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倒是顺利,没遭半个人影,只是天空不知何时又下起雪来。回到洞中找到藏熊皮之所,突然听另一头洞外隐隐响起交谈之声。赵祯心知定是有人觉得此洞可疑,派人驻守,于是不敢大意,蹑手蹑脚搬开掩盖的石块。然,正要取出熊皮,忽闻脚步渐近。赵祯一急,手下就是一抽,没留意的碎石顿时被带了一地,响动自然也是无可避免。
“谁?”
赵祯暗呼糟糕,却没一时慌神拔腿就跑,因为他发觉出声之人并未快步靠近,反倒停下脚步。赵祯猜测对方定是忌惮自己可能会是武艺高强的展昭,故而不敢大意冒进。借着这种心思的优势,一面告诫自己不能与敌人打照面,一面退得悄无声息。只是随后一声似招朋唤友的口哨却让他再顾不上稳住身形,开始发足狂奔。
奔出洞外,皑皑白雪叫人犯难。不似展昭有卓绝轻功燕子飞可踏雪无痕,心知足迹在所难免,赵祯灵机一动,一咬牙,抖开熊皮将身子裹了,顺着斜坡滚下。这一滚,看似莫名,其实却显急智。积雪颇厚,徒步反倒处处受困,且斜坡颇长,正是延伸向村落方向,赵祯这一滚反倒省了自身气力。
方停下,便听得远处洞口有人惊诧道:“那是什么?野熊?”他遂心念电转,弯下腰身将熊皮撑起,避身其下,往村落跑去。
追来的两人虽不知是人是兽,却不敢马虎,紧追不舍却仍谨慎地保持距离。
熊皮又宽又大,倒不指望别人真误以为自己是野兽,毕竟追到近处脚印骗不了人,只求不将身份暴露。因为赵祯相信自己是倚助了对方那份忌惮感才能顺利逃到那口枯井所在院落。
心慌意乱下一味只想着赶快回展昭身边,却在离井口不到七步的距离硬生生停住步伐。
赵祯向后望去,眉头不由深深皱起。地上由熊皮带出了轻微拖痕,却磨不去鲜明的脚印,更不谈新落的雪的遮蔽了。脚印那般清晰,不由把赵祯的双目给刺痛了。
他在干什么?踪迹留得如此明显,这般往井里一跳,岂不是摆明叫人瓮中捉鳖?
想到井下高热不退的展昭,赵祯整个头脑有如被一盆冰水浇下,彻底清醒过来。是不是应该学先前展昭躲避的伎俩,借助残垣断壁废物旧舍遁形,先避过这一劫再说?可是又很快否定了这想法。没有展昭的卓绝轻功,亦去不掉脚下的痕迹,如此也不过是拖延时间,最终吃亏的一定是自己。再者,一步错,步步错,恐怕也来不及了。
手里的熊皮不自觉又捏紧几分,赵祯似下了某个决心:孤注一掷吧!
转身奔向另一边高墙,然后谨慎地踩着原先的脚印里一路倒退回来,造成给人翻墙离去的假象。一切完毕,赵祯运起并不娴熟的轻功,纵身跳下井去。
井下雪厚且松软,也就抱着再摔一下的心思,可赵祯错估了井的深度,这一摔比之先前同展昭一起掉下更是撞击得他眼冒金星、七荤八素,身子更被余势带到连翻几圈,感觉就要压到一团白色,浑噩的头脑突然一凛,不受控制的身体强行撑住。待得视线再次回复明晰,才见身下展昭那张放大的脸,也在那一瞬间,背脊突然僵直,只因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到了面贴面的地步。
瞬间过后,脸蓦然涨得通红,赵祯喘息着,不知是还未从一番剧烈动作后平复下来,还是由此刻这一尴尬的情形下加剧了心跳。只是那种僵直还在继续,当展昭因发烧而微红的脸就在眼前,炙热的呼吸有如含带酒气直接拂面过来与他的气息交织在一起,赵祯突然忘记了适才的凶险,头脑空了一般,只能保持这个姿势。直到上方便传来一个声响:“往那去了。”才把赵祯从这个状态拉过现实。
赵祯清楚看到自己额头一滴汗水落到展昭脸颊再滑下脖颈,心有余悸地抹了把额头,他长舒一口气,伏倒在展昭身上。
想到险些被抓,恐惧的情绪压在心头,手不由就是抱紧身下的人。贴着展昭耳际的嘴不自觉一遍遍低喃着“展护卫”,有些贪婪地似想要摄取只有展昭才能带给他的依赖和心安。只是不想这种自我安慰竟有了回应,当展昭溢出一声细弱蚊蝇的“陛下”时,赵祯整个人仿佛触电般弹跳起来。
微仰上身,惊愕地看着陷在昏迷中的展昭,看着他蹙额疾首地挣扎着,吐纳越发混乱,赵祯突然觉得心被一只莫名的手揪住,越攥越紧,仿佛要捏碎了。
别再想朕的事了,虽然你对朕的声音有反应,让朕打心里高兴,可是……别再想了,求求你,也别去想白玉堂的事。展护卫,你为什么从来就没想过自己?!强者是不幸的,弱者可以在软弱的时候借口去依靠强者,那么强者又该依靠谁呢?谁又能为你着想?谁又能让你依靠?谁又能保护你支撑你?谁又能比爱自己更爱你?
右手忽然觉得刺痛了一下,呆呆看去,云浪剑完好无缺地躺在掌心。
白玉堂?……为什么总是不自觉想起这个人的名字?啊,是了,因为那也是个强者,还是能支持展昭的强者。而他……虽然很不甘心,但是韩孟非说的对,离开了皇宫,他在这场可笑可怕的追杀中不过是个累赘,是个彻头彻尾的弱者,不管想要保护对方的念头有多强烈,可他做的到吗?他有像白玉堂那般即时牺牲x_ing命也要把那个最重视的人救出牢笼的能力与决心吗?
