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沢的母亲告诉我说他最近清醒的时间已经在逐步降低,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都是昏睡着的。
我觉得心里特别难过,看着他几乎有落泪的冲动。
「赤阪君,你先回去休息吧,一个晚上熬下来也累了,白天我和他父亲会守着的。」大概是看我神色不对,相沢的母亲轻声说了一句。
我点了点头,最后朝他看了一眼,向他的父母告了辞,离开了医院。
走上大街,早晨的风带着清新的味道扑鼻而来,我闭了闭眼,任风从耳边脸旁擦过。
很温柔的风,让我想起相沢的手,如果他的手在脸颊上抚过,大概也是这样的触觉。
一夜没睡,我的脑子却很清醒,完全没有睡意。
我去了神社,那棵古树上挂了无数的许愿纸条,我慢慢走到树下,辨认了许久才找出上次我们挂纸条的地方。
相沢挂得不高,我轻而易举地找到。
轻轻拿下那张被仔细折起的纸条,缓缓展开,相沢清秀的字迹印入眼帘。
看到的一瞬间,之前积聚了却被强压下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地决堤而出。
请让我活下去。
纸上,简单地写了六个字,如此清晰如此直白的愿望,相沢当时写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呢?
我在树下站了好久,手上握着的纸几乎有千斤重。
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词去形容此刻的心情,太过沉痛,心脏几乎已经麻痹。
「少年,你在这里干什么?」
身边突然传来一个慵懒轻浮的嗓音,我转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和服的中年男人。
男人的前襟敞开着,赤脚穿着木屐,完全随便的样子,和神社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男人见我不答话,走了过来,看到我手上拿着纸条,挖了挖耳朵说:「虽然已经过了许愿的时间,不过古树还是会保佑你的,有愿望的话,就挂上去好了。」
他说得有些漫不经心,我却还是忍不住问:「挂上去的愿望,真的会实现吗?」
听到我这样的问题,男人嘿嘿笑了一声,转身边往神社深处走,边朝我挥了挥手:「少年,信则灵不信则不灵,这要看你自己,当然,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愿望还是不要挂上去的好。」
话音还没完全消失,他的人已经不在我的视野内,我转头重新看那棵挂满了愿望的古树,虔诚地把相沢的许愿纸挂了上去。
转身想走,却又拐回去,小桌上还放着没用完的许愿纸,我拿了一张,写下六个字:请让他活下去。
把它和相沢的许愿纸挂在一起,那一刻我心诚到无以复加。
第三十章
之后,我怀着异常沉痛的心情回到学校,我去找了辅导员,表示要放弃交流生的机会。
满办公室的老师和学生都诧异地看着我,我知道这是大多数人求也求不来的机会,但是我只能放弃。
没有多做解释,我知道我此时的神色一定异常疲惫,辅导员似乎察觉到我的异样,最终答应了我的请求。
我去了图书馆,坐在相沢常坐的位子上,拿他常看的那本《法学导论》摊在眼前,白纸黑字,却什么都印不进眼里。
那个位子靠窗,可以闻到窗外银杏的味道,很淡很雅,就像他给人的感觉。
我想起那天相沢站在我身边抬头望天的样子,蓝天白云和身后的银杏,如此和谐的美,当时的我却没有好好在意。
现在回想起来已经觉得有些朦胧,只依稀记得金色的阳光,金色的银杏,金色的相沢。
我在那里坐了很久,想了很久,阳光透过窗外的树叶照进来,打在书上,影影绰绰地移动着,很亮的颜色,把白色的纸照成了金色。
我又想起很多个夜晚,我和相沢在这里共同度过的时光。
我不想失去他,不想失去它们。
「赤阪?终于找到你了!」肩膀突然被抓住,我从神游状态中被拉回来,转头,对上松田和小林满是焦急的脸。
「秀一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就觉得奇怪怎么最近都联系不上他。」
小林急切地说着,也不管现在是在图书馆里应该保持安静了。
听到相沢的名字,我胸口窒了一下,闭了闭眼又睁开,还是没能忍住叹息,「出去说吧。」
松田和小林对视一眼,看到我脸上凝重的神色,都皱起了眉。
出了图书馆,我一直带他们走到庭院才停下。
其实我并不愿意从自己的口中把相沢的情况再描述一遍,那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本来就已经脆弱了的神经又要再一次遭受打击。
但是我明白松田和小林也是真正担心着他的,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就让他们承受煎熬。
听完我的描述之后,他们瞪大了眼睛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清醒的时候,小林已经哭了。
他咬着唇努力想压抑,但眼泪还是大颗大颗地砸下来,松田完全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抓着小林的胳膊。
「他在哪里,带我们去看看他。」僵持了半天,终究是小林先开了口。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跟他们约好下午一起去医院,想必早去,他也是昏睡着的。
和松田、小林分开后我回到寝室,室友都一脸惊异地看着我,我放弃交流生的事,他们应该都知道了。
「赤阪,是不是你家出什么大事了?怎么会突然放弃交流生?」睡我对床的室友疑惑地问着。
我摇摇头,无心对他们解释太多,他们见我不愿开口的样子,也就不再多问。
下铺的室友却递了张纸过来,轻叹口气说:「辅导员刚找我,要我把这个给你,既然你不去交流了,期中考试还是要参加的,这是时间选择表,他让你今天选好就去教务处交了。」
「好,谢谢。」伸手接过来,我朝他点了点头,随后躺到床上。
期中考试的科目并不多,学校给我们自主选择考试时间的权力,每一科基本都有3个时间可以选,这样可以让每个人根据自己的情况安排时间。
我没有过多地考虑,把分散一周的考试选在两天内完成,我只知道,我想多陪陪相沢,哪怕是看着他昏睡也好。
去教务处交时间表时,又被老师用惊讶的眼光看了半天,大概是没有学生像我这样选择考试时间的。
大多数人都会尽量把时间全部错开,以便有更多的时间复习每一门课。
下午和松田、小林一起去了医院,相沢刚醒,躺在床上和他母亲聊天,气色却比昨天更差了。
他似乎并不惊讶我会带来小林和松田,朝他们露出温柔的笑容,还伸手握上小林颤抖的手。
「小林,我还没死呢,你就开始哭了。」一句玩笑话,被他用那么虚弱的口气说出来,顿时让小林哭得更凶。
「相沢,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松田的声音有点抖,紧咬着下唇,几乎不敢去看相沢过分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