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给他斟茶,半敛笑意,“去老街口商行瞧了瞧,费了些时候。”
“老街口那儿的商行,你顾老板赚钱的又不是这买卖,闲着去瞧作甚?”,何局长咂了口茶,眯起眼睛。
“昨夜里到老宅子取东西住下,今早顺便去瞧瞧罢了。”
“嘁,无趣。”,何局长听他这般讲,食了几枚蚕豆,咯吱咯吱在嘴里嚼着。
顾淮又笑,瞧着桌上的小食,话中有那么几分道不明意味:“无趣倒也不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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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王德全觉着他最近要遭难,几年不来行里瞧一眼的顾老板,昨日破天荒来一趟,今日竟同他讲:“我近一月要在老宅子住下,你寻几名伶俐的下人,明儿就在老宅候着。”
王德全十分熟悉老街口这片,当天下午就寻了十名佣人,两名厨子,八名伺候的下人,老管家顾淮不让他cao心,从西码头那儿的新宅接了过来。
老宅毕竟是顾家的宅邸,就在老街深巷里,祖宗的灵位都摆在那儿,隔十日就有佣人来打扫,厚重的砖砌拱门上,落字“顾宅”,下方雕刻小字:怀君,是顾淮爷爷的字。
商行二楼的办公室,王德全也给整理了出来,顾宅出了深巷,往右拐角往里走入百十步,便是商行,脚程近得很,下人打点好老宅的安置,顾淮当天就住了进去,傍晚时候去了一趟商行。
午后客人不多,两名伙计倚着墙昏昏欲睡模样,王德全亦靠着躺椅,嗅着街口传来的烧r_ou_香气,心里思衬着,关了店便买上两斤,回家吃酒去,脑袋昏沉般瞧着落在街面青砖上的霞光,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双黑色皮鞋,王德全抬头,一身倦意作鸟兽散,声音落在安静的店里:“顾老板。”
顾淮念着易筠茶楼午时候的评书,约了何局长,穿一身黑色长衫,崭新的绸缎料子,朝王德全颔首,王德全起身拍了拍木椅,迎他坐下,脸上挂了笑:“顾老板。”,说完瞥了两眼角落里的伙计,咽了咽唾沫:“怎的有空来……”
沈栀正在入今日的帐,闻声抬起头,对上顾淮藏笑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落下最后一笔,从柜台后出来,交到顾淮手里,道:“顾老板,这是今日的入账。”
顾淮意不在此,胡乱翻了两眼,都是些小本的买卖,都入不得眼,两名伙计慌张把茶沏来,顾淮不饮,饶有兴致地问王德全:“王掌柜挑的佣人机灵得很,我十分满意,待会儿约何局长听评书,顺道来瞧瞧,说两句便走。”
“哎哎。”,王德全点头,让伙计把茶水端下去,见顾淮要起身,多嘴问了一句:“顾老板明日可要来?”。
顾淮走到店门,挥手拦了辆人力车,扭头朝王德全点头,收回目光前瞧了一眼站在霞光里的沈栀,他正垂眸望着街面青砖,听见车轱辘转动的声响,抬起头来,对上顾淮收回的短暂目光。
车棚移动,霞光落在他眼睛上,有些刺眼,沈栀倏地眯起,退到霞光照不到的地方,定睛再瞧时,人力车已是走远。
初秋的天气,说变就变,昨日还带着些微凉,今日就下起淅沥沥的小雨来,沈栀撑着旧伞慌张来到店里,浅蓝长衫下摆被雨水打s-hi,氤出几片水痕,雨水汇成水流淌在街面青砖,天色昏昏沉沉,衬得水流也成了乌色,沈栀收伞时,瞧向街对面的几间商铺,到处都是被雨水冲刷出的寥寥之色。
王德全坐在木椅上,饮着热茶,沈栀面有歉意:“王掌柜,今日我晚到了。”,他来商行还不足一月,着实不该。
“无事无事,今日下了雨,想来不会有什么客人,先生掸掸身上的雨罢。”,王德全对他总是和颜悦色些,递给他一杯热茶。
沈栀接过茶放到柜面,如王德全所言,上半日没有什么客人,雨势倒是越来越大,伙计不时来为他添茶,微凉的水汽冲入店中,王德全咳嗽起来,招呼伙计:“把木板挡上两块,这天气哪哪都是雨。”
沈栀握着手中茶碗,茶水已是变温,听着王德全压抑的咳嗽声,眉宇间添了几分愁色,今早出家门时,父亲就已经咳得厉害,初秋小雨带来的凉意,让沈栀父亲的肺疾加重,昨晚下半夜,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就已把沈栀吵醒。
商行要押一月的工资,可他父亲的肺疾断不得药,突然加重的病情,更是叫沈栀坐立难安,店外的雨时大时小,终归是不停,烧r_ou_的香气透过雨丝,隐隐地又传进人的鼻子,不知不觉,嘈杂的一日便又过去。
没什么客人,两名伙计让王德全早早打发,他瞥了一眼楼梯的拐角,叹起气来,朝沈栀道:“先生无事便可以回去了。”
沈栀拿起身旁的旧伞,雨水早已顺着伞骨淌干,他走到店门,王德全又低低咳了一声,沈栀顿住了脚步,走到王德全面前,磕绊为难:“掌柜,我能否预支一些……工资。”
王德全睁大眼睛,望向沈栀,有些不解:“先生为何要预支?”
