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护卫!展护卫?!”赵祯低声唤着。见展昭终于缓缓睁开眼睛,赵祯一阵心喜,只是笑容随即僵在了脸上,当触到展昭那宛如死灰一般的眼神。“展……展护卫?……”
“玉堂……死了?……”
发白的唇在颤了数颤后,勉强挤出这几个字来。
短短几字倾吐,却像是用尽所有气力。赵祯突然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就像这个世界也于这一瞬给彻底洗成了灰色。想安慰,找不到字眼,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陨落的无力感充彻赵祯全身。
而危机的来临往往不来自一方,上面突然响起的对话,又将赵祯吓出一身冷汗。
“你是不是听错了?我怎么没有听到井里有声音?”
一个道:“我不觉得我听错了。你们都别说话,让我仔细听听。”
赵祯不由自主地又是焦心地望向展昭,却见展昭正要张嘴欲言,骇得赵祯立即一掌捂将上去,随后另一手紧紧揽抱住展昭的身体,彻底屏住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就像落在针尖上那么难挨。然而再难挨,也有过去的一刻,当井上的人说出“可能真是我听错了”时,赵祯才舒出有生以来最长的一口气。
“快点走吧,不然可就错过精彩好戏了。”
其中一个道:“瞧他乐的,不就吊个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何止吊起来那么简单?依小王爷有仇必报的个x_ing,怕是当众对白玉堂进行鞭尸都算是轻得了。说不定来个车刑。”
“死后身首异处啊?未免有些太不厚道了。”
“你哪边的?也不想想那白玉堂害死我们多少兄弟。”
上头三人自顾自聊得起劲,浑然不知井下的赵祯此时有如身在阿鼻地狱般痛苦难熬。展昭的身体几乎随着那每一句不经意的言语抖动一次,直到身子突然一个上仰,捂嘴的手心一片s-hi润,更有粘稠的液体顺着指缝源源不断向外溢出。那个瞬间,赵祯整个人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惊恐地、不知所措地望着怀中的展昭,望着他由眼角滑落一滴清泪。
如果说什么是活生生被撕裂的感觉,赵祯想现在的自己也许能体会了。如果展昭此刻是因白玉堂的死而被撕裂,那么他就是因为展昭的泪而被一同践踏的体无完肤。
井上的人总算离开,捂着的手也终于颤抖着松了开来。只是殷红早已沾满手,而这刺眼的红色,就像展昭所能赋予的最后的色彩,惨烈而绝望。
死死抱紧怀中那滚烫的身躯,赵祯以为现在的他可以放纵了,然而谁想,胸中有的唯是一种欲哭无泪的无奈何。他甚至不知道是该骂老天残忍,柴文益残忍,还是白玉堂残忍。他只知道现在的展昭眼中已经什么也容不下,什么也没有了。
不,应该有的。应该还有东西可以进去的。
“展护卫!看着朕!忘记刚才的那些话,那些都是谎言,所谓真实是必须用自己的双眼去看的。你忘记白玉堂与你之间的誓言了吗?他说他不会死,那就绝对不会死。你该相信他!为什么要去听信不相干人的话?难道你不曾怀疑那是个陷阱吗?你是展昭,展昭啊!聪明绝顶,武功高强。你是白玉堂的知己啊!如果连你也不信他,这世界上还有谁会相信白玉堂还活着?”
语气是不容反驳的,心却是不甘的,赵祯第一次真正明白原来长久以来的羡慕以及嫉妒原来源于此。在展昭心中,他比不上白玉堂。白玉堂是真正进到展昭心中的人,而他,还只是在外部徘徊。
当展昭的眼神因赵祯的言语而“活”过来时,赵祯终于松出长长一口气。他道:“这就对了。你该相信白玉堂,也该相信你自己。还有,不要忘了,朕就在你身边啊。”展昭闻言眼睑一跳,随后吃力地望向了身旁的赵祯。
“陛下……。”
只是极轻极轻的呼唤,却让赵祯顿时感觉心中一阵翻涌,眼眶立即s-hi热了。难以控制地紧紧将人抱入怀中,赵祯几乎是宽慰地笑着:“什么都别说了。展护卫,你是真的累了。现在听朕的,闭上眼睛,好好睡一下。没有必要担心,朕就在你身边,朕会一直在你身边。”
伴着赵祯反复地令人安心的言语,展昭终于渐渐闭上双眼。
第34章 (三十四) 情动不由人
井外是天地,小小的井内亦成天地。同样都见雪落,同样都透冰寒,但比之井外银白素裹的空旷无助,井内的狭隘反让赵祯觉得安心。
乱糟糟的想了很多,可一坐大半日,反倒想着想着思绪越见混沌,渐渐也就什么都不想了。其实想又何用?白玉堂的生死无从得知,如何脱困全不知晓。想来,无能之人并不可悲,真正可悲的是有心无力。一直以来太过依赖,都由别人安排得井井有条,如今被依赖的人便躺在自个儿怀中,又病且伤,神容憔悴,即便是想为对方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一时间都不知该从何入手。