甩掉烦乱的思绪,赵祯决定结束那种没有结果的自省。他很明白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人有很多事要做,力所能及的,力所不及的,而他现在要做的首要事情是让展昭恢复过来,除了这个,想其他的都是徒劳。
正打算拉过熊皮盖在展昭身上,突然听得井上一阵动静,竟是适才的两人又回来了。
其中一个道:“你确定人藏在井内?”
“脚印凭空消失了,除非我们原先追的是个幽魂,不然便是人藏了起来。我想了半天,除了这口井,压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藏身。”
那人沉吟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人若是出了墙外才把踪迹消除,那他早该做了,何必等到现在?”
赵祯心徒然一沉,心知自己的混淆之计算是功亏一篑。不禁望向左手伤痕累累的手掌,倏地紧紧攥紧,逼得掌心的痛楚更加清晰的冒出来。
果然是没有能力的弱者……吗?
痛到极处的眼神转瞬变得尖利如刃,赵祯脸上没有了任何表情,有的只是一种决绝。
是不是弱者不要紧,有没有能力也无所谓,他现在只知道一件事,他必须救展昭以及他自己。
云浪平举过胸,正待抽出迎敌,一个莫名猛地念头闪过,让一切动作都停下来。
等一下,井上两人如此对话似乎是在试探,若是真的断定井下有人,以这井的深度他与展昭早成了瓮中之鳖,大可悄悄把大部队找来,何必故意大声讨论。
赵祯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脑袋探入井内,知其是在侧耳聆听井内声响,当下了然。屏息待了片刻,果然上方两人又开始商量。
“没动静啊。”听声的那人道。“不会是你弄错了吧,井下没人。再说脚印压根没到井边啊。”
“总之,保险起见,还是下去探探再说。”另一个顿了片刻,又道:“绳索可能不够长,我记得某个废屋里看到有,我去取来。”
赵祯知道此番是躲不过了,也不再妄想会出现什么奇迹让对方知难而退,反而更认真地思考对策。那个院落什么都没有,若要放绳索下来,必定得由一个人在井外拉住绳索,另一个下井来探,如此,便是他唯一的机会。等其中一人下得井来,确保一剑将人刺死,然后在井外之人没有反应过来时,拉绳索将人拽下井,格杀之。是的,一切必须一步完成,他不能错,亦不能让那两人活着离开。
将展昭扶坐起靠上井壁唯有的隐蔽处,再用熊皮盖住那耀眼的白衣,确保下井之人的视线无法轻易巡视到,赵祯才半蹲在身侧,手中高举云浪,安静的等待着。
赵祯的确下了决心,只是他毕竟不像展昭白玉堂那般是习惯了生死相搏的豪客,那种等待,越久越变得无法让人忍耐。严格说来他从未亲手杀过人,即便那番被柴王府围剿,在展昭的保护下,他也只求自保,不曾真正砍杀人,一想到等一下要在转瞬间连杀两人,心中蓦地紧张害怕起来。一遍遍有如强迫地在头脑里重复着如何杀人的步骤,那些感觉便越发明晰。杀人的感觉是怎样的?如果第一人无法一击毕中,是不是该先把井外的人拉下来再做打算?又或是不慎没有拉人下井,让井外的人跑了,又该如何处理?越想,头脑就越乱,井中的空气像被这种压抑感抽走,叫人窒息。
赵祯不由自主发起抖来,空闲的左手一会儿揉搓胸口,一会儿漫无目的的在井壁上摸索着。感觉井上似有响动,也不知是否是那取绳之人回来了,赵祯心头一紧,手下一重,便感觉原本按在井上的手突然失了着力,整个人没有防备地朝左侧栽过去。
待稳住身形,只见左手竟是c-h-a在了井壁之内,动了动左手,发觉井壁内竟是空的。这一变化触动了赵祯某根神经,他有些兴奋地抽回手,在这处井壁上摸索着,发觉这处井壁竟与别不同,是由几十块大青砖垒出的,只是因附着冰雪加上本身就在暗处压根分辨不了。若不是他适才胡乱一按,如何会发现别有洞天?
用短匕首小心地隔开因寒冰接连之处,一块块取出,里头竟是个半人大小的洞x_u_e。赵祯这时总算能够体味什么叫作绝处逢生。不再多想,忙抱着展昭钻进洞中,然后小心处理掉原先留在的雪中痕迹,最后才将青砖重又一块块由洞内垒好。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好运,待得一切毕了,上头才垂下一条绳索,放人下来。
洞x_u_e狭窄,赵祯贴着展昭坐靠洞壁,屏气凝神,手却始终不离云浪。所幸来人下得井后,见方寸之地一目了然,只嘀咕了句:“怪了,莫非真遇到了幽魂?”也不曾仔细再找,便重新攀回井上离去。
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响动,赵祯才如释重负地倒在展昭身侧。转头冲着身旁的人露出一笑,赵祯皱了皱鼻子,自嘲地笑问:“起码还有运气。朕是不是还不算太无能?”黑暗中的人没有回应,赵祯不知是失望还是失落,只得喟叹一声,将展昭伏在背上,才径自向洞内爬去。他相信这个洞x_u_e很可能便是展昭所说的当年南宫惟脱身暠山的秘道,只是越往里越见宽广,而且洞的深处似有什么在莹莹泛光,曲折爬了约有十来丈距离,竟是到头了,一堵石墙厚重的挡在了面前,使劲推了又推,纹丝不动,而石墙下三颗拇指般大小的奇石发出莹蓝的光华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