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语嫣妙目一扫,笑着应了,坐在了慕容复旁边,苏梦枕和仲彦秋对面,他们之间还隔着两个慕容复找来的陪客,“迟了就是迟了,小女子自罚三杯。”
她倒了杯酒饮了下去,霎时脸就红了起来,第二杯还未倒苏梦枕就制止道:“姑娘这般倒是叫我们难做了,下次再来姑苏,可就不敢登这燕子坞的大门了。”
苏梦枕开了口,仲彦秋也跟着说了一句,王语嫣放下酒杯,笑道:“若是叫二位先生不敢登门,表哥可是要恼的。”
她说着眼睛看向慕容复,眼神是显而易见的钦慕,她是极喜欢慕容复的,但无论是谁跟她一样,从小被关在家里教养,身边能接触到的男子除了仆人之外就只有慕容复这个表哥,偏他又玉树临风才华出众,对她颇有几分与其余女子不同的关怀,想来总是会忍不住动上几分心思的吧。
慕容复说道:“今日匆忙准备的简陋,二位先生以后若是再来姑苏,复定然要一尽地主之谊。”
不管究竟是真小人还是伪君子,慕容复放下身段来讨好人时无疑是很会说话的,王语嫣也会跟着应和两句,席间两位慕容复寻来的陪客,一个姓王,一个姓张,都是姑苏本地人,最是机敏灵巧不过,一张嘴舌灿莲花从江湖讲到朝堂,种种轶事奇闻信手拈来,正适合调节气氛。
仲彦秋二人是午前来得燕子坞,走时却已经是好几个时辰后的事情了,除了吃酒外,燕子坞还有桃林开得正好,晚梅也尚未凋尽,正适合赏景。
慕容复亲自把他们二人送到门口,苏梦枕可以确定那个气息一直跟着慕容复,不过途中他几次支开慕容复时那气息并未跟着离开,而是在暗地里盯着他们。
仲彦秋也知道苏梦枕察觉到的那个暗地窥探之人的事情,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临别的时候看着慕容复说道:“自西域三十六国往西,仍有大片丰饶之地,不知武功为何物。”
慕容复脸色不变,道:“先生这是何意?”
“鲜卑慕容氏,百年前也是皇族。”仲彦秋顿了顿,又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乃是下下之道。”
慕容复笑容僵了一瞬,转而掩饰了过去,道:“复就不再远送了,先生多多包保重。”
他知道仲彦秋强调的不是那所谓的皇族,而是百年前,现在的慕容家也只是江南的一个普通世家罢了,早就没有了过去皇族的荣耀,那代代相传复国称帝的梦,说实话,又有几人不知道那只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梦呢。
只是一切都太沉重了,那些先辈们为了复国,为了恢复慕容家容光所付出的鲜血太沉重了,当他冠上慕容这个姓氏时,那些鲜血,那些黑暗,那些不甘,全部都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身上,哪怕明知不可为,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不择手段地往前冲。
总有人要成功,才能让那些鲜血,那些不甘,宗祠里那一排排黑漆漆让人后背发寒的牌位,不至于变成一场笑话。
慕容复是没有回头路的。
他笑着拱手送仲彦秋和苏梦枕离开,转身时脸色y-in沉了下去,也不去管想跟他说话的王语嫣,一甩袖袍转身进了书房。
王语嫣抿抿唇,也不知为何表哥突然就变了脸色,抬起手想敲敲门,但最后还是放了下来,去寻阿朱阿碧了。
此时的苏梦枕也在说王语嫣,“她同秋水的确生得像,也难怪你那么提点慕容复。”
哪怕不是一个世界,多少也有些移情。
“慕容复并非良配。”仲彦秋说道
“大概也不是多么真心想娶她。”苏梦枕说道,“她的短处太明显了。”
王语嫣从小是按照大家闺秀教养到大的,但也仅限于琴棋书画,没有人教她主持中馈,没有人教她人际交往,她所会的一切,除了那些武学之外,并不能在实际上带给慕容复任何帮助,甚至可能在他谋求大业的路途上拖后腿。
慕容复想要的可不是这些。
只不过目前还没有更好的选择,才钓着她罢了。
“……不过她喜欢。”仲彦秋说道。
自己喜欢的话,无论结局如何,也都是自己选的。
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第七十章
今天少林寺来了两位客人。
这没什么好稀奇的, 作为名刹少林寺从来都不缺来客, 甚至可以说是宾客盈门也不为过。
那几位客人是不请自来的, 想见的是少林寺的方丈玄慈大师。
青布马车说不上奢华,拉车的马也是平平。
马车上的人名声不显,听都未曾听说过的名字。
玄慈大师在江湖上德高望重, 又岂是想见就能见得到的, 不过少林寺这般古刹也不至于做出无礼地把客人赶出去的事情, 小沙弥把他们引到偏房,又奉上清茶点心, 只道师兄已去通禀,还请稍候片刻。
客人中的一位先生道:“若是如此,便请将这封信也一并交给玄慈大师吧。”
他递上来的是一个没有任何徽记的信封, 小沙弥双手接过, 俯身道:“二位施主稍后。”
小沙弥的发顶因为生了发碴的缘故显出一点青色,叫人很是想要上手摸一摸。
不过这些人里并不包括这几位客人, 同他说话的那位先生道:“我与贵宝刹的虚竹曾是遇到过的,不知他现在可平安回来了?”
