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屋外的人影离开后,展颢一把扶起跪在地上的展昭,凝望着他,“你知道,爹是多么想与你相认,二十年来你有方子庵一家的悉心照顾,给了一个温暖完整的家,有爱你的家人和朋友,我至今铭感五内;可是火莲不同,他只有我,皇宫他是回不去了,也不可能再回去,我若是再不要他,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他是我带出宫的,是我将他与原本的命运脱离,我折磨他,不让他有一天好日子过,以为这样就能使我内心的愤懑平息,能告慰冤死的亡灵。可是无论我怎么折磨他,这孩子就是不恨我,还依然爱着我,甚至肯为我牺牲一切,这二十年是我亏欠了他。”说着愧疚的低下了头,方旭自是从小在官家长大,衣食无忧,心下默然,“不知这么多年火莲是如何熬过来的,自己又是何其幸运,虽说自小以为是赵家村的遗孤,免不了有些伤情,只是这些在火莲承受的一切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切商定,就等火莲醒来,展颢和方旭一同回到火莲的房间,只觉眼前一空,展颢心里有如五雷轰顶的感觉,方旭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一时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他总算是醒了,忧的是,人又不知道跑哪去了。展颢冲进去一摸被窝,“还是热的,他应该走不了太远,唯一还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后山湖畔了。”展颢匆匆瞥了一眼桌上的籍册,抓起就往后山赶,方旭紧随其后。
恩仇尽泯释前仇
后山湖畔
入秋的后山,秋风刺骨,原本漫山的翠绿在秋风的吹拂下日渐枯黄,尤为苍凉,孤寂……火莲环抱着自己的双臂,冷,透骨的冷,不知是心冷,还是身上冷,穿着单薄的衬衫一路上不停地颤抖着,在凌冽的寒风中飘摇着好像随时会被刮倒一般。“余火莲,你真傻,这都是你自找的,现在终于亲眼目睹了展昭认祖归宗了,你满意了,死心了。”心头一阵阵抽痛,只觉得快要受不了,“我倒要看看是我的心冷,还是这湖水冷,”翻身入湖,瞬间冰冷的湖水像无数根银针扎在他的皮肤上,“呃……啊……”不一会就冷的受不了,艰难的倚靠着湖边的石头爬起来,耳边传来阵阵熟悉的呼喊声……
“火莲,火莲……”方旭还从未来过这儿,心里不禁感慨,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这么美的地方,只是也太荒僻了吧!火莲一直来的就是这?展颢可没时间想这些,四处寻不见人影,难道还能去别的地方,火莲上次躲得他们差点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难不成跳下去了?以他现在的状况还能在里面呆多久,他不要命了。方旭由于对这里的地形不熟,只能一遍遍地呼喊着他的名字,展颢留神到湖边还有未干的水迹,估摸着他大概是听到他们的声音躲起来了,示意方旭不要出声,侧耳谛听,一丝丝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从一旁的灌木丛中传出。火莲一袭白衣,任他躲在荒Cao堆中,露出的一角白色衣袍还是格外醒目,方旭小心走过正要拨开厚厚的芒Cao,却被展颢一手拦下了,对着方旭微微摇了摇头,他太了解这个孩子的倔强了,他最不愿意的就是被人看到他的脆弱。
方旭心领神会的离开,展颢才慢慢揭开一旁的芦苇,只见一个小小的身躯蜷缩在里面,肩膀一耸一耸的,脸埋在手臂里不肯抬起来。展颢轻声唤了声,“火莲,”一手搭在他肩头似是抚慰,火莲倒是难得展颢如此温柔待他,渐渐平复了心绪,抬头看见展颢一脸爱抚的盯着他,觉得有些不自在,又有些不解,展颢一步步走近,快走到他面前时伸手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火莲甚是被这一举动吓懵了,直挺挺的站着,双拳攥得生疼。展颢见自己抱着的人像木头一样僵直,浑身s-hi冷,微微发着抖,双手轻拍着他,过了一会,才发出有如耳语般怯生生的一句,“爹爹,孩儿……能碰您吗?”展颢背过去的脸露出一抹苦笑,这孩子,“当然可以。”火莲这才伸出颤抖的手,像是不能置信一样地试探着,轻轻碰了一下展颢的后背,随后渐渐纠紧展颢的衣袍,展颢见他这般反应缓缓将他推开,“怎么不喜欢爹抱着你?”“啊,不,不是,孩儿……孩儿只怕没有资格。”“你不相信我说的话?”火莲猛地抬头,眼神中充满了惊讶和后悔,好像在说“爹,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可是自己明明说好了,只抱一次就好的,现在怎么反悔,”那样子就好像一个错失自己心爱东西的孩子,一脸的沮丧和懊悔,展颢会心一笑,二十年来都没有好好疼惜过这个孩子,现在怎么舍得只抱这孩子一次呢?知子莫若父,展颢稍一用力,将火莲往自己怀里拉,这回火莲的内心防线彻底被击溃了,顾不得什么一下扑到展颢怀中失声痛哭起来,好像一个害怕失去心爱之物的孩子紧紧地抱着展颢,“爹……爹……”哭得展颢眼眶都红了,“爹,爹求您了,别丢下孩儿好不好,孩儿可以不当少主,就在爹的手下,孩儿……孩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您别让孩儿走,孩儿真的无处可去了。”哭腔中带着颤抖,像极了一个被吓坏的小孩,展颢轻轻抚摸着他,“傻孩子,你以为爹真舍得你吗?爹一直以为,这辈子是不可能拥抱仇恨的,这么多年,爹与仇恨早已经融为一体了。”
