀出任何一点施舍给其他人。是她输了,输得好彻底,或者说是整个后宫的女人都输了,包括那个曾最受帝王宠爱的德妃李玉贞。她突然好想知道,若是叫玉妃知晓自己适才心心念念帮着洗刷冤屈的那个人,便是夺走帝心之人,不知她脸上又会有什么精彩的表情呢?而展昭呢?那人总是显得那般循规蹈矩,尊卑守礼,又是怎么接受天子的这份感情的?……不,或者,也许……那个人还什么都不知道?
脑中突然闪过的念头叫皇后忍不住问道:“臣妾想知道,陛下如此全心全意待他,那个人他知道吗?”
沉默,良久才传来一声叹息。“朕从来都没想过让他知道。他也不必知道。他只要过他想过的人生,而朕……也只求远远看着他、守着他,那便够了。”
皇帝凄苦的言语让她松了口气,可同时泛起的酸涩却叫一种心痛愈演愈烈。何苦呢,陛下?您明明是这天下之主,明明可以坐拥一切,却为何要爱得如此卑微?
皇后慢慢从地上站起,默默整理仪容。“臣妾明白了,臣妾已选好了所要走的路。”
“你选了什么?”
皇后微微扬起嘴角,绽放出最炫目的笑容。“从出嫁由陛下揭下红盖头的那一刻起,臣妾便始终爱慕着陛下。后位固然诱人,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自己的夫君才是最重要的。臣妾不想看着陛下一错再错,妄送清誉。”
倏地转过身来,赵祯望着皇后郭清悟的眼神冷得就像望着一个敌人,面上所有的表情都像凝结成霜。
“可是,如果真能如陛下所言,从未打算曝光这份感情,不会败坏伦常,做出有损皇室颜面之事。臣妾倒也不妨做出一些让步。只要陛下真能做到永远瞒住自己的心思,臣妾便也应下陛下所请,不该知道的——不听不看不理不管。已然知道的——烂在腹中。”
“好,你我一言而定。”
“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 八月第五更,下一更便放在31日吧。
这章写得有点不在状态,大家就随便看看。
剧情推进得已经比较快了,再过几章就揭秘最后一个boss的说。其实本来还担心今年可能不能完结紫黄的,现在应该不成问题了。
九月又要忙着带娃了,所以更新暂时决定每月三更的量,希望大家体谅哈。
第66章 (六十五) 反制
刑部天牢对展昭来说并不陌生。开封府虽与刑部分属不同,却也偶尔一同协办案件,进出天牢提审人犯更是常态。只是让展昭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他自己竟成了犯人进到这牢狱之中。
神经一旦放松下来,身体的疲惫反而越演越烈。身子不由自主晃了晃,展昭干脆沿着狱壁靠坐在干Cao堆上闭目养神。头脑的昏沉让他一度想睡去,但疲累到极点与之相反思维却异常活跃彼此展开了拉锯战,叫他内心无法真正平静下来。
他觉得有一些问题,似乎想偏了方向,所以才招致如此错的离谱的结果。本以为太后被毒害,下一步指向的不是皇帝便是宫中贵人。但事实却告诉他,对方将目标锁定在了他身上——多日伴驾,有时也会落单,对方都按捺下来没有出手。直到皇帝撤走调派在他身边的所有暗卫,便立即精准地布下此局,可见至少有个内应就潜伏在皇帝身边,且对他们的行踪了若指掌。可有一点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毒杀太后之后,针对的不是皇帝赵祯,反而会是他这个无关紧要的护卫呢?如果真如那贼人所言,这一切皆是柴王府所为,他们又是为了什么要冒如此大的风险诬陷于他?难道仅仅因为要报复他救下皇帝并破坏了柴文益的谋逆大计?
想到那个只是限制行动短暂麻痹的针刺之痛,展昭突然像是明悟了什么。确实,如果对方真要致赵祯于死地,当初毒杀太后之际,顺带在针头沾上致命毒药已然是一石二鸟。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对方压根就不想杀赵祯。
杀太后,却不想杀皇帝。比起要他展昭死,更不惜设局陷害诬他清白。那隐匿暗处的幕后黑手的想法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叫人根本无法琢磨。这已经是自回宫以后第二桩叫他想不通的怪事了。第一桩是太后对他莫名的敌意,从开始设计他热衷为他赐婚,到之后巧施连环害他差些殒命,他至今都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其实,也不是全然不明白,而是根本无法想象。难道说……真是因了宫中那些流言?
忍不住将这念头甩掉。
怎么可能?赵祯对他亲厚宠信早不是一天两天,多年来他们皆是亦臣亦友,偶尔宫中也会传些怪话闲话,从不见高高在上的太后以及众位嫔妃当真。怎么此番他在宫中养伤却反生出那么多事端?即便赵祯近来对他更是依赖,那也是因了太后的突然离世,皇帝心中一时无法承受才将一部分依靠的情绪寄托转嫁到他身上。这世间有紫谨、白玉堂对他怀着那种心思已是够了,如何能够Cao木皆惊以为全天下所有男人都对自己有意?更何况这人还是当朝天子。
但是……若太后真是轻信误解了呢?如此,倒是能解释随后的所作所为。……这么想来,那第二桩想不通莫非也是如此?假设如果宫中潜伏的那个柴王府内应对陛下产生了别样的感情,压根不愿陛下死,另在听信流言的情况下,设计陷害他身败名裂问罪赴斩,这么一来,一切似乎又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可是那个人会是谁呢?
“玉妃……?”
展昭突然睁开眼来,自己都有些诧异脱口而出的答案。
如果要在宫中选一个爱陛下至深的人物,第一个跳入脑海的必然是那位柔美和善的李德妃无疑。现在想来,玉妃每次出现的时机都有那么一些诡异。第一次宫外遇刺便是玉妃随同陛下一起,那日御花园中也是她与尚充仪争执引起了他的注意,今日还是她叫住自己才至有随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吗?
不,不对。玉妃深爱陛下,如何会出卖陛下行踪,导致陛下当初遇刺?那日与尚充仪争执很明显也是为了帮他在拼命劝解。何况宫中流言四起,只有她待他如常,相信他与陛下只是朋友。展昭狠狠捶了捶额头,想将自己的纷乱思绪敲散了。玉妃真心待他,他竟莫名怀疑于她,自己真是头脑不清到疯了。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当初将他引入竹宜轩中陷阱的明显是个男人,玉妃也险些因此中镖而亡。
男人……?
展昭突然想起那贼人曾说“若不是我,死的极有可能就是展大人了”,之后又说“除了太后,便是保你一命”。再联想到太后那日执意赐酒给他,眼神话语又是那般古怪。如果此人说的都是真的,极可能那日是太后想毒杀于他,反而不知怎么被这贼人掉包了毒酒。可是……那毒酒又为何会下在龙杯之中,而不是凤杯?啊,对了,是他。若一切都吻合他的猜想,那这贼人的身份岂不是呼之欲出?不,还不能完全确定,必须要试他一试。此外还有一人嫌疑也极大,只是该如何揭破对方的身份呢?
展昭还在反复思量,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低沉的脚步声。稍倾,一个身披斗篷的身影出现在牢门前。牢头恭敬打开牢门,那人手一挥示意对方退下,随后便进到里面。
“陛下?”直到赵祯撂下连帽,展昭才不自禁叫出声来。他想起身迎驾,身子却乏得厉害,一动之下没能起来。
赵祯见状还以为展昭受了伤,忙疾步上前蹲下身按住他想要强起的身体,心焦到慌了神。“不必起身。展护卫你怎么样?难道受伤了?”说着亲自动手检查他身体伤处。
展昭面色一红,拉住赵祯因慌张乱摸的手,尴尬道:“陛下放心,臣没有受伤,只是有些疲惫没休息好,一时无法起身迎驾罢了。”
赵祯松了口气。“如此便好。”
“陛下怎么来了?”
赵祯眼神一沉,恨恨道:“你在禁宫之中居然还会被人如此陷害,你叫朕如何待得住?”
“现在情况如何?”
“严奎那混蛋,一早报了刑部留了底,朕就算想救你,若是不能尽快结案,也一时半刻无法把你从这天牢捞出去。”
展昭摇头道:“陛下无需为展昭之事挂心。万事万法皆有章程,不能因展昭一人坏了规矩。”
“朕已经叫人将此事传讯给包卿,相信合我君臣二人之力,定会尽快为你平反。”
展昭闻言非但未有安心,反而眼皮一跳。让包大人知道他此刻处境倒无妨,只是那白耗子……万不要做出什么冲动犯浑的事来才好。
见展昭缄口不言似在想什么心事,还以为他担心自己身上背负的罪名。赵祯心疼地望着展昭略显憔悴的面容,宽慰道:“别担心,你这事转圜余地极大,现在有玉妃为你作证,证明你是前去缉拿刺客,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不会有事了。”
“玉妃为臣作证?”
赵祯忙将玉妃所述重复了一遍,见展昭听得一怔,还以为有什么不对。追问之下,展昭却只是苦笑摇头,不愿多说什么。赵祯哪里知道展昭此刻正为先前怀疑玉妃感到深深的自责与内疚。是啊,假若真是玉妃要害他,她又何必亲自站出来作证,坏了自己满盘设局呢?这次当真是他想错了。
赵祯因不清当时发生了什么,故而要展昭将事情经过都详细地说了一遍,留待稍后与包拯一同研究案情看能不能寻得破绽。当听到香玲巧儿相继殒命,心中也是大恨,怒骂道:“这些混账,朕若将他们揪出来,绝不会放过他们。”
“陛下,其实臣有一些想法,望陛下附耳过来。”
赵祯依言靠近,等展昭说完心中所想后,很是愣怔了片刻。他有些不敢确信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正因不知真假,才要一试。”
“好,朕信你。朕会设法布局,请君入瓮。”
赵祯陪了展昭好一会儿,直到薛良三催四请,才依依不舍地走了。想通了很多事,展昭也终是累到受不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初时畏寒觉得周身有些发冷,睡梦中不自觉环住自己,之后寻到一个熟悉的热源,便安心地彻底陷入沉睡。
一觉醒来,睡眼惺忪,头脑还有些昏昏沉沉,展昭便已发觉了异样。刚想推开那环顾自己的火热怀抱,却被一只有力的“铁钳”捉住手臂。一双桃花眼凑到跟前,俊美无双的脸庞笑得那般享受及戏弄。“我说猫儿,你也真够翻脸无情的。呼呼大睡之际将五爷我当抱枕取暖,睡醒了立马一脚踢开。你便是这般恩将仇报的?”
展昭想到自己先前居然一直睡在白玉堂怀中而不自知,脸红得仿佛可以滴出血来。偏偏那白玉堂还语气尖酸刻薄、口不饶人。“五爷该说你心大,还是放浪形骸呢?”
展昭气极,脱口辩道:“展某又不是对什么人都……。”猛地住口,脸色难堪已极,顿时别过脸,说不下去了。
白玉堂却望之心头一跳,会心微笑。他柔和了神色,眼中满溢脉脉温情,接口道:“是啊,你只是对我不设防罢了。就像这样。”忽然出手如电将那人牢牢箍在怀中,感觉对方挣扎,反而抱得更紧,紧得就像想将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一般。他在他耳边低喃,嘴唇擦过展昭耳际引其一阵战栗。“猫儿别动,这样就好。”
展昭本想推开,但当感受到白玉堂全身微微的轻颤与那浓浓的忧心,一时竟忘了动作。
“你可真是不让人省心。本以为你在宫中好吃好住养病,五爷这才一时忍了不去寻你。谁想好好的又出这等破事,你便存心不让我好过,是吗?”
展昭皱眉道:“说得好似是我招惹来的事端一样。展某又何曾希望宫中发生这种事?”
“这件事情你就没有半分头绪吗?”白玉堂问。
头绪也不是没有,但是他能说吗?若被白玉堂知道先前宫中尽在传他与陛下不清不楚,万一这耗子儿当真了,大闹御内,岂不是把陛下也拖下水?算了,还是三缄其口吧。不过有一件事倒是正好需要用上他。
展昭拉开白玉堂紧揽的手,脱离怀抱坐正身子,神色肃穆而严峻。“白兄,有一件事正想请你帮忙。”
“跟你这件案子有关?”
“若我所料不差,的确大有关联。”
听到可以帮展昭,白玉堂立时来了兴趣。“是什么?”
展昭凑到白玉堂耳畔一阵低语,白玉堂初时露出吃惊的表情,稍倾了然地点点头,慎重道:“放心吧,你交给我的事,我一定会办妥。”展昭见他承诺下来露出信任的笑容。他却突然拍了一下展昭肩头,略带笑意地抱怨道:“你这只狡猾猫,又被你莫名打发去跑腿了。你倒是说说该如何赔我?”
展昭这次反倒应得格外爽快。“等我回府,请客礬楼一顿酒宴可好?”
白玉堂表示深深怀疑。“顶级的礬楼酒宴一千八一桌,你这穷鬼有钱吗?”
展昭眼神一阵游移,低声嘀咕一句:“展某只说请客,没说结账。”
“你这家伙!”白玉堂笑骂着扑过去,展昭没想到他突然而为,加上身乏避得慢了,被扑个正着。白玉堂压在展昭身上,眼神眷恋而迷离。他见展昭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慌乱无措的模样甚是有趣,蓦地抬手撩开展昭额头碎发,食指轻弹其脑门,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你只管负责请客,结账都归五爷。”
展昭一时推他不开,恼道:“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白玉堂戏谑连连:“就你这只穷猫,五爷我自问还养得起。不过……今日即便你说的天花乱坠,也休想我改变初衷。”
“初衷?”
“五爷此来本是打定主意就算是打昏了你,也要将你劫出这天牢的。”突来一指点中展昭胸口x_u_e道。
“白玉堂你……。”
当白玉堂横抱着一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福宁宫寝殿,尚未睡下的赵祯感到实在诧异万分。薛良本想喊人护驾,却被赵祯及时阻下,要殿内众人都不许声张。
赵祯望着白玉堂初时神色费解,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子一亮。他不许旁人跟着,而是独自举着烛台走到近处,借烛光将白玉堂怀中之人瞧了个真切,一时没忍住大惊失色到脱口叫了出来:“他……。”
白玉堂亦面色凝重地看了眼怀中被宽大披风从头包到脚的人,郑重点头道:“是他。Cao民一时冲动,将他从狱中救了出来,此刻实在无处可去,还望陛下……。”
“别说了,你随朕过来。”赵祯引白玉堂将怀抱之人放到自己休憩的龙床之上,并亲自放下床幔将人遮了个严严实实。随后赵祯神色严厉地对一众内侍宫婢道:“今夜之事,你们只当什么都未看见,若有走漏风声半句,朕决不轻饶。”
众人诺诺应是。
赵祯见白玉堂驻足龙床边忧心忡忡,忙道:“不必担心,绝没人敢搜朕的寝殿,展……呃,他在朕这里绝对安全。只是你这事当真做的冲动,本来他这件案子极易翻案,现在反而陷他于不利境地。”
“这么多年沉疴积身,他早遍体鳞伤。这次暠山之行更是差些客死异乡,Cao民实在看不得他再受任何罪过了。”白玉堂眼中透着无人能比的决绝,却突然身子一颤,闷哼一声单膝着地。赵祯见了忙搀扶住他,关切道:“你怎么了?”
白玉堂神色痛苦,却强自忍着。“不打紧,只是受了点内伤,现在还是那只猫的事情要紧。”
“不会是你要强行带他离开,被他打伤的吧?”
白玉堂一阵苦笑:“陛下也该知道那家伙有多冥顽不灵。”
赵祯闻言低叹一声,拖了白玉堂就往外走。“朕招御医给你治一下伤。”遂要薛良去请董太医。
“那他……?”
“别担心,此刻能在朕寝殿之中的都是朕的亲信。”
白玉堂摇头道:“Cao民不是担心陛下的人,而是担心那只猫万一睡x_u_e解了醒来怕是不依不挠,会不好对付。”
赵祯沉思片刻,决意道:“那就让他暂时先别醒来。”转身对日常照顾他起居的婢女秀禾道:“去准备一碗息神汤,等下给床上的人服下。”另外又对殿内其余几人道:“好好守着,绝对不要让任何人闯进来,明白吗?”
“是。”
一切嘱咐完毕,便拉着魂不守舍的白玉堂离开寝殿到别处治伤去了。
“那人是谁?陛下怎么让他躺在龙床之上?”秀禾忍不住问另一个婢女,却见周通忽然厉色瞪过来,呵斥道:“别忘了这宫里的规矩,不该知道的不要多问。还不按陛下所说快去准备息神汤?”
“是……。”秀禾唯唯诺诺福了福,便到后殿的私厨熬了一碗息神汤来。正打算送到龙床喂给里面的人,哪想不知怎的秀禾刚走两步突然昏厥过去,幸亏周通眼疾手快将汤碗接住,才幸免于难。一旁几人纷纷赶来一窥究竟,却无论如何都叫秀禾不醒。一个婢女为难地看着周通,问道:“周公公,怎么办?秀禾不知怎么了。”
“别担心,也许是得了什么急症,先将她抬到一边。晴儿,你去请医女来给她诊治。”垂眼望着手中的息神汤,周通神色一片晦暗。“但也不能为她一人耽误了正事。这碗息神汤便由我代劳去给那位大人服用吧。”
身旁几人没有注意到周通眼底的异色,自然没有异议,纷纷散开各司其职。
周通一手端碗,一手暗暗伸入另一侧的衣袖。等来到龙床边重新拉好床幔遮蔽了余人视线,他才自其间摸出一个瓷瓶,打开将其中药液倒入碗里。周通面容流露出一股y-in冷,他低语自喃道:“展大人,你必须死,对不住了。”说着便去扶起床上之人。披风适时散落,包裹其中的人露出真容,望之竟不是展昭,而是薛良带人暗访良久却无丝毫音讯的韩孟非。
周通大惊,心知中计,正待退走。突然寝殿灯火通明,十数扇殿门被禁卫同时推开携兵器闯了进来,将他团团围住。而随后进入的赵祯已然皇袍加身,神色威严而冷峻。一旁白玉堂抱剑环胸立在身侧,不过那双眼再没有半分逗弄猫时的轻佻,而是满满的戾气,就像一张满弦绷紧的弓,似乎一言不合便要拔剑相向。
白玉堂此刻心中已对那只猫的推断力佩服得五体投地。本是被人设局陷害,却反过来运筹帷幄将了对方一局。尤其当他潜入某处府邸,半信半疑从中寻到展昭要他找的韩孟非,他便明白,今夜要倒霉的怕是不止一人。
窃瞟一眼身前的皇帝赵祯,白玉堂也在心中暗暗赞赏。明明没有事先通过气,可当他带了昏迷的韩孟非赶到宫中配合下套,皇帝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并配合的天衣无缝。要说这份悟x_ing,可当真了得……不,与其说是悟x_ing,不如说皇帝竟对猫儿的想法感悟的如此通透。
赵祯厉声道:“周通,你还有什么话说?”
“陛下说的什么?奴婢不明白。”趁人不备,周通假装失手将碗跌落,却被时刻盯着的白玉堂一个闪身长臂一捞,将汤碗稳稳的接到手中,半滴未撒。落在皇帝身后的董太医立即取银针探入碗中,只见瞬间黑了大片。
赵祯见了,气冲牛斗。“事到如今,你还打算抵死狡赖不成?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通呵笑一声,继而变为哈哈大笑。“陛下何必多此一问?就凭我识得那韩孟非,陛下以为我是谁呢?”
“你是柴家埋在宫中的内应?”
“陛下现在才明白过来,也不算太晚。”
赵祯心痛地闭了下眼睛,点头道:“是了,若没你传递消息,如何让那人掌握朕的一举一动?你说是吗,严统领?”倏地旋身,对上那刚被人生生擒下押解入宫的御林军统领严奎。“严统领好智谋。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人前让人以为你是太后的人,人后却为柴家复仇大业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果真人不可貌相啊。”
赵祯冷冷一句便如重锤击中严奎心口。想到一切伪装已被窥破,严奎大笑一声,缓缓起身不再装做伏小状。“就不知陛下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朕早已得讯韩孟非入了汴梁,却遍寻不得,没想到今夜白玉堂却在你府里发现了他。”
严奎恍然,恨恨自怨道:“是啊,我早该料到。可惜我太过心软,若早些将这卖主求荣的韩孟非杀掉,而不是将其囚禁,就不会这般轻易暴露自己身份了。”
赵祯愣了下,与白玉堂面面相觑。“韩孟非不是柴家的人吗,你为何要囚禁于他?”
“当初我明面上是奉那刘娥旨意对柴家余孽赶尽杀绝,实则暗地里帮助他们逃过一劫。我本以为经此一事,那韩孟非自会与我扛起复仇的大旗,哪想那混账东西竟反过来劝我收手。还不惜跑到京城来阻挠于我。我这才将他囚禁在府内。”
白玉堂奇道:“那韩孟非难道没有告诉你,他是柴王爷的私生子?”
严奎大惊,差点冲上前去。“你说什么?”
赵祯一声叹息。“你该庆幸自己心软,不然柴家唯一的血脉便就此断送在你手里了。”见严奎稍稍从这个惊人的消息中缓过神来,他继续问道:“所以,自年前起朕共计遭遇三次行刺,莫不都是你们的手笔?”
周通见事已至此,便不再隐瞒。“是,都是奴婢传讯,严统领安排的。”
“中秋夜毒杀太后,日前陷害展护卫,也是你们做的?”赵祯咬牙切齿,眼中已流露出不可抑止的杀意。
“不错。”
这两人像是突然放弃了抵抗,对一切供认不讳。只是赵祯问及如何犯案,两人却似统一了口径,只一味沉默,拒不回答。再问他们是否还有同伙,一口咬定全由他二人所为,最后严奎干脆两眼一闭再不肯多说半句,而周通也只是愧疚地望着赵祯一言不发。当殿签字画押后,两人被着令带下去候审。严奎离去时,忽然对赵祯说道:“这一切的罪便由我严奎一人领受了,只求……只求陛下善待孟非。”
赵祯点头道:“韩孟非于朕有救命之恩。朕寻访他从来不是为了杀他,而是为了救他。”
“如此,严奎便放心了。”
赵祯看了眼一脸欲言又止的周通,问道:“你又想说什么?”
周通立即跪倒,愧疚道:“是奴婢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尽管多年来奴婢深知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也相信陛下与柴王府灭门并无关联,可奴婢却有不得已的苦衷,已无法回头。所以,望陛下宽恕……。”说罢向赵祯重重叩首。
赵祯别开脸不愿看他,叹道:“你传讯害朕多次遇刺,朕不怪你。可你害了母后,更陷害展护卫入狱,朕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你。”
“我……。”似想辩解什么,周通终是无奈摇了摇头,被押解他的禁军侍卫推出殿外。
白玉堂若有所思,向赵祯道:“陛下,那周通好像有一些话没有说完。人犯尽管已拿下,但整桩案情脉络不清,仍过于扑朔迷离,Cao民觉得并非好事。既然那周通自觉愧对陛下,不如从他那里作为突破。”
赵祯闻言深觉有理,刚欲命人将其召回。却听殿外一阵喧哗,稍后一名身上染血的禁军侍卫进殿禀报:“回陛下,严统领趁人不备,拔刀自刎了。”
“那周通呢?”
“严统领自刎前先杀了周通,卑职身上的血便是周通的。”
“混账!”赵祯愤而立起。
明明两个罪魁祸首已然自裁,不知为何总觉得一切顺利得近乎诡异。两人一味沉默让许多真相都掩盖难明。最重要的是内心莫名觉得一阵强烈的心神不宁席卷而来。他突然看向白玉堂,而白玉堂此刻的目光也正好望过来与之撞到一处,两人的表情竟意外地如出一辙。只用了那么一眼,似乎立刻就明白了彼此的不安源于何处。
赵祯内心闪过一丝挣扎:“白玉堂,你真的打算进入朝廷,绝不后悔?”
白玉堂毅然跪下,朗声道:“Cao民恭领圣意。”
闭了下眼,待再度睁开之时,眼底透出一股决意。赵祯朗声道:“封白玉堂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另调拨十名暗卫,一切听你调遣。你知道要做什么吧?”
