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四鹄呆呆看着,不料月娥跟姚良竟能如此坚持,姚良听月娥这么说,便也探手出去,将银子重新还给王四鹄,四鹄握着那锭银子,月娥低声说道:“我愿你日后可得如意的妻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想头……就此别过。”说着,拉着姚良的手,同王四鹄擦身而过。
四鹄还愣愣叫了声“月娘”,不料佳人已去,四鹄站在原地,秋风扑面,一刹那心底冰凉。
月娥是打定主意要跟王家一刀两断的,好不容易找了方法逃出生天,怎么肯再跟他们有所牵连?四鹄如此举动,也算是他有些良知未泯,但只是如此而已。月娥早知他的为人是什么,他素来只当月娘是物品般的霸占,如今这种举止,不过是因为暂时的愧疚所致,又怎么会为他所动?她铁了心肠要了断,自然不会轻易再受王四鹄的恩惠。
想先前月娘一家,就是因为挨不过苦楚,才被王四鹄趁虚而入,好端端花一样的女儿,落入他的手中,践踏蹂躏。以后,是断断不能重蹈覆辙。
月娥心想,我虽然是个女子,而且在这种古怪残忍的社会体制里面,但只要肯思谋,双手也愿劳累,难道会饿死不成?更加上姚良也是个勤劳肯干的好孩子。先前就算她寄身王家,姚良远在码头上做活计,也是自己养活自己,且容易伤身。如今月娥迫不及待干净利落的自求被休,一来似乎为了自己着想,二来看在姚良上,也是片刻也不能忍的。
冬天要来了,姚良在那些船只上做着近水的活,天寒地冻,手骨又脆,他正是发育的时候,吃的补不上不说,万一劳作里有个三长两短,这人就毁了。
情中情情深一往
月娥带着小郎低着头急急出门,一步踏出王家大门那刻,方觉得整个人又活了过来,握着小郎的手隐隐发抖,两个人却不敢停脚,生怕有什么变数,只得按捺着。一直走出了百多米,看看身后并无人跟随过来,才松了口气。
姚良说道:“姐姐,真没想到竟然会如此,那婆子定是发昏了。”月娥说道:“正是要她发昏才好,小良,此地非久居之地,恐怕迟则生变,你知道路,我们快些离开为上。”姚良点头,说道:“姐姐放心,只是需要去备一点干粮带着路上充饥。”月娥点了点头,两人正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道:“嫂嫂!”
月娥听了这个声音,蓦地停住脚回头看,却见身后,杨金玲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走到两人面前,急忙问道:“嫂子,你这是……难道真个被休了?”月娥点了点头,说道:“金玲你也听说了?”金玲说道:“我先前听那婆子兴冲冲的去请族长,还以为是谣传,没想竟是真的!嫂子,这可怎么办?你如今要去往哪里?”她说着便伸出手来,将月娥的手握住。月娥情知金玲是真的关心自己,便说道:“好妹妹,别担心,天高地阔,哪里去不了?”杨金玲仍旧透出难过神色来,说道:“嫂子,这话说的容易,你一个妇道人家,又带着小良,日后若再想寻个好人家,可有多难。”说着,便流下泪来。
月娥知道这些古代女子,脑中所存的,无非是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侍奉公婆,绝不忤逆……就算是吃尽苦头,也不敢提半个“休”字,宁肯死在婆家都是好的。倘若被休了之后,就是天塌下来一般,没脸再活。所以王家那婆子才也执意如此,为的就是给月娥好看。逼她上绝路。却没想到,月娥心里是巴不得如此的,那个仿佛判了斩立决的“休”字,对她来讲,反而代表着自由跟喜乐平安。
女性本身就缺乏安全感,古代的女子,又大抵都是丈夫的附庸,好像菟丝花,必须缠着树才能活,哪里想到过“自由”两字,何况礼教之下,人人以被休为耻辱,另还得顾及家族荣誉,所以一般的人宁肯死,也不肯被休。月娥是穿越而来的,倘若是一个古代女子,又或者是以前的月娘,又哪里会有什么主张,此刻恐怕多半是痛不欲生了。
因此杨金玲担心月娥以后的处境,月娥见左右无人,便只安慰她,说道:“妹妹你放心,如今小良也渐渐地长大了,我们两个人四只手,怎么不是过活呢,何况,我在王家的那个样子你也看到了,若是不被休,迟早会死在那婆子的手中。所以这对我来说,这反倒是件好事。”金玲抹泪说道:“虽然如此,但到底小郎还没到成家立业的时候,我只是担心嫂子日后究竟该如何是好……”月娥伸手替她将泪擦一擦,说道:“傻妹子,担心什么?再说,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只是以后,不知道能不能再跟妹子见面了。”杨金玲怔了怔,问道:“嫂子这话……难道嫂子要离开这里吗?”月娥说道:“嗯,我有这个打算。”杨金玲急忙说道:“那嫂子要去哪里?”月娥说道:“现在还未定下,总之先出了这里才好。”杨金玲说道:“外面更是陌生地方,嫂子这样冒冒然的……”她好似想到了什么,眼睛忽然一亮,说道:“对了,我怎么忘了?嫂子你何须去别的地方?这天水镇不是就有一个好地方让嫂子栖身的?”
