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后院出来,果然王婆子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房门边上,手头里抱着一大堆衣裳,见月娥出现,便向着她跟前用力一扔。
月娥不慌不忙上前,将地上的衣裳笼络起来,寻一件大点的罩衫,将其余的包住了,提在手中就走,她记得王家后院倒是有一口水井的,恐怕便是去那边洗。刚走两步,王婆子在身后叫道:“不许去折腾那口井,那可是吃的水,去外头河边上洗——敢招惹男人的话,回来皮给你剥掉一层!”
这婆子死后大概会下拔舌地狱。月娥皱了皱眉,不想在她跟前多话,拎着衣裳转到后院,低头看了看水井边上吊着一个木桶。
她先前扫了那堆叶子,原本是想烧上些热水,好对在冰冷的井水里洗衣裳。她先前的体质偏寒一冷,甚是怕寒凉之物,月事来之前便痛的惊天动地,苦不堪言,看过些中医之后,也懂得些养生的道理,就算夏日都不肯吃那些冰糕之类的,洗衣裳便对上热水,温温的洗了方好,绝不碰那些冰凉的水,身子才慢慢地被调理过来。
现在她望着那一井散发着幽幽寒气的井水,又想到如此深秋,还要去河边洗衣裳,不由地头皮阵阵发麻,心底打怵。
王婆子却到底不放心,生怕她来用这口井水,她是有心故意为难月娥的,又恨她先前作弄自己,便盯紧了她,鬼鬼祟祟地自屋子里蹩出来,藏在拐角处看着。
月娥思来想去,少不得入乡随俗,那些先前的道理,还得先撇到一边上去,因此回了房去,果然寻了一方棒槌,拎着放在衣裳包里,又找了个木盆,将家什都放在盆里面,用手抱着出了门。
月娥出门之后,乍然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竟然不知道那河在什么地方,只记得刚醒的时候,被那王婆子拽着回来,日头是在南边的……只是那时候糊里糊涂,怎记得清楚。正在暗笑自己愚蠢了,却见到有个熟悉的人影子前方经过,月娥一喜,急忙叫道:“金玲?”
那个经过的人影,却正是隔壁曾经寻过月娥说话的金玲,见月娥叫她,才住了脚,唤道:“月娘嫂子,”月娥见她有些神思恍惚,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么?”
金玲顿了顿,终于是没说话,略一摇头,望着月娥手上的东西,说道:“嫂子你这是要去洗衣裳吗?”
月娥点了点头,赶紧问道:“你去不去?”
金玲想了想,说:“我今儿是不能去的,不过我先前看一帮子媳妇说说笑笑去了,嫂子别担心。”
月娥听这话古怪,她担心什么?却又不好问,想了想,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我把哪里去最近便呢……”
金玲噗地一笑,说道:“好嫂子……你惯常是走这边这条路的,不肯走那些小道……怎么今日倒想近近便便的走了?”
月娥不免问道:“为什么我不肯走小道?若是近便的话岂非更好。”
金玲看她一眼,沉一口气,说道:“嫂子你糊涂了……你上次贪图近便把小道走,结果被那地痞给拦着戏弄,幸亏我经过那里才解了围,自此嫂子你再也不捡那人迹罕至的地方去……连洗衣都得叫上我……”
月娥听得一脸的热,不知要说什么好。金玲看她站着不动,心头想她还是想要自己一起的,便说道:“嫂子也别为难了,不然你等我一会儿,我把这包药先送进去,一会出来,跟你一起去。”
月娥听了这个,笑道:“那实在是太好了。”
王家宅子内,有个老张对自己还照应着,这外头,就得靠金玲姑娘了。月娥见这金玲姑娘,说话干脆,善解人意,果然是个好人,便有心同她多加接触,也好对这周围事情人物之类的,多有个了解。
她现在刚来这凶险的地方,多数事情是不明白的,若不是金玲先前说过那一番话,恐怕自己这时侯早就按捺不住开始逃走了……但倘若是真个遇上了野兽禽兽,又怎么办?想想都觉得后怕,又觉得前路堪忧,一时站着沉思起来。
月娥抱着木盆在边上等待金玲,有两个青年男子匆匆打此地经过,经过的时候,拿眼睛频频地看月娥,月娥起初还不觉得,后来便察觉了,皱眉走到王家的门口边上,将身子略略转过避开。
那两个男子见状,便交头接耳窃窃起来,他们肆无忌惮,也不肯多做避讳,又加顺风,月娥清清楚楚听到两人说什么,其中一个说道:“这就是王家那小媳妇……果真标致……”
另一个人猥琐笑了两声,说道:“四鹄那小子倒是有眼光,好艳福……什么时候在赌桌上肯将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压上,就算是金山银海,也要跟他赌了……”
先前那人说道:“说的是!都说郡长的千金小姐是个美人,先前跟家父赴宴,有幸见过,那算个什么美人……竟连这小娘子一根头发也比不得!”