方旭在外面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泪眼婆娑,“傻弟弟,真是难为你了,我怎么会跟你抢呢?”展颢默默从衣袍里拿出展氏籍册,递给火莲,“你还没看过吧!”火莲低下头撇开眼,爹,难道您还非要孩儿亲手揭开自己的伤疤吗?展颢把籍册塞进火莲手里,硬掰着他的手,将籍册翻开,只见最后一页赫然写着两个字“展曦”,火莲愣了一秒,随即像是接到了烫手的山芋一样把籍册猛地塞回展颢手中,“不,爹,这怎么可以,您……您盼着与亲生儿子相认二十年了,孩儿,孩儿没关系的,孩儿真的不在乎。”越到后面,声音越说越小,展颢瞪着火莲那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你,真的不在乎,你不后悔?”火莲强忍着心头的痛楚,“不……不后悔。”展颢双手扶住火莲的肩膀,“这不过就是给那当朝者看的,方旭已经入了族谱,他有他的家,他过得比你好呢,这里是你的家,永远都是。”“爹”,心头一下被暖化了,秋风仍不断吹过,掠过湖面,拨起阵阵涟漪,吹拂着火莲的黑发和展颢的白发。心痛暂时化解了,身体上的知觉渐渐恢复了,湖面送来缕缕秋风,火莲身上余毒未清,又是浑身s-hi透的在岸上吹了这么久,不免有些扛不住,压抑着不住的打着冷颤,嘴唇都被冻得发紫,展颢看着心疼,脱下披风给他披上,火莲一惊忙推开展颢的手,展颢也不恼,淡淡的说,“你才刚醒,身子还虚着别逞强。走吧,回去好好歇着。”这才搀抱着他往回走,从隐蔽的荒Cao堆里出来,四下张望了一会,没有发现方旭的踪影,又不好开口,火莲的这点小心思怎么瞒得过展颢,“放心吧,他没事,这件事他早就同意了。”
开封府
方旭自离开湖畔就一路奔向开封,因为距离圣上给他们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包伯伯。”“是贤侄啊,现在应该怎么称呼啊?”方旭不好意思的笑笑,“展昭。”包拯哈哈大笑,“好啊,好一个展昭。”随后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书,交给包拯,“这……”“圣上该等得心急了吧!”包拯翻着文书,“贤侄真的想好了,这事情一旦决定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方旭陷入沉思,似是自言自语,“您是没看到他刚才那样子,真不敢想,若是爹真的放弃了他,就算治好了他的毒伤,他的绝望也会杀了他。他牺牲的太多了,我虽自小深知并非方家之子,但我爹对我视如己出,我有一个美满的家,爱我的家人,还有您自小对我的关怀备至,我拥有的是这个世界上每个普通孩子都会有的,甚至更多,可是火莲他太苦了,我如何能跟他争,这岂不是太自私了,要是得到这一切的代价是从别人的痛苦,甚至是尸体上踏过,我又如何能安心。”包拯铁黑的脸上带出一抹微笑,“真是个好儿子,这些年子庵兄没白教你。”
无间总坛
火莲自打从湖边回来就一直昏睡着,像是很久没睡了。也是,自懂事起就一直过着刀尖上舔血的生活,连睡觉都得时刻留着双耳朵,从来不曾像这次一样睡得这么安稳的。一觉醒来,已从余火莲直接变成展曦了,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出了房门,一缕晨光悄然而至,正倾泻到火莲身上,“晨曦,竟是这样美好,这样的充满希望。展曦,难怪爹要给我起这样的名字,之前自己从早到晚的练武,做功课,执行任务,昼伏夜出,还从没这样的闲情雅致欣赏清晨的阳光。”“少主,”驼子冷不防的叫了一声,一下子把火莲拉回现实中来,“少主现在该叫展少爷了。”驼子打趣地说,火莲被他弄得怪不好意思的,“驼叔,”声音中竟有点撒娇之气,着实把驼子吓了一跳,这孩子有多少年没这样叫过他了,火莲被自己突然冒出的这口气弄得更尴尬,话锋一转,“对了,驼叔,您看到方旭,哦不,展昭……”额,心想也不对,现在应该叫“大哥,他去哪了?”火莲自从那天在湖畔之后就没再见过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却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称呼呛住了。驼子瞧他这样差点没笑出声来,记忆中火莲处理起任何事都是气定神闲,现在倒是慌不择言,难道换个名字竟让人有这么大改变?“他呀,去了岩洞,说是想替展家祖先立一个像样的碑。”火莲心下一想,立碑,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叫上我,“驼叔,我爹呢?”“嘿,臭小子,你就别烦你爹了吧,你可知道宗主这几天不眠不休的守着你,也不怕累着你爹。”火莲低头一笑,“让我爹休息吧,除非他自己醒,千万别叫他。”说罢起身就往外跑,“去哪?”“去帮忙。”刚想出口阻拦,火莲已经跑没影了,驼子小声嘀咕着,“就不知道爱惜自己,早知道这样就不告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