月娥一怔,问道:“妹妹你的意思是?”金玲眼中还带着泪,却笑着说道:“嫂子你怎么忘了苏小大夫?”月娥听了这个名字,心头一动,想了想,却说道:“苏小大夫……他又如何?”金玲急忙说道:“嫂子,苏小大夫向来对嫂子是有意的,现在都还未娶,正是记挂着嫂子,嫂子如今离开了王家,不是正好?”月娥苦苦一笑,说道:“苏大夫自会另觅佳偶,我又是下堂妻,自然是配不上他的。”金玲捉住她的手,说道:“嫂子你说什么?我看合该是你们两人的姻缘未散。”月娥摇了摇头,说道:“妹妹放心,若真的有姻缘,……再说吧。妹妹快回去吧,我也是时候该走了。”金玲急忙说道:“嫂子,你就听我一句话吧,何必这么固执,最起码,见见苏小大夫再说,免了日后后悔。”
月娥微微一笑,说道:“苏大夫是个好人,我刚刚下堂,若是贸然去见他,别人还不知道会说什么呢。不如自在走了清净,妹妹放心。若是以后有机会,我会回来同妹妹相见的。”金玲见她始终如此固执,只好停了劝,又见月娥谈吐之间,并无丝毫的忧虑不悦神情,才叹一口气,说道:“嫂子这样坚持,那我就不说了。我愿嫂子一路顺风。”
月娥跟金玲依依告别,同姚良两个重新上路,此刻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消息传得极快,仿佛都知晓了月娥被王家休掉了之事。有些登徒浪子,便在街边上作出垂涎之态,姚良虽年纪小,却懂得察言观色,脸沉沉护着月娥,一路行过长街,忽然之间站住脚,月娥抬头,望见前面路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陡然心中一惊。
苏青仍旧是一身长衫,似乎等了很久,见到月娥的时候,握在腰间的手动了动,终于向着她走过来,长衫在风里徐徐飞扬。
苏青说道:“我听说你……你离开王家了?”月娥望着他,说道:“是。”苏青说道:“月娘,你这是要去哪里?”月娥转开头,说道:“自然是离开这个地方。”苏青说道:“月娘……”踌躇着,却不知要说什么似的,犹豫了一会,终于说道:“月娘,不要走!”
月娥问道:“为什么?”苏青怔了怔,终于说道:“月娘,你留下来,我娶你。”月娥心头大震,没想到他真的将这句话说出,刹那间抬头看向苏青,苏青回望着她,两个人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苏青的确是个值得嫁的男子。
倘若真的嫁给了她,也许……自己的一生会很幸福的吧。月娥心想。然而,苏青喜欢的,应该是以前的月娘……而自己的性子,跟月娘毕竟是不同的,倘若苏青不喜欢现在的自己,那么……岂不是害了他?更,他是个清清白白的男子,值当有更好的人,而她却是下堂之人,纵然月娥自己觉得离婚而已,没什么,但那是现代人的思维。而古人的心理,毕竟是不同的。苏青家怎么也算是有头有脸,当初只因为月娘家来历不明,苏老先生就一力拦着,如今又怎会回心转意再点头?虽然纵容着苏青至今未曾婚娶,但也绝对不会容许他娶一个被休掉的女子的。
因此,就算心底有一万分的想要跟着苏青,但是月娥却始终硬不下心肠来做这个决定。
错里错错亦无悔
大概世间男女之情,情到热烈,仿佛飞蛾扑火,在所不计。月娥身为一个现代人,来到如此险恶地方,心底早就把什么七情六欲都泯灭了,只求先保住性命,其他半点也不敢想象。然而苏青的出现,仿佛天边彩虹,在最绝境里,给人一丝宽慰。月娥并非铁石之人,耳闻目睹一切,怎会一点感念都无。只不过她心底知道,此刻自己最要紧要做的就是先保住自己跟姚良,在此之前,其他的,都是附加奢望而已。
面对苏青拦路,月娥心底百般不舍,面上还是要做出舍的决然来,踌躇反复,忍耐再三,只说道:“苏大夫你有更好前程,何必为了月娥耽搁?月娥自己知道,我已经是下堂之人,是再配不上好人家的。怎么能连累苏大夫?”
说着之时,只管低着头,做这种决定,着实为难人,月娥说着,心里揪痛难忍,虽然跟苏青相交不久,却如同认识了数年一样,只好死死忍耐。生怕望着苏青的脸,会忍不住落下泪来。
苏青听了月娥的话,急忙说道:“月娘,你是明白我的心的,我这么多年的心事,任谁也不肯娶,为的是什么?我只恨当初晚了一步,今生今世或许也没指望了,谁知道老天垂怜,让你可以离开王家,我怎么能一错再错?爹娘那边若是不许,大不了赶我出门,何况因为我这么多年的孤身一人,爹虽然不说,心底也是暗暗悔恨当初没许我留下你的……月娘……”他着急起来,说着说着,眼泪便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