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冬
又是一年冬。本因战事而略减昔日繁盛的花海更见凋零。好在一场大雪到来,将花海覆盖成一片雪原。银装素裹,冰雕玉砌。白雪皑皑,更衬得叶七铭在房前种的几棵梅树凌寒傲雪,身姿挺拔。一日唐九出去看时,梅树上的花骨朵已绽放了几朵,不由得开开心心地回身喊着叶七铭:“看,梅花开了。”
叶七铭便裹得厚厚的出门,俯身闻着梅花的清香,听见唐九在身边说:“好雪。不知道论剑峰那里,是怎样的好风景。”
说是这么说,只是他们却是不会去看了。昔年战火无情,受伤中毒是难以避开的事。军营中条件艰苦,有时还会缺衣断粮。叶七铭便在战事中落下了病根。后来虽然慢慢调养,但也没能完全恢复,成了虚弱偏寒的体质。到了冬天,总比寻常人畏寒点。唐九曾笑他:“你看这腊梅花都比你抗冻。”过会儿又捂着他冰凉的手抱怨:“你不是大夫吗,怎么也没把自己养好点。”
叶七铭只是笑笑:“医者非神,总有许多力所不及之事。”言语间颇有些黯然。唐九知他想起了战火中死去的同袍,忙把话岔开了去。叶七铭淡淡道:“你不必怕我伤心。正因为力有不及,才更知惜福。”说罢一笑,双手回握了下唐九。唐九不禁想起《诗经》中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心中暗念到:“我二人可比诗中所写幸运得多。”这样想时,又听见叶七铭接着说到:“我觉得这样便是很好。”唐九心中一动,虽握着的是双冰冷的手,却也觉肌肤相接之处有绵绵暖意。抬头看到叶七铭将头侧枕在卧椅上,目光温暖平和,那暖意便一直传到了自己的心里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手相携的日子绵绵长长,又怎是笔端便能述尽的?
总之啊,到了现在,唐九这般闹腾的人竟然学会了在一间小屋里守一个冬天,和一个人。他这么大大咧咧的人啊,也开始留意天气,催促叶七铭增添衣裳。这么好动,因为叶七铭胃受过寒气需要调理,竟也学会了煲汤,小火慢炖,直熬得室内香气浓浓。
最开始唐九邀功请赏般端着汤碗,没说什么,眼里却写满三个字:“求赞扬”。叶七铭瞧着好笑,故意只专心一口口喝汤,不露表情。唐九腹中嘀咕,自己也去盛了一碗,咸淡没有哪里不对,香味也是挺好,可瞧着叶七铭的样子,肯定是有哪里不太对劲。那时叶七铭忍笑忍得辛苦,十几年后自自然然地去盛出唐九煲的汤后突然想起这事,当笑话讲给唐九听。唐九一愣,随即笑开:“是么,我不大记得了。不过你喝完后不是说了句‘挺好喝的嘛’。”叶七铭仔细想了想,心头浮现对面人曾经的模样:眉毛扬得高高的,眸中闪着得意的光。这神情自己可不只见过一次:比如他第一次自己捣鼓出香料时,第一次自己折腾出来一炉能用的药丸时……再远些,初识时他曾为自己采来几株灵芝,脸上也是这般得意而又神采飞扬的光。不像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做什么都显得自自然然。岁月倏忽而过,少年弟子江湖老,自己头上也见了几根白发。花开花落,花落花开,世事如白衣苍狗,眼前这人比之初遇也变了不少。可无论哪一样的唐九,自己瞧着,偏生就是一样的喜欢。
“你从前特别闲不住,记得不?”一日睡前,叶七铭躺在榻上看着唐九朝炉子里又添了些木炭,出声问道。唐九顿了下,笑道:“是啊是啊,当时我觉得自己运气挺不好,怎么救了我的偏生是这么闷的一个小大夫。不过后来你终于慢慢学会说话了,可喜可贺啊。”叶七铭想想之前的那个沉默不语,有时还嫌唐九叽叽喳喳,不知如何接口的自己,不由得笑了出来。
唐九吹熄了蜡烛后宽衣躺下,听见耳边叶七铭问他:“你是不是想去论剑峰?”他转过头,看到叶七铭微亮的眸光:“调养了这么多年也渐渐好了,又不是玻璃人。就算是冬天,去趟论剑峰还是没有问题的。”
唐九笑着拥住了叶七铭:“大唐的地方我大都去过了。转来转去,还是觉得这里最好。”顿了顿,又说:“开春后咱们去次唐门吧?那里的药材也不少,没准有你感兴趣的。我师弟上次来信说他得了几匹好马,咱们去牵他一匹,怎么样?”叶七铭翻身也拥住唐九,笑着说:“好。”
窗外雪花飞扬,室内却是温暖如春。冬去春至,春去冬来,年复一年。纵然鬓边渐见了白发,眼角渐见了细纹,他们仍是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书写着故事的起转承合。冬雪飘尽,又是一年韶光。一切也便如韶光般,春和景明,绵绵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