白玉堂点头道:“陛下放心,无论发生了什么,我绝不会让猫儿再有半点闪失。”
作者有话要说: 八月第六更!这最后一更总算将进度推进到一定程度了,y-in谋差不多写完了,剩下的都是感情戏了。
九月又要忙了,带娃考证,不过三更肯定有保证的,哈哈,以现在这个进度的话说不定年前就能完坑了。
第67章 (六十六) 劫狱
赵祯目送白玉堂率人离去,偶一抬头发现殿外已经微亮,竟是一夜折腾过去。薛良提醒已经临近早朝,赵祯怕误了时辰,也顾不得休息,CaoCao擦了把脸梳洗片刻便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了文德殿。
又是好一番嘈嘈切切,勉强熬过早朝,赵祯觉得自己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本打算回宫小睡片刻,谁想有人通传契丹赤王耶律宗徹请求觐见。赵祯了解到耶律宗徹此次前来没有穿戴契丹朝服,而是随意地着了一件宋制款式的汉服来到宫中,穿着如此不正式,想必是私面私觌于他。于是要人略作安排,在福宁殿后院的凉亭召见了对方。
果不其然,见礼后耶律宗徹从袖笼里取出一个锦盒置于凉亭内的石桌上,并推到赵祯面前。赵祯打开锦盒,只见一个上书契丹文字的鎏金狼头符印静静躺在其间,虽不明白上头写了什么,但看样式竟与调兵的虎符颇有几分相似。赵祯甚为不解地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耶律宗徹径自取出狼头符印,解释道:“我圣宗先帝崩前,曾将契丹兵权一分为二,除了原有的鎏金虎头兵符,另外特地命人打造了这个鎏金狼头兵符交予本王。简单的说,目前契丹的兵马,本王占了一半。本王今日携兵符而来,便是要将诚意明明白白展现在陛下面前。”
赵祯也不接话,而是任耶律宗徹继续说下去。“我契丹新任可汗一向排斥汉人,最近更是频频增税扩兵,所为为何,相信陛下不难猜出。”
“王爷莫非想说贵国可汗有想挑起宋辽两国战乱的迹象?”赵祯脸上并未表现出丝毫意外,这也正应证了他知晓此事,不过尽管知道,心中仍有疑窦。“那他又何必派你前来求亲德仪?”
“陛下,明人不说暗话。宋国在我契丹也埋了不少探子吧?本王相信我与我那皇兄之间的敌对关系陛下已然了解过才是。他之所以尚未有任何动作,便是因为忌惮于我。而我手中捏着的这个狼头兵符便是他忌惮的来源。本王自幼受祖母太皇太后熏陶,仰慕大宋文华,平生也致力于宋辽和平。本心来说本王是不同意攻宋的,更愿意以商贸促进两国长足发展。但若被皇兄一味逼迫,本王真不知自己还能抵挡多久。”
赵祯笑了,不同于笑容的云淡风轻,语气中却能听出一丝暗讽的味道。“王爷嘴里说着明人不说暗话,实则却处处不愿掏心啊,如此又要朕如何配合呢?”
耶律宗徹眼底浮起一丝意料之外的y-in霾。本以为这宋帝赵祯心x_ing较为单纯,故而他抛砖出去想引对方接玉而来。虽说双方或许都有结盟意向,可谁先开这个口,差别还是极大的。先提议的,自然是更迫切有此需求的,将来分摊利益自也要被附议的一方剥上一层。
以现实来说,耶律宗徹的形势更危急。皇太后菩萨哥病重怕是时日无多,一旦没有她的支持,萧氏母族那边的支持力度将会立减,再加上若是可汗再立养母元太妃为太后,至少有一半的人或将倒戈到可汗阵营,他的处境怕就此岌岌可危。可就这么被这位看似能力平平的宋帝算计去,于国于己,他都又有些不甘,故而想要再锱铢必较争上一番。
就在两人你来我往互算互防之际,薛良突然神色匆匆赶到,附到赵祯耳边耳语一句,叫适才气度雍容的宋帝瞬间变了脸色。他霍然起身,淡淡向耶律宗徹说了句:“还请王爷稍后,朕去去就来。”说着不等赤王回应,便转头疾步离去。
去到偏殿时,董太医已将人弄醒,随着韩孟非悠悠醒来,当望见赵祯后第一句便是——
“快……快救……展昭……。”
展昭望着天牢外微微蒙白的天色,深深叹了口气。这一夜很是难熬,白玉堂走后,虽也闭目养神许久,但心中揣着谋算,总在担忧牢外事情的发展,便再也无法入眠。白玉堂若是找到韩孟非,对赵祯设局下套必是一大助力,只是不知为何,虽对自己的推断有信心,心之深处总不自觉感到惴惴不安,仿佛一切仍有些不为人知的东西不在掌控之中。
就在头脑杂乱无章,整理着一些过于散乱的疑点与线索,牢门又再次被打开了。只是这次没了访客,只有牢头一人。他拎了一个做工精巧的食盒,满面堆笑,颇为奉承。“展大人受屈了,所幸陛下时刻记挂着您,相信不久展大人就能沉冤得雪出去了。”
“承你吉言。”展昭客气道。见那牢头并未离开,而是放下食盒打开盒盖将一碟桂花红枣糕取了出来。展昭望之不确定道:“这是……?”
牢头搓着手,赔笑道:“这是宫里差人送来的,说是陛下怕这刑部天牢怠慢了展大人,特地送来大人喜欢的吃食。”
展昭一愣,眉头微垂,眼波流转间竟是流露出别样的风采,瞧得那牢头很是怔神。嘴角划过一抹浅弧,笑意淡而清隽,若有似无。他拿起一块糕来,颔首道:“陛下当真有心了。若宫里的人还在,望牢头代展某聊表谢意。”
“好说好说,展大人慢用。”
牢头见展昭送到唇边咬了一口,不敢打搅其进食,忙躬身告退下去。代展昭谢过宫里捎食来的内侍,送人走后,他又返身折回。只见那糕点碟子已空,被放到了牢门外。牢头小心收起空碟,心中暗自好笑这大名鼎鼎的展护卫居然喜欢吃甜食,转眼一盘都消灭了。不过再一想到这甜食还是当今天子命人送来的,就佩服得厉害。他喃喃自语道:“展大人果真不愧是万岁面前的大红人,隆宠之盛,怕是无人能出其右啊。这坐牢坐的,也是独一份了,陛下亲自探监也就罢了,还管叫宫里送点心的。”说着无语地摇摇头,窃瞟一眼牢内蜷在背光处似是睡去的红衣护卫,怕扰了对方休憩,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牢头刚走没多久,几道黑影相继鱼贯蹿入。他们来到展昭牢门前,钢刀一劈斩断牢锁进到里面。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靠近检验了番,欣喜道:“成了。”接着就一把将人抄起扛到肩上。
正待急速退走,只见远处一道白色身影宛如奔雷飞掠而来。人未及,剑光已至,远远劈来,剑气将青石地面斩裂一道深痕。众黑衣人大惊,慌忙退却,却被那白衣剑客不依不挠地缠斗上,以寡敌众丝毫不落下风。俊美的面容原本总带着几分傲然与轻佻,此刻化身修罗凶煞至极,尤其当看到其中一人肩上扛着昏迷不醒的展昭之时,那种被触碰了禁忌的恚愤,更叫止不住的杀气泉涌般四溢而出。
“你们若敢动他分毫,就别怪五爷今天大开杀戒。”白玉堂冷声冷面,一声叱喝“围起来,一个也不要放跑”,其后紧接着跟进的十名暗卫便冲了过去将几个黑衣人团团围了起来。
白玉堂谁也不理,只专攻那个扛着展昭的黑衣人。此人武功本就与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锦毛鼠相去甚远,若不是白玉堂顾忌展昭安危,刻意留了手,他早敌不过了。尽管如此,身上也被白玉堂招呼了好几剑。心知不是对手,为了保命,此人突然将肩上的展昭朝白玉堂抛了过去,接着掉头就走。
白玉堂凌空一把接住,将人横抱在怀。低头看了眼那人人事不知的模样,心头乱糟糟的:就怕这傻猫儿出事,结果还真着了道了。顾不得去追那逃走的黑衣人,只勉强点了一个暗卫堵截对方,自己则将人抱到安全地带放下来好一番查看,确认展昭只是昏睡过去,其他全然无恙才大大松了口气。
反手再度把展昭上身紧揽进怀,感受着身体贴合间即便隔了几层衣物也能感觉到的体温的彼此传递交融,激跳的心才慢慢安抚下来。白玉堂苦笑自语:“你这死猫,一眼没看紧就给我出状况。再多来折腾几次,你是打算叫五爷折寿啊?”
压在展昭后背的手蓦地一僵,眉头深锁了下,白玉堂视线突然移向不远的战局。那几个黑衣人人数虽不及白玉堂带来的暗卫,功夫倒俱是不弱,暗卫渐渐不支出现了伤残。白玉堂冰冷注视着,眼中不由喷薄出一丝凛冽的杀意——人虽是皇帝临时指派给他的,但既然交到他手里,自然没有让人折损殆尽的道理。附耳道了句“猫儿,我去去就来”,便轻手轻脚放平展昭,白玉堂重新抄起云浪一跃进了战局。
有了白玉堂的加入,形势立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云浪所过之处犹如无人之境,频频救下伤重的暗卫。白玉堂也终于发现为何手下暗卫会不敌这几个黑衣人,原来这几人看似各自为战,实则连成一阵,互通有无,往往彼此填补了缺漏。那些黑衣人本是顺风顺水,偏偏被白玉堂这不按规矩的一搅局,加之云浪剑芒太过犀利,顿时方寸大乱。几人且战且退,一路退到了天牢通道之外。白玉堂与一众暗卫见状大喜,哪顾什么穷寇莫追,忙急匆匆追了出去打定主意将其一网打尽。
刀剑的撞击声刚自天牢消弭,突然又有数道黑色身影诡异地自天牢上方从天而降。原来适才乱战之际这五个黑衣人竟一直按捺屏息藏身暗处,直到不见了白玉堂等人踪影这才现身。来到展昭身边,其中一个刚欲伸手将人捞起,眼角突然闪过一道白光,若不是他察觉异样缩手的快,便要被废掉了手腕。惊诧望去,只见一个个子颇矮有着少年身形也着黑衣蒙面的人飞燕般掠来。
此子轻功极高,转眼已拦到展昭身前。其手执十三连环,也就是俗称的九节鞭,因节数增至十三节,要比一般九节鞭更长更软更难指使。可这矮个少年不但如臂使指,更舞得虎虎生风。只见一十三节钢鞭或抡、或扫、或缠、或绕、或挂、或抛,上下翻飞,灵动多变,轻巧地将所有攻击化为无形,逼得几人近身不得。更是趁隙一把抱起展昭,少年见展昭仍在昏迷,不由抱怨道:“那没毛鼠果真是个猪脑子,将展昭不闻不问丢在这里,居然还轻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若不是小爷我得讯赶来,还指不定怎样呢。”听声音,竟是耶律宗徹身边的侍从小戚无疑。
五个黑衣人见临了杀出个程咬金,坏了全盘计划,顿时发了狠,杀招频出全奔小戚而去。小戚功夫不弱,却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加上还要护住比他高了一个头的展昭,压力可想而知。当下不敢恋战,扛起展昭叫了声“小爷不陪你们玩了”,便运起轻功逃之夭夭。
出了天牢通道,除了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竟不见了白玉堂一行。小戚管不了那么多,只想着要将展昭救到安全处,便足下生风,几个起落离开了刑部天牢。
他七歪八拐地穿梭在汴梁城中,本欲返回都亭驿契丹使馆,但转念一想这么贸贸然将展昭带去也不知会不会给赤术带来麻烦,毕竟赤术曾千叮万嘱叫他不要管展昭之事。于是心中一番盘算,掉转头往北城郊外而去。而身后五人死死咬住紧随其后,一直到出了外城,追击的人数不知何时变为了四人。
小戚毕竟年少,加上扛着展昭这么个大活人,功力略有不济,一路追逃折腾已感到有些力竭。气息方乱,便被身后之人围堵了去。四人自腰间各自抽出一柄软剑,分站东南西北方位,剑走龙蛇,寒光闪闪。两人攻上,必有两人辅下,攻防一体近乎完美。
小戚手腕连翻,连环鞭扫甩而出,尖锐的鞭头“噌噌噌”就像生了眼睛相继挡住三剑。而漏了的一剑眼看抵挡不住,十三连环当空画弧一抡,竟用鞭身挡住了最后一击。
小戚冷汗涔涔,虽说躲过一劫,继续被这般围攻下去,恐是凶多吉少。其实若是放下展昭,以他的轻功身法,即便敌不过,要全身而退不难。但都已将人救到了这里,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小戚牙尖一咬,左手将展昭身体抱牢,眼中晃过道一闪而逝的异色。他尖啸一声刺得人耳膜发疼,叫那四人攻势略作迟疑,而他等的便是这片刻,高高跃起,连环鞭甩向不远处的树枝,竟是借此荡了过去,强行突围。
其中一个黑衣人率先反应过来,见那两人已经荡远,忽然一跃而起将缠了连环鞭的树枝大力砍断。小戚只觉身子坠落,所幸去势已老,他也早有准备,稳稳落地后一边急退一边反身将十三连环舞得密不透风,叫追袭而来的三人一时拿不住他。
正在此时,那砍去树枝的黑衣人忽然蹲在树上大喝一声:“放连弩!”四人相继自身后摸出一架小巧的连弩拿在手中,配合着不间歇的攻势,竟见缝c-h-a针以连弩偷袭。小戚被攻得措手不及,左支右拙下甚至狼狈不堪到就地懒驴打滚以避,叫向来最爱干净的他心中忍不住破口大骂。
那个状若带头的黑衣人眼珠一转,突然趁着小戚分神他顾之际一箭s_h_è 向展昭,利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转瞬即至,待小戚发现之时再要闪避已经来不及了。别无他法,小戚只能侧转了身子,用自己的右肩挡下这致命杀机。
利箭来势极猛,不但一箭穿肩,更叫小戚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连退数步跌倒在地。展昭被顺势抛了出去,小戚则一脸痛苦,连手上的十三连环也脱手掉落在地。
只见那带头的黑衣人冷笑着慢慢逼近,突然抬剑一挑,将小戚蒙面的黑巾挑飞了去。那人先是一呆,没想到这个莫名出现救了展昭的程咬金竟是个如此年轻貌美的少年,不过想到自己一行差点栽在这少年手里,心中便是恨恨,y-in阳怪气道:“差些被你这小子坏了好事,今*你即便死在这里也怨不得我们,谁叫你要多管闲事?”
小戚横眉冷对:“你敢杀我?”
“有何不敢?”
大笑一声,小戚眼神分外犀利,竟是悍不畏死。“那你也离死不远了。我若死了,你和你那背后的主人便准备承受赤术上天入地的追杀吧。”
“什么赤术?没有听过。我只知道,那些早死的人多半都是不自量力爱管闲事的家伙。”说罢,不给小戚任何应对时间,便是一剑劈下。
小戚脚尖一点,踢中剑身荡开直刺的第一剑,接着就地一翻滚到展昭身边避开了拦腰劈来的第二剑,但第三剑紧跟落下,惨白的剑芒映照在小戚瞳孔中终是化作了一丝惧意。眼看就是引颈受戮避无可避,一只有力的手不知从何处伸来,牢牢握住了那黑衣人执剑的手腕,叫他再也劈不下分毫。
澄澈清明凝眸若星,一双瞳仁剪碎秋水。就像灯芯上那一簇豆大的星火忽然燃爆,炽盛于瞬间,却无迫人之势,终是归于平静。黑衣人就被这么一双眼睛注视着,明明瞧不出丝毫威慑之力,额头偏不自觉滑落一滴冷汗,叫人不寒而栗。
“展昭?!——”
作者有话要说: 九月第一更。
这个礼拜是最忙的一周,这文几乎是断断续续写成的,尤其还是打戏,所以总觉得写得完全没有一气呵成的感觉,大家就随意看看吧。
第68章 (六十七) 对峙
就像彼此达成共识,黑衣人向后退却那一步,展昭也适时大力顶开对方执剑的手。他侧首用眼角余光睨了小戚一眼,当触目少年惨状,瞳孔蓦地一缩,震惊不已。再次回望那四个黑衣人之时,已不自觉流露出一股遏制不住的怒忿。
为首的黑衣人不由浑身一震。虽蒙着面,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露在外,不难窥视出其眼神中的困顿与难以置信。
“你没中迷药?……这怎么可能?我明明看你吃……。”突然停住,黑衣人像是想到了什么。适才展昭进食之时除了第一口全程以右手遮住口鼻,他还在想这展南侠实在秀气得很,哪有江湖人的半点洒脱不羁?现在看来,定是借机做了手脚,将那些糕点藏到了干Cao堆内。而他们怕被发现,藏身较远,只能看个大概,必然错漏了不少细节。
小戚此刻也是诧异万分。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展昭慢慢起身屹立护在他面前,看着那人纹丝不动的背影,哪有半点虚弱与不适。这叫他也终于意识到一个被刻意忽略的问题——先前离开刑部大牢时为何不见了白玉堂一行?
原来真正猪脑子的不是那没毛鼠,而是他!展昭根本就是将计就计罢了。白玉堂应该已感知到展昭假意中俘实则釜底抽薪的计策,这才调开所有人好助其计划顺利施展,哪想偏生的他糊里糊涂不明就里,自以为救展昭,实则却搅了对方示敌以弱的一场好局。
小戚突然胸口一阵憋闷。这次真是被那没毛鼠坑惨了。其实早在白玉堂到来之前他就已经到了。但觉察到躲在暗处始终潜伏不动的这五个黑衣人形迹可疑,因此他也一直藏身远处没敢妄动。若不是白玉堂一副紧张得要死、神挡杀神的模样,他也不会对展昭中了暗算这事确信无疑。其实仔细想想也能明白,展昭一开始铁定未与白玉堂通过气,毕竟他也不知会有人劫狱对付自己,更不知白玉堂恰好带人前来阻止。之后两人避在角落正好遮蔽了众人视线,怕是展昭做了什么小动作暗示才让白玉堂反应过来,开始配合做戏好让贼人顺利劫走展昭。只是如此是骗了这些心机深沉的黑衣人,却也将他给骗了进去。想通后不免反而觉得十分委屈:自己本是一片善意,成了多此一举不算,甚至还好心办了坏事。
似乎能感受到小戚情绪的低落,展昭一时不敢回头,自觉无颜面对少年。白玉堂的出现已经在他意料之外,好不容易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图,谁想半路又杀出个小戚。他自问虽对小戚有过亲厚之举,但两人交集并不算多,真不至于让这异国少年为他做到这种程度。哪知自以为交情甚浅,偏偏小戚便是义无反顾地做了,连命都差点丢掉。只要想到少年此刻深入肩头的箭伤,展昭眼底就一阵赤红发热,心中歉意更是浓浓滚成一片。
“小戚……对不起……。”
泫然欲泣的表情,在闻言的刹那收住了哀戚,止不住一脸惊诧道:“你……跟我道歉?为什么?难道你不怪我?”
“这事只怨我考虑不周,如何能怪到你身上?”
是啊,他有何脸面责备小戚?设下骗局的是他,承担骗人苦果的自也是他。除了深深自责,他又能做什么呢?早知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真该早早弃了原有的打算,及时出手,至少不会让那少年伤心又伤身。
小戚的嘴角不由自主微微上扬,身上的伤虽疼得他呲牙咧嘴,心中却释然了:难怪他总忍不住想要亲近展昭,这个人值得他付出。
瞥见小戚起身打算拔箭,展昭慌忙阻止。他疾指点上肩周大x_u_e助其止血,关切地摇头道:“先别拔,你恐是伤了筋骨,这伤需要专业的大夫处理,Cao率不得。还撑得住吗?”
“撑得住。”小戚硬气地点点头,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既然无法顺势摸到背后正主,这几个爪牙总不能放过。”
犀利的眼神再次对准那些黑衣人,就像一只精明的猎豹盯上了猎物,引对方一阵寒毛直竖。那为首的黑衣人道:“展大人,我等本不想与你为难,不过受雇于人,自也不能坏了道上的规矩,便是多有得罪了。”
“无妨。你四象阁确是规矩森严,不过所谓规矩,可立也可废。待展某擒了你们归案,再做计较不迟。”
黑衣人眼瞳一缩,冷声道:“你知道我们的来历?”
“江湖之中,只有你们四象阁的常以五人一组出任务。不但使得都是软剑,还善结剑阵对敌。怎么,你们的来历很难猜吗?”
黑衣人一时语塞,与余下三人面面相觑。其中一黑衣人仍不死心,质疑道:“此处只有四人。适才展大人全程装晕得似模似样,连眼都没睁过,如何知道我们善结剑阵?又如何能知道我们一行初始是五人?”
展昭无奈深深叹了口气,不知是不是为对方的智商感到捉急。“适才小戚对敌之时曾与你们交手,软剑刺来的剑风总是丝毫不差分立四处,你们行的不是剑阵又是什么?至于人数,天牢里,你们曾走到展某近前,听脚步数一下不就知道了人数?而那少了的一人,若我所料不差,怕是去做了饵。此刻白玉堂没有带人追到这里便是最好的证明。”
那为首之人忽而一声冷笑,言不由衷道:“佩服佩服,早闻听展大人聪慧过人、智勇双全,是当今不世出之绝代豪杰。不过,仅凭你一人便想要对付我们四个,怕是有些异想天开了。既知我四象阁以剑阵闻名,试问赤手空拳,你打算如何迎战?”
展昭不答,而是脚尖突然勾住掉落在地的连环钢鞭,向上轻巧一挑,便甚是麻利地抓到了手里。掂掂份量很是不轻,应为纯钢精所铸。展昭遂对小戚道:“借我一用。”
小戚忧心道:“隔行如隔山,换兵如换手。你平时用剑,这个你会使吗?”
“兵器虽各有不同,但正所谓一法通则百法通。这软中带硬的兵器,倒也不难驾驭。”说着,展昭反手舞出几圈鞭花,正是花中套花,花花相连,看着完全不像生手。小戚这才把担着的心吞回肚子里。
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为首的道:“我们作为四象阁青龙榜首,竟被人轻看至此。展大人,以你现在只有七八成的功力,还是仔细掂量,切莫螳臂当车啊。”
“怎么?也是那位雇主将展某近况透露给你们的吗?他可知道的真不少啊。”一句话又是堵得对方说不出话来。展昭不以为意地笑笑,道:“无妨,我若完好,怕你们也不敢接这单生意。”
真是一语中的,四个黑衣人顿时脸色难看至极。须知展昭自入了开封府,得罪的官场权贵、江湖Cao寇不知凡几,四象阁作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黑道营生,一年便能接到好几桩对付这位御猫大人的。至于为何直到如今才真正接下任务,固然与这单给予的丰厚报酬有关,另一方面也是因了对方透露出展昭功力不足的现状以及主动提供精密布局所致。
为首的大喝一声“上”,四人不再迟疑,软剑抖出十数朵剑花分别袭向展昭头、胸、腹、腿。展昭眼透精光,镇定自若,左手顺势将小戚一送,脱离战圈,右腕暗施巧劲已舞起了十三连环。
十三连环跟软鞭的区别在于软中带硬。除去鞭头鞭把,中间的十二节鞭身若使得巧妙,都可不同程度受力运用自如。其技击技巧讲究的是“竖打一条线,横扫一大片,竖轮转平扫,回身缠绊绕”,主要以立圆为主,借以身体各个部位的缠绕甩出,给人一种眼花缭乱、无穷无尽的感觉。
这件兵器展昭虽不若小戚使得顺手,但有一点他反而比小戚做的要好,那就是变幻莫测。此刻四人来势凶猛,按着常理,使软兵器者必然不能让对方近身,只得退避以求保持距离。哪知展昭竟是反其道而行——不退反进。他放击如龙,看似当空抡甩了个大旋,哪知鞭头刚沾上第一把软剑就是绕了上去,接着又去缠第二把,待到第三把被一同收作一处,第四人终于意识到不妙,赶紧抽身而退。
“撤手!”
展昭低喝一声,内力运在鞭上,震得执剑的手一阵发麻,竟迫得三人同时松手脱柄。鞭身带着三把交缠的软剑回转,展昭单足点地,自旋一周后再次从容扬臂,顺势甩了出去。软剑便如暗器,朝着第四人飞去。“铛铛”格挡下两剑,最后一剑惊险地划破对方腹部皮r_ou_,若不是那人身手了得,临危之际侧身以避,只怕伤得更重。
三人飞奔而去拾起各自软剑,又转身扶住伤了的人。为首的黑衣人问道:“伤势如何?”
“没事,只是擦破了点皮r_ou_。出血不多。”伤了的点x_u_e止血后回道。
“如此便好,看来要对付这位御猫大人,我们不便再留手。若是被他借机放倒一个,我们此次任务势必功亏一篑。”四人同时极有默契地点了点头,达成一致。为首那人喝道:“结阵!”四人立时奔走,又如先前对付小戚一般,根据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将展昭困在阵中。
“四象阵么?”展昭眉宇微皱,喃喃自语。
小戚见展昭眼中眸色瞬间暗淡,以为他破不了阵,忙道:“我来助你破阵!”
