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声什么时候对他说过这么多话了?
上次这么说还是跟他政见不合吵了一架的时候!
江承从未如此对自己当年没有多听教书先生多酸几句感到如此痛心,否则也不至于连两人在胡咧咧些什么都听不明白,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继续旁若无人地独处一室,撩起帘子往外挪。
外头忽的传来一阵s_ao动,皮鞋匆匆踏过木梯的声音响起,随着门被推开的“咚”一声,杨宪先惊讶地喊道:
“文二!”
顾声的位置是背对着门的,闻声转头去看,只见窄小的门框里探出一个身量颇为高大的身影,男人逆光而立,高挺的眉骨在投下深色的y-in影,整张脸有些晦暗不清,但从面庞和鼻梁曲折锋利的线条上,却透出了一种极为熟悉的观感。
顾声一怔,揉了揉眉心。
只听身后传来一声颤抖的喉音,像是有人从牙缝里挤出字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唉,文冷TVT,也不知道说什么……要不卖萌求个收藏?(哭唧唧)
第25章 “文二”
25.
室内陡然寂静。
江续转身拉上门,先礼貌地冲顾杨二人颔首,说:“二位可否行个方便,在楼下寻个坐处?”
顾声合上本子就走,江承想拽他还没抓住,被江续一箭步冲上来,一把按住手推回帘子里。江续不知知不知道他腿上有伤,别着他的膝弯压低声音道:“你别给我放肆!”
“谁他娘的放肆!”江承一把挣开他的压制,反手一肘子击在他肩上,红着眼圈大骂,“老子往江南派了几波人摸你的动静,死活没消息!你倒好,转个背投奔革命党了?改个名叫文二?cao!没心肝的东西,合着老子被你耍着玩儿是吗?!”
他骂起娘来全如市井匹夫,且不论对象长幼尊卑一概粗鄙难听,让人听了想卸了他的下巴往里送枪子儿——顾声对此恨得咬牙切齿,那十几年的暴戾习惯却也不是朝夕能改的。
江续和他对视,皱着眉拖过把椅子坐下,见江承的手还按在大腿上,冲他扬了下下巴,放软了口气:“……腿怎么样?”
“没断!”江承没好气地道,顿了顿,又说:“喂,你玩真的啊?你给我交个底,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跟江续的感情很矛盾,一是早年宋淑珍一贯偏袒这嫡出的长子,虽然江家上下没有敢亏待江承的,江知涯甚至更偏爱这个个x_ing颇似他本人的次子,但毕竟有那么重身份横亘在那里;二是江承还不懂事的时候跟他大哥玩得还不错,长大了两人走的路子大相径庭,也有了各自的利益集团,关系难免疏远,儿时的兄弟感情却不能说全然没有。
宋淑珍当初一力扶植江续上位,把江承借故支到了海外,江承基本也认了,反正江续从小就是当太子爷教养的,他想出头,唯一一条路就是自己另起炉灶。
然而就在他已经在国外混得风生水起有几分眉目的时候,这边江续就失踪了,江知涯连夜一架飞机降落在他家外围五十里地的机场上,几个彪形大汉直接把他从酒馆里头捞出来,拿手铐一铐塞进座舱,前后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就把江承按在了他老子跟前。
江承酒醒发现自己躺在祖屋大堂里的那一刻,真真是杀了江续、把这一家子统统拖出去毙了的心都有。
这是拿他当什么?
这他娘的是拿他当厕纸!想用用,用完扔!
江承当时就暴走了,江家大宅那整两天方圆十里近不了人,充溢着j-i飞蛋打你死我活的□□味,江知涯按兵不动寸步不让,宋淑珍哭得梨花带雨嗓音凄厉,在津州城连绵不绝的秋雨声中一声尖叫:“江承!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一切都是谁给的!!”
那一声就跟那天罕见的暴雨似的一盆凉水兜头扣下,让掀桌砸屋完了摔门就要走的江承刹那噤声停了步子,赤色的双眼沉沉地从眉骨下抬起,冷冷地看向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宋淑珍指着他冷笑起来:“你们姓江的就是没良心的东西!一个个的白眼儿狼!江承,你以为你现在的有的都是你该有的?我告诉你,没有你姑n_ain_ai我,你老子现在也就是流窜在东南沿海小偷小摸的二流子!你跟我拿乔?……”
“淑珍!”江知涯厉声一喝。
他那一声雄浑而又威严,江承都被喝得一愣,宋淑珍浑身剧烈地抖了一下,咧了下嘴,扶着半边掉下来的发髻转过头去,从胸腔里发出极深极沉的响声:“哦……好啊,你……江知涯,你是什么东西我跟了你这些年我还不知道吗?你就是在利用我!你就是想让宋家帮你领兵一方才娶的我!你在乎过我吗?你在乎你亲生的儿子吗?你就喜欢外边那群野女人!喜欢她们下的野种……”
“你别说了!大家闺秀,说这些像什么样子!”江知涯眉头紧皱,似乎对她的话极为嫌恶,对江承旁边小心候着的老妈子招了招手,“过来!扶大太太去梳洗!”
