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陈家男和老太太在西水村就住在两间砖瓦房里,厨房另搭了一个小棚,砖瓦房原先是土坯的,后来村里危房改造给重修了,只不过西水村盛产穷人,连带着这片土地上盖出的房子也蒙着一层衰败破旧的气色。
陈家男从记事起就一直暗暗在心中觉得自己不该一生困在西水村,如今他得偿所愿,总算飞出了这贫困的山村。
适逢年节,大多数村民家里出门打工的人都回到了村里,西水村显得比往日有朝气得多,前几年的这个时节陈家男还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门口思考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走出去看看,没想到几年后自己就出人头地了。
尽管出人头地的方法不是那么得体好看,但这并不影响陈家男在村民面前的志得意满。他们搬家的时候挑了一个晴朗的上午,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村里家家户户都活跃了起来,陈家男带着老太太从村里唯一一条路上穿过,村里人那些羡慕的神情,陈家男照单全收。
搬进新家没过几天就是除夕夜,陈家男在饭店预订了一桌年夜饭让送上门,但老太太不行,还得喊着他择菜包饺子,陈家男愤愤不平地嘟囔老太太到死都要把他当奴隶使唤,正说着呢,他的手机屏亮了,微博推送了一条消息:年末最后一条喜讯,衡润集团与白氏矿业联姻达成,低调设宴订婚。
陈家男看了一眼,又关掉了屏幕。
第21章
魏家近日可以算得上是喜事连连,自小儿子丢了以后,魏家已经许多年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先是抓到了高丰,然后又捉回了高丰的表哥,也是当年贩卖儿童团伙的成员之一。虽然高丰的表哥只是捡回了锁,并没有真正参与到贩卖魏明胥弟弟的案子中,但根据他的交待,嫌疑人落网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悬在全家人心头的大事终于有了解决的眉目,这才有心思cao办魏明胥的终身大事。
魏明胥一口气在军队待了十年,他说不清自己是逃避现实还是为了赎罪,总之一直没有考虑过这些事,从军队回到家里接手家业,又因为本来就不喜欢女人,领着男人过了好几年。这回他自己认定白锦艺,一直耿耿于怀的弟弟的事情也大有进展,魏太太乐得合不拢嘴,直说明年一定心想事成。
订婚宴在魏明胥家和白锦艺家各办了一场,都是简单邀请了家里的长辈同辈一起吃顿饭,就算做订婚。记者拍到是在魏明胥家那一场。魏家把宴席摆在四合院里,地处闹市,人来人往的,被拍到也不稀奇。
难得的是魏明胥心知被拍到了,甚至还配合地看了眼镜头,比起设宴本身,这种在公众媒体面前认可的行为,无疑已经确认了与白锦艺的婚约。
推送到手机上那篇通稿,二十九晚上设宴,三十才推,稿件里还详细分析了魏明胥疑似和白锦艺出国游,早已暗生情愫的过程,甚至还分析了公开后双方股价的涨势,算是下了功夫做足功课,魏明胥自己也看了一遍,觉得写文章的记者在财经和娱乐两大块内容方面都写得到位,还算不错。
白锦艺今年在魏明胥家里吃年夜饭,魏明胥看完通稿关上手机,正看到白锦艺不知说了什么俏皮话,把一桌人逗得眉开眼笑。
魏明胥的父母都年纪大了,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尤其喜欢已经定下的准儿媳,魏衡远一向严肃,也忍不住多说了些话:“都说先成家后立业,可是前些年明胥既不成家也不来管公司的事情,在部队一待就是好些年,他自己有主意,以后相处起来,还是要小艺多担待着。”
白锦艺笑着看向魏明胥,带着些少女的娇羞:“魏总是做大事的人,当然要有主意,反倒是我,不知能不能做好。”
这样其乐融融的除夕夜,魏明胥本该十分满足的,但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沉默思索许久,他才觉得是缺了聒噪的陈家男。
陈家男身上带着许多魏明胥眼里的“乡下人”陋习,比如讲话嗓门很大,总是一惊一乍之类的,但这种年节之下的时刻,他反倒非常沉默。
魏明胥以前的情人,倒不是说他总是拿陈家男和他们比较,只是差距有些过分明显了,陈家男基本不会主动问候魏明胥,但原先的情人们总是在分开的时间里频繁联系他,以免自己在分离的时间里失宠。
这种只有自己惦记陈家男,而陈家男毫不惦记自己的感觉让魏明胥觉得很不舒服,又觉得自己亲自打电话给陈家男显得太跌份了,便拨通了Laura的电话。
陈家男收到一大笔转账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买房不便宜,花掉了魏明胥两次打给他的钱,陈家男先去还忧心忡忡想,魏明胥已经订婚,不知合约作不作数,如果不作数了,最后一笔钱他还会不会给自己。没想到除夕夜就收到了汇款,却又不够最后一笔钱的数目,陈家男只好拨通了魏明胥的电话。
订婚了也没办法,订婚了那也是自己的金主,合约一天没到期,陈家男就得一天好好服务魏明胥。
魏明胥就像一直在电话旁守着一样,很快就接了起来,陈家男躲在阳台上打电话,先嘴甜地说了声魏先生新年好。
魏明胥嗯了一声,没说话,陈家男只好磨磨蹭蹭开口:“那笔钱……”
“大红包,给你发的压岁钱。”魏明胥说。