“不必。如何破阵,我心里有数。”展昭嘴角勉强扬起一个安抚的笑容。看到此阵,不过让他想到死在暠山的封何一行,忍不住心有戚戚焉。当初与柴文益比试阵法,行的便是这四象阵,他虽不如封何白玉堂善于阵道,却自信但凡经历过一次的阵法便绝没有破不了的道理。
只有四人结成的剑阵,自没有当初二十八人的大阵繁复。但胜在这四人常年演练配合,攻防一体,威力成倍递增。只是于旁人极其胁迫的威力,对展昭却半点不临身。阵法之道本是万变不离其中,四人之阵虽简化,但所行方位仍以星宿记。每次变化都要相互配合踩点对应位置才能互通有无,如此也给了展昭破阵的契机。
展昭拔足而起。他仍穿着事犯之时宫中侍卫统一制式的麻白丧服,飞起之时多片交叠的袍底飞扬起来,一如海上白鸥,翩跹宛如惊鸿出水。只半个起落,就抛击两次攻了四处,分别将对手攻招隔阻在起手式。只见他双腕连翻,当第二轮抛击出去,已不再满足格挡,瞬间转为攻势,逼得那四人一阵手忙脚乱。
不过,展昭也终于相信这四人果真不愧是四象阁青龙榜首,任凭他的攻势毫无间歇如雨后春笋,几人俱能配合得当,防得密不透风。只是此刻这组榜首心中恐怕更是郁闷,第一次觉得与人对阵竟是如此憋屈。展昭以攻代守,攻击密集,落点多变,他们别说反击了,光是应对也是疲于拼命。往往那人一个燕子飞起势,借高空优势,一串攻招撒下去,便累得四人冷汗直冒,防到手脚发软。
其中固然有展昭对这四象阵的了解,但其本身速度也简直快得不可想象。初时几人还能看清他手腕如轴的翻转动作,预判鞭头落点。之后看清却已来不及想,到最后干脆连看都看不清了。鞭头的尖锐处与软剑频频相撞,击金碎玉之声初时如小雨淅沥,逐渐化作疾风骤雨。
小戚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心中忍不住怒赞:我去,十三连环居然还有这种打法。只见那展昭几乎是弃了画圆舞花,以抛s_h_è 为主,竟把那十三连环当暗器来用。却是放之一瞬,触之即回,速度快得叫人咋舌不已。不过,倒很实用,于这剑阵当真管用。阵法固然好,但也变相钉死了四人的站位,每一鞭甩过去都前招连着后招,环环相扣,生生不息。
四象阵本身在阵道之中其实堪称完美,不然四象阁也不会以其命名,借之立足江湖之中。但正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再完美的东西也经不起一个“快”字。展昭在坚持,他们也在坚持。四人知道展昭如此急攻消耗必然极大,只要拖到他后继乏力,便能一举反攻。而展昭却在等他们乱中出错。要知道人于其自身都有手脚不协调的时候,更何况乎多人结成的剑阵?其实,甚至无需错漏,只要逼得对方跟不上彼此变幻的节奏,便能寻到突破口。
不过这个所谓的突破口也是在半炷香后。
长时间攻防激斗,叫西方白虎位的黑衣人脚下一个趔趄,走位慢了一步。只是这小小的一步便叫展昭眼中精光大放,寻到了破绽。他忽然弃了阵中站位,如潜龙入渊猛虎入林,径自扑向对方。银光一闪,鞭头深深钉入那人右肩,竟与先前小戚受伤部位一般无二。看在小戚眼中更是眼眶一热,心想莫不是展昭恼这几人伤了自己,竟以牙还牙如法炮制。
只见他鞭身一甩,在那人脖间又围了紧紧一圈,接着纵身翻到其人身后勒住了对方颈项。展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淡淡的从容。“你们输了。”
为首那人眼角闪过一丝恨意,冷声道:“未必。”说着飞快摸出身后连弩,放出一箭。展昭不避,只用身前黑衣人的非要害处去挡,那人一声惨叫,竟是左臂中箭。
s_h_è 中了自己伙伴,那为首之人竟无半分动摇。展昭不由神色一凝,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听那为首的又道:“既已失手被俘,你当知道如何自处。”待展昭反应过来想要出手阻止,却见被擒的黑衣人已服毒自尽。
眼见那人尸体软软倒下,展昭终于再度动了真怒,叱责道:“你们四象阁便是如此行事吗?”
“不是四象阁如此,而是作为我的手下必须如此。”
“现在你们少了一人,阵不成阵,以为还有胜算吗?”
为首之人哈哈大笑:“所谓胜算未必靠的实力,好好谋划自也可以达到目的。”忽然冷声命令余下两人拖住展昭。而他自己则返身扑向小戚。小戚见对方突然与自己放对,倒也并不惊讶,虽身上有伤,勉强应付自问还是可以的。谁想那人并不出剑也不放箭,身在空中却是莫名丢开连弩,自怀中另摸出个暗器抛向小戚。
“小戚,躲开!”
展昭话音未落,小戚已灵巧地闪身避开。只是那黑衣人抛出的乃是一颗浑圆的黑球。本以为离开了攻击范围,哪想那黑球突然于空中自行炸开,如天女散花般洒落一地粉尘,小戚自也避免不了要沾染一些。
展昭瞳孔一缩:“小戚,屏住呼吸。”
为首那人冷笑连连:“没用的。”
果然,小戚虽屏住呼吸,仍感觉到大事不妙。他突然觉得有一种如万蚁钻心般的蚀骨之痛自肩头伤处一路延展散入四肢百骸,逼得他终是忍不住哀叫一声,倒地翻滚不休。
“这是蚀骨粉,能自任何伤口进入体内,若无解药,不消一时三刻便会全身筋骨化成一滩血水而亡。怎么样,展大人,你若有情有义,当不惜一切救这少年吧?”
“卑鄙之徒!”展昭红了眼眶,忍不住骂道。
为首那人浑不在意:“展昭你是厉害,可莫要忘了,我四象阁中可没有什么正人君子,自是不达目的不择手段。”
强压怒意,展昭沉声道:“你要什么?”
“你知道我要什么。”自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扔到展昭手中,道:“这是一瓶化功散,会让你十二个时辰功力尽失,全身无力。你若想救他,便喝下去。”
“我凭什么信你?”
“你别无选择。信我,他还有活下去的机会。若不信我,他必死无疑。”又自怀中取出另一个瓷瓶,为首的黑衣人瞥了眼翻滚着不住惨叫的小戚,道:“这是我的诚意,解药就在这里。他的时间不多,你多犹豫一刻,他便多伤一分。”
“好,愿你言而有信。”
当下展昭毫不迟疑地拔去瓶盖欲将化功散倒入口中,却被为首的阻了。原来那人还不放心,让手下两人扣住展昭亲自强行灌药进去,实在是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啊。确保万无一失后,他才走到小戚面前,撑开对方的上下颚将解药倒入。
解药慢慢起效,小戚终于停下滚动,趴在地上大力喘息。他已全身汗透,额头的汗水流入眼中将视线糊成一片。恍惚间只见展昭叫了几声他的名字似要说些什么,却被那为首的黑衣人一掌击在颈后打昏过去。那人扛起展昭,与余下两人前后几个起落已不见踪影。
“展昭……。”
眼帘模糊更是厉害,叫小戚早已分不清究竟其中是流入的汗,还是流出的泪。
白玉堂望着面前服毒自尽的黑衣人几乎要将一口银牙咬碎。
为了配合展昭计策,当人被劫走后,他不敢跟得过近,只牢牢盯紧了坠在最后方的黑衣人。谁知那人与前方距离越拉越大,且越行越偏,当觉察到不对出手将其擒住,前方几个黑衣人早带着展昭不知所踪。
虽是依计而为,但不知怎的,右眼忽然狂跳,心口的不安情绪更是鼓噪得厉害,就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确实发生了。他冲上前一把拎起尚未断气的黑衣人衣领,大叫道:“快说!你们到底将展昭带到哪里了?快告诉我!”
“都亭驿……契丹……。”
话未说完,人已断了气息。白玉堂却似浑然未觉,只被这最后获取到的信息震惊得说不出话。
都亭驿契丹使馆?怎么会?那契丹的赤王与展昭又无冤无仇,为何要劫走他?难道说那幕后主使与契丹人搅和到了一起?
白玉堂忽然省起那道扛着展昭率先冲出天牢的黑色身影,当时并未觉察不妥,此刻想来确是有些诡异了,因为那分明是个少年人的身影。说起少年,赤王耶律宗徹身边就有那么一个少年侍从,而且冥冥中这两人的身影竟是惊人相似。
身后暗卫不知眼前这位白大人为何僵住了身形,正欲上前询问。便见白玉堂猛地将手中提着的尸体扔了出去,并大骂一声“混账”。接着眼中染上一抹厉色,下令道:“走,去光化坊都亭驿。”
其中有个暗卫已明白白玉堂预备去哪,不由担心道:“白大人,既然牵涉契丹,便涉及两国邦交,是不是先报上去稳妥行事?”
“稳妥个屁!不知死活的辽狗,居然跑到我大宋来耍心机玩y-in的,我叫他这辈子看到五爷都绕道走。”白玉堂抓狂般破口大骂。突然一个旋身,面对一众暗卫,他沉声道:“你们虽是陛下临时指派给我,但既然交到我手里,便是我的人。你们的生死我来负责,但我白玉堂的命令你们也不得不从。五爷我不要异心的同伴,谁若是有别的想法,现在大可离开,我白玉堂绝无二话。”
众暗卫想到天牢之时白玉堂曾全力救助他们,心中顿时一阵激荡,纷纷跪下道:“属下等当誓死追随白大人。”
“好,既然我们一心,当视作兄弟。”突然对那提议上报的暗卫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适才是我意气用事了,就麻烦兄弟你回宫将此间事态回禀陛下,早做决断。”
此人领命而去,白玉堂单手一挥,喝道:“剩下的,跟我走!——”
当白玉堂率众赶到都亭驿,恰好瞧见一袭黑衣的小戚跌跌撞撞进了契丹使馆大门。这下更坐实他心头猜想,怒意一下自胸膛炸开。一行人加快脚步,气势汹汹便要闯进契丹使馆,被门口两名契丹侍卫拦下来。
“大胆,这里乃是契丹使馆,是尔等可随意乱闯的吗?”
白玉堂冷笑不绝。“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普天之下还没有我白玉堂去不得的地方。”说着,继续作势硬闯。契丹侍卫见拦不住,忽然拔刀在手,向白玉堂猛然劈去。“兀那汉人,休得猖狂!”
白玉堂见刀劈落,连眼都没有眨一下,只听“铛”得一声,刀锋被一旁暗卫挥剑挡住。接着身后一片齐刷刷的拔剑声将两名侍卫吓了一跳。白玉堂倏地笑了,笑容鸷悍又不羁,邪魅又狂傲。“这契丹使馆即便是龙潭虎x_u_e,我今天也要闯上一闯。”
一脚将人踹翻,白玉堂作势带人冲进外院,却见一队契丹大汉手持虎头刀杀气腾腾地迎上来,大叫着“退出去”。一个契丹副官见一队大宋暗卫竟跟着一个武生便装打扮的白衣人来此胡闹,心中实在觉得惊诧莫名,站出来用汉话道:“你们是宋国哪个部门的,为何要到我契丹使馆来闹事?”
一众暗卫正担心这Cao莽出身的白大人又要耍横,谁想其竟一改风格,风度翩翩正气凌然道:“本官乃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白玉堂,今查证你契丹使馆内有人勾结叛逆要谋害我国圣上,特来此拿人归案。请贵国赤王耶律宗徹大人前来叙话吧。”初时听着有礼有节,临了却来了句毫不客气的命令口吻,叫人实在气煞。
那契丹副官强压怒火道:“我们王爷一早就进宫面见贵国陛下,至今未归。还请这位白护卫稍候。”
“本官没那么多时间与尔等瞎耗。兵贵神速,若无法及时抓捕人犯,恐迟则生变。各位既在我国做客,当客随主便,恕白某及我众位兄弟无礼冒犯了。”又要带人往更深处闯,却被那副官横身挡下。白玉堂冷笑一声。“本官本以为贵国内只有个别参与了谋逆。怎么?这位契丹大人是要告诉在下你这里所有的使臣都参与了不成?”
契丹副官眉头一皱,回道:“白护卫说的哪里话。只是这里既是我国使馆,当不能让外人乱闯。何况即便真要拿人,也该有相应的衙门执公文前来,你一个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贸然来此是何道理?”
“白某行事之前早领了陛下口谕予我便宜行事。大人若是不信,等我拿了人后自会给你个交代。”
契丹副官见白玉堂不好应付,遂变换了策略道:“听白护卫言之凿凿,当知晓我使馆内是何人勾结参与了谋逆。不如你说,我交人,如此也不伤了两国和气。”
白玉堂哈哈大笑,抚掌道:“如此甚好。还是这位大人明事理。我要抓的是赤王身边一个叫做小戚的侍从,烦请大人行个方便。”
当小戚的名字从白玉堂口中蹦出,那契丹副官已额角流汗,面色如土。这些汉人固然不明白小戚的身份,他又怎会不知?别说小戚压根不会参与谋逆,即便真的做了,他也绝不敢将人就这么交出去。满脸不信须臾转为怒意。他此刻已认定这白玉堂乃是故意来找茬的,大声叱呵道:“白玉堂,本官不管你是四品还是三品,你此来既是存心挑衅,今日哪怕拼了一死,你也休想将人带走。”
“很好!看来这契丹使馆果真蛇鼠一窝。那爷爷我也不需要跟你们这群辽狗客气了。”白玉堂记挂展昭安危,收敛了半天的脾气终于忍不住喷发了,说翻脸就翻脸,“呛哐”拔剑在手,便是喝道:“兄弟们,给我进去搜。有什么事,自有本官担着。谁若敢拦,杀无赦!”
“是!”
眼见双方大战就要一触即发。一道矫健的身影忽然急蹿而入,拦到两队人马之间。众人定睛瞧去,正是契丹赤王耶律宗徹。
“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的他听了副官几句耳语,当得知这白玉堂居然是来抓小戚的,顿时勃然大怒,冲白玉堂怒喝道:“姓白的,你欺人太甚。你以为你是谁?谁给了你这份权利可以到本王地盘来大放厥词撒野无度?给本王滚!——”
白玉堂正待发作,却听门外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那声音并不严厉,更不盛气凌人,除了透着一股天生的贵气,只余一丝淡漠的平静。
“王爷问得好,谁给的白玉堂这份权利?就让朕来回答你吧。”
宋帝赵祯从容跨进门来,明明只是淡淡地扫视,明明他只是垂手立在那儿,一股无法言说的威压便于瞬间扩散开来,叫人难以直视。赵祯缓缓开口,却是不疾不徐。
“是朕,封了白玉堂四品带刀护卫之职;是朕,给了他手下这批人;是朕,要他无论如何不能放过那宵小之徒;亦是朕,允许他到这里来,允许他大放厥词,允许他撒野无度。”
逐步高亢的三个“允许”宛如三记重锤击打在场每个人的心田。就在众人听得心惊r_ou_跳之际,赵祯却忽然不言了,他慢慢走来,越过白玉堂,径直走到耶律宗徹的面前,与其对视。两人身形明明全然不称,但气势却都意外地强大,难分仲伯。
“赤王,真是可惜。看来朕与你怕是无缘结盟了。”轻到只有面对面的两人可以闻听得到的低语。赵祯浅浅笑着,一贯柔和的目光猛地迸s_h_è 出异样强烈的执意,便宛如一把尖刀径直c-h-a入耶律宗徹的心肺,叫他竟第一次在面对这位过于仁善的帝王时产生了一丝惧意。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动他。他若伤了一丝一毫,朕不敢保证你契丹使臣一行能否平安离开宋境。而这其中,也包括了王爷——你!”
一滴冷汗自额顶滑落。
爱之一字可以让人如沐春风,却原来它也能让人如临寒冬。
这宋帝当真疯了,对一个男人让感情陷得如此之深,竟不惜为那人意气用事挑起宋辽两国的争端吗?他若死在宋境,他那可汗好大哥耶律宗释正好借口报仇征战大宋。简直是再糟糕没有的状况了。是他错了,宋帝的软肋根本不是什么德仪公主,而是那个叫做展昭的护卫啊,他竟然轻看了宋帝对那小小护卫的重视程度,真是该死!只是为什么宋帝会那么肯定咬住是他契丹使臣一行动了展昭?
“陛下,本王敢对我契丹狼神起誓,本王从未做过任何不利于陛下的事。”
白玉堂适时c-h-a上,抢言道:“那就将你的侍从小戚交出来!”
……小戚?对了,这白玉堂为何冒冒失失来此抓小戚,那小子到底做了什么?!
耶律宗徹用契丹语问身后副官。“戚公子呢?”
副官支支吾吾,被耶律宗徹斥责一句“有话直说”,才坦白道:“戚公子适才穿着夜行衣伤痕累累地回来,肩头更受了重伤,一回来就昏了,此刻正由大夫在卧房医治。”
“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听到小戚伤了,耶律宗徹已顾不得赵祯,心中方寸大乱。他正想离开此处外院,赶去看个究竟,谁想被白玉堂一个箭步窜来拦住去路。白玉堂不依不挠道:“王爷还未给个说法,这样离开怕是不好吧?”
耶律宗徹怒意横胸,眼中冒火。“要本王给个说法,可以。现在就从本王眼前消失。”
“那王爷是要朕也消失咯?”赵祯一步跟上,与白玉堂并肩而立。两人死死紧盯耶律宗徹,逼得耶律宗徹此刻也动了真怒,竟也气场大开寸步不让地与两人僵持不下。四周两队人马被这冷硬氛围弄得大气不敢喘一声。
就在以为三人会一直对峙下去,小戚突然衣衫不整地冲了出来,后面还跟着照顾的侍婢与诊治的大夫。小戚见了赵祯白玉堂突然一阵激动,刚想过去,却一个控制不好跌倒在地。耶律宗徹大惊,上前一把将其扶起,关切万分。“小戚,你没事吧?”
白玉堂横剑于胸,冷笑道:“自己送上门来,倒是省了寻找的功夫。王爷,把人交出来吧!”
“白玉堂,你休要欺人太甚!”耶律宗徹也渐失理智,正想动手教训那锦毛鼠一顿,却被小戚摇着头一把拉住。小戚稳住身形忽然冲向赵祯,白玉堂还以为小戚是要对皇帝不利,拦到跟前相阻,却见小戚反而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快,去救展昭啊,他这次是真的出事了。”
白玉堂莫名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真的出事了?”
此时赵祯也疾步上前,小戚见了宋帝顿时泪如雨下,伸出另一只手抓住赵祯,失声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他。陛下,求求你,快去救他,再晚就来不及了。”
耶律宗徹此刻也懵了,急道:“小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戚这才将适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当赵祯闻听事情经过,如遭雷击。想到展昭此刻功力尽失毫无反抗能力,甚至还落入了不知底细的敌人手中,他的心就乱作一团。双手因内心的恐惧抖得厉害,他紧紧捏住想控制住自己的怯懦,却是全无方法。那些人会怎么对他?他会死吗?只要一想到那人此刻的处境,他就觉得整个天地都失了色,昏暗无光。
“你……你该死!”白玉堂一声长啸,怒不可遏,剑尖直指小戚咽喉。
“小戚可是展昭不惜一切救下来的。此刻你若杀了他,是打算让你那位展兄的牺牲白费吗?” 倒是耶律宗徹彻底冷静下来。虽知白玉堂并不会真的刺下那一剑,但耶律宗徹仍忍不住拿话堵他。谁让这白玉堂适才当真太过嚣张。
其实他很意外小戚竟会为展昭做到这般地步,但他更意外的是那展昭竟也用分毫不差的情谊回报了小戚的付出。其实这是他并不了解展昭这个人,哪怕当时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展昭本也会不惜一切去相救,更何况是情深义重的小戚呢?
小戚见赵祯全身僵硬失了反应,白玉堂则是一脸忿恨恼怒不已,想他二人此时状态又如何能把展昭救回来?他想了想忍不住去求耶律宗徹道:“赤术,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但展昭是因我出的事,你能不能动用我们的人去救他?”
“那展昭救了你,便也是予我有救命之恩。救人之事本王当义不容辞。只是根本不知是谁抓走了他,连半点头绪都没有,你叫本王如何去救?”
“头绪……头绪……。”赵祯梦魇般喃喃自语。混沌的眼突如闪过灵光清澈起来,他一脸喜不自禁,大声道:“有了,朕虽不知道展昭在哪里。但朕却知道有一个人或许会知道。”
“是谁?”
“韩、孟、非。”
作者有话要说: 9月第二更,久违的万字长更啊。
因总有人问啥时候放下一章,暂定下周日吧,如有变化我会提前在回复里说的。
下章就把最后的boss放出来了,也会解释很多大家之前想不通的事情。不过紫黄也还未完结,都说了我这文章是根据感情线走的,不是跟着案子走的。怎么都得等小龙感情曝光之后再完结,预计还有七八章。泪目,真心不容易啊,熬了十几年终于要写完紫黄了,感慨万千(众人:揍她丫的,明明很多年根本没在写)。
第69章 (六十八) 幕后主使
一众人心急火燎地再次赶回皇宫,其中还包括了耶律宗徹。原本以他赤王事不关己的x_ing子是不想管这摊子烂事的,毕竟先前赵祯乃至白玉堂的态度将他呛得不轻。可受不住小戚央求的眼神,加上展昭确是救了小戚算是叫他欠下一个人情,自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于是众人赶到暂时安置韩孟非的偏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讲述一番事情起末,便候着静待对方给出一个期盼的答案。哪想韩孟非依靠床榻缄默半晌,终是微垂了眼睑,幽幽道:“我……不知道。”
白玉堂再也不顾殿前失仪,发疯般冲上去一把拎住其衣襟将之拖下床来。他双目怒火熊熊,破口大骂:“韩孟非你个混蛋,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不打算说实话?你会害死展昭的。”
“我真不知道展护卫在哪!!!”韩孟非急急辩道。
“你还这么说?我白玉堂真是错看你了!早知当初就不该听猫儿的去救你。活该让你这厮自生自灭。”见韩孟非张了张口,终闭口不言,白玉堂再也控制不住就欲一拳挥上对方脸颊,却被从旁伸来的一只手握住腕脖。白玉堂怒目瞪去,见是面无表情的耶律宗徹阻了他的举动,遂喝问道:“什么意思?”
“你难道看不出来他说的是实话吗?那御林军统领严奎既然将其软禁,便是防着他,又怎会让他知道那么多?”略微了解过始末,耶律宗徹淡淡开口。此刻三人中也唯有他能保持平静。毕竟关心则乱,展昭于他连一枚棋子都算不上,他自也不会像眼前这两人般为那个御前护卫的去向不明方寸大乱。
听了耶律宗徹的话,赵祯心头顿时凉了半截。不过他至少还在乱成麻的心绪中抓住了最后一丝清明。他问韩孟非道:“那你总可以告诉我们究竟是谁叫四象阁抓走了展护卫吧?”
赵祯这一提点,白玉堂也终于从暴怒中冷静下来,沉声道:“不错,那个背后的人你一定知道。绝不会是严奎,以他的身份绝对撑不起柴家这面大旗。我本以为那些柴家余孽是得知了你是柴王爷私生子的事,这才奉你为主,续行谋逆之事。可看严奎那日反应根本不像,而且他与那周通的一味沉默更是古怪到极点,就像……。”
赵祯若有所思,接口喃喃道:“就像为了保护幕后主使甘愿赴死。此刻想来,严奎最后殿外自裁也是疑点重重。他先杀周通,难不成是觉察出周通对朕亦有情谊,怕他一时经受不住将背后那人的身份泄漏出来?”赵祯与白玉堂对望一眼,见其似赞同般点了点头,顿时对心中猜测更多一份自信。赵祯眸一凛神一正,对韩孟非道:“韩孟非,朕相信你确实不知展护卫身在何处。可朕也相信你一定知道柴文益死后究竟是谁执掌了柴王府,掌控柴家余党谋逆的行动。现在,展护卫的生死就捏在你手里,说与不说全在你一念之间。”
韩孟非的再次沉默让众人看到了希望,至少他没有立刻否认自己不知内情。只是那人内心天人交战良久仍只呐呐吐露叫人气煞的寥寥几字。
“……我……不能说……。”
不是不知,而是不能说。
眼看白玉堂又要控制不住暴走之际,赵祯突然一把将人抢到面前,用振聋发聩的吼声大喝道:“难道展护卫的命不比那暗中谋划的宵小之徒更重要?韩孟非,你应是心存良善之辈,不然你也不会一醒来便提醒朕去救展昭。可事到如今,你又为何执迷不悟仍要偏帮那个幕后主使之人呢?严奎会将你囚禁府中,你以为那人会毫不知情吗?你可知他叫人在宫中搅动风云害死了多少人?其中还包括朕的母后。如此恶果累累之徒,到底是什么让你直到如今仍要保住他的身份?”
“陛下只知指责,可有没有想过他从未对你不利?”
赵祯不解:“你在说什么?朕此番刚回京便当街遭遇行刺……。”
“那是严奎私自做主,但那个人从未想过要害你啊!”
