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半晌,我终究决定告诉他,即便这件事已经决定,不会因为他的反对而取消。
我知道他一定会反对,如果交换立场,我也会这么做。
果然,他在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后,挣扎着要撑起身:「你开什么玩笑,我不需要你留下来!」
我伸手想扶他,却被他一把拍开,他用一条手臂支撑着上半身,咬着唇看我。
第二十八章
半晌,见我不说话,他又开口:「赤阪,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
我说不出话,只是伸手扶他靠好,这一次他没有再拍开我,只是睁着一双浸满了忧伤和失落的眸子直直看着我。
那样的眼神让我心痛异常,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是这一次,我也绝不会退让。
即使过了很多年,回忆当时的一切,仍然觉得那时的我们是疯狂的。
为了自己都说不清的莫名吸引,就这样孤注一掷地守着对方,甚至没有去考虑任何后果。
「相沢,你不会有事的,等你好了,我们下次一起去当交流生。」我握着他的手,慢慢说出这样一句自己都没有底的话。
他的手冰凉,因为瘦而显得指节分明,我第一次握他的手,却没想到会是在如此沉重的情况下。
他很久的时间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双眸里有慢慢凝聚起来的水气,像蒙了一层雾。
我看他的眼瞳有雾里看花的感觉,心里一阵阵的刺痛怎么也无法平复。
「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撑不过半年了,半年之内没有合适的肾脏给我移植的话,我会死。」
在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开了口,声音里隐隐带着绝望和苦涩的味道,沉重到我连呼吸都要停止。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折磨他?
「赤阪,最近,我不止一次地憎恨命运,既然让我得了这样的病,为什么不在小时候就让我死掉,为什么要把我留到现在受这样的痛苦。可是每次我看到你送我的手套,我就不憎恨它了,至少,它让我活到现在,让我遇到了你。可是,现在我又不这样想了,如果我注定要死,那么我们并不应该相遇。」
「你不会死的。」
「赤阪,我们没办法为违抗命运的……」
「不是的!」我霍地站起身,大声打断他没有说完的话。
我不想听,那之后的每一个字我都不想听,我不管什么命运,我不允许他死!
相沢被我震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他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他转头看向窗外,那里朦胧的月色让这个到处都是白色的房间更显得凄凉。
夜凉如水,却抵不过我们心里的绝望。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满脑子都是他可能会死那句话。
这样的认知逐渐超出了我可以接受的范围,我觉得呼吸困难,心脏跳动的频率大幅度提高,我几乎无法再在这里坐下去。
我突然开始怀疑,这样的自己,真的可以一直冷静地陪在他身边么?
那之后,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快十点的时候相沢睡了,我守在床边开始发呆,目光怎么都离不开他的脸。
明明已经深深印进脑海,却依然贪恋地不想离开。
房间里变得很安静,我静静坐着,直到身后传来推门的声音。
直觉地回头,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拓也?」医生在我做出反应前惊讶地开了口,我在看清他的面容后也诧异地站起了身,「叔叔?」
进来的人是父亲的表弟,也是我的叔叔,我一直知道他是医生,却不知道他在哪家医院工作。
没想到,居然这么巧。
「你是相沢君的朋友?」他走到我身边,俯下身伸手拭了下相沢的额头,又搭了下他放在被子外的手腕,确定无碍后轻轻问我。
我点了点头,他看看我又看看相沢,轻叹口气,随即示意我跟他出去。
我们来到走廊上,周围有好几个病人的家属正在和医生聊天。
叔叔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户,深吸了口气转头看我,「拓也,你怎么会来陪夜的?」
我知道他话里有弦外之音,如果不是关系好到特殊,是不可能来陪夜的吧?
「叔叔,半年之内不做移植的话,他真的会死吗?」
我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问出了我想知道的,何况我知道他既然开口问了,心里肯定已经有了答案。
「嗯,他的肾脏已经衰弱到不能正常运作了,现在完全是靠每天的透析维持,但是长久下去对身体负担太大,半年大概就是极限了。」
叔叔的语气里满是惋惜,说完他转头朝病房里的相沢看了一眼,目光中尽是遗憾。
「没有合适的肾脏可以移植吗?」我僵硬地问了一句。
我对医学方面的知识没做过什么研究,但我总觉得应该有合适的器官,现在科技如此发达,连换心手术都可以做,肾脏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已经联系在全世界范围内找了,目前还没有找到,器官移植很麻烦,不但要血型相同,HLA配型也必须相同,相沢君的HLA还是特殊型,他的家人与他都不符合,所以……」
第二十九章
叔叔为难地说着,大概是怕我难过。
「不同血型不行吗?相容的呢?」我继续问着,皱紧了眉,觉得周围其他人的声音都显得吵杂,心烦意乱。
「也有相容血型配型成功移植的例子,但是毕竟是少数,排异反应无法估量,危险性很大。」
「如果都成功了,可以活多久?」
「运气好的话,十几二十年吧,目前全世界最长的案例是35年。」
最长的才35年……
听到这样的答案,我的心像被人拿刀割过一样,很钝很钝地痛着,甚至可以感觉到刀锋划过血管,喷溅出大堆的鲜红色的血。
35年,相沢才18岁啊,就算加上35年,也不过53岁,在现在这样一个普遍长寿的年代,太短了。
叔叔还想说什么,有护士过来叫他,他终究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表示安慰,转身走了。
我木然地在原地站了许久,随后慢慢回到病房。
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在床边坐下,我伸手握上相沢的手,想把自己的体温度给他,却不管握多久,那双手都还是冰冷冰冷的。
我就这样恍惚地坐到了黎明。
当第一缕阳光穿过窗户撒进室内时,我看着飘散在空气里金色的浮游生物,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新年那天我们在神社许愿。
那时相沢猜到了我的愿望,还说他自己写了差不多的。
当时我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却突然产生了怀疑,相沢写的,真的跟我差不多么?
一直等到他的父母重新出现,他也没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