陈家男藏不住事,闻言嘿嘿傻笑两声,用更欢快的语气向魏明胥说了谢谢。魏明胥便问了他什么时候回B市,陈家男以为魏明胥想让自己早些回去,便说:“Laura姐姐定了初五返程的票,如果先生……”
魏明胥听见陈家男亲亲热热地喊Laura姐姐就很不舒服,他严酷地打断了他,说:“按时回来。”
陈家男闭上了嘴,心想自己也太得意忘形自作多情了,新鲜未婚妻在手,自己又怎么会觉得魏明胥想让自己早点回去呢。
陈家男和老太太一起吃过年夜饭,老太太的嘴还乐得合不拢,辛苦一生,她终于有了安享晚年的机会,先前放陈家男出去的惶恐不安都吞回肚子里,换成了富足的生活状态,怎么能不激动。
陈家男也是第一次住在新家里,他躺在床上想,这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可还待不了几天,就又要回到B市去了,一时间心情很是复杂。
忽而陈家男又想着自己突然赚了这么一大笔钱,老太太居然从来都没怀疑过钱的来历,可见有多么忽视他,他的心里难免泛起一些委屈,在魏明胥那里受的气,再往前回顾,在金盛和陈茂的理发店里受的气,他从没跟任何人说过,他无从说起,也没人关心。
一直神经大条的人突然想起这些细腻的问题就会越想越复杂,陈家男又担忧起自己回到B市的处境,魏明胥都已经和白小姐订婚了,自己再回去,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呢,难道真的要脸皮厚到那种地步,做别人的小三才行吗?
思来想去,陈家男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睡下,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房里却没有老太太的踪迹,陈家男心中疑惑,老太太向来早起,j-i打鸣的时候就能去割露水Cao,没道理现在还在睡着。
陈家男推开了卧室的房门,看见了身体僵直躺在床上流着口水的老太太。
陈家男很慌,一个是他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个是他甚至不知道老太太这样的状况以及多久,他手忙脚乱地拨通了急救电话,在大年初一的早晨,急救车拉着乌拉乌拉的鸣笛将他带进了医院。
等待抢救的过程并不很长,医院见多了突发脑溢血的老人,许是大年初一还要工作,医生护士态度都很冷淡,抢救结束后便告诉陈家男说,老人情况暂时稳住了,她虽然是因为太过激动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但是老人身体的底子到了这个年纪也已经被掏空了,病来如山倒,老太太可能撑不了多久了,让陈家男时刻准备好后事。
陈家男甚至都体会不到那种亲人即将离世的痛苦,他轻飘飘去排队交款,办手续的时候被护士吐槽了好几回,但也没有什么实感,他只是觉得很神奇。小的时候老太太一打他,他就总骂老太太是老不死的,现在医生给她下了最后通牒,自己反倒觉得世事无常起来。
老太太被推出手术室,她已然不能说话了,如果她可以说话,最想说的一定是没有白把陈家男养这么大,最终真的让她住上大房子,为她养老送终了。
陈家男交了手术费住院费,再看看银行卡的余额,发现已经不剩什么了,他再想起自己之前对魏明胥在已经订婚的情况下包养自己的犹豫,狠狠地唾弃了一会儿纯真的自己。他站起身,拨通了魏明胥的电话请假。
魏明胥接到陈家男电话的时候心情颇好,魏家大宅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前来拜年的亲眷,听闻魏明胥订婚,更是喜上加喜道贺不停,魏明胥正在同这些亲戚们寒暄,便听到了电话响。
他去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接起来,陈家男在电话那边小声说:“魏总,我可能不能按原来的时间回去了。”
魏明胥原先春风得意的好心情瞬间就被打破了,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前进,偏偏最该听自己话的小情人出岔子,他沉着声音说:“理由。”
陈家男听出魏明胥的不悦,用更低的声音说:“我n_ain_ai住院了。”
他想告诉魏明胥,医生已经说了可能没有几天了耽误不了太久,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仿佛盼着老太太死似的,也太不孝了,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
魏明胥冷冷地嗯了一声,说:“知道了。”随后便挂了电话。
陈家男没有再打来电话,甚至也没有发一条信息来赔罪,魏明胥更加生气,亲眷们见他出去接电话前还和蔼可亲,挂了电话回来却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纷纷起身去别处了,唯有白锦艺坐过来安抚他:“是太吵了吗?那明天去我家的时候,就让我爸爸妈妈别请家里亲戚过去了。只咱们一家人热闹热闹。”
魏明胥点了根烟,说:“不用,按你们家规矩来吧,别为了我破坏了规矩。”
但是陈家男显然没有预料到医生口中说的“没几天了”居然会有这么快,陈家男在病房里支了张小床陪床,睡到夜里突然就惊醒了,睁眼一看,老太太正流着眼泪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