韩孟非脱口而出的一句叫赵祯面色愕然,忽然意识到一个从未深究过的问题。
是啊,他为何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那贼人借他之手暗害了母后刘娥,之后不惜在宫中兵行险招陷害展昭入狱,最后更是劫走对方不知去向。此人逐一对付了他身边最重视最重要的人,却为何独独对他没有任何动静?这简直太奇怪了!而韩孟非竟还说那幕后主使之人从未想过害他……。等等……难道说……是他?!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赵祯双目瞠圆,显露出一脸不可思议到极致的表情来。他突然松开韩孟非,任对方跌倒在地都毫无所觉,自己反而折身朝门外疾步奔去,一转眼就不见踪影。弄得白玉堂与耶律宗徹不明所以完全摸不着头脑,两人对望一眼,便双双追了出去——虽然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赵祯的反应却是在告诉他们,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悠悠醒来,竟是身处一处私牢之中。
浑身无力地动了动手脚,只闻锵哐作响,这才发现自己被缚在一具刑架之上。展昭内心苦笑不矣,都被迫服了化功散,对方居然还不放心,又用金钢铁链捆绑住他手脚,这是对他防备得有多深啊。
昏黄的灯光,只能照亮一片隅角,其他俱隐在闇处。视线所及之地,除了一些零散的刑具,就只有一张隐约可见的黄杨木制床榻的边角。刑具他并不意外,看这些刑具制式,不是绵针便是细钳,精细小巧,看来多适用女子身上。只是不知在这私牢之中,为何会突兀地出现那么一张床榻,且看其床头雕花精致,竟有几分像是专供内廷所用。这一发现叫展昭疑惑不已,不由喃喃自语道:“莫非我现在不在别处,而是在宫中?”
“展大人当真厉害,连这都能被你猜到?”一黑衣人自y-in影处走出,竟是将他掳来的那四象阁为首之人。
展昭眼中闪过一丝y-in霾,面上却是丝毫不显,仍淡定如常道:“这有何难?只要知道委任你四象阁行事的幕后主使是谁,自然能够猜到。”
“哦?你已知晓?”
“原本直到入了刑部天牢,展某都不知是谁做的手脚。那幕后主使当真厉害,四两拨千斤,完全将人玩弄鼓掌之间。可你四象阁这一番劫狱,却彻底将你们的雇主暴露了出来。”
为首之人不信道:“这不可能!我们一行从未露过口风。你不可能从我四象阁的人这里获知是谁雇了我们。”
展昭冷笑一声,点头道:“不错。这个破绽不是你们四象阁露的,而是那位雇主为了配合你们行动,不经意流露出来的。”
为首那人细细回想整桩行动过程,百思不得其解。他试探道:“展大人莫不是在框我吧?”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r_ou_,有这个必要吗?”展昭锐利的眼神越过黑衣人,一直望向隐没在黑暗的私牢入口。他的声音闻之无波无澜,却另起一股气势叫人觉得迫力十足。“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玉妃娘娘?!”
门户霍然洞开,一股狂风由外吹入,使那豆大的灯火狂摆摇曳,晦暗不明。而随之而来的是一串不疾不徐的足音,伴着那每一下仿若踩到心房的步伐,一个纤弱的身影袅袅而来,出现在展昭面前。
盛装的美人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昔柔美和善的笑容,其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地就像一尊玉面罗刹。如果可以她真想把自己的眼神化成那一把把利刃,将面前这个男子割成碎片。
为首的黑衣人见正主到来,略一抱拳道:“在下任务已毕,当回四象阁复命。至于酬金么……。”
“放心,酬金早已送到贵阁。请吧!”左手随意一摆,便送人走了。而由始至终,玉妃都一瞬不瞬盯视着展昭,就像要将他整个人从里到外头都看透一般。直到半晌后,她才红唇微启道:“本宫也很想知道,破绽究竟露在了哪里。”
展昭平静地望着玉妃,看似不经意地略一仰头,只为不让其发现眼中一闪而逝的痛惜。“娘娘还不明白?便是那碟桂花红枣糕将你出卖了。”看玉妃仍神色费解,展昭低声一叹,道:“我爱吃甜食不假,但独独红枣碰不得,食之后背容易起红疹。陛下一向知道我这忌口,故而即便送食到狱中也绝不会有用红枣烹制的食物。娘娘,你此番揣测帝心,怕是过犹不及了。”
玉妃眼睛微眯,知道展昭说的不错。当初赵祯每日为执勤的展昭备甜点,日日翻新,从不重样,她只窥得皇帝对其用心之深,因此设局之时便依样画葫芦也准备了份不同的糕点,没想到y-in差阳错竟成了最大破绽。
玉妃不甘心道:“即便如此,也最多让你警觉有人要设计害你,你又如何从中得知那个人便是本宫?”
“当初太后便是利用糕点中的莲子让展昭身中迷药,其后遭遇了被尚充仪推落龙亭之事。我本以为这一切是巧合。可结合今日娘娘如出一辙的行事,某些答案呼之欲出——那次设局展昭,也有娘娘的一份,不是吗?”见玉妃神色寡淡,缄口不言,展昭继续道:“如此想来,尚充仪自缢于冷宫,怕也是遭人灭口吧?真是好一出环环相扣,太后负责施计下药,娘娘则心思巧妙假他人之手害人,自己片叶不沾身,反落得大好名声。娘娘才智计谋之高,当真叫人刮目相看。”
见玉妃仍是漠然看着自己,展昭深吸一口气,干脆将内心翻整的点点滴滴全都吐露出来。“太后驾崩,展昭以为是有人要害陛下,便寸步不离守在慈宁宫。如此逾矩的行为,娘娘非但不若皇后娘娘般斥责,反而放任自流,其目的莫不是为了要遣开陛下派在我身边的那批暗卫,以图后续施行陷害之计。可笑的是,即便被设计进了刑部天牢,我都不敢去想娘娘另有图谋,因为我不认为这天底下有人可以一边陷害他人,一边反过来又主动去为对方作证清白。所以至始至终我都屡次推翻自己的猜测,想不到玉妃娘娘你身上。直到那碟糕点出现,展昭才真正明白了娘娘的用意——娘娘从未寄希望刑部能要了我展昭的命,而是想在所有人都未回神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我消失,是吗?”
“确是本宫疏忽大意了。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疏漏,就被你窥透整桩事件的来龙去脉。”
展昭摇头道:“展昭所知粗浅,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在展昭看来,娘娘当是深爱陛下才是,因此实在不懂娘娘为何会与柴家搅和到一起?我虽能勉强推断事情如何发生,可终是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玉妃愣了一下,随后失态大笑。“怎么,居然还有展护卫想不明白的时候?你真想知道吗?好,本宫告诉你。”她突然一步一步走近,近到展昭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每一次吐纳的气息。“理由很简单,我不叫李玉贞,而是叫做……柴玉贞。”
展昭讶然望着玉妃,脱口而出的话语如鲠在喉。“你是……。”
“便如你心中所想,我是柴王爷在外的私生女。李,是我母姓。我在多年前便被送进宫,就是基于父王想要寻求一个更平和的方式解决柴赵两家恩怨。若我能生下陛下子嗣,然后由我的子嗣未来登基称帝,父王便也心愿得偿了。谁想三年前,柴家满门被灭,而我久居深宫竟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日前我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柴文益让严奎寻到我,要我助其成事。”
“所以,娘娘就成了宫中内应?那年前北街集市陛下被行刺莫非也是娘娘所为?”
“胡说什么?!本宫如何会害陛下?”玉妃厉声呵斥,表情随即变得y-in晴不定。“那次出宫,我本意是让严奎派人暗中护卫,谁想他竟阳奉y-in违着人行刺。事后我再也未让他从我这里获取过陛下半分消息。”
“柴家被灭门,难道娘娘心中不恨陛下?”
“陛下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他根本不会做这种无情无义的事。在我眼里,陛下不但是这天下之主,他更是我深爱的夫君。何况柴家之事本就是太后所为,与陛下有何干系?”
展昭蹙眉道:“所以玉妃娘娘不恨陛下,却恨太后,是你让周通害死太后?”
玉妃一怔,须臾发出一声嗤笑。她的笑容变得柔媚诡异,蓦地伸出右手捧住了展昭的左脸。“展护卫,你错了,害死太后的不是我,而是你。”
“娘娘莫要胡言乱语。”展昭疾言厉色道。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难道陛下没有告诉你太后是怎么死的吗?”玉妃忽而哈哈大笑,眼泪都笑落了下来。“那个在龙杯中下毒的不是旁人,正是陛下自己。”见展昭神色一动似要辩什么,玉妃却先他一步以手捂住展昭口鼻。“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陛下当然不会害太后,因为那个见血封喉的毒(du)药原本应该是下在你所拿的虎杯之中。可自从那次你龙亭湖出事,陛下已对太后起了防范之心。所以他一早买通慈宁宫大总管梁简章,才能早太后一步将药下在龙杯里。而那个龙杯,陛下也从未想过让任何人用。”
玉妃见展昭双目越睁越大,显然已经联想到内情,故而松手苦笑道:“你也懂了,是不是?不错,那个龙杯是陛下留给自己的。为了你,陛下甚至竟想以身犯险亲自喝下那杯毒(du)药,只为了用自己的命逼太后再也不敢出手害你。我怎么能让陛下如此犯险?”
这一次展昭彻底被震惊到了,低喃不止:“为什么……陛下,为何要做到那一步?”
“展昭,亏你事事精明果敢,怎么于‘情’之一字就能愚笨到这般地步?”玉妃泪水早已不受控制潸然而落,她紧紧抓住展昭胸前衣襟,嘶声道:“难道到了现在你都还不明白太后为何要杀你?而我又为何步步为营,如此煞费苦心地要置你于死地吗?……因为我们恨你!恨透了你!就因为你的存在,这半年来,后宫之中再也无一人得过陛下垂怜。你难道从来没有仔细看过陛下是用什么眼神在看着你的吗?我曾以为我得到过陛下的爱。可直到见了陛下看你的眼神,我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陛下对我确实有情,可那不是爱。在我心中比天地都重要的夫君,竟把他所有的爱都给了你这么个男人,你叫我如何能不恨你?!”
从怀中慢慢摸出一把匕首。明晃晃的刀刃缓缓抵上展昭心口。玉妃笑中带泪,面容略带扭曲,却无丝毫丑陋,反而邪魅到美得惊人。“其实我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人。若杀别人,我一定会觉得内疚害怕。可是你,我不会,我只会觉得痛快!你知道我为何要那么麻烦让四象阁将你劫出来吗?就是为了我要让那个夺走我一切的你亲手死在我手里。”
明明是同一张脸,为何玉妃此刻看来差距竟是如此之大?原来一个人的爱与恨可以让人连样貌都起了变化。
展昭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就连此刻心口处利刃的尖锐都丝毫感觉不到,他只觉头脑一片混沌晕眩,眼前并未发黑,却是不断闪现着无数与赵祯之间的记忆碎片,各种记忆杂乱无章地搅在一起犹如织起一片光怪陆离的网,将他的喉口越收越紧,更压迫了胸膛,叫他已无法喘息。
“展护卫,我知道这一切或许并不是你的错。可是请你不要怪我。只有你死,我们所有人才都能解脱。”
说罢,玉妃高高举起匕首,向展昭狠狠刺去。只是眼看刃口便要临身,一只突如其来的手一把抓在刀刃上。鲜血瞬间流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展昭脸颊,那极端刺眼的鲜红以及血液本身带来的温热,顿时让失神的展昭猛然回转神志。
“……陛下……?”嗓子干到发紧。
恢复清明的眼终于将眼前的赵祯容纳进去。帝王一脸绝毅,用自己的指骨死死卡住刀刃再也不让其落下半分。那双眼亮得叫人心颤,却是谁也不看,只是贪婪地死死地盯着眼前那鲜活的生命,再也挪不开半分。
只差一点,就只差那么一点,他就差点失去他了。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对南宫惟三跪九叩,因为若不是对方教了他一套以轻功为基础的轻灵剑法,他差点赶不及救下展昭。
“展护卫,你没事吧?”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探向那人的脸颊。却见对方浑身一颤,微微躲了开去。
展昭茫然地望着眼前的赵祯,只觉一阵头疼欲裂,影响了所有思考。
原来,陛下竟是用这种眼神在看着我……。
原来这眼神除了紫谨、白玉堂,此刻连我一直保护着珍视为挚友的陛下都“沾染”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猫儿!——”
远处一声高喝,白玉堂数个起落已窜到面前,几剑挥落,铁链应声而断。突然失去支撑的展昭颓然而倒。赵祯同时伸手去接,却被白玉堂抢先一步将人抱到怀中。惊见展昭全然无神近乎发灰的眸子,他心头一紧,焦急地问:“猫儿你怎么了?”
“玉堂……带我……。”“走”字尚未出口,眼前便是一黑,整个人晕厥了过去。
“展护卫!”“猫儿!”两人同时惊叫。赵祯更是一把抢过玉妃手中的匕首,将之扔得远远的。他怒喝道:“玉贞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玉妃凄然而绝望地笑了:“臣妾什么都没来得及做,陛下就来了。”
白玉堂见她不似说谎,便探了探展昭额头又去搭脉搏,随后对赵祯道:“脉象还算平稳,有稍许发热。大概是在天牢中着了凉。”
赵祯点点头,对白玉堂道:“白护卫,你先将展护卫送回竹宜轩请董太医过来诊治。朕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瞥了眼晚到一步的耶律宗徹,赵祯平淡道:“王爷也请自便。恕朕招呼不周。”
耶律宗徹自是识相:“陛下不必在意本王,正事要紧。”说着便尾随白玉堂一同离开私牢,却浑然未觉玉妃目送其远去时那不善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九月最后一更!下次更新要等10月1日了。话说十一长假大家想看几章呢?也许我可以提前在10月就把紫黄完结,算算目前剩余的章节,或许做的到吧。
最后的boss是玉妃,大家猜对了吗?其实玉妃挺好猜的,我觉得自己漏题已经很严重了,你看我在配角那栏给戏份不多的玉贞留了个位置,不正说明了问题吗?
另外就像我回复里提过的,紫红开始我就不周更了,一周大概更个两次,当然文章长度也会缩短到三千字一章。此外我大概会一边更紫红,一边从紫黑开始修订起来,其中会修改增加不少内容。也请大家多多给我意见。
第70章 (六十九) 死志
死寂,除了浅浅的呼吸,私牢之中再无声息。
与玉妃痴痴凝望不同,赵祯的视线却不着痕迹地避让开对方。受伤的手慢慢攥紧,像是在用伤口的痛楚拼命压抑心中那份无法言说的钝痛。血珠随着握力的加剧再一次顺着指缝滴落在地。玉妃瞧在眼里,明眸含泪,心痛不已。
她缓步上前,跪下来,轻轻托起那只血迹斑斑的手,哀怨道:“陛下真是多灾多难。上次也是这只手被碎瓷所伤,这次更是伤于利刃之下。这么深的切口,也不知道要养多少日才能好,不知会不会留下疤痕。”
赵祯怒起猛地将手抽回,却因此不慎手背甩打到玉妃身上,将她掀倒在地。“你既然选择背叛朕,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假扮什么夫妻情真?”
“惺惺作态?难道陛下以为玉贞对你的感情都是装出来的?”见赵祯根本不愿看她,她苦笑连连。“陛下既然找了过来,想必是韩孟非将我的身份告诉了陛下吧?”
赵祯奇道:“你什么身份?”
玉妃一愣,自嘲道:“是吗?他居然没有出卖我。倒是对柴家还有几分忠诚。”
“朕是从韩孟非不经意漏出的话中猜到了你。这后宫之中不为权势真心待朕的,除了皇后便是你。皇后一直被朕派人盯着,自不可能是她。那么便只有在慈宁宫代朕守灵的玉妃你了。”赵祯四下打量这处私牢,讥笑道:“没想到母后宫中还有这么个地方,看来你和母后的关系不一般啊。”
“自是不一般。太后早已不管后宫之事,之所以会知道陛下心中所属,当然是玉贞泄露给她的。”
“你又从何得知?”
“陛下莫非忘了德仪公主?”见赵祯面色有异,玉妃劝慰道:“其实陛下不必责怪颖儿,公主会将这件事告诉我,是为了要我想法子抓住陛下的心,从而让展昭可由陛下这份感情中解脱。可惜,臣妾自问没那份本事。”
“所以御花园暗害展护卫之事也是你与母后联手设计?为什么?”
玉妃冷笑反问:“那个男人抢走了我的夫君,我岂能容他?!”
赵祯被噎得一口气悬在那儿,好不容易咽下去,神色晦暗有如蒙尘。愤懑塞胸,他不甘心又问道:“那母后呢?你本与她合作,却为何突然掉转头让周通害她殒命?你到底和柴家是何关系?”
“其实也没什么。我会偏帮柴家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也姓柴,我是柴家的女儿。”
不同于玉妃神色淡淡仿佛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事情,赵祯却大感意外。不过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如此才能解释她的所作所为。喟叹一声,心想这桩桩件件恩怨纠葛,归根结底是柴赵两家剪不断理还乱的糊涂账,赵祯遂缓缓平静心绪道:“韩孟非没有说破你的身份,并不是只对柴家忠诚。而是他和你一样,本就姓柴,他应该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
玉妃愣怔半晌,随即眉眼微垂,释然笑了,欣慰道:“是吗?如此甚好。柴家能在这世间留下一丝血脉,玉贞死而无怨了。”
乍听玉妃坦然提到“死”字,赵祯不禁眉头锁得更紧。玉妃的态度太过古怪,仿佛一心求死。可是他真能狠心要她去死吗?这么多年他两人的夫妻感情又岂是假的?哪怕并不是以爱为名义,至少也是一份相伴相依的亲情啊。
因内心纠结再次攥紧的伤处又有血珠溢出。玉妃望之心疼极了,撕下身上干净地布条,跪着挪到赵祯面前,一边为他的伤手包扎,一边苦涩道:“玉贞死有余辜,陛下又何必觉得为难?是我叫周通故意拿错龙杯将那杯毒酒送到太后面前,也是我叫他用麻针在关键时候刻意阻止陛下救人。陛下大可将太后之死算在我的头上,玉贞抵命就是。”
玉妃越是这般将罪责大包大揽,赵祯越是觉得可疑。他思忖再三摇头道:“不对,你要害太后,机会太多了,为什么非要选在那天动手?”
“自然是为了不暴露自己,让陛下误以为只是一场意外。”
“不是的。”赵祯突然双手死死抓住玉贞双肩,眼圈微红地注视着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美丽面孔。“玉贞,尽管你做了那么多叫人无法原谅的事,可朕却从未怀疑过你对朕的感情。你是……为了朕对不对?你怕朕会出事,所以才叫周通临时将毒酒换给太后,是也不是?”感觉玉妃身形僵硬一时无言辩驳,他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了然长叹。“原来,母后不是你害死的,是朕!”
“不,太后就是臣妾杀的!跟陛下没有半分关系。原本臣妾是想放过她,毕竟她是陛下生母,可谁知朝堂流言四起,臣妾才知原来她竟与陛下没有半分血缘关系。而她刘娥更是欺人太甚,连我柴家仅剩的几人都要铲Cao除根,我柴玉贞又岂能再容她频施毒手残忍迫害?”
玉妃面露狰狞之色,望进赵祯眼中却成了虚张声势,心头唯有潮涌般的苦楚。他一把拉她进怀,紧紧抱住。“别说了玉贞。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何必为了朕这个辜负了你情义的人,硬将自己扭曲到这般地步?”
当触及赵祯胸膛的那一刻,什么狠辣早已不翼而飞,一串晶莹泪珠瞬间滚落。温暖的怀抱让玉妃激荡心颤到动容,忍不住流露出甘之如饴的笑容。原来,在他心中她竟是如此的美好。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一直可以保持这份美好。……只是不行,即便他负她再多,他仍是她深爱的夫君,她又怎能让他带着弑母的负罪感走完这一生?
“陛下,你真的了解过玉贞是什么样的人吗?那个软弱善良,事事需要陛下保护的李玉贞早就不见了,被这个吃人的后宫磨灭了。你以为尚春霖真是自尽的?呵,陛下错了。既然事败,没用的棋子自然也要被处理掉。是臣妾让太后找人将她勒死在冷宫,并伪造成悬梁自尽的样子。”
“你……这不可能。”
“怎么,陛下不相信?可惜,事实就是事实。陛下莫不是真以为我对那尚春霖有情吧?”仰天一阵大笑,玉妃推开赵祯抹干眼角泪痕。“陛下知道这偌大的后宫,臣妾为何独独挑中她来当那个代罪的棋子吗?哼,当然是因为我恨毒了她。曾经臣妾可以为陛下生下一个可爱的皇儿,就是尚春霖在臣妾怀有身孕之际故意在御花园与我为难令我小产。她害死我的孩儿,我取她x_ing命,一报还一报,自是公平。”
赵祯不可思议地注视着眼前人,竟多了几分看不懂。“玉贞……。”
“不止如此。我还联通契丹那位赤王一同对付展昭。不然陛下以为事事哪有那么凑巧?”
“你说的是真的?”想到每次展昭出事,都有那位契丹王爷的身影,赵祯不由就是信了三分。
“现在陛下相信了吧?你所认识的那个善良的李玉贞只是假象,我能在这个后宫活到现在,手段远比你想象的要高明得多。我若只是想不让陛下中毒,又何必让周通用麻针阻你救人?所以说,太后就是我杀的。我是在为柴家无数条枉死的冤魂复仇。”
玉妃字字诛心,让赵祯顿感浑身乏力,心也疲累到极致。他颓然道:“你说的对,母后确实欠你柴家的。朕这个做儿子的没能帮她偿还,亦没能护住她,自也没有指责你的立场。……你走吧。”
“你让我走?”
“是,你走吧。就当柴赵两家的恩怨两清了。”赵祯别过脸仰面望向远处,眼角泛着微茫泪光。“皇后虽是朕的发妻,可在朕心里真正当做妻子看待的唯你李玉贞而已。事到如今,你我缘分已尽,不可能再走下去了。”
玉妃难以置信道:“你不杀我?”
赵祯闭上眼苦笑连连:“朕没资格杀你。当初宫中遇刺,若不是你有先见之明让朕穿上护革,挡住飞云镖大部分的刺穿,朕已经死了。你害朕没能救下母后,用计差些要了展护卫的命,这些所作所为朕绝不能原谅你。可你也救过朕,你对朕的感情从来不是假的。所以,你和朕之间,也算两清了。”
“不!什么叫做两清?你要我走,我又能走到哪里去?”玉妃涕泪交加,她死死拽住赵祯衣角,哭喊道:“玉贞把所有的感情都给了陛下,这天地间早就没有我容情之处。”
望着赵祯不为所动的样子,玉妃忽然收声,露出一个极端诡异的笑容。她颤巍巍站起来,走到角落将那把被扔远的匕首拾起,重新紧紧抓在掌心。当再次缓步向赵祯走来,她的嘴角浮出一丝绝望中的瘈态。“没有了爱,剩下的便只有恨。陛下,你有没有想过,当一个女人被逼得只剩下了恨的时候会做些什么呢?她会无休无止去对付那个叫她恨上的人,用最残忍的手段折磨对方,叫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绝对不会让他过上好日子。”
霍然回转犹如风驰电掣,赵祯一把捏住玉妃拿着匕首的手腕吼道:“朕已经放你一马,你为何非要逼朕杀你?!”
泪,再次淌下来。
杀母之仇你也能用你的良善放下,可唯独事关那人的一丝一毫,却是你的死x_u_e吗?
陛下,你叫玉贞情何以堪?
玉妃放声大笑,癫狂至极。“陛下可以放过臣妾。但臣妾绝对不会放过展昭的。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会想法子要了他的x_ing命。今日我虽败了,可我还有机会,陛下不舍得杀我不是吗?所以,总有一天,我会让展昭死在我手里。”
“你休想!——”
“我的好陛下,你不可能保护他一辈子。陛下想必已经见识了臣妾的手段,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做到!我绝对不会让你后悔你今日的决定。”
“住口!”赵祯双目充血,突然情绪激动地把玉妃的手掌一翻,夺下匕首架上对方纤细的脖子。玉妃为之一愣,眼见匕首锋刃已贴紧肌肤,却仍是生生停下。她又忍不住笑了,鬼魅y-in邪,风姿妖娆。“你杀啊!今*你不杀我,他日我便要展昭不、得、好、死!”
最后一个“死”字出口,眼角杀意尽显。犹如压弯骆驼最后一根稻Cao,话音未落便听赵祯自口中发出一串嘶吼般的悲鸣。“唰”地一声,只见眼前白光一闪,大量的殷红血液自那柔嫩的颈项间喷溅出来,潵了赵祯满身满脸。y-in狠笑容僵在那张扭曲的脸上,却奇异地在下一瞬间恢复了原有的模样,一种得偿所愿的美丽。
玉妃缓缓软倒在赵祯怀中,看着赵祯欲哭无泪的表情,艰难道:“这就对了。……你是九五至尊,是这天下的主人……那些无谓的软弱、善良,便让玉贞……来替你埋葬。”
“为什么?……玉贞,你为什么非要逼朕杀你?”