“家中父亲的肺疾,加重了。”,沈栀捏着伞的手指微微泛红,声音有些苦涩。
王德全瞧他模样,心知他家中境况,望向楼梯,有些为难:“顾老板这几日都在商行,预支工资此事,得他同意。”
沈栀一怔,随即嘴角牵出些许涩意,王德全亦是为人办事,沈栀望了望木质楼梯,王德全不喜逼仄,办公室从前不过是个摆设,二楼也是沈栀从未踏足的,可王德全口中的顾老板就在上头,商行是他的。
王德全看出沈栀的踌躇,出声道:“顾老板就在二楼,先生家中父亲病情若是加重,急需现钱,便上楼去寻罢,瞧着这雨还得好几日,病是耽搁不得。”
一番话触动沈栀,转身去瞧店外的雨,屋天色仍是昏昏沉沉,他今日还得去药铺抓药,手指捏紧伞骨,沈栀踏上木质楼梯。
顾淮正在看窗外的雨,敲门声响起,沉声道:“进来。”
是沈栀,顾淮快速打量他一眼,瞥见他捏紧伞骨的手,面色如常:“沈先生。”
顾淮比王德全更加气势迫人,他不过站在坐在那儿,就让沈栀后背紧绷,可家中父亲等不得他犹豫,结结巴巴,沈栀说明了来意。
回应他的是顾淮的低笑,他不知什么时候站起身来到沈栀身边,大衣仿佛带了微凉的雨丝,显得呼吸温热,落在沈栀耳边,说的话却叫沈栀心脏一沉,“预支工资一事,不行。”
沈栀捏紧伞骨的手有些泛白,面上是怔怔的神色,嘴唇有些发白,低声开口:“顾、顾老板,能不能……”
不等他说完,顾淮的嘴唇就碰到他微凉的唇,沈栀是聪慧的,温热的触感叫他清醒过来,挣扎着脱离顾淮的触碰,顾淮禁锢住他,把他逼在木桌与自己之间,窗外的雨淅沥沥的,凉意不断往沈栀身上涌,又被顾淮隔绝,顾淮对他怀揣怎样的心思,沈栀瞬间明了。
顾淮的呼吸叫他无处可躲,沈栀几乎是自暴自弃般闭上眼睛,顾淮轻笑,在沈栀以为他会做出些出格的事情时,在他耳边张口:“还有一种法子,家业轮到我顾老板这儿,是放高利贷起家的,沈先生可以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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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沈栀仓惶出了二楼的办公室,连再瞧一眼那扇漆黑木门都不敢,跌撞般下了楼,微凉的雨丝落在肩头,才慌忙撑开竹伞,顿住脚步。
空气中烧r_ou_的香气浓烈,远处是店家同客人絮絮叨叨的声音,沈栀渐渐定下心来,伴着雨丝落在竹伞上的轻微声响,缓缓转身,抬头望向二楼的窗户,对上顾淮窗里模糊的脸,顾淮在打量他,乌色的水流从他脚边淌过,s-hi痕像盛开的花朵,一朵一朵交叠在他浅蓝长衫下摆。
沈栀的心脏又“砰砰”跳得厉害,忙不迭转身,淌着雨水往街巷深处走,眼见着人走远,顾淮才松手放下窗边的布帘,坐回木桌前,房间很快又暖起来,顾淮转着手中的钢笔,想起沈栀方才雨中模样来。
急急到了药铺,顾淮的话才从沈栀脑中出去,父亲几年来吃的都是这个方子,沈栀亦无数次地来此抓药,药铺的伙计早就识得他,麻利地给他抓药,问起他父亲的病情。
沈栀面上添了几丝苦笑,怔怔地瞧着店外的雨,低声道:“昨天夜里咳得厉害,可能是着了凉气。”
伙计称药,说些让他宽心的话,沈栀不语,他其实心中慌得很,父亲的病情变化,到底是因为突下的秋雨着凉,还是因为这几年,这副方子,早已对他父亲无用,才会在这个秋天,加重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