带着丝茫然,赵祯抬头望向井口的方寸之天,揽抱的手不觉紧了又紧。
展昭一直昏睡不醒,灼热鼻息一下一下喷在他脖子上,有些发痒,搔弄地心头总有一波异样。生怕惊扰好容易劝睡下的人,赵祯不敢多作动弹,只得忍着,然一直单臂环抱,时间一久终有些发麻。轻唤两声,见展昭不应,赵祯遂放柔手脚重新调整姿势。先扶展昭靠坐身前,褪下自身一件外裳盖在他上身,随后才由身后将人再次紧紧揽住。许是一番折腾,赵祯忍不住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过一夜,天色蒙蒙亮,雪不知何时停了。
头脑摆脱浑噩后的第一个念想便是展昭。叫了声“展护卫”,无回应,于是迫不及待抬手摸上展昭额头,只觉热度有增无减,再听呼吸,更是益发急促。
赵祯有些急了。本来寄希望经过一夜修憩展昭可以靠自身压制热度,只是这病发的突然又凶猛,闻讯白玉堂已死时的心力交瘁,以致至今未醒,若是不管不顾,定会出大事。
心里兜转地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偏偏拿不出半点主意。抬眼望天,雪已不落,仍要命的天寒地冻。借着越发亮堂的光线,见展昭身有积雪,忙扫了去,却在触及展昭身体同时感受其寒战遍身。那一瞬,赵祯莫名眉目大痛,忘形地一把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恨不能将自身的体温悉数分给对方。
如何是好?再维持原状只有死路一条。
慌乱的心神在摸到手边的云浪剑后终于冷静下来。“白玉堂”三字有如弹丸般在脑中突突激跳。
如果现在展昭身边的是白玉堂,必定会拼尽一切救治展昭,可以输内力为展昭御寒,或许还能轻松地脱困离开这座枯井。只是如今,白玉堂已经……。赵祯甩头不再想下去,却是兀自恼起来。堂堂天子,怎能到了这般境地还想着倚赖他人?若自身不想法子,即便展昭不病死,他们也会饿死冻死在这井下。
心中有了决意,赵祯遂扶展昭平躺下来,自己跳起,围着这方寸之地悠悠打转。手摸了摸井壁,只觉冰寒刺手,仔细看,才发觉井壁附有薄冰,光滑得很,别说攀爬了,连着力的地方都没有。难怪昨日展昭跳下之前要用布条缠手。
眼神不自觉又是投向人事不知的展昭,却在扫到他身旁的云浪后光芒大放。想到展昭先前用这剑切岩剖石,赵祯一把抽出剑身,往井壁连刺,两个凹痕立显,脸上不由露出喜色。反复尝试一番终于掌握到攀爬的诀窍,刺凿出的壁洞也能大小适当,就是手暴露在外冷得不行,掌心又容易被薄冰划伤。于是赵祯弯身学展昭撕下袍底以布缠手,然后深吸口气走到展昭身边。
本想将人背起,却在右手无意触到展昭膝盖时产生了怪念头。心想不管是白玉堂还是展昭,将对方横抱在怀都是不费吹灰之力。也不知当时是怎么的,赵祯竟莫名其妙地伸手到展昭腘处,欲打横了将人抱起。
可是……
……好重……。
赵祯连试三次终于憋红了脸决定弃甲投降。心想展昭如此之重,仅他一人靠那些挖凿出的洞攀岩而上也是吃力,如何再负一人?(零:哈哈,写这段当然不是纯粹为了搞笑,小龙欲横抱昭昭其实还是有其他有目的的。不过最主要还是为了说明昭昭素有分量的,就算是瘦,那也是劲瘦而不素纤瘦。有功夫底子的也就算鸟,表随便阿猫阿狗都想把他抱起来。小龙怒:你敢说朕是阿猫阿狗?零摸摸:皇帝哥哥你素因为身娇r_ou_贵才抱不动,要想抱起昭昭,先吃苦中苦,方抱人上人。嘿!)
一番思量,遂改主意。就算能负展昭出得井外,依展昭此刻昏迷不醒,也是凶险重重,倒不如留在井内,不失为一个绝好的藏身之所。只是如此露天席地于展昭病情不利。赵祯想到被藏在山洞的两块熊皮可以御寒,决定还是冒险走一趟。
攀爬实在不是件易事。起先还能忍住漫溢十指的疼痛和冰寒,可渐渐便受不了了。尤其当举剑朝上挖凿的时候,双脚勉强踏着凹口本就提供不了多少着力,全靠一只单手苦苦支撑。时间一久,双臂涨麻,身子更重逾千斤,迫得赵祯进退两难。
无数次想放弃,无数次在对上井底那一抹白茫的身影后又生生忍住。直到视线无法触及,赵祯仍咬牙坚持,因为那影像已映入头脑,烙在心里——苍白的脸庞,皓洁的冬衣,无助的,脆弱的,宛如雪地盛开的白莲,若不去守护,难道眼睁睁看着“凋谢”?
不知花了多长时间,赵祯才总算爬出井口。一个翻身仰倒雪地,他大口喘息着。
抬起手来,十指皆已磨破,阳光下,鲜血淋漓。都说十指连心,适才心有旁骛,这时回过味来,当下痛得龇牙咧嘴。不过赵祯毕竟一代帝王懂得拿捏大局,心知危机四伏,强吸一口气后也顾不得伤痛,再撕两条袍底布用力缠裹双手,便提上云浪小心翼翼地潜向来时的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