“因为……这是我的心愿。比起永远失去你……我宁愿选择死。……原谅我的自私,可是只有这样……陛下才能永远把我记在心里。”见赵祯痛苦地闭上双眼,她颤巍巍地伸出沾血的手指轻触对方脸颊,就像是触碰这世间最珍贵的至宝。“……答应我,我死后,将我的罪行昭告天下,依法治罪。……我的夫君……未来是要成为一代圣主的明君……,既然无法再侍奉你左右……我也不能让自己为你抹黑……。”
“玉贞……。”
“答应我,好好保护自己……你只有护好了自己……才能……护住他……。绝对不要……再对敌人心软。……还有……不要轻信那个契丹来的赤王……那人城府太深……我怕你被他利用……。夫君,不要难过,……其实能最后死在你的怀里,我这辈子……满足了……。”
赵祯以为自己会流泪,可是抱着玉贞的身子直到僵硬冰冷,他的眼眶都干涩地流不出任何东西。茫然地放下尸体,茫然地站起,茫然地看着那已然逝去的生命。他突然觉得心头有某一处龟裂开来,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可他却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改变了。
蹒跚着离开了这处私牢,慈宁宫中迎面碰上闻讯寻来的薛良。薛良被赵祯一身血污吓得半死,还以为自家陛下受了伤。正六神无主之际,却见失神的赵祯突然抬眼寡淡地看了他一眼,声音清冷道:“传旨公告天下,德妃李玉贞大逆不道毒杀太后,已被就地□□,废其德妃称号,去品阶,列十恶不赦之罪,天下警示,以儆效尤。”说罢,便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慈宁宫。
耶律宗徹没有跟白玉堂走,而是就在距慈宁宫不远的御花园徘徊,乍见赵祯离去的背影步履艰难,未多想便跟了上去,直到跟到一处满是梅树的林园才见赵祯停下。
赵祯抬手遮了遮炽热的日光,心想自己内心一片灰暗,何以这天上的烈阳却越发火热呢?难道是为了照暖他此刻冷彻如坠冰窖的心?听到身后耶律宗徹有礼有节地问候,他缓缓转身望向对方,丝毫未有在意自身此刻狼狈不堪。
身前被喷溅了一身鲜血的可怖模样让耶律宗徹心中发憷,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耶律宗徹刚想躬身告退,便听赵祯淡淡道:“王爷的提议,朕已有了决断。王爷难道不想听一听吗?”
“陛下请说。”
“朕……不打算跟你结盟。”
耶律宗徹不解道:“这是为何?!若说狱中劫走展大人之事,已经证明与我契丹使馆毫无干系,就是一场误会。”
“没有为什么,王爷,请回吧。”
耶律宗徹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赵祯运起轻功几个起落已飘然远去。只余下耶律宗徹独自留在梅林之中怒从心起,一拳砸上梅枝引叶落纷纷,同时一声“该死”咒骂出口。
而此时的竹宜轩,董太医刚收回切脉的手,白玉堂就立刻迎上问道:“董太医,猫儿到底怎样了?”
“白护卫放心,展大人没什么事,只是略感风寒罢了。体内虽中了化功散,但只要时辰过了也并无大碍。”
白玉堂不解道:“如果真的只是风寒之症,那猫儿怎会突然昏厥过去?”
“这个么……。”董太医捻了捻胡须,道:“展大人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打击,郁结在心,导致心脉供血略有滞塞,这才一时昏厥。”
白玉堂疼惜地探了探展昭颈部,感觉其体热似乎加剧了,心中不由恨恨:不知那玉妃在牢中跟猫儿说了做了什么,竟叫那一向坚强的人承受不住病成这样。
送走太医,白玉堂不愿假手他人照顾展昭,便把一干宫婢赶得远远的。擦拭喂药,凡事亲力亲为,虽是些细小的杂活,白玉堂却乐在其中。直到夜深,疲累了一天的白玉堂守在床边忍不住打起瞌睡,一个身影才悄无声息地来到房内。
“谁?”猛然惊醒的白玉堂见来的是赵祯,放下心来。
此时,赵祯已经清洗打理过,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他走到床边见展昭仍未醒来,问道:“展护卫怎样了?”白玉堂将董太医的话转述了一遍,不由担忧道:“也不知猫儿他怎么了,虽然已经服了药,但热度仍是未退,人也一直处于昏睡状态。”
赵祯见白玉堂一脸倦容,便道:“朕在别处叫人准备了一间偏殿,白护卫不妨先去休息一下。”
白玉堂摇头道:“不了。猫儿到现在都未醒来,我实在不放心。”突然省起什么,小心试探。“不知……那位玉妃娘娘怎样了?”
“她死了。”
“什么?”白玉堂惊讶道。还想再问什么,却见赵祯一脸不愿多说的模样,便将疑惑生生吞进肚子。
“白护卫,你若不愿休息,能不能请你去查一下那群契丹使臣?”
白玉堂奇道:“误会不是解开了吗?陛下为何又要查他们?”
“玉妃临死前曾说她的确勾结了契丹赤王。我们误会的只是他的那个侍从小戚,却不代表那位南院大王毫无问题。以防他们再有什么不利展护卫的举动,朕希望你能亲自跑这一趟。”
一听跟展昭安危有关,白玉堂立刻下了决断。他不舍地望了展昭一眼,欣然领命而去。
直到屋内再也没有旁人,赵祯才幽幽一叹,坐到展昭床边。
凝视着床上那人略带憔悴的面容,不自禁伸出手轻轻抚触起对方的脸庞。他低喃道:“展护卫,你知道吗?只是短短一月不到,朕就接连失去了母亲、妻子。身边重要的人越来越少了,朕现在当真成了孤家寡人。她们的死,朕难辞其咎。其实现在,朕有一丝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能想出两全其美的方法,在保全你的同时也让她们活的好好的。所有都是朕的错啊,可是上天不会再给朕一次重来的机会。”
手指上抬,轻轻抚开发际处的碎发,当拇指划过眼底y-in影的时候,渐渐地,目光不由化作痴缠。“失去的让朕难以承受,但所幸朕仍是守住了誓言。这世间,唯独你,朕绝对不能失去。”
情到深处,再难抑制,帝王俯下身用自身的温热小心翼翼地俘获住那双略带寒凉的唇。
只是与此同时,床上之人交睫处眼睑频动,霍然睁开眼来。
作者有话要说: 10月第一更。
十一长假放个三更吧,后两更分别在10月5、10月9日凌晨12点过后。
争取这个假期尽量多写点。不过还要带娃,没办法全身心地去写。现在写文大多是定闹钟在凌晨4、5点起来,然后每天写一两个小时,正在习惯这个过程。
整个宫中事件的来龙去脉应该都讲清楚了,不过也许有遗漏,如果有,麻烦大家帮我及时提出来,我好修改。
这一章其实算是加出来的,因为前面写的时候把紫红的一个设计要素给写崩了——就是绝对不能现在让小龙某红结盟,不然昭昭还怎么去契丹继续故事呢?只好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玉妃了,临死还要完成任务,真是难为你了玉妃,奖励个大红花,光荣领便当去吧。
这章停在这个关口大家别打我,准要是让下一章大家做好准备,小龙的感情要彻底爆发了。剧情应该算是挺急转激烈的。
最后祝大家十一中秋双节愉快!
第71章 (七十) 惊情
睁眼的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只能感觉覆在唇上的温度是那么炙热,抚在脸畔的掌心比起此刻体内叫嚣滚沸的热意更灼灼烫手。
近到极处反看不清面孔,不过对方熟悉的气息却让展昭在全身僵硬片刻后,心头涌起一股屈辱的忿恨。乍闻皇帝对自己有别样的感情,一口气被堵在胸膛处不上不下,正不知如何自处。想起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是白玉堂的脸,想到那人对自己也是这般心思,展昭便顺理成章地以为此刻正被这不知轻重的锦毛鼠肆意轻薄,终于按捺不住爆发了。
一记膝袭顺势顶上对方腰侧,把人狠狠撞翻下床。展昭嗔怒道:“白玉堂,你欺人太甚!”
待赵祯痛苦地捂着腰侧冷汗淋漓地抬起头来与其视线交汇,展昭瞪大眼惊诧已极。“……陛下?……怎么会是……?”
莫非,适才是陛下吻了他?!!!
私牢中的一眼,本以为皇帝虽眼神痴恋,相处时却从未有过任何逾越之举,想必那份不伦的念想仍在浅表,仍有机会阻止避让。谁料对方此刻轻易跨越伦常,用最难以接受的方式告诉他:一切都回不去了。
震惊、惶恐、不解、悲愤、恼恨,五味参杂,以致双手止不住发颤。为阻止自身怯懦,展昭猛地揪紧盖在身上的薄被,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没用,复杂难平的心终是让视线避过了赵祯望来的方向,用张皇到极致的表情叫对方了解到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被抓现行的赵祯此刻同样不平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那个人竟发现了他悖逆天道的感情,若再行差踏错,只会让对方逃得远远的躲到他再也触碰不到的地方。于是他慌忙辩解道:“展护卫,你听朕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谁料话未说完,展昭突然大声打断。“陛下,微臣身体已无大碍,再长期逗留皇宫实在不妥,微臣想请准回开封府复职。”
虽说得客套,话意却格外坚定强硬。赵祯懵了,从那人始终回避的视线,他了解到一个事实,今日纵使他说得天花乱坠都无法改变对方决意——那人准备离开他身边,这一走或许再也见不到了。想到这里赵祯心脏猛地一搐,强烈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你要走?”
这一问只闻得帝王的无限悲意。年轻的护卫听见了也听懂了,却强压心绪回道:“微臣身体已复原得差不多,吕伯伯开的那剂方子也差不多可以断了。开封府事务繁忙,微臣离开那么久,必然积压许多案件,也是时候回去处理了。”
赵祯本想用吕梦涧的医嘱留下展昭,如今被展昭抢先一步说出来,顿时被堵在那儿。他知展昭说的在理,日前董太医已为展昭确诊身体无碍,那药再用作调理已无太大作用。只是身边亲人接连亡故,此刻正是自己最需要对方的时候,放其离开身边,他一时如何能接受?
“你一定要走吗?”赵祯起身慢慢靠近。看到展昭绞着被单指骨已捏得发白,忍不住探出手覆了上去。不料被对方犹如触电般急速甩开。
展昭震惊地看着赵祯深沉如水悲凉如泣的眼神,正打算下狠心回绝,谁想那居高临下的身影突然猛地压下来,将他紧紧抱住。“若朕不希望你走,恳求你留下来呢?”
交融的体温是如此温暖,何以心竟冷得如此可怕?
喉口只觉一阵干哑,怔了片刻,展昭才讷讷道:“陛下,请你放手。有些感情只是一时的错觉,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赵祯苦笑一声,揽抱的力度加大,让彼此的胸膛彻底贴合到一起。“朕也希望自己是一时错觉。可是没有人比朕更清楚,有些事有些感情,一旦开了弓,便再也觅不得回头箭了。”
惊心,一切全都乱套了。什么都说不出,甚至什么都思考不了,只剩下本能,想要向后退避逃离。谁知一向软弱的天子此番气力竟大到出奇,侵略x_ing十足,一退一进之间,展昭一个没架住仰倒去,被对方趁势牢牢地压在身下。
赵祯半支起身体腾空撑在上方,抬起痴了的眼眸深深凝望身下之人。“朕本不想让你知道这份难以启齿的感情,因为朕不想让你也为此自苦。可你还是知道了。是玉妃吗?”见展昭不言而似难以承受般别转过脸,赵祯苦笑依旧,却于唇角的上翘处酝出另一种绝望地叫人心碎的悲戚。“罢了,你知道了也好。其实朕有预感,用不了多久,朕也无法再压抑住这份感情,迟早有一天会叫你知晓,现在不过是让那一天提前了。”
看着那人眉宇深深折皱隆成“川”字,忍不住伸手为其抚平,谁想被对方一把捉住手腕。展昭推开赵祯的“笼罩”霍地坐起,双目如电,硬声道:“陛下明知不可为,何必一错再错?你我之间,撇去挚友之情不谈,便只剩君臣之义。除此之外,展昭给不了更多。”
“你不需要给。从将你放到心里的那一刻起,朕从未想过要你付出同等的感情。你不必回应朕的一厢情愿,更不必屈从帝王之意。只是如果可以,不要推开朕,不要逃离朕身边,好吗?朕求得不多,只求你待朕如常。”
展昭像是听到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反问道:“你要我怎么待陛下如常?”
“就像你与白玉堂之间的相处。既然你能默许他对你的爱恋,仍让他留在你身边不离不弃,多加一个朕,又有何妨?”
震惊到无以复加。“……陛下你……。”
“你想问朕怎么知道你和白玉堂的事?”赵祯涩涩自嘲一笑。“呵,早在暠山朕就知道了啊。你为了让他服下解药,选择以口相渡,之后在山洞里发生的一切朕都看得一清二楚。朕这才知道原来白玉堂对你早就超越了友谊。只是那时朕不明白他为何会那样,可是现在,朕懂了。因为你是展昭,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哪怕不惜一切代价,朕也想要守你平安。”
翻手反握展昭手腕,将那呆住的人再次拉拢入怀。帝王火热的怀抱,附在耳边痴情的呢喃,还有无处安放的手轻轻抚触僵挺后背的感觉,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在为无处释放的情感寻找一个突破口。只是当所有宣泄的出口落在身,再坚强的人也终是承受不住。
毫无征兆将赵祯一把推倒,展昭猛地跨下床想要落荒而逃,却因身体抱恙腿脚一时绵软,踉跄几步重重跌在地上。赵祯慌忙下床相扶,却被展昭惊惧避过,嘶吼道:“别碰我!”见赵祯愣在那儿,展昭痛苦地摇头,声音颤抖,情绪近乎溃败。“这是错的啊!陛下,我们都是男人,这种感情根本不合伦常,不可以存在。何况你我还君臣有别,你如何会……会产生这种荒谬的念想?”
“朕若知道,朕若能把控得住,又怎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展护卫你问朕,朕又去问谁?”看着展昭径自爬起,看着对方别过身再也不愿看他一眼。赵祯心中绝望已探底到了深处,反燃起一丝幽怨与不甘来。“感情这东西若能任由自己揉圆搓瘪,朕还需自苦,还会让你也露出这样痛苦的表情吗?”
大步上前一把扳过展昭,强迫那人直面自己。眼神的痴狂如散乱的丝线纠缠了彼此,黏黏连连,层层套套,赵祯已不知是以此捆绑了对方,还是作茧自缚了自己。
“展护卫,其实你有想过去接受白玉堂的感情吧?朕记得那*你在山洞中说了许多,如果你完全无法接受,不是应该更强硬地拒绝他,不给他留任何一丝期盼吗?可是你所说所做却留有余地,你不但给了白玉堂微茫的希望,甚至最后都没有拒绝他的拥抱。你知不知道,正是因此,也燃起了朕这份浑噩情感的星火。”
眼圈已红,一层薄雾蒙在眼帘,让展昭已经有些无法看清面前人的模样。
想逃,却逃不掉——赵祯忽然伸手捧住展昭脸庞,将他想要移开的视线再次执拗地别转对准了自己。赵祯惨然笑了,谨小慎微地做着每一个动作,生怕冒犯到对方,此刻比起帝王,他也许更像一个乞儿,在乞讨一份近乎无望的感情。是的,在心爱之人的面前,他如何还能再自称“朕”?感情这东西,从来都不是平等的,先爱上的那一方必定是输家,因为若是对方没有回应,便只能怀揣着低入尘埃的心去乞怜去仰望。
“展护卫,看看我好吗?请你仔细看看我。不要当我是皇帝,在你面前,其实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可悲的为爱而苦的平凡人罢了。你能允许白玉堂待在你的身边,能为他付出那么多,为什么……我就不可以?我要的真的不多,只是想陪在你的身边,想一辈子守着你看着你,难道这样也是一种奢望,也会让你为难吗?”
“陛下,求你别说了。”
一滴清泪再也止不住滑落脸畔,同时也绞碎了帝王心。几乎下一瞬间,泪水也自赵祯眼中泉涌而出。他颤巍巍地用拇指拭去展昭面上泪痕,涩滞道:“我想守护的是你的笑容,可我现在却让向来坚强的你流泪了。展护卫,我该拿你怎么办?”
情难自禁地悄然凑近,望着那泪痕所昭示的脆弱,心反而动荡得厉害,近乎迷乱。倏地“捕捉”住那双唇瓣,用自身的饱和悄然滋润着对方的干涸。展昭完全惊呆了,万没料到皇帝竟会在他清醒之际仍做出悖逆伦常的轻薄之举,吓得他不由自主向后一步想要逃开。谁知双唇被含得更紧,赵祯突然抬手箍住他的身体,将两人身躯紧紧相贴,竟合着亲吻的状态,他退却一步,他就跟进一步,步伐紧密相连,直到数步后展昭整个背部被有力抵到墙上,避无可避。赵祯才微喘着分开,再次看向对方。
“不要离开,展护卫。就算要走,也不是现在。现在的我不可以没有你。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不能连你也失去了,这样我真的会撑不下去的。所以……求求你,暂时留在我的身边哪里也别去,可以吗?”
展昭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思考。眼前这个人真是他所知之甚深的当今天子吗?他对他的感情为何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明明是天下之主,为何要用那般卑恭的眼神凝视他,为何要用如此卑微的口吻乞求他?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为什么?
展昭一时没有回应的态度叫赵祯欣喜若狂,他误以为展昭不言便是默认了。于是他笑起来,不敢置信地,情绪激动到失控,终是难以自恃再度吻了上去。
“唔……。”
展昭来不及阻止,已被扑面而来的气息掠夺了所有。只是这一次,再不是小心翼翼,而如狂风暴雨,将一直被压抑在胸口的情绪全部翻倒释放出来,情感的流向更似湍洪初泄般一股脑儿涌向唯一的承载点。从不知儒雅温顺的天子也有如此疯狂的一面——被压制住身体,以口舌为侵占的利器,抵死纠缠,一点一滴盘剥抽取他胸膛内积蓄的最后丝气力。眼前渐渐又有些发黑,身体好热,头脑昏沉之际,心却意外清明起来。
不行,必须阻止陛下,不能让他继续下去了。不然会毁了一切的。
展昭试图去推赵祯,然发现手脚无力,体内更是内力一空。加上赵祯抓着他双肩的力量极大,压根扳不开。于是他使出全身仅剩的力量向赵祯整个人狠狠撞去,总算将赵祯撞开。
“展护卫?”赵祯后退几步才堪站稳,茫然看着不断急喘的展昭。
“够了!陛下说的对。这样错误的感情就不应该留有余地,不应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误解下去。”勉强挺直身子,形如松柏,笔直的脊梁仿佛不畏一切艰难险阻。看着赵祯惊愕的表情,他突然懂了。回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有些东西不得不直面,哪怕是给予最残忍的一刀,也好过事后不清不楚无休止的牵扯。“微臣现在就回开封府,请陛下莫再强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臣不会再出现在陛下面前,望陛下兀自珍重。”
“展护卫!”
“请陛下不要再逼微臣,不然微臣唯有选择辞官归隐,躲到一处陛下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赵祯急了,难以理解道:“展护卫你不可以这样厚此薄彼。那白玉堂的感情与朕并无区别,你能纵容他在你身边,却为何容不下我的一片痴情?甚至,我比白玉堂要得更少,我甚至从未想过要你回应我的感情,难道即便这样,你也要离开?”
“陛下,你和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难道就因为我是皇帝?那大不了我不做这个皇帝,我……。”
“陛下慎言!”展昭突然大喝一声,双手紧攥成拳。
赵祯却早已乱了神志,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拉住展昭吼道:“其实我可以不做皇帝的,赵家子孙万千,我完全可以传位给一个比我更适合的人。展护卫,只要你……。”
赵祯没能再说下去,因为凶狠的一拳将他整张脸都打偏了过去,让他所有的假设都消于无形。展昭怒目逼视着赵祯,上前一步用力拎住赵祯衣领将他拽到跟前,他目光冷冽若刀,声音寒如清泉。“这种混账话不要再说了。陛下肩负天下苍生,是可轻易说不做就不做的吗?!如此,你将展昭置于何地?你要展昭有何颜面面对天下万民?这便是陛下所谓的感情吗?若是如此,展昭不稀罕,陛下趁早收回去。”
朝赵祯望上复杂的最后一眼,展昭用力推开他,毫不留恋转身就走。直到赵祯在身后发出一句弱弱的“展护卫,别走……”,方堪堪停下脚步。只是他并未回身,而是闭了闭眼,藏起眼中所有留恋与不舍。
多年亦君亦友,分别在即,如何能没有丝毫感触伤怀?本以为是相对等的情谊,哪知此刻其中一方却变了质,与他渐行渐远。若时间无法冲淡对方那份扭曲了的绮想,那他或许当真唯有断情绝义,如此才不负此生曾有的深情厚义。
“陛下,你的这份情臣受不起。展昭此生求的是天下太平,百姓温饱富足,而不是一人倾心相待。你若真懂展昭,当整顿心情,重新开始,如此才不愧对万民的殷殷期盼,愧对太后娘娘多年的谆谆教诲。”
说罢,再不顿足,绝然而去。待赵祯回过神追出去,展昭已经离开竹宜轩外院,进入竹林之中。
内力尽失,加之病痛磨折,身体有如火烧,叫前行的步伐不免蹒跚,然展昭却走得毫无踟蹰。迎面而来的薛良见了,上前顺势一把扶住他,奇道:“展护卫你怎么了?身体好烫,你病了?”
展昭似听到赵祯追出来的声音,忙拉开薛良的手。“我没事,告辞了。”
薛良正觉不解,突见赵祯冲出外院,大叫“展护卫”,再看展昭那一脸落荒而逃的表情,立时像明白了什么。他毫不迟疑地拦住展昭去路,却惊见展昭霍然抬眼间流露一抹毅然决然的精光。
“薛公公,若真为了陛下好,你便不该拦我。”
薛良顿时显出为难神色,终僵硬地避让了开。
“多谢。”展昭略一拱手,正待前行,却见薛良被赵祯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震得浑身一颤,接着便觉眼前一花。身旁的薛良不知何时转到身后,一记手刀切上他的后颈。
“展护卫,对不住了。”
当赵祯奔到近前,薛良正单手揽着失去知觉的展昭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赵祯自然瞧见了薛良适才的举动,大感意外之余,仍是小心翼翼地将人接来横抱而起,手心中实甸甸的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心头大大松了口气。
薛良谨慎地问:“陛下打算怎么办?”
茫然摇头。“朕不知道。”
像是下了某个决意。薛良沉声道:“那就交给奴婢来处理吧。请陛下带着展护卫随奴婢来。”
引赵祯将人带回竹宜轩。薛良四处翻找到一口大箱将其中物件一一取出,铺了一条软毯进去,随后要赵祯将展昭放入其中。箱子较大,见展昭蜷躺箱中还有空余,薛良又取了些房内的瓷器摆设放进去。
赵祯不解道:“小薛,你到底要做什么?”
“陛下既然想留下展护卫,奴婢自会想法子将展护卫送到个安全隐秘的地方。陛下仍是正常早朝不必多管。”
“小薛,你……都知道了?”赵祯忍不住试探道。
薛良苦笑道:“陛下表现的那么明显,奴婢时刻随侍身侧岂能不明白陛下心意?只是奴婢本以为陛下不会说破,会瞒上一辈子。谁想……。不过也好,陛下不必如此辛苦,现在只要我们想法子让展护卫接受陛下情意便好。”
意外薛良竟认可自己的感情,赵祯略感宽慰,便依其所言准时早朝处理公务。而送走赵祯后,薛良立马找来两个宫中侍卫,要他们务必轻拿轻放,将那一箱“瓷器”送至慈宁宫。
整整一天,强迫自己按部就班去忙碌,脑中却因总想着展昭,行事处处心不在焉。待一切毕了,入夜赵祯来到慈宁宫,只见灯火通明的偌大宫殿内除了太后灵棺,空无一人。正自奇怪,就见薛良从一处暗角转了出来。赵祯眉头一皱,心中已多几分了然,他知道那处暗角通往的正是当初发现私牢的方位。
莫非薛良是将展昭带到那个私牢里面?他打算做什么?不会是要做跟玉妃一样的……
忐忑塞胸,不敢再想下去。不等引路,赵祯径自越过欲行礼的薛良,疾步冲到牢内。流了一地的血迹已被冲刷干净,入目的型架上并未看到那人身影,赵祯不由松了口气。再待定睛环顾,瞳孔落在黄杨木床榻间不由一缩,只见放下的床幔内隐约显出一个人影。走过去略带迟疑撩开幔帐,果然便见展昭仰躺其上,身上还覆了一条软毯。
似乎感觉到他到来,那人眼睑频动,竟慢慢睁开。这一举动叫赵祯心惊r_ou_跳,想到随即可能到来的指责,骇得他急退数步,却因撞上薛良,身形戛然而止。薛良稳稳扶住赵祯安抚道:“陛下莫怕,好好看清楚才是。”
赵祯怯怯瞧去,并未有意想中的怒目愤慨。人醒是醒了,却睁着眼带有一丝迷茫地望着他,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倏地嘴角扬起一抹莫名的弧度,竟是对着他温柔地笑了。这一笑像是融化了他胸腔内最后的胆怯,叫他忍不住被吸引着靠了过去。
朝堂上相貌堂堂的官员不在少数,毕竟能上殿为臣,长相气质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可赵祯知道即便身处百官之中,展昭也是极出挑的。倒不是说展昭长得有多么好看,比起俊美无比的白玉堂,他或许只能算作修皙清俊。但偏偏是这份清俊不携任何攻击x_ing,让人觉得宛如画中走出的江南男子,每一处容貌细节都透着精致,每一次举手投足都蕴含着古正之雅。尤其是那双明亮聪谞的灵动之眸,以及线条优美的唇形,巧妙地柔和了五官其他部位的硬朗,每当唇角上翘的瞬间,双眸同时散发出惑人的神采,简直叫人迷醉。
此刻这人便是那般笑望着他,叫他几乎怀疑起昨夜的激烈与决绝是不是一场梦,又或是……此时才是一场梦呢?