隔长河一望种因
那两个青年子弟,说话间并不刻意压抑声调,反而边说边不停地觑着月娥,彼此还挤眉弄眼,分明是有心让月娥听到,羞辱调戏于她,看她如何反应。
月娥将身子立在王宅门口,别过脸去,任凭那两人如何说话,只低着头不做声,那两人见月娥没有反应,觉得没趣,自行便走了。
月娥站在门口等着金玲,心头却想:原来那王四鹄还好赌博,果真是个没出息没品之人……听他们两个的意思,现在他还不肯在赌桌上拿自己做注,但若是以后呢?赌徒都是些没心肝桑天良的东西,若是输红了眼,保不准老子娘都要压上去,何况是她?
这深秋天气,端的是冷,月娥心底又不好过,站了一会儿,只觉得冷气嗖嗖地从地底下沿着裙角往上窜,不由地有些后悔自己没多穿一件衣裳,然而现在再回去取,少不得又要挨那老狗一顿骂,看看她的嘴脸也觉得难过,想想也懒得回去。
正好金玲搬了木盆出门,才招呼月娥一起沿着大道,向着河边走去。
两个人肩并肩挨着走,金玲是个嘴快的,月娥一路听着她说周围的趣事人情,倒将心底的那一种凄惶逐渐地驱散开来,两个人出了大道,走过了一座拱桥,便到了河边上,淙淙的河水潺潺流过,果然河边上也已经有了几个洗衣裳的媳妇大娘,见了月娥来到,都挤眉弄眼,却又有人故作热情,扬声说道:“王家嫂子,过来这儿啊!”
月娥虽然初来乍到没见过这些人,不怎么知道深浅,但见她们起初那一番望着自己交头接耳的样子,便知道内里自有蹊跷。
于是只是笑笑,并没动步子。果然金玲在旁边,低声对她说:“别去理那老货!去年她还跟你家那个胡吣,说你勾引她家老头子,害得你被好一顿打。”
月娥皱了皱眉,望了一眼那人,心想:世上怎么竟然有这么些无事生非之人?
金玲见她皱眉不语,早就习以为常,便扬头对那边说道:“不了李大嫂,那里人多,我们在这儿就行了!”
她刚才对月娥说起的时候,明明一脸厌恶,如今却笑语盈盈,好似没事人一样对那李大嫂说话,看的金玲暗自称奇。
李大嫂便啧啧了两声,高声说道:“金玲姑娘,我听说你许配了人家,果然是身段儿矜贵起来,不跟我们一处了啊?”
金玲刚抱着木盆,同月娥一起到了河边,放下盆在石头上,闻言便回头,笑道:“李大娘,你这话怎么说的?我又能矜贵到哪里去?比不上你们家媳妇好命,大冷天的,竟然能指使大娘你出来干活洗衣裳,唉……要是我能嫁个这样的婆家,那真是死也甘心了!”
金玲刚一说完,周围的大姑娘小媳妇,叽叽咕咕有人没忍住笑了几声,那婆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尴尬说道:“放你娘的屁!老娘是自己来洗衣裳的,又有哪个敢指使?”
金玲并不恼,只笑着大声说道:“我们是敢放屁的,不像是大娘,在家里连个屁也不敢放!也是,人家是大家小姐,原是有不同规矩的!”
李大娘一听,虎着脸霍地就要起身,旁边的人急忙拉住:“玩笑玩笑,不玩不笑,大娘何必动真气呢?”
又有人骂金玲:“小蹄子你就少说一句,看把大娘气的。”
金玲笑微微地说道:“我只是信口说说,却不料气到了大娘心里去,得了……我向大娘赔不是了!”
那李大娘被众人撕扯着,仍旧坐下,却再也没有话说,低下头气鼓鼓的开始敲打衣裳,似乎要把气都撒在衣裳上似的,格外用力,旁边有好事的人便笑道:“我说大娘你悠着点儿,这衣裳敲坏了……也不是你心底恨着的那人!”
顿时又是一阵笑声,有人未免出身打圆场:“别说了别说了,再说真恼了!”
月娥见那婆子本来是羞辱金玲的,如今却反倒赚了个没脸,她虽然不知道金玲说的是什么典故,却隐约猜到了几分,看金玲冷冷一笑,蹲下坐好了开始洗衣裳,便也跟着敛起裙子,从桶里面把木凳子抽出来,缓缓坐了下去。
刚坐好了,就听到金玲“呸”了一声,说道:“这李婆子跟你家那个老货却是半斤八两,只不过,她家那媳妇,娘家甚是厉害,硬是把这婆子压得死死的,做牛做马,屁也不敢多放一个……却只想拿我们这些人撒气!”
月娥听她一说,微微一怔,便叹了一声。
金玲见她似乎有幽怨之色,急忙说道:“嫂子你别又想到自己了,叫我说,这就是同人不同命,嫂子你,论容貌,才德,性情,比那李家媳妇不知超出多少去,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偏偏人家投胎投得好,生在个富贵人家,娘家硬气,这儿自然是不敢欺负的……哪像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