两个婆子连忙小跑过来,却被宋淑珍直接打开,宋淑珍直视着江知涯怒喝:“你们都给我滚出去!——你现在不让我说了?你做过些什么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啊?好啊,我宋家现在是没落,也没到指着你赏饭吃!正儿一天两天不在跟前你就着急忙慌地要另找别人掌事了?我告诉你爷俩,正儿回不来,姑n_ain_ai我跟你们没完!”
她用力拿手绢一抹脸,恨恨地瞥了眼江承,又对江知涯y-in瘆瘆地笑了:“……我把你以前那点事都抖出去,看看身败名裂千夫所指的究竟是谁!”
“我干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江知涯左右一瞪两个婆子,“愣着干什么?把太太送回房里去!今天的事谁也不许对外透露半个字!”
宋淑珍的泼辣是津州的贵太太里只称第二没有敢称第一的,原因在于她那一辈的宋家人丁单薄,正房只出了这么一个幺女,上头四五个嫡出庶出的哥哥,从小是受尽千般宠长起来的,家里就没人说她什么不是,什么都随她x_ing子来。
就连她当年下嫁江知涯,都是她一意孤行,宋家不得不作了妥协。
如果没这一层,江知涯即便攀上了这门亲事,能否在津州扎下根,都很难说。
然而于此的代价是即便江知涯不算倒c-h-a门,后来声势渐起彻底摆脱了宋家的控制,甚至宋家很多产业还需要依附江氏之后,宋淑珍依旧可以在江知涯面前摆尽脸色,江知涯就是动不得她。
贫贱之交无相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更何况江知涯还有抹不掉的把柄一辈子留在在宋氏手里。
江知涯把江承叫到面前来。
江承犹豫了一下,在他面前站定。
那时候他的脸色是很不好的,带着宿醉的憔悴和未褪的愤懑,困兽般的神色笼罩在线条刚毅的面容上。身上还是在国外穿的便装,长裤裹着紧实的大腿收入军靴,贲张的三角肌饱满地撑起上衣两肩,平展的肩头显得整个人比出国前甚至更结实挺拔一些。
江知涯缓缓地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带着野兽般厉色的青年人,他中年得子,不论宋淑珍怎么看,这两个儿子于他,都是极宝贝的。
“你别听她的,我不会亏待你的。”良久,江知涯开了口。
江承顺着他的目光往走廊上看了一眼,低声说:“她说的对。”
江知涯皱眉看着他。
“我今晚会把消息散出去,就说你明天回国。”江知涯拿起旁边已经凉了大半的茶啜了一口,对江承说,“你在家修整两天,我让人牵头给你办个接风宴,祝贺你进修结束学成归国。继正原来的心腹都叫过来,找些名头多聚聚,你看着点说话,人都重新熟悉一下,知道吗?”
“嗯,”江承说,转身要走。
“哦,还有,”江知涯又叫住他,“叫几个亲信带人南下搜一搜,动静小一点。不论怎么说也是你大哥,他不走,你还不知在哪漂着呢。”
江承找人找得不可谓不尽心。无论他是不是想坐稳这把太子爷的交椅,江续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永远都会是一颗□□,随时可能把人炸得体无完肤。
但江续就跟消失在了这四万万华夏生灵中了一般,南方亲信每隔几日传来的消息就成了让他生活永无宁日的心病,宋淑珍时刻准备着让他难看。
江承对此毫无头绪,他在国外就是自己过自己的,国内的事基本不闻不问,江续失踪的事情还是被绑回江宅才知道的,对外也基本不漏风声,根本无从查起。
只有江知涯把江续几封手札和两本写满批注的书放在江承跟前,说江续一直与联大一位周姓教授联系甚密,极有可能受新风潮的影响太深,以至于反叛家业,投敌求荣。
江续跟江承相比,完全是个读书人。打小就是这样。
斯文儒雅温润平和,不说出身把他认成新式知识分子的可能极大,平常管理经手的事物之外,偏好文艺。这江承一贯是知道的,他十来岁最上蹿下跳不肯安生的时候,都是江续看着他逼他读的书。但江续会受新思潮影响到此地步,江承就有点不敢想了。
然而他看过那些未寄出的手札和笔记,分明是江续亲笔,里面透露的意思,仔细推敲一番,似乎确有那种可能。
但总的来说,江承还是有些将信将疑,直到这一天,在青年学生会社,亲眼见到了他们口中的“文二”。
江续缓缓吐出口气,脊背贴在了对面的墙上。
他沉默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江承忽然有些焦躁起来,向他抬了下手:“给我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