只见展昭缓缓抬起有些虚弱的手,伸向了他。他心中虽不确定,疑窦重重,但仍在那殷殷期盼的眼神下如同被蛊惑托握住了对方的手。掌心传递来的热度叫赵祯眼皮一跳,转瞬回神想起展昭正烧着,赶紧用另一只手探其额头,果然滚烫得厉害,再看其人虽醒着神色却古怪异常。赵祯不由回头质问薛良道:“小薛你到底对展护卫做了什么?”
薛良垂首,神情晦暗不明。“奴婢想过了,陛下若是苦等展护卫转变,以他刚正不阿的心x_ing,怕是这辈子都别想了。倒不如用最凌厉的手段一劳永逸。”
“什么最凌厉的手段?”
“比如……。”忽然抬头,眼底划过出一丝狠意。“要了他。”
大惊失色以致失神手下用力一握,叫展昭眉头蹙了起来。
望着赵祯难以置信的表情,薛良向前迈出一步,心酸道:“如果可以,奴婢其实也想劝陛下放手。可自碧川归途,直至宫中这大半年的相处,奴婢看得明明白白,陛下早已对展护卫情根深种,再难转圜。宫中不知有多少个夜晚,陛下总在睡梦中梦呓他的名字。陛下对展护卫之情,甚至到了已经无法接受后宫任何嫔妃的地步,不是吗?为此,这大半年陛下不曾临幸任何人。”薛良突然扑通跪到其面前,流泪不止。“陛下,你何苦如此委屈自己?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宋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大宋天下有什么不是你予取予求的?展护卫再好,也不过是个护卫,陛下心属于他,予他无限隆宠,那是他的福分,他自当‘谢恩’才是。”
“小薛住口!展护卫不是死物,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休要羞辱于他!”
“奴婢只是实话实说,何来羞辱?后宫无数嫔妃,哪怕贵为皇后,都只求陛下多看一眼。如今陛下将爱慕悉数给了他,将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他身上,即便身为男子,他又有何资格不满?”
“两者全然不同,后宫嫔妃如何能与展护卫相提并论?”
“原本是不同,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况他作为臣子,当与君王分忧才是。陛下,其实你会觉得不同是因为你将他看得太重,以至于遗忘了自己的身份,让自己变得鸢肩羔膝。可是何必如此?陛下是堂堂天子,天下谁人不是臣服在你脚下?只是倾心一人,陛下何苦放低身段到甚至卑微的地步?奴婢不想看到陛下这样自苦,只要能全了陛下心意,哪怕是要奴婢死,奴婢也绝无二话。”慢慢站起,扶住赵祯颤抖的双肩再次直面床上之人。“陛下你看,现在的展护卫绝不会拒绝陛下求欢。他的心若接受不了,那就先让他的身体接受。只要他不再抗拒陛下,总有一天他会明白陛下的好,会愿意跟陛下在一起的。”
“……。”
“陛下放心,奴婢给展护卫服用的只是一种助兴的幻药,只会让展护卫暂时浑身瘫软,产生幻觉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人或物,对身体绝无害处。手段虽卑劣,可唯有如此,展护卫才能毫无芥蒂地接受陛下恩宠。再者,于陛下也有好处。陛下不是已经大半年不曾行房了吗?怕是也已忍耐到了极限吧。” 薛良用自身支撑着惊心的皇帝,附耳之举因靠得极近,更像是一种鬼魅的鼓惑。
赵祯就那般痴痴地立在那里。他不知道过了多久,甚至不知道薛良什么时候退走的。他的眼里只有床上的那个人——那人每一个眼神流转,每一个表情变换,都映在他的眼刻在他的心。薛良那句“要了他”不断回响在耳边,仿佛魔咒般催动着身体每一处神经,叫嚷着想要俘获些什么以缓解体内的喧嚣不平。
原来,忍耐真的到了极限了吗?
手终是迟疑着伸向床第,掀开软毯一角。颤巍巍地解去那人束身的腰带,本就松了的外衣于瞬间散落铺在身下,竟给人一种零乱美。展昭动了动眼珠,视线虽随着赵祯每一次动作而转移,但总会慢上一拍,待其停下孟浪之举,转瞬又转回天子脸上呆呆端详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就在赵祯忐忑不安又起怯意之时,展昭忽又笑了,那笑容就像鼓励了他放浪形骸的行为,叫他头脑中某根弦突然断裂。他突然一声低吼,扑到展昭身上,一把扯开最后的那层亵衣。
亵衣下是一个伤痕累累的身体,一道从左胸贯穿小腹的巨大疤痕叫人触目惊心,本是可怖的伤疤,映在赵祯眼里却柔情化水。这是为护朕才落下的……。赵祯心中有一丝小小的感动小小的甜蜜,难以自控将吻落到了那道疤痕之上。细细密密的吻如蜻蜓点水,自小腹一直向上“洒落”胸膛。手的去向却正相反,自肩头缓缓抚落降至腰间。双手顺势撑在结实的腰侧支起半身,不至于让自己完全匍伏在其上,叫那人感到不适。
无数轻柔的吻接连不断地落下,然那已被撩拨至无以自拔的天子却不敢抬头去看展昭反应。与身体不可抑止的冲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源自内心深处的巨大恐惧——如果那人清醒过来他将迎来怎样的责难呢?可笑的是,责难并未如期而至,先行到来的却是一只手,一只轻柔抚触上他脸庞的手。那只手托起他的下颚迫他抬眼与己直视,以为会看到责难,不想见到的却是那人眼中渲染起的前所未见的柔情蜜意。
“过来……再靠近些……。”展昭的嗓音因喉头的干涸而有些沙哑,却意外地闻之带着一丝情意混合了青涩羞怯。这一声就像施展催眠,叫赵祯完全失了思考,乖乖凑近将自己送到对方眼前,而也就在两人近乎面对面的当口,展昭双手突然虚捧起赵祯脸庞,并在他毫无防备间主动吻了上去。
心房猛然炸开,赵祯简直不敢相信,展昭居然回应他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啊,但此刻却清晰的发生在眼前,赵祯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只是幻境也好,做梦也罢,如果这一切可以继续下去,请不要让他醒来。
这个吻由展昭主导,所以并不激烈。唇跟唇的交叠,施以轻轻按压,行之绵绵摩挲,便如展昭的情——细水流长,源源不绝。可正是这不轻不重隽永流长的情感倾泻,点燃了赵祯体内最后的火热,叫他情不自禁双手箍上展昭后脑,片刻后反守为攻,攻城略地。那种激荡到最高点彻底沸腾的情绪让赵祯反吻的举动逐渐激烈起来,引来展昭的不适以至皱起眉头。好不容易结束了这个吻,他轻喘着微微隔开赵祯,不解道:“月华你怎么……。”抬眼对上赵祯的脸,忽又发怔,费解地看了又看,才茫然道:“你……不是月华?……你是玉堂?……”
如果心碎能够看得见听得着,赵祯相信他的心此刻已碎了一地。
果然,天下哪有那么轻易变了的感情?
原来如此……是将朕看成了旁人吗?……
月华是你心爱女子的名字?那白玉堂呢?为何你的幻觉中会看到他?小薛说这幻药只会看到最想看到的。难道说你已把他放进了你的心里,哪怕他对你存有与朕相同的龌龊心思,你也想看到那个人吗?那朕呢,朕算什么?
突然省起展昭那句“你和他不一样”,此刻赵祯似乎懂了。原本以为他们对展昭的感情是一样的,所以处境也是一样的,可原来,他与白玉堂不一样。他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谁存于展昭心中。
热情全然消逝,心里空荡荡的没了丝毫着落,赵祯颓丧地起身坐在床边为展昭默默整理衣衫。他苦涩自语道:“朕还是做不到啊。如此乘人之危,即便得到了,也不过是虚假之物。”霍然起身打算离开,却被展昭意外勾住衣袖茫然问道:“玉堂……你要去哪里?”
赵祯淡淡笑了笑,拨开展昭抓他的手,却因舍不得松开反将之送到唇边轻轻一吻。他温柔道:“你病了,朕找人给你看病。放心,只要你不赶朕,朕绝对不会离开你,绝对不会……。”说罢,便是落魄而去。
却遗漏了展昭再度费解的表情,以及那轻不可闻地一声——
“……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十月第二更,将近万字长更啊。下一更放在10月9日凌晨。
这章写的断断续续,有时有点感觉,有时又是一边陪我儿子玩一边在码字,所以并不是最到位,希望不会让大家太失望,毕竟也很久没有写那么激烈的感情戏了。
虽然回复时开玩笑说补偿了小龙各种花式豆腐,但其实基本都是遵照最早设计的情节写的,所以内心仍是深深怜惜小龙的。因为原来设计这段的时候还没决定让昭昭选择小白,可如今定下最终配对,顿时觉得小龙越发可怜了。甚至这章里写的是小龙的感情,但他更像一个衬托小白的特殊的存在。所以小龙……猛虎落地式~~~我对不起你啊,还是忍不住想再给我家小龙谋点福利,希望大家能体谅(所谓福利当然也是原先设计就定好的)。虽然昭昭心中大部分装的都是月华、小白,但也请留一点位置给小龙吧,不需要多,就那么一点点就可以了(能进到昭昭心里的只是他很看重的人,并不特指爱情的说)。
第72章 (七十一) 七星堂主
赵祯离开私牢来到慈宁宫正殿,入眼处薛良正跪在灵前焚香守灵。
薛良看到赵祯出现很是吃惊,毕竟他已做好准备要独自在这殿中守上一夜光景。此刻赵祯过早现身,只能说明一点,对方放弃了他所提的那个疯狂的想法。这让薛良不由松了口气,其实他也不想走到那一步,毕竟他与展昭也是向来交好,虽因自小入宫净身,并不明白所谓男人的尊严,但也多少能想象的出被强逼着承受自己不愿接受的感情绝不是什么美好的滋味。
赵祯见薛良迎上来一脸询问之色,苦笑道:“朕一时鬼迷心窍,差些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所幸还是及时想明白了——朕放弃了。”
薛良欣喜道:“陛下真的想明白打算放下了吗?太好了,奴婢这就去给展护卫解了药x_ing,放他离开。”正欲转身而去,不想被赵祯一把拉住。薛良怔怔望着赵祯脸上流露出的难言神情,不解道:“陛下你不是说你放弃了?”
“朕放弃的是卑劣行径。朕想得很清楚,朕的感情只是朕的,跟展护卫无关。无论自身有多纠结多难以承受,朕都不能将这份情感的负累强行转嫁在他身上。如果真那么做了,朕便连爱他的资格都失去了。”
“陛下,能不能请你清醒一点?以你的身份竟还担心没有资格吗?是,如果可以,奴婢希望陛下可以放弃展护卫,将那份难存于世的感情收回来。可若是注定收不回来,陛下你为何不能自私一点,多考虑下自己的感受呢?你怎么知道展护卫一定不能接受,或许只是世俗固有的伦理道德作祟罢了。只要有了第一次,奴婢自会想法子叫他习惯了,他便不会再拒绝陛下承恩。”
“够了小薛!朕除了这个皇帝身份还有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满足朕,你便非逼迫展护卫屈从朕吗?”赵祯痛苦地闭上眼,摇头道:“展护卫跟那些处心积虑入朝为官的人不一样。他会投身朝廷从来都不是为了富贵权柄,而是为了自身守护天下百姓的理想罢了。他对朕亲厚也从不是因朕是当今天子,而是将朕看作相交的挚友般惺惺相惜。他是什么样的x_ing格,朕一清二楚,你所说的绝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展护卫那个人看着恭顺守礼,实则精忠贯日月,气节镇乾坤。如此傲骨铮铮的一个人,你叫朕如何忍心只为了自己的妄念去害他遍体鳞伤?这完全违背了朕的初衷。”见薛良还要辩些什么,赵祯打断道:“小薛,朕知道你所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朕。可如果你是真的为朕好,便不要再提了。让朕活得心安活得问心无愧吧。”
薛良垂首道:“奴婢知晓了。那陛下打算怎么安置展护卫?放他走?”
赵祯茫然一愣,继而摇头道:“朕不知道……。你既已把他藏到这里,先维持原状,等一等再说吧。朕自会放他走的,只是,不是现在。”
“好……就依陛下之意。不过展护卫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在竹宜轩,奴婢这就去安排。”
赵祯叫住薛良。“先将董太医请来,展护卫的病情似乎有加剧的趋势。这里的事不用瞒着老太医,他不会出卖朕的。”
薛良颔首应了,领命告退下去。独留赵祯一人,孤伶伶地站在殿内不知在想些什么。须臾,缓缓别转身子望向太后灵柩,掀袍跪了下去。天子面露凄苦之色,低语喃喃:“母后,恕儿皇不孝,刚害您身死,又亲手了结玉贞,此刻还要将展护卫藏在您这里。可朕实在没有法子了,朕还不能放开他。正因这份难以启齿的感情惊到了他,让他只想逃离朕身边,如果此刻连他都消失在朕的生命里,朕真怕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待朕调节好心绪,可以承受一切的时候,朕……朕会放他走的。……会将他……还给白玉堂的……。”
泪水悄然滑落,却是毫无所觉。
虽然一直都知道那个白衣翩翩的侠客对展护卫来说十分重要,但他竟还妄想自己能与其相提并论,实在可笑至极。
白玉堂吗?……
如此也好,选择那个人至少不会让展护卫痛苦,遭受太多责难。而他,不求别的,能远远守着他,便够了。
单手抓紧隐隐绞痛的心口部位,眉头微微蹙起。
心也好,体内的蠢动也罢,若是为了展护卫,无论多少次,他都要咬牙忍耐下去。今日之事,绝不能让它再度发生——以他天子的名义起誓。
白玉堂已经潜伏在契丹使馆整整一天一夜。耶律宗徹虽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自回馆后便面色y-in沉至今,但仍耐着x_ing子无微不至地亲自照料小戚,这让白玉堂对小戚这个所谓侍从的身份疑窦重生。
看不出可疑,白玉堂也不敢大意,想到使馆内可能潜伏着处心积虑暗算展昭的贼人,他更强行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除去赤王,对众契丹来使也一一进行跟踪排查。然,始终寻找不到蛛丝马迹,这让白玉堂不免焦急,心里牵挂着展昭的安危,不知他此刻病情如何了,热度有没有消退下去。正趴在房顶上乱糟糟想着,突然见到一个身披宽大黑色斗篷的人影在侍从的带领下向小戚卧房行来。
侍从于门口通传:“王爷,七星堂主到。”
“让他进来。”房内耶律宗徹刚一回应,那身着黑色斗篷之人便立刻跨进了屋。与此同时,房顶上的白玉堂精神一振,聚精会神,屏息顺着早已揭开的屋瓦向下窥视起来。
小戚已经睡下,许是怕吵到他,耶律宗徹起身做了个手势,让那人尾随着一同到了屋内的一处狭小的隔间,才压低声音道:“你的心愿可都了了?”
来人含糊不清地“唔”了声,便见耶律宗徹神色不愉地冷哼一声,淡淡道:“本王早跟你说过不要抱太多期望,何况是感情上的事。你期盼越高,只会伤得越深。怎样,现在死心了?”
七星堂主叹息道:“对他,我本就不抱希望,之所以会去,纯粹是应了王爷所托查探柴家之事,顺便见见故友罢了。也亏得我去了,不然,他怕是有x_ing命之忧。”
耶律宗徹讥讽道:“怎么,被那家伙伤得如此之深,你竟还偏帮着他?那人近日本王也是见识过了,倒是生龙活虎嚣张得很。敢直接带人冲到契丹使馆招惹事端,这大宋朝估计他也是独一份了。”
狠吃一惊。“怎么会?王爷到底和……和他发生什么事了?”
“原本只是误会,他以为是小戚到天牢劫走了展昭,所以才来此处大闹一场。可叫本王想不明白的是,明明误会已经解开,何以宋帝竟突然声称不愿与本王结盟?这本是双赢的买卖,先前本王瞧得清楚,宋帝早有意向,才会频频向本王示好。可突然之间风向全都变了,本王此行当真前功尽弃。”
“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耶律宗徹点头道:“想必是有什么误会。所以本王才临时将你招来,想让堂主入宫为本王打探一番,也好伺机化解。若是得不到宋帝的支持,此番回国,本王处境只会越发艰难。”
“好,我这就潜入宫中,为王爷一探。”七星堂主正待要走,突闻房上有人低喝一声“不必了”,接着便见一道白影自窗口蹿入屋内。
“白玉堂?!”惊见来人,耶律宗徹浓眉紧锁,用自己高大的身躯不着痕迹地遮住那掩在斗篷下的七星堂主。他怒目质问道:“白护卫屡次私闯我契丹使馆,是何道理?”
白玉堂冷笑:“赤王不必称官衔提醒于我,我白玉堂向来闲云野鹤惯了,即便入了朝廷,也从来不是墨守陈规之人。我出现只是想告诉你,你不必让这位七星堂主去打探,因为我完全可以告诉你是为什么。”
“你要什么?”
白玉堂哈哈一笑:“王爷真是爽快人。是了,天下自没有白吃的午餐。我不要什么,只想亲眼见一见这位七星堂主的庐山真面。”
耶律宗徹正待拒绝,却被身后的七星堂主拉了一把。只闻其喟叹一声,道:“他要见,便让他见吧。要知道的总会知道,该来的总也躲避不了。”说罢,已从耶律宗徹身后缓缓走出来到白玉堂面前,其人低垂着头,宽大的篷帽彻底遮住了隐藏在y-in影下的五官。
那七星堂主过于干脆的态度叫白玉堂心头微颤,但探出的手却毅然决然无丝毫动摇。当白玉堂亲手揭开篷帽,看到那张熟悉的容颜,尽管心中已有了七八分肯定,仍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沉声道:“果然是你,如蕙。”
千面观音柳如蕙回以浅浅一笑,反问道:“怎么,五爷不是早已猜到是我,这才有此不情之请?”见白玉堂神色复杂一言不发地逼视着自己,他落寞地垂眼避过对方探究的视线。“看来五爷并非不能接受眼见是我柳如蕙这个人,而是接受不了我的身份。不错,我是契丹设在大宋的细作。或者该说我是这群细作的头目。”
“为什么?你为何要背叛大宋?”
柳如蕙笑容清冷,摇了摇头。“五爷错了,如蕙并没有背叛大宋。而是我的故国本就在契丹,我是辽宋混血。”
白玉堂闻言一怔,再次端详柳如蕙雌雄莫辨的脸庞,痛心疾首道:“如此,你打探大宋的消息便没有障碍了吗?你体内毕竟留有……。”
“五爷莫非想说我体内还有一半宋人的血脉?可在我儿时最困难之际,抛弃我的是宋,接纳我的却是契丹,是赤王给了我以及像我一样被人唾弃的辽宋混血一席生存之地。如今如蕙结Cao衔环,试问,究竟是错了还是对了?”
柳如蕙的话让白玉堂一时无言以对。不错,他有何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地指责对方?原本一时脑热的愤慨是以为柳如蕙背弃了大宋,如今想来不过是双方立场不同罢了。
与此同时耶律宗徹适时上前打圆场道:“其实白大人不必如此,如蕙虽为契丹传递消息,但他乃是本王麾下,七星堂也属本王辖管。本王素来与宋亲善,从未做过任何对宋不利的事。”
白玉堂冷笑一声,怒道:“王爷说得倒是好听,那为何要与玉妃狼狈为j-ian,暗中陷害展昭,害他差些殒命?”
耶律宗徹一愣,不知白玉堂何出此言,但见其神态认真,再回味话中含义,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宋帝回绝他的结盟之请,症结竟在这儿,竟是误以为他与玉妃勾结险些害了宋帝最看中的那人。呵,简直可笑至极!
耶律宗徹心头略有些憋屈的隐怒,同时又深觉不可思议,扶额反问道:“敢问白大人,是谁诬赖本王与玉妃勾结一气?本王进入宋境不过个把来月,与那位玉妃娘娘也只在宴席上寥寥数面,连话都没说过一句,何来的勾结?再者其人久居深宫,本王何德何能有机会与其搭上倒行逆施?”见白玉堂也露出深思疑惑的神色,耶律宗徹省起早前硬闯使馆时赵祯对其行径的绝对支持,看来宋帝颇为看中此人,心想若是能说通这白玉堂,少不得上达天听,或许能解开宋帝对他的误会。
白玉堂思忖片刻,也不拐弯抹角,直白地将自己的怀疑询问出口:“每次出事,何以王爷如此凑巧都在当场?听陛下说猫儿曾被设计,落下龙亭湖前便是在御花园遇到王爷并中了迷药;那日中秋夜宴又是王爷突然献酒才会有刘太后遭毒杀的后续;这次又是王爷麾下侍从小戚坏了我们潜伏的大计,害猫儿失手被俘。敢问王爷,这桩桩件件都该如何解释?你总不会来一句轻巧的巧合了事吧?”
被白玉堂劈头盖脑地质问叫耶律宗徹傲气的本心很不痛快,但他终是城府极深之人,耐下x_ing子不动声色道:“恕本王直言,许多事的确就是巧合,若白大人一定要本王给出个合理的解释,倒也不是不可以。譬如御花园之事,本王拿到护身符时的确多少有些感知到太后要对付展大人,不过本王一行毕竟是外人,不明就里加之迫于无奈,只得顺其意而为。但为了不至于出大事,本王让小戚打斗时故意闹大动静,才能及时引来宋帝救人,如此不能算作本王将功赎罪吗?”
“那中秋夜宴呢?”
“这可真是巧合了。就算本王不献酒,若有个旁人献上美食瓜果,难道白大人以为那下毒的罪魁祸首便会罢手吗?再则若本王真是帮凶,太后也曾向本王敬酒,本王岂不危险?”
白玉堂道:“好,也算你有理。那最后天牢劫人的事王爷怎么说?”
“小戚自在御花园间接害展大人中招出事,便一直耿耿于怀。白大人当初夜宴之时也在现场,应该有所觉察小戚十分欣赏喜欢展大人,他曾出于愧疚要本王私下相助。本王也答应了。可是没想到还不等本王安排,他便自行按耐不住去了天牢劫狱,却y-in差阳错坏了你们的布局。如此解释,白大人可还满意?”