小沙弥答道:“虚竹师兄已经回来好些日子了,施主若是想见, 我这就去通传。”
“有劳了。”
于是小沙弥把信揣好走了出去, 先是托着熟悉的师兄去叫一声虚竹师兄过来, 然后匆匆往着玄慈方丈的住处走去。
青石板的小路他是走熟了的,经过藏经阁时被正在扫地的同门前辈叫住,问他是否来了客人,这位前辈在寺里辈分甚高, 小沙弥合掌行礼,一一回答了他的问话。
问题并不多,只问了一下来了几位客人之类的事情,不过还是费了些时间,过了藏经阁再走一小段,就到了玄慈大师的居所。
那位大理来的段誉施主也在那里,一听他描述那几位客人的形貌便惊喜道:“那穿青衣的定然是仲先生了,我这就去告诉萧大哥。”
不过刚抬脚,他又注意到小沙弥手上拿着的信,因而问道:“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小沙弥道:“这是那位施主让我转交给方丈的信。”
段誉闻言对玄慈大师奇道:“他同您当是不认识的才对。”
“我与那位施主,确实是素昧平生。”玄慈大师念了声佛号,伸手接过小沙弥手上的信。
没人规定只有认识的人才能互相写信,不认识的写封信也很正常,段誉不疑有他,也没打算看信上写了什么,起身道:“我就先告辞了。”
他匆匆跟玄慈大师告辞,临走前却也没忘为那几位客人说几句好话,玄慈方丈为人是极慈和的,被这般歪缠也不恼,笑道:“听你这么说,就是他们不来我也都想要见一见了。”
段誉抓抓头发嘿嘿一笑,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萧峰正在玄苦大师那里,离这里没有多远。
年轻人总是跳脱些,玄慈大师笑了笑,低头看着手上的信,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信封,任意一家书坊或者纸坊都能买得到,微黄的纸上是朱红的边框,边框里头写着“玄慈方丈亲启”等字样,笔迹遒劲有力,布局端方,可见写字之人定不会是什么心思诡狡之辈。
信封的封口并未封起,他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一样是随处可以买到的信纸,没有花纹没有熏香,只白纸黑字干干净净利落清爽,几行墨迹将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一眼就能扫完。
玄慈大师的脸色变了,他本是拿了杯茶准备喝的,此时却手一抖茶杯扎扎实实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哐当一声吓了小沙弥一跳,“方丈!您没事吧?”
“无事。”玄慈大师摆摆手,“你去请那两位施主过来罢。”
他的脸色可以说是很难看了,小沙弥不放心地看了好几眼,心里头猜测着信上究竟写着什么,竟然让方丈这般失态。
不过玄慈大师也没再说什么,只伸手重新倒了杯茶,顿了顿,喊住走到门口的小沙弥,“你不必请了,我自己过去好了。”
他说着站起身往外走去,步履匆匆是小沙弥从未见过的焦急,还没等说话就只看到方丈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小沙弥挠挠自己青瓜皮一样的脑袋,一头雾水。
玄慈大师也知道自己这样子跟平时比有多么奇怪,但是他依旧控制不住地快步往着待客的偏房走,他的速度甚至已经比得上小跑了,要不是脑子里还记着自己在寺里,一众小辈都看着,怕是他现在已经运起轻功了。
从他的住处到待客的偏房并不远,但是走起来又觉得无比漫长,直到瞧见了偏房的门他才松了口气,整整衣衫准备推门——
他又顿住了,心里头是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绪蔓延,那情绪太过复杂,让他久违的产生了几分迟疑畏惧。
不等他收拾好心情,就听见里面有人道:“方丈请进。”
玄慈方丈握了握拳头,推开了门。
屋里坐着三个人,左边是一个神色浅淡的青年,腰间配着一柄刀,刀刃被布条缠起,刀柄也很简单,泛着被长期摩挲使用才会有的光泽。
他边上是寺里的弟子,玄慈大师记得应该是叫做虚竹的,是个勤恳踏实的好孩子。
玄慈大师又看向右边,那里坐着的则是一个披着厚厚黑袍的人,那黑袍如同一个袋子把他整个人都装了进去,不辨男女也看不见容貌,垂着头一言不发,当玄慈大师走进门时整个人都绷了起来,如临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