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那天晚上,我自己一个人呆在我的茅Cao房子里,听大风从屋顶上刮过,石头墙都被壁炉的火映得暖融融的。我泡在浴缸里,心跳很快,控制不住自己去思考我刚刚认识的这个年轻人。来到肖博斯特后的第一次,我感觉房子大得吓人,冷清得可怕。好像方圆百里,除了我自己之外,只有无穷无尽的旷野。我一无所有,除了蔽体的衣物和冰箱里可怜的一块儿黄油之外,只剩下这具骨r_ou_之躯。”
“那种孤独的感觉,会让人发疯。就像我把自己关在爱丁堡的房子里那时候一样,孤独终于追着我来到了肖博斯特,悄无声息地扼住了我的喉咙。”
“我想跑,可是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然后我明白了,也许对陪伴的渴望,正是把我驱赶向西里斯布莱克的东西。”
我要如何去评价莱姆斯的话呢,我没有任何能说出口的灵机妙语。是,这是一种太过主观而沉重的感情,不健康,恐怕也会令承受方感到恐惧。但同时,这不也是很好理解的吗,太过长期地压抑自己的感情,恐惧得不到解决,正常人当然会疯,遑论神经敏感的莱姆斯。
“我知道西里斯就住在肖博斯特村里,但我没有一丝一毫要贸然去寻找他的意思。我们只是陌生人,我只是一个暗中对他产生莫名依赖感的外来者。”
“我还是照自己的日常过日子。一天天去肖博斯特的海滩上,带着小本子写东西。看着满山的荒Cao在寒风中起舞,真的很难想象,它们其实是欧石楠。等到隆冬过去,就会开满一整个岛的嫣红色的花。夏天的赫布里底,蓝天碧海与世隔绝,像海上仙境一样美。”
“海滩上非常安静,这个季节连只海鸥都没有,唯一破坏沙滩平整的只有被浪冲上来的零星海带。我坐在冷硬的礁石上发呆,觉得自己再待得长一些,冻霜就要从石头上升起来蔓延到我身上了。就在那个时候,我看见了我熟悉的身影。”
莱姆斯看到我的表情,轻轻摇头,“不,不是西里斯。是Padfoot,那只奇怪的海豹。”
“我从本子上抬头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我面前了。这是这只海豹离我最近的一次,近得能让我看见他灰色的眼睛,竟然有种让我说不出的熟悉。我再一次怀疑那些老传说,想这样的眼神,不可能出自一只不通人情的动物。”
“他慢慢向我靠近,而我屏住呼吸,根本不敢移动,生怕惊扰了他。越来越近,直到我的手指能触碰到他油滑的黑色毛皮。Padfoot贴在我的身边,把流线形的头颅放在了我的膝盖上。这几乎像是一个拥抱的姿势。”
“Padfoot昂起头颅,靠近我的脸,我们的鼻子短暂相触。我能听见他胸腔深处传来的嘟哝声,其中一只脚蹼扬起来落在了我的腿上。我可能轻轻笑了一下,皮肤被海豹的胡须搔痒。”
“我实验x_ing地伸出手臂,用一根手指拂过他的皮毛。触感柔软而光滑,带着一点海水的潮s-hi。海豹靠得更近了,嘟哝声几乎像是猫的呼噜,只不过低沉得多。”
“他挪动自己的身躯,完全贴紧我,头颅落下来靠在我的胸膛上,发出了再一声咕噜。我不知道当时的自己出于何种心态,也低下头去,在他的鼻子上轻轻啄吻了一下。他其实非常活泼,不停在我身边变幻姿势,却始终没有离开。有两次甚至整个从我的膝盖上蹭了过去,他全身的鲸脂令他分量充足,但也温暖而柔软。”
“我们终于达成了彼此舒适的姿势,我半靠着海豹,而他紧贴着我的身侧,头颅落在我的大腿上。他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咕噜,阖上眼睛,我的手来回轻抚他的皮毛。我从身旁抽出一本书,就这么试图阅读,脑子里有个模糊的想法,想我为什么联想到西里斯,如果此时此刻,是他靠在我身边。”
“等Padfoot离开,我回到房子里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饥饿感不断侵扰着我的神经,我忙着给干面包涂抹黄油,想这几天一定要去一次斯托诺维买食品杂货。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响了我的窗户。你知道我住的长屋其实是赫布里底传统石头房子改建的,俗称Blackhouse。外墙低矮,屋顶倾斜下来,整个房子就像是地面凸起上的一座小土坡,以抵御刘易斯岛的大风。窗户都很小,从室外很难看见室内有什么东西。”
“我开窗探头出去看,第一眼看见西里斯布莱克的笑脸。他的头发有点潮s-hi,全部被捋到脑后,号上去有种玩世不恭的随意感。他身后是一辆破破烂烂几经修补的路虎越野车,车身局部有铁锈。再更旧一些,停在路上,会让人以为这车已经被人遗弃了。”
“他盯着我笑,说,‘走,我带你去观光。’”
“几天前的晚上我们在cèilidh初遇时,他已经几乎将我的全部信息摸了个透。他知道我是个作家,知道我刚到肖博斯特没几天,没有租车,几乎足不出户。所以此时此刻,他提出的是个正当而亲切的邀请,带我去观光。我只是有点紧张,不知道该怎样反应。”
“‘穿暖和一点。’他最后扫了我一眼,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我感觉自己的脸烧红,匆忙抓起围巾外套,穿上胶质雨靴,跑出门去。”
“路虎咆哮着驶出肖博斯特的石子路,开上彭特兰环岛公路。刘易斯北岛是一片黑暗而原始的土地。山麓连绵起伏,延伸下来触碰到旷野上云雾一样无边无际的卷须植物。那些早已荒废的民居像动物骨骼一样,与沉重压抑的天空形成对比。充满敌意的沼泽地被小湖泊和水湾撕裂,随处可见人类对驯服自然做出的失败尝试,只有一些小小的村落存活下来。”
“车里没有音乐,我能清晰听见雨水拍打车窗的声音,远天外乌云浓重。没有人说话,这种时候,西里斯的呼吸声越来越令人不可忽视。我的心跳如此剧烈,我甚至害怕他能听见的胸腔里的咚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