白玉堂突然想起当初那个黑衣人临死前提到的契丹使馆的线索,现在想来疑点重重。作为收人钱财的黑道营生四象阁的人怎会如此轻易透露雇主?这样岂不是坏了江湖规矩?当初若不是凑巧见到小戚将展昭带走,过于武断下了定论。对于这个信息想必他还要斟酌一番真伪的。
白玉堂仍在沉思,却忽见柳如蕙走上前道:“五爷不必怀疑王爷所言。要知道五爷在沧临遇见如蕙并非意外,而是王爷截下柴文益送给契丹可汗提议合作攻宋的谋逆信件,特地让我赶到沧临一探究竟。若非如此,五爷此刻想必已然凶多吉少。如蕙不求五爷念我的救命之恩,只希望能将这份恩情还给王爷,还其一个清白。”
白玉堂本就对柳如蕙怀着一丝愧疚,再者对方说到如此份上,若还不应,实在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他点头道:“看来玉妃临死所言也极可能是栽赃陷害,这件事我会如实禀报陛下,尽力为王爷游说。”
耶律宗徹面上一松,而柳如蕙更是大喜过望,对着白玉堂深深一揖:“如此便有劳五爷费心了。”
目送白玉堂告辞离去,本该安下的心不知怎的被骤然激跳的右眼搞得七上八下。柳如蕙见耶律宗徹神色有异,忙问怎么了,却见耶律宗徹再次望向白玉堂离去的方向,犹豫道:“不知怎的,本王突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耶律宗徹的预感很快应验了。一个时辰后契丹使馆收到消息,大宋皇宫突然戒严,没有特令,不许任何人进出。宫中有人传言是那被废定罪的玉妃死前偷偷散开的一种疫症,此刻后宫已有数人感染隔离——而在这数名病患之中便有那展昭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10月第三更,下一章在10月14号更。
写着写着把柳如蕙的出场也提前了,不过这样可以省掉一些某红跟小白交手的笔墨,加快进程。紫黄预计总共会写74章。呵呵,总算看到完坑的曙光了。也谢谢大家一直以来不离不弃的支持。
另外预告下一章有惊喜,当然对我来说是惊喜,对大家是不是惊吓那不好说。我一直萌了某个梗十多年,可都没机会用上。此次总算借着昭昭被小龙“圈养”的背景用上了,不容易啊。
第73章 (七十二) 困
展昭再次清醒,只觉整个人浑浑噩噩,头痛欲裂。视线乍复清明之际,便看到董太医惊慌失措地收回探脉的手,叮嘱一旁薛良几句,便再不敢多瞧一眼,继而匆匆而去。
倒是薛良立在不远处看似坦然实则忐忑地接受着展昭复杂地注视,并神色忧忡地回以弱弱一笑,那笑容苦涩至极,却让展昭悚然而惊,忽然忆起逃离竹林时便是薛良突然将自己击昏。想到对方以那种方式阻拦他的目的无非是为了皇帝,又转眼想到那日竹宜轩中赵祯痴狂纠缠的模样,心中便焦躁不安起来。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身子绵软无力,试了几次终是疲累地躺倒在床,气喘吁吁。
薛良靠近做了个虚按手势,示意展昭不必起来。他关切道:“展护卫你别动,你的热度刚退,还需好生躺着将养几日。董太医刚为你开了几帖调理身子的药方,稍后煎好后自会送来。”
见薛良对自己态度意外温和,一如往昔,展昭心头冉冉升起一丝期盼,忍不住开口询问。“薛公公,展某能否求你个事?”可惜尚未将请求说出口,就被薛良一脸为难地摇头拒绝了。“奴婢知道展护卫想求奴婢做什么,只是……恕奴婢无能为力。”说罢,略带歉意地向展昭抱了下拳,也是转身走了个干脆。
展昭仍不死心,半支起一条胳膊连叫几声“薛公公”不见薛良转还,这才气闷地重新摔躺回床。适才他已借机四下环顾,发现自己竟又回到了玉妃关押他的那个私牢,只是这次不再被绑在刑架之上,而是身处那张黄杨木床榻上。虽说“待遇”似乎好了不少,反让展昭发自内心觉得更加诡异。
所幸化功散药x_ing已过,内息早已恢复。展昭一边抓紧时间调息,一边神经紧绷防备着赵祯随时出现。谁想直等到四肢行动恢复,都不见天子到来,这让展昭疑虑之余仍狠狠松了口气。翻身下床打算离开,动作间身下传出一丝轻微的摩挲声,展昭低头看去竟发现自己腰间被系了一根小指般粗细的银白软绳。绳头处由一个精致的玄精铁锁扣住,展昭试图双手拉扯两端挣了挣,发现这软绳看着不起眼实则异常坚韧,哪怕手上灌注内力施压都如泥牛入海损伤不了分毫。
“天蚕丝?”
这东西展昭虽从未见过,但凭借其广博阅历多少能猜出。想到皇帝竟用这种东西限制他的行动,心下便有几分恼怒。那天蚕丝制的软绳一头系在展昭腰间,另一头寻根逐源竟被扣死在床下地面一处也由玄精铁打造的套环上。整根天蚕软绳十分之长,不会过多限制展昭在整间私牢内的行动,只是若想脱身离开,却也是妄想。
丧气地坐在床头,展昭双手十指交握,脑中繁繁乱乱不知在想些什么,捏得指关节隐隐发白。直到过了许久,私牢的大门再度打开,展昭郁郁抬眼望去,果见一道明黄服色踟躇着出现在那儿。天子眼见展昭面色不善,神情顿显为难委顿,故而垂首回避了目光。然,步伐却意外没有迟疑,仍向展昭走来。
“陛下想将展昭一辈子都幽禁此处吗?”展昭眼见赵祯走到近处,脸上怒意转冷,举起那根束身的天蚕软绳,冷然道:“陛下倒是出手大方,好好的天蚕丝不用来织成软胄,却奢侈地编成绳索用来困住我这个小小的护卫 ,想来天下也是独此一家了。”
赵祯探手想去触碰展昭高抬的手,然停当半空,终是犹豫着缩了回来。他愧疚道:“朕不敢为自己找任何借口,如此行事只是一时权宜之计,还望展护卫不要怨朕。”
如何不怨,如何不恼?展昭于心中忿忿暗想,面上却是不咸不淡道:“陛下如此强留展昭,到底想要做什么?”
赵祯于其身前缓缓蹲下,一手扶着床沿,仰首望着坐于床榻上的那人。“放心,朕什么都不会做。朕只想请你留那么一段时日,就当陪陪朕,好不好?”
自嘲而笑。“展昭此刻便如阶下囚,有选择好与不好的权利吗?”
赵祯想说什么辩驳之词,哪知张了张嘴,终是哑口无言。许久,他才愁眉不展幽幽站起,道:“是朕的不是,朕若有更好的选择绝不至于出此下策。放心,朕一定会放你走。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展昭本想问一句“什么时候才是时候”,猛然抬头看到赵祯一脸悲戚绝望地痴痴望着自己,心不由被刺痛,终是别过脸再也问不出口。
日子就那样变得诡异而有序了起来。
展昭在这私牢之中像是临时安了家,每天清醒的时间不是看书便是练剑,再有就是偶尔发发呆。原本薛良是不肯给展昭找剑的,怕他有怨借此伤了皇帝,但赵祯却直言无妨,坚持将一柄寻常的软剑送到了展昭手里。
展昭也曾几次三番向薛良、董太医明示暗示请他们助己脱困,却都被装聋作哑回避过去。时间久了,展昭也看明白了这两人绝不会襄助于他。关键一切还是在于皇帝的态度。
赵祯每天都会抽出一两个时辰来此呆上一段,往往批完奏折之后,已入了深夜。赵祯来时,展昭都警醒着,生怕皇帝再做出什么违背伦常的出格之举。但因被幽禁于此,展昭不知如何面对,更自问与其无话可说,每每总是躺在床上装睡,以避直面时无语的尴尬。所幸皇帝全不在意,反而更享受这样静默的相处时光。他总是坐在床边,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人,目光中柔情缱绻,情意若能化成丝缕,床上之人怕是早被这绵绵连连缠缠绕绕的情丝包裹成茧。
在此期间,展昭从未停止找寻脱身之法。他试过各种形式的抗争,不闻不看,不言不语,其中最失败的当属不食了。当赵祯得知他不肯进食之初是有一些慌张,但想明白后,反而坦然道:“也罢,展护卫若不想吃,朕便陪你直到消气可好?”
展昭以为天子也就嘴上说说,谁想自此之后当真滴米不沾。他是练武之人,加上被关在这一方小天地,几乎没什么消耗。赵祯却不同,每日早朝、批阅奏章、处理朝堂后宫各类大事琐事,不消两天便病倒了。看着赵祯脸如黄蜡脚步虚浮仍坚持过来看他,心中关切的情绪不由自主反胜过一切执拗。他先按捺不住别扭道:“我有食欲了。”看着赵祯欣喜若狂的表情,不知怎地竟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也许这就是现世报,遥想当初他也是用这种方式逼迫天子妥协的。
当然,对抗还在继续。既然从人这里下不了手,展昭心想若能想法子解开那天蚕软绳逃出生天也是好的。他认为只消躲起来一段时间,赵祯见不到他自然会慢慢淡了念想。于是想到个不算高明的主意——借口要沐浴。
待薛良辛辛苦苦弄来浴桶以及满满的热水,他便提出要开锁脱衣。谁想被薛良一口回绝。展昭不甘道:“如若不然,要我怎么洗?把衣服撕了吗?”薛良二话没有,找了把剪刀扔过去,别有意味道:“宫里别的没有,衣服多得是。展护卫不必节省,尽管把外衣剪了,奴婢再给你准备套新的衣衫。”展昭闻言一口气被堵到不行,见薛良满眼戏谑一脸“我就知道你在耍花样”的表情,脑子一热,当真把外衣长袍剪了。展昭见薛良愣在当场,便冷冷道:“怎么,薛公公莫非想要留下来观赏展某沐浴吗?”一句话把薛良噎了个半死,只得郁闷地退出了私牢。
虽然没达到开锁的目的,但水既然准备好了,不洗白不洗。展昭放下芥蒂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沐浴乃是展昭临时起意,故而薛良准备得并不充分,浴后发现没有换洗衣物,展昭只得用床上的软毯将自己裹起来。等薛良收走浴桶,重新备了套干净亵衣及外衣送过来,已经花了不少时间,只见展昭竟有些迷迷糊糊地靠在床头睡着了。披散在肩的长发s-hi漉未干,发梢处还在滴水,脸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洗过,竟白得发亮,在昏黄烛光的映衬下宛如一尊精雕细琢的玉雕。薛良见了忍不住心中赞叹:展护卫果真是天下少有的钟秀人杰,难怪陛下痴恋至此。此刻这副慵懒模样,若是陛下能看见该多好啊。
似感觉有人靠近,展昭微微睁了睁眼,睡眼惺忪间透着三分精光七分迷蒙,可能见是薛良,便又毫无防备地闭上眼。薛良见状悄声关切道:“展护卫醒一醒,先别睡。把衣服换上,莫要着凉了。”也不知展昭是又睡着了还是懒得搭理他,叫了几声竟没动静,遂提了个醒将盛衣的托盘放到床尾,便自行告退下去。
昏昏沉沉瞌睡了好一阵,待再次醒来,竟见赵祯正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展昭心头一紧,赶紧拉好有些松开的软毯,将袒露在外的胸膛遮起来。看展昭很是防备,赵祯无奈地笑了下,他的眸子虽然深邃,却已没有当初那种别有意味的欲念藏在里头。待展昭缓过神来,他才柔声道:“快把衣服穿上吧,近日天气降温不少,千万别再着凉了。”说着亲手将床尾的衣物拿起,捧到展昭面前。
其实赵祯若是没此举动,说不得展昭会穿,可近来与其抗争惯了,天子越是希望,展昭反而越觉得不能顺了这人的意,气闷间竟别转脸去坚持不受。赵祯被这人难得孩子气的一面逗乐了,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叫展昭以为对方是在取笑他,故而发怒道:“有什么好笑的?”
“你不肯穿朕给你备的衣物,可你莫非忘了,你身上用来裹身的软毯也是宫中之物,也属于朕的啊。”话未说完,又是噗嗤一声笑出来。
天子只顾自己偷乐,全然没发现展昭此刻羞愤的脸色已经由白转红,继而又由红转黑。
很快,赵祯终于笑不出来了。他只觉眼前一黑,不知什么东西忽然扑头盖脸地遮蔽了他的视线。待他自下方缝隙处看到展昭裸足立在跟前,待他反应过来此刻罩头的竟是展昭用来裹身的软毯,一股热意自脚底直窜上脑,鼻头更是明显一s-hi,赵祯吓得赶紧用手捂住鼻子,丢盔弃甲讨饶道:“是朕错了,展护卫求求你赶紧把衣服穿上,要不然披上毯子也行,千万别光着……。”
“光”字刚一出口,不自觉强行进驻的幻想中的绮丽画面冲击地整个脑袋于瞬间“炸”开,堵在鼻头的s-hi热再也无法控制汹涌出来,染了赵祯一手血,甚至还有数滴漏过指缝滴落在地。
展昭乍见地上滴落的血迹,愣了下,一时竟忘了生气。关切之情占了上风。“怎么了陛下,你受伤了?”说着不自觉上前一步欲掀开软毯看个究竟,殊不知这举动将赵祯吓个半死,连退数步差点栽了跟头。赵祯连忙摆手道:“朕没事,真的没事。”
可惜赵祯忘了他那手上全是鲜血,这下更让展昭紧张不已,一把捉住逼问道:“一手的血还说没事?”接着不由分说,就将软毯扯下来。
眼前恢复原有的光亮,幻想中的画面不由和现实重叠了。只是这现实来得太快,叫赵祯狼狈已极,发怔的眼只来得及停留在那人胸膛以上,惊诧的嘴还来不及合拢,就见展昭于瞬间脸色大变。
当看到赵祯满脸的血迹俱是自鼻端流出,展昭总算是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青筋叠爆,简直恼到了极点,再次怒气冲冲地将软毯狠狠摔到赵祯脸上,接着一把夺过对方手中的替换衣物,就是一声厉喝响起:“滚出去!——”
赵祯如蒙大赦,捂着脸上的软毯便落荒而逃了。至于一路上撞了几个包,这暂且不表。(零:噗哈哈,终于把这个梗写了。当年看漫画《天然少年》的时候超萌这个梗啊。要是我说我就是为了写这个梗才让小龙把昭昭暂时圈起来的,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想打我。)
九月下旬的天彻底寒了起来。就像薛良的态度,一天比一天转冷。原先还能搭上几句,近几日送饭菜时俱寒着脸,言语冷硬。展昭瞧在眼里实在有些不知所谓。要知道自己才是被囚禁的人,自己都没给旁人脸子看,你们这些“帮凶”又待如何?
终于某一天展昭忍不住问道:“薛公公,你到底想怎样?”
薛良自嘲道:“展护卫误会了,奴婢不过是个小小的宦官,奴婢的想法根本微不足道。重要的是陛下想要怎样。”
提到赵祯,心头便阵阵烦躁,展昭试探道:“陛下想怎样?”
“陛下想要怎样,展大人难道会不清楚吗?”薛良故意不再称展昭官职,而是生分地叫了声“大人”,听在展昭耳中分外刺耳。薛良见其神情黯淡面容憔悴,虽心有幽怨,但想到对方也是无辜的受害者,终是生出几分不忍。叹了口气,薛良换上一种更温和的口吻劝慰道:“展护卫,陛下待你如何天地可鉴,至少奴婢此生从未见过陛下有对旁人如此上心过。陛下将一颗帝王真心完完整整交托于你,何以你就不能考虑一下,试着接受?”
“薛公公,正是因为展某也重视陛下,故而更不能接受。”展昭扭头道,“陛下只是一时错觉,终有一天他会想明白的。”
“要能想明白早就明白了,何以拖到今时今日?展护卫,你为何如此冷心冷情?陛下有什么不好?你可知,为了你他付出了多少吗?”见展昭仍是不为所动,薛良惨然笑道:“对,你不知道,如果你知道陛下曾为你做过些什么,你就不会那样无动于衷了。”
见展昭终于回转过来有意倾听,薛良决定豁出去了,尽管赵祯曾三令五申要他保守秘密,但比起赵祯的情意能被接纳,他那一点小小的违誓又算得什么呢。
薛良从暠山下展昭重伤昏迷开始说起,他描绘着赵祯如何千辛万苦带着展昭前行,手指磨破,腿脚擦伤,狼口夺人,入屋窃食。直说到赵祯杀了那个猎户家的妇人,展昭不由正襟危坐一脸难以置信,以他对天子的认识,实在很难相信那人会对这样一个并无大错的妇人下手。只是听了薛良转述赵祯亲口所述的理由,他又陷入无边的沉默,一丝淡淡的自责无缘由地冒了出来:如果那时他神智尚存一线清明,想必陛下也不会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接着薛良又说起了孙家发生的y-in差阳错,虽不尽详实,仍让展昭感受到了赵祯这一路命运多舛,加上他已获知的碧川城中天子护他被黑帮围殴,为他不惜下跪吕梦涧求药,最后更是扮作诱饵引开柴王府追兵。点点滴滴的过往汇聚在一起,叫那份本就深厚的情谊再度累加积聚起来,使得多日武装自我的冷硬又开始因此而产生了裂痕。
薛良离去之前眼神甚是复杂,他道:“展护卫,奴婢虽知道这整件事情你没有丝毫错处,可陛下会落得今日这番田地,的确也全是因为你。有时,奴婢真的忍不住想要怨你,若不是你,若不是为了保住你,陛下怎会没了往昔单纯的笑容,没了一贯的豁达开朗,没了他一直唾手可得的亲情?可他失去那么多,所求得不过是那么一点小小的陪伴,甚至不奢求你回应他的感情。可即便只是如此小的要求,你也非要将其拒之门外,非要一次又一次去伤他的心吗?”
薛良虽只字未提太后之死,但从他的话意听来,似乎当初玉妃所言并非有虚。难道当初皇帝当真想代他喝下那杯毒酒,却因玉妃命周通临时调包,反而害得太后身死?如此,天子必然会将太后之死归咎到自己身上。
陛下,这又是何必?展昭不过一介粗鄙武人,能得你青眼相待已是吾幸。可这倾心之情却太沉太重,宛若勒紧项间的枷锁,叫人实在承受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10月第四更,下一更暂定10月21日。
总算完成一个小心愿。接下去就是见证我RP的时候到了,不知有多少人跟我一样会萌这个梗呢?曾经的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大众思想是多数派,结果一不留神猛然发现自己成了少数派。希望还是有人跟我一样喜欢这一段设计的。当然我萌的不是昭昭“走光”,而是我家一向成熟稳重的昭昭难得使x_ing子孩子气起来,会意外地叫我心肝儿乱颤呢。不知怎的,其实我超喜欢看昭昭发脾气的。大概有人会觉得这么一个梗干嘛不用在昭昭小白身上啊。不是我不想,实在用不上啊。首先放在情侣之间调情不适合(至少绝对不适合我家昭昭),其次小白不会也没机会幽禁昭昭,再有就是只有软弱的人才能跟昭昭对得起这场戏。所以小龙就成了不二人选。很好,小龙,你很好地完成了我的期望值,待会儿炖点红枣补补血,哈哈~~~~~~~
另,我已经将紫红的文案开出来,请各位亲们动动手别怕麻烦先收藏起来哦。目前打算11月1日正式开更紫红,不过首周是3日连更还是5日连更,麻烦大家回复告诉我。
第74章 (七十三) 夜探
十数日来白玉堂当真快愁白了头。德妃李玉贞谋逆毒杀太后震惊朝野,疫症之事更传得沸沸扬扬,导致宫内宫外高度警戒隔绝,连早朝都被缩减到三日一次,几乎没有一人可以随意进出皇宫。白玉堂在开封府苦候包拯多时,等来的却是叫人失望的讯息——天子亲自回绝了所有人对展昭的探视,言其病情来势汹汹,尤为严重,如今每日只有个别太医可以接触到人。
这让信以为真的白玉堂方寸大乱。离开之时展昭正值高烧不退,故而他自不会想到这一切是为了藏匿展昭而施展的障眼法。
白玉堂的个x_ing也算不依不挠的主,闻讯立马大闹宫门,说自己接触过病患方才出宫,说不得也染了疫症,死活要让人将自己也关进宫去与展昭做伴。哪想情况是报上去了,等来的却是白发苍苍的董太医。董太医装模作样搭了个脉便挥挥手叫人将他撵出宫去,临走还y-in恻恻丢下一句话:“你好着呢,添什么乱?!”
入不了宫见不到心心念念的猫儿已让白玉堂忧思成狂,加上还完不成答应柳如蕙的事,这叫白五爷心情更是如坠深渊。犹豫几日决定与赤王等人讲清楚现状。于是白玉堂再次来到契丹使馆,将所知详情坦然告知。耶律宗徹听完神色不显,看不出丝毫喜怒,只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白玉堂则毫不掩饰懊恼情绪。“不知猫儿此刻怎样了?这傻猫到底是命犯煞星还是八字不利,怎么什么倒霉事都摊得上?早知我就不该出宫。现在就算想回去也回不去了。”话说这锦毛鼠也是急得狠了,不然也不会控制不住把对展昭的忧心这般袒露,甚至都忘记了此地还有一个对自己别有情义的千面观音。
比起白玉堂当局者迷在那不断自责,耶律宗徹倒显得十分清醒。他疑惑道:“本王觉得这时疫来得有些古怪。”
白玉堂奇道:“怎么说?”
“玉妃之计本是稳cao胜券,即便被宋帝寻到也是意外之举,如何可能事先便准备了疫症之源?再者,即便玉妃存了与宋帝同归于尽的打算,她又怎知宋帝就一定会染上这疫症?以先前玉妃不显山露水的高明手段,这种模棱两可的法子真不像是她的手笔。”
“莫非玉妃其实想害的是猫儿?不然她何以如此大费周章请四象阁劫人?”
“这倒也说得通。只是以展大人这样的人物竟会中招感染时疫,倒是叫人意想不到,总觉得其中似暗藏玄机。”耶律宗徹摸着下巴,一脸不信。
柳如蕙c-h-a言道:“是真是假,去皇宫一探方知究竟。五爷莫急,稍事休息,待如蕙前去打点一番,稍后入夜你我见机行事。”
耶律宗徹想了想道:“本王同你们一起入宫。”
白玉堂愣了下,“怕是不妥吧?陛下正疑王爷,白某事败好脱身,倒是王爷倘若被发现私自潜入皇宫,只怕……。”
耶律宗徹道:“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本王不露面便是。”
白玉堂还想说些什么,被柳如蕙打断道:“五爷且宽心,凭我的易容术,只要不暴露,绝不会让人发现你们的真实身份。”
白玉堂自然知道以柳如蕙的易容手段必定难不倒他。故而入夜三人改头换面穿上宫中侍卫衣物戴上特制的人□□,在柳如蕙的安排下顺利进入宫中。白玉堂熟门熟路地带两人来到竹林打算悄悄潜入,谁想一路上发现十数处暗哨,好不容易一一避过靠近竹宜轩,却猛然发现竟还有里三层外三层的明哨布防其中。
柳如蕙大感怪异,压低声音道:“真是古怪!展大人只是得了时疫,何以布置那么多守卫?”
白玉堂心头一紧,觉得如此严防死守必然有问题,难道天子还担心玉妃有余党会继续加害猫儿吗?如是想着更觉烦躁,心想若无法入内亲眼瞧上一眼总也无法心安,正打算硬闯,突然被耶律宗徹按住肩头。耶律宗徹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并指了指某个方位,接着便闻竹宜轩由内到外一阵喧阗,一个宫女打扮的俏丽女子被一众侍卫“请”出了外院。为首侍卫道:“德仪公主,您行事如此不知分寸,叫属下很是为难。”
原来那扮作宫女的竟是公主赵颖,她不快道:“既然为难,那你便装作没有瞧见本公主便是。”
“陛下有令,展大人得的是疫症,为防再度传开,不能让任何人有所接触。这任何人中便包括了公主。”
“休要拿话搪塞本公主!其实展护卫根本不在竹宜轩,是也不是?”
“公主说的什么,属下不懂。公主若执意要见展大人,请先自陛下处取得手谕。”
赵颖之语让白玉堂三人大吃一惊,白柳二人不明就里,倒是早就窥破宋帝情意的赤王心中立刻产生一份与真相相去不远的猜想。三人看着赵颖一通纠缠,终是被无动于衷地侍卫们挡在外弄得负气离去。三人面面相觑,作势转头跟了上去。
来到一处偏僻无人处,白玉堂取下面具突然现身赵颖面前,将她吓了一大跳。赵颖没见过白玉堂,正欲大叫“刺客”,被白玉堂一把捂住嘴。他竖起食指示意禁声,待对方平复下来才道:“公主莫叫,我是白玉堂,展昭的朋友。”
见赵颖点头明白了,白玉堂才松手堪堪抱拳请了个罪:“适才多有冒犯,只是展昭此番出事,总觉蹊跷。适才听公主说他不在竹宜轩,请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赵颖咬了咬下唇,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她是从天子这段时间的处事看出破绽的。闻讯展昭得了疫症之后,她便派出自己宫中两个得力的小宦官日夜轮番守在竹林。本是想打探心上人的消息,却意外发现她的皇帝哥哥竟一次未曾来过。凭她对他的了解,自不信向来长情的皇兄会如此“薄情”。若是展昭真在竹宜轩,依着赵祯对那人的倾心之情,即便不进屋不入院,怎么着也会偶尔过来于竹林处张望忧虑一下。于是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竹宜轩只是一个空壳一个幌子,展昭已被转移到了别处。今日她之所以乔装硬闯竹宜轩就是为了证实自己的推测。
只是,她能这样告诉这个自称是白玉堂的人吗?虽然有听过这人的名头,也知道他与展昭交往甚密,但涉及皇家隐私,赵颖仍是决定三缄其口。
白玉堂看出赵颖为难,正在想如何打消对方顾虑,探得一丝展昭行踪。此时又是两条人影出现,正是潜在暗处的耶律宗徹与柳如蕙。这两人并未如白玉堂般揭下易容,而是佯装其同伴。只听耶律宗徹对赵颖道:“想必公主殿下言展昭不在竹宜轩必有其因,若是为难,不说也罢。只是不知可否告知我们展昭现在身在何处?我们都很担心他。”
赵颖再三思量才道:“展护卫在哪,我虽有几分猜想,却尚不敢确定。”
“猜想也好,什么都好,烦请公主如实相告,哪怕龙潭虎x_u_e我白玉堂也可一闯。”白玉堂欣喜不矣,力表决心,谁想越是见他毅然如此,赵颖反而越是担忧。她摇头否定道:“那里你们去不方便,还是本宫去吧。你们三个贸贸然闯进宫,想必与展护卫交情非浅,若是被发现就糟了。既然是展护卫的好友,本宫不想看你们出事,还是快快离去吧。等本宫确认了消息,自会着人到开封府传讯。”
白玉堂还待说什么,被接收到耶律宗徹眼神的柳如蕙拉了把。接着便见身材高大的耶律宗徹适时挡在其身前拱手道:“如此有劳公主了,我等这就离开。”说罢和柳如蕙一左一右推搡着白玉堂走了。
没走多远白玉堂一把甩开两人钳制忿忿道:“什么意思?”
柳如蕙苦笑,“五爷当真关心则乱,我知你对展昭……十分重视,只是适才公主说的对,我们在禁宫之中行走多有不便,倒不如她仗着身份为我们打探得好。”
“看德仪公主如此重视展大人的安危,甚至假扮宫女潜入竹宜轩查探,想来必是对展大人情根深重,自不会不尽心。白大人且宽心才好。”耶律宗徹虽一脸坦然,却于话尾处唇角勾起,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柳如蕙闻言眼皮一跳,心中暗暗揣测:莫非王爷知道五爷对展昭的感情了?
白玉堂虽也觉察耶律宗徹表情有些古怪,却仍是被他话中之意诱导了心智。想到那位公主确对展昭别有情意,心里顿时如打翻了十七八个醋桶,特别不是滋味。
宽心?怎么宽心?他能宽心才有鬼!这只死猫,爱你的月华也就罢了,还勾搭什么公主,驸马爷是那么好当的吗?白玉堂越想越气,所幸理智还在,意识到有外人,总算将妒意满满的表情及时收住,只在心里将展昭的烂桃花狠狠“念”个好几遍。
“白大人想通就好,且等公主的好消息吧。”耶律宗徹说罢笑着率先离去。
那日薛良一席话,展昭想了多久就感伤了多久,以至久久无法释怀。他明白有些事终究不是一味逃避或赌气对抗就能够解决的。
已入深夜,赵祯来时破天荒地见展昭仍坐在床头未曾休息,这使他心里打鼓,多少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在等朕?”
见展昭缓缓点了点头,说了句“过来坐”并拍拍身边的床榻示意他过去。赵祯心头忐忑满满,仍是依言靠近,并小心翼翼地坐在了相隔一个身位的床边。他有些拘谨,脊梁绷得笔直。就在他不确定展昭是不是还在为上次的事耿耿于怀,一只手突然探过来,按在手背上,温热的触感叫他略带惊诧地望向对方。
“陛下不必紧张,今夜旁事勿论,臣只想跟陛下好好促膝长谈一番。”展昭收回手,低叹一声。“薛公公把陛下当初碧川落难的点点滴滴都告诉微臣了。臣只知陛下重情重义不肯弃下展昭,却不曾想一路上陛下竟经历了那么多曲折。陛下予臣的这份情当真太重,不知如何才能报还。”
“说什么报还,明明那一路都是展护卫你扶持着朕走过来的。朕做的,与你相比根本微不足道。”赵祯见展昭语气柔和,整个人也总算放松下来。他欣慰地笑了笑,道:“展护卫你知道吗?朕比想象中还要依赖你。若是没有你,朕怕是早就死在暠山之上了。正因为有你一直陪伴在朕身边,这一路无论发生了什么朕都不觉得辛苦。”
“那陛下对臣产生的那种感情也是缘起于依赖吗?”
赵祯没有想到展昭突然跟他谈这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犹豫许久才道:“朕……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朕只知道,当朕回过神来的时候,有些东西已经收不住了。朕并不是没有挣扎过,原本朕一直觉得自己爱的那个人是玉贞。可是,当在那间不归客栈里,你倒在朕的面前,朕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朕爱的……。”看展昭别转开脸,赵祯苦笑。“你不爱听,朕不说了。现在能得你平心静气坐在朕的身边,不怨朕恼朕,朕已经很知足了。”
“陛下何苦如此?展昭什么都给不了陛下。”
赵祯摇头道:“你错了,展护卫。你已经把你能给的都给朕了,你的友情,你的信任,你的忠诚,你的不离不弃。你不欠朕什么,朕也不敢再奢望可以得到更多。”突然站起,自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到展昭身边。看去,竟是一把精巧的钥匙。展昭将钥匙茫然拿起,疑惑地望向天子。只听赵祯忧伤满面,似下了某个决意:“朕说过的,会放你走。现在时候到了,朕已经整理好自己的心。你若想走,便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
回到……白玉堂身边去吧。这句话赵祯没能说出口,他只是最后眷恋而漫长地看了那人一眼,像是要将他的模样永远映进心里,终是带了一行默默洒下的清泪离开。只留下展昭一人将钥匙牢牢抓在手里,不知出神地在想些什么。
赵颖藏身在慈宁宫外,看着天子失魂落魄缓缓走出宫门。赵祯脸上那一道未干的泪痕映照在月光下尤其刺眼,叫她心中一紧,也终于确认了一直以来的猜测。
赵颖回到自己宫中正想着用什么办法可以将讯息传出去,就见一道黑色身影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她面前。“是你?”赵颖认出此人乃是先前与白玉堂同行中的一人。“你们没走?”
耶律宗徹耸肩笑笑:“走了。可是此番禁宫守卫森严,在下不知公主如何才能将消息传出来,有些担心。所以再次潜入宫中想亲自一问。公主可有准信了?”
赵颖点头道:“本宫已经确认,展护卫十有八九在慈宁宫中。明日本宫想个法子引开那里的守卫,你们赶快去救展护卫。”
慈宁宫?太后寝宫,怎么会……?耶律宗徹对这个答案一开始有些不确认,但转念想到玉妃关押展昭的慈宁宫地下私牢,莫非……展昭是被宋帝幽禁在了那里?这么说宋帝的感情曝光被拒了?不然以其柔弱的x_ing子应该不会做出这般过激之事才对。
如此倒是有些棘手啊。耶律宗徹想到昨日接到七星堂密报,言可汗耶律宗释最近又暗手频频,似有大动作,看来他没工夫再在这大宋耽搁时间了。只是想到此行的目的……。耶律宗徹不由将深沉目光落在赵颖身上,心中立即有了算计。
他假意不解,问:“展兄为何会在太后宫中?不应该啊。他不是感染了时疫吗?”
赵颖斩钉截铁道:“本宫敢肯定展护卫一定没有感染时疫,应该是……发生了什么,皇兄可能责罚他将他关在了慈宁宫。”
“若是如此,必是事出有因,我们这般将展兄贸然救出岂不是彻底将陛下得罪狠了?不妥不妥。虽说我们乃是绿林Cao莽,但也不合做那些欺君罔上之事,看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赵颖没想到来人身为江湖中人竟如此怕事。她焦急道:“不能再拖了,展护卫在慈宁宫每多待一刻,就危险一分。万一皇兄他……。”赵颖想起那日竹宜轩所见皇帝有违伦常的举动,忧心更甚,突然不敢再深想下去。她见耶律宗徹满面迂腐不为所动,虽心急如焚却全无对策。
耶律宗徹吊着公主六神无主了半天,盘算时机差不多到了,才佯装灵机一动道:“Cao民突然想到一个法子,说不得凭公主就能救出展兄。”
乍见曙光,赵颖一脸期待,忙询问道:“是什么?”
“传闻契丹使臣前来代契丹可汗求娶公主殿下你,殿下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应下,便可要求陛下让展兄出使送你前去契丹和亲。届时哪怕陛下再怎么生气,碍于颜面怕是也不好当朝发作拒绝,只得放展兄出来,如此危机自解。”不等赵颖反应,耶律宗徹忙摆手否决道:“诶,也是不妥,怎能让公主殿下为了救展兄一时的困境把一辈子都搭上呢?”
“和亲吗?……你说要本宫答应和亲?”赵颖却意外地将话听进去了。
“公主殿下千万莫要当真,Cao民适才脑子浑了全是胡说八道。Cao民看得出来,公主怕是倾心展兄已久,Cao民真怕你为了救展兄不惜一切什么都不顾了。虽然,现在也许只有公主才能将展兄完好无缺地救出来了。”
赵颖有些魔怔地看了眼耶律宗徹满脸的担忧表情,扪心自问道:我还在犹豫什么?现在有个机会放在面前让我将他从皇兄的手里救出来,若连我都不帮他,还有谁能?反正展护卫对我无半点儿女私情,若无法嫁给心之所属,未来嫁谁不是一样呢?
“你说的对,若能救展护卫,本宫当不惜一切。”
“公主殿下三思,都怪在下的破提议。也请殿下切莫急切,或许事情尚有转圜余地。我这就将消息带回去,与白兄等人好好商议一番,看是不是由我们出手救人。还请公主殿下静候佳音。”
赵颖闻言松了口气,天真地抱希望于白玉堂等人会不畏权势冒险救出展昭。但等了几日俱没有丝毫动静,这让她的祈盼沉到谷底,不得不在心中做了最坏的打算,下了一个今生最难下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10月第五更,下一更最终章将放在10月26日。
紫红就决定首周从11月1日到11月5日连着5天日更一章,之后就恢复之前说好的周三周日更新(暂定如此,看后续写的情况如何)。当然因为还要带娃的缘故,如果有意外,也请允许我偶尔请假哈。
第75章 (七十四) 和亲之议(完)
既然决定放展昭走,赵祯便命薛良撤掉了禁宫的封锁,让一切慢慢归于平静。其实疫症之说是薛良擅自做主搞出来的,赵祯虽觉不妥,但为了留住展昭,默许了。然让他意外的是,他明明留下了解锁的钥匙,当他再次去到慈宁宫,当他以为会看到一个空空荡荡的牢房,一抹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却灼热了他的眼眸,令他心中满是激荡与动容。
他说已整理好了自己的心,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整理终归是整理,心上遍布的累累伤痕却仍实实在在的,也许只消一个变数,便会令整颗心几近崩溃破碎。只是他也知道为了内心的私欲若是真将那人禁锢久了,那回馈他的将不只是愤怒、无视,最终会变成怨恨,消磨了他们间曾有的一切美好的情谊。这是他最不想到达的一步,所以当展昭愿意心平气和地与他坐在一起交谈,他便意识到是时候放对方自由了。可叫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个人居然没有离开,居然没有抛下他一走了之。
眼眶一热,泪水又禁不住潸然而落。
是了,那人定是感受到了他的艰难处境才留下的。为了抚平他的心伤,即便违背自己的意愿,仍是留在了他的身边……。
忍不住用手蒙住眼睛,哪知泪水仍自指缝间渗出。
展护卫,你不该留下的。你对朕越好,叫朕还如何放手?
其实,展昭并非不想离开,只是捏在手里的钥匙几次c-h-a进锁孔又迟疑着退了出来。这两日来他的脑子很乱。头脑清醒地叫他走,但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唤着他留下来。总想着若能安抚天子的心劝他放下执念,或许便能回到从前的关系,尽管知道可能x_ing不大,可如他这般情感匮乏者,哪怕只有一线机会,他都想要抓住希望的尾巴。可惜,时不我待,没等他想明白究竟该如何,一道白色身影的出现已经打破了所有僵局。
当白玉堂在慈宁宫私牢内再次见到展昭,他几乎难以自控地飞身跃到跟前将那人紧紧揽抱入怀。情绪的过于激动让身体不由微微发颤。埋首发间,方寻回那颗失落了不知多久的心,重归安宁。“可算找到你了。你这臭猫,当真叫五爷我好找。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何会在慈宁宫的私牢?”眼尖瞥见系在展昭腰间的天蚕软绳,白玉堂一把扯起怒道:“是谁做的?玉妃不是死了,难道她还有同党?……”见展昭满面复杂,缄口不言,白玉堂突然产生了一个不好的预感。“莫非是……官家?”
展昭眼皮一跳,转瞬即逝的张皇表情恰恰被对他知之甚深的白玉堂捕获,引爆了全身的怒意。“姓赵的竟然敢如此待你,五爷我饶不了他!”刚欲转身,被展昭一把拉住,“白兄你误会了。”
“误会?莫非你想说不是那皇帝小儿将你困在此处?”突然抽出云浪,狠狠砍在软绳之上,白玉堂惊奇地发现白绳上竟只留下淡淡刮痕,连个豁口都没有。他真是气糊涂了,若是寻常软绳展昭早就脱身了。气极而笑,“很好,竟是天蚕丝制的长绳,皇家果然够豪气。我说展小猫,你要愚忠到什么时候?到现在你还帮他说话。不是说你得了疫症吗?我白玉堂倒是想问问那姓赵的,到底什么疫症是需要将你锁在此处的?”
疫症?原来陛下是以此为借口?展昭立时有了盘算,无论是为公还是为私,都不能让白玉堂去寻赵祯的麻烦。
“白兄你稍安勿躁,先听我说。”待白玉堂稍稍平静,展昭忙道:“不错,我是得了疫症。这疫症高烧时会致神志不清。我怕发症之时行为失常,加之我武功高寻常侍卫很难拦住我,故而我才让陛下将我困在此处。”
白玉堂眼中仍留怀疑:“你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真的。你看!”展昭说着拿出袖袋中的钥匙,c-h-a入锁孔,轻轻一转便开了锁。“因这两日病情好转,疫症似乎已差不多根治,陛下便将这钥匙给了我。只是我担心还有反复,想再待上两日。”
展昭这么一说,白玉堂反倒不好怀疑了。想想展昭说的也有道理。如果真是赵祯幽禁展昭,又如何会给他解锁的钥匙呢?再者,以天子对展昭亦君亦友的情义,也没理由把他囚禁于此。
展昭见白玉堂被安抚不再深究,忙转移话题道:“白兄如何知道我在此处?”
“是那德仪公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打听到你被困在这慈宁宫。”转头想到公主赵颖对猫儿一片痴心,心中拈酸吃醋得厉害,面上倒越发不显,恍若无事般笑着调侃道:“这位公主殿下倒是对你很上心啊。怎样,什么时候弄个驸马做做?”
展昭眉头一皱,厉声道:“白兄休的胡言!”
“看把你紧张的,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虽被展昭呵斥了,白玉堂眉宇间反而舒展开,笑得更加阳光灿烂了。既已确认这是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他自然心头大定。
“无心玩笑事小,败坏公主名节事大。”
“是是是,猫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看着展昭一脸严肃,白玉堂突然嬉皮笑脸地伸出一只老鼠爪子在他肩头挠了挠。这等不正经的行径叫展昭为之气结,除了瞪眼全然无可奈何。等挠完了,白玉堂顺势将展昭肩头一揽,身子靠上去。“走吧,去文德殿。”
“现在是早朝时间,去文德殿做什么?”展昭问道。
白玉堂一时语塞,他总不能说是耶律宗徹让他将展昭带去,他自己也不明白是去做什么吧?不过念在柳如蕙的那层关系,加上那契丹赤王一直尽心尽力助他寻找,更亲自从宫中带回来公主赵颖的准信,心想其有此所托必定另有深意,总不会害了他们。于是含糊道:“别管那么多,你跟我去就对了。”
展昭闻言更是奇怪。“你一介布衣,溜进皇宫已是重罪,不低调行事,怎么还要去得文德殿自投罗网?”
“谁跟你说五爷现在仍是白丁了?”拿出腰间的御赐金牌在展昭眼前晃了晃,得意道:“瞧见没有,本大人现在进出宫廷可是合情合理合法。”殊不知展昭在看到金牌之际脸色已黑到极点。
“你入官场了?”冷冷问道。
白玉堂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总算听出展昭口气不对。想到展昭一直不愿他同自己一般被庙堂束缚,希望他仍于江湖自由自在。可事到如今,他也走上同一条道路,坏了展昭极力维护的执念,如何不叫对方愤懑?白玉堂慌忙道:“猫儿你听我解释。”
谁想展昭冷冷一个眼神斜睨过来,打断道:“你说得对,现在就去文德殿,给我把金牌退回去!”说着径自大步向外走去,方向不是文德殿,而是竹宜轩。就算要去文德殿,他与白玉堂此刻的穿着也进不得殿内,所幸竹宜轩还备了两身官服。
白玉堂见展昭只顾疾走,再不理他,将那耗子儿急得一头汗,围在边上团团转。却不管再怎么左挠右挠俱不管用了。他不禁心中低叹:唉,这猫儿若认起死理来,也属天下第一。
契丹南院大王耶律宗徹首次现身文德殿常朝。不再着装随意,此次这位赤王身着契丹正统官服于朝堂上正式向宋帝赵祯递交了文书,准备辞行归国。当然临行之前又借机再次提议求娶德仪公主一事,且态度一反以往温和,变得甚是强硬起来。
不过赵祯早拿定主意不欲和亲,加上玉妃之事对这位赤王先入为主多有成见,遂不管如何逼迫,他都稳如泰山将对方施加的压力化于无形。
耶律宗徹算算时候差不多了,心中冷笑一声,才道:“陛下拒婚,可问过公主意见?说不得公主或许属意我契丹可汗陛下也不一定。”
赵祯冷眼看着对方,只觉得这赤王是在朝堂之上胡搅蛮缠。颖儿分明恋着展昭,如何会对旁人有意?正待回绝,却听殿外响起一声响亮的“德仪公主到!——”惊得赵祯差些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头有步摇点缀,身着华贵宫装,骄靥无心敷粉妆,袅娜浅步尽娉婷。赵颖于殿外缓缓而来,柔美姿态让一众常朝的大臣眼睛一亮,到得近处微微一福,公主眉眼低垂道:“德仪拜见皇兄。”
赵祯眉头一蹙,“颖儿,你怎么来了?胡闹,文德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德仪听闻契丹赤王有意向陛下求娶大宋公主和亲,自不能视若无睹。”
赵祯看到耶律宗徹那脸上别有意味的神情,仿若满载了镇定自若,立刻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他急欲堵住话头道:“和亲之事,朕自有打算。你且退下。”
“既然是于臣妹终身大事息息相关,窃以为当尊重臣妹的意见才是。”
“颖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颖突然抬首直视赵祯,神色毅然道:“臣妹已想清楚了,为了两国能够长治久安,臣妹愿意接受赤王的提议,同意和亲。”
赵祯浑身一震,忍不住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望着赵颖久久不语。“颖儿……你说什么?”
“我,大宋德仪公主,愿意和亲。”
字字力落千斤,让立在高阶上的赵祯全然懵了:怎么会?颖儿怎么会同意和亲?她不是一片芳心尽落展昭身上?
再次望向耶律宗徹,没有错漏其嘴角的那一抹冷意,仿佛是在嘲弄他的无能。
耶律宗徹……。玉贞没有说错,此人确是城府极深,竟能将手神不知鬼不觉地伸进宫廷影响德仪而让他毫无所觉,果然是个可怕至极的人物。
赵祯还想再试图阻止,却听那一旁的耶律宗徹义正言辞附和道:“德仪公主深明大义,本王深感敬佩。公主与我契丹可汗必定是天下少有的天作之合。相信这下,陛下应该再无异议了吧?”
一句把话堵得死死的,就像这和亲之事已是板上钉钉,宋帝若再反对便成了有违天和了。赵祯深知既在朝堂之上当众应下,和亲之事再无转圜余地。立感愤懑塞胸,于外却表露不得半点,只有掩在袖下的双拳不由攥到极致,于掌心掐出深深的印痕。
趁着皇帝及一众大臣范懵之际,耶律宗徹不着痕迹给赵颖使了个眼色。赵颖心中了然,朗声道:“皇兄,既是大宋的首例和亲,臣妹有个小小的心愿,希望可以有别祖制抬一抬送亲的规格。臣妹想请旨朝中一位三品大人作为和亲使臣。”
赵祯以为赵颖指的是此刻朝堂上的某个大臣,故而虽是内心费解,仍缓缓落座问道:“皇妹想指派哪位大臣送你和亲?”
“臣妹想要……。”
殿外适时响起一声:“御前三品带刀护卫展昭、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白玉堂,入殿觐见。”
赵祯猛地抓住龙椅扶手,心脏一阵收缩,他不敢相信地望着殿外翩然而至的两道红色身影,当再次回望赵颖也是错愕的表情,竟似明了什么。
耶律宗徹见赵颖僵在原地一时失了反应,忙靠近问道:“公主,怎么不说了?不知公主想要哪位三品的大人送你和亲呢?”
赵颖尚在震惊展昭的到来,心中乱作一团。她此番牺牲自己要求和亲就是为了救出展昭,可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尚未提出要求,展昭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文德殿上?难道说……对了,白玉堂也来了,难道说那边也行动了吗?如此,这和亲还有何意义?此刻众目睽睽她婚约已诺,正是骑虎难下,覆水难收。
痴痴望着展昭渐行渐近,眼中泪光莹莹,却满嘴苦涩,说也说不出。乍闻的耶律宗徹在己耳边柔声细语,不由自主就是一句“展护卫”冲口而出。
“原来公主想要展大人送至契丹和亲,如此甚好,展大人忠义两全,正是最佳人选。不知宋帝陛下意下如何?”
耶律宗徹行了个作揖礼,将全部表情都掩藏在拢起的双手之下。
赵祯,本王此来大宋本是诚意满满,被无故牵扯进你这情感的糊涂账也罢了,还联合白玉堂予本王好一番羞辱,此刻便是时候让本王讨还一二。本王倒要看看,届时你那最宠爱的皇妹以及情之所钟的展昭落到本王手里,究竟会是本王求着你,还是你求着本王呢?
一抹冷笑不自觉由嘴角微微扬起,却于眼角处瞥见展昭望来探究的视线,心头便是一搐。怎么,他的表情竟被这御猫瞧去了吗?呵,也是无妨,不过一枚棋子,就算被他知道自己利用了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设局又如何?他的通盘计划也绝不会变。
才入文德殿,便听赤王言德仪公主要他送亲,展昭虽是不解,但深知此事绝没那么简单。只是朝堂之上不便多言,事关两国邦交更无他置喙余地,一切只能敬候赵祯决议。
赵祯看着立在展昭身旁同样出色的白玉堂,两人登相辉映、相得益彰,远远望之便觉十分契合。如是想着,心中便是莫名一痛:终是留人不住吗?……罢了,不是他的终究不是他的,早些晚些又有什么区别?只是今日和亲之事德仪亲口一诺,怕是木已成舟。也罢,借此让那人离得远远也好,何尝不是放他另一种自由?
“展昭听旨,着封你为和亲使臣,亲送德仪公主赵颖往契丹和亲。公主热孝成婚,即日启程,不得有误。”望着展昭惊讶不矣的表情,赵祯涩笑道:“和亲本是礼部之事,只是今日德仪公主亲自请求要你送亲,朕没有不允的道理。展护卫,你大病初愈,又要烦劳你了。”
“微臣不敢。”
“如此,朕便将皇妹交托于你,望你……保护好她,也……自行珍重。”
“微臣……领旨……。”
白玉堂望着仍自城门处源源不断一车又一车运出城的嫁妆,咋舌道:“官家果然阔绰,此番和亲送嫁几乎全京城的皇亲贵胄都到齐了,还整了好大的排场。只可惜陛下病得不是时候,不能亲自送德仪公主一程。”说着瞥了眼前方几乎快看不见的红帐幰车。
展昭默然不语,心知陛下未必是真病了,而是在故意避开他罢了。自那日文德殿早朝毕了,他就再也没见过赵祯,即便主动觐见,也被各种理由推拒了。如此倒是称了白玉堂的意,去不了官身便借口赖在开封府,令他无可奈何。
“不过想来真是可恶,好不容易才将你这呆猫寻到,又要分开了。”白玉堂语气甚是不甘。他哀怨地瞅了展昭一眼,发现对方根本没在注意他,反而望着皇城的方向落寞出神,心中便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扳过展昭身子,叫他完完全全只能盯着自己。“你确定不让我跟你一起走这一趟?”
“依旨办事,送亲名单上又没你白玉堂,你如何去得?”
“哼,大路朝天,五爷我又如何去不得?”白玉堂不以为意道。
展昭低叹道:“原本你若想跟着,也是随你。只是如今你官职在身,再不若从前自在随x_ing。所以展某早跟你说过,官场不适合你,偏生的你这白耗子就是不听。如今束手束脚,又怨得谁来?”
“我……。”白玉堂被怼得哑口无言。终是呐呐道:“我当这什劳子的狗屁护卫还不是为了你这臭猫?”
声音虽轻,仍是叫展昭听了个明白。他心中一暖,想到自暠山起白玉堂就一路在忧心他的安危,殚精竭虑,顿时觉得满是愧疚。“玉堂,开封府就暂时拜托你了。”
听那人每次叫一声“玉堂”,再是有怨,心也似瞬间化了。白玉堂抬手撩开展昭鬓角被风吹得有些乱了的发丝,满眼止不住的温柔。
猫儿,不必愧疚,更不必心存谢意。
你懂的,为你,我白玉堂无论做什么俱是甘之如饴。
目送着那一袭耀眼的红衣渐行渐远,白玉堂嘴角意味深长地挂起一抹微笑。
今日短暂的分别,是为了他日更好的相遇。
猫儿,我等你回来。
你若敢不回来,即便隔了天涯海角,我也会来寻你……。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撒花,历时十三年的大坑总算完结啦,可喜可贺!
11月1日正式《紫红》开坑了,到时候连着5天日更一章,请大家多多捧场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