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说完,手抬起,将敬安的手轻轻一挥,从自己肩头上挥落,冷笑说道:“月娘是个冷静聪慧的女子,怎会看上你这种纨绔不肖之徒,她心知你不过是玩弄她而已,她怎会留在你身边自甘欺辱?”
敬安闻言,才抬头,看向苏青,咬牙说道:“本侯没有玩弄于她!”
苏青说道:“有没有,你心底自知。倘若不是如此,月娘怎会走?”
敬安说道:“我……我不知!”
苏青说道:“倘若不是你,如今我同月娘成亲,两相和美,她一介弱女子,同小郎一起,又何必要避开你,远走他乡?如今生死不知安危不知……侯爷,你心疼吗?你也会心疼吗?真是叫我讶异,我本以为谢侯爷你是无心之人!”
敬安听了苏青这一番话,他心底本就憋闷非常,闻言越是双眼冒火,只说道:“你住口!住口!”
苏青说道:“昔日你从我身边抢了月娘,自有人从你身边将她带走,侯爷,这天底下,也还有你做不到的事!哈……哈哈哈……”虽然是畅快之意,笑声却仍带无限凄楚无奈。
敬安叫了几声,只觉得胸口血气翻涌,旧伤隐隐作痛,不由地伸手捂着胸口,腰微微一弓,这动作之间,袖子里有什么东西,飘飘悠悠就落在地上。
敬安冷眼看到,便弯腰去捡,却不料苏青比他更快,手一探,先敬安从地上将那块帕子捡起来,拿在手中,问道:“你从哪里拿的我的帕子?”
敬安一怔,呆呆望着苏青手中的方帕,说道:“你……你说什么?”
苏青皱眉,自己探手入怀,从怀中掏出一方一模一样的帕子来,说道:“这分明是我的,你这是……”便疑惑看着敬安。
敬安看着苏青怀中掏出的那块帕子,又看看他手中拿着的那块自地上捡的,果然是一样,只不过后面的一块,略见旧了。
敬安痴痴看了片刻,忽地仰天长笑。
苏青本来不解,见他笑的悲怆难言,略微一想,便凝眸看向敬安,问道:“难道……这帕子是……”
敬安笑了片刻,合泪说道:“不错,这帕子是从姚月娘那里得来的,她从未离身,我以为是她心爱之物,却没有想到,竟是你的!苏青,是你的呀!哈哈哈……”
笑自己的痴,笑自己傻气,笑那不知何故而笑的笑,这一刻,忽然极想要死去。
而苏青望着手上的方帕,这帕子是先前月娥手伤了的时候,他替她擦血迹时候留下的。以后也只忘了,只以为她丢了,却哪里想到,她一直都留下来。
对敬安来说,这帕子自是不陌生的,当初他在这里,为了她煮东西,闹得鸡飞狗跳,满面尘灰,她就是掏了这帕子出来,替他擦拭,他还亲手洗过。后来她出嫁那日他抢她回去,撕扯之间,也掏出了这一方帕子,再后来,就是在死去的王四鹄手里,将这帕子捡到……
他只以为是她心爱的,却哪里想到是苏青的?
原来,原来她所说的那一切都是真的,她心爱苏青,只是心爱苏青,却对自己……丝毫都不曾留心过。“若我对侯爷有心,叫我天打雷劈”……
……她果真,好狠。
敬安笑罢了,上前一步,从苏青手里将那旧帕子抢了过来,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看了苏青一眼,便转身,向着门口大步而去。
看似冷静沉稳,然而走到门口之时,脚下却踩到了一方硬石子,小小的石子颠簸了一下,敬安竟向前抢了两步,差点跌在地上,他脚下半跪,手撑着地面,略微一怔,一滴泪铿然洒落,敬安才又迅速地从地上起身,头也不回地仍出门去了。
剩下苏青在院子里,周遭静寂无声,苏青低头,望自己手上的帕子,又想到敬安方才的种种,一瞬间,心底不知是何滋味。
此后敬安便启程回京内上任去了。紫云县又新调来一位守将。不必多说。
且说敬安回京之后,京内的一干素日里往来的旧友闻讯纷纷上门,恭喜的恭喜,宴请的宴请,又加上要上朝见天子谢恩,去九城指挥使衙门点卯应景,一直闹了足有十多日才消停了。
这九城指挥使,统管的是京城之内的治安,权限颇高,连同皇宫禁城的侍卫统领都管辖在内,除了天子随身的禁卫,京城内的兵丁管辖,基本便在指挥使手下。虽则名字不起眼,却是个紧要之处,位置仅次于大将军,同皇帝近身的龙尉平级,也算是京官武将之中的前三之列。
天子将这要紧的位子给敬安,一来是因他在外治理有功,二来却是因为要给名门谢家一方大大颜面,掩了先前的惩治之事,这第三么,却是天子深知谢敬安的能耐所致。
敬安回京半月,看样子却是同先前相似,除了正经事体,便同昔日友朋来往玩耍。毫无不妥。有那等好事者问起紫云县风物,便说道:“素闻那紫云县有一镇,以出美色闻名,不知侯爷可曾见识,是否是真?”
敬安双眸一垂,继而却笑道:“也无非是乡野村妇,毫无见识之辈,粗手粗脚,有什么可看的,还是京内美人更得人意。”众人便大笑,更有那些人,有心奉承的,便说道:“侯爷在外这一年,可是辛苦的很了,今儿回来,可要好好地补回来才是……听说金玉楼里新来了个娇娇嫩嫩的清倌儿,兄弟特去看了,果然是了色天香的很,兄弟已做主买了,就给侯爷做洗尘之贺。”
众人一起大声喝彩,恭喜敬安。敬安只笑道:“有劳有劳。”也不推辞。
当晚上,敬安便宿在那金玉楼之中,此后几日,敬安一直都去那金玉楼会那个叫重烟的姑娘。
又过了段日子,京城内忽地新开了一家酒楼,做的是那些南方的糕点之类,格外精致。请的都是南边儿有名的厨子师傅,因此是极好吃的,那京城之中……乃至于南来北往的客官,都欢喜往这里坐一坐,这里又有个奇特规矩,倘若是哪个客官在别处地方上吃到有名的好物,能说出来的,说的详细的,楼内便会慷慨相送一味吃食,因此这名头是极响亮的打出去了,各方客似云来,每日边吃东西,边唧唧呱呱的说,竟比那说书唱曲的来都热闹几分。
这酒楼东西绝妙难得,只名字有些怪异,唤作:未晚。
飞信使遍海撒金钩
且说这“未晚楼”开张之后,名声远扬,南来北往的客官闻听大名,一传十十传百,其中尤其是生意人最多,这些经商的客人是最好新奇,也最重便宜的,他们个个又是走南闯北,见惯世情,素来知道些各地新鲜事儿的,便都爱好往这“未晚楼”来坐一坐,顺便摆摆胸中见识。
且说未晚楼开张了三个月,店内那负责笔录的快手已经从最初的六个添到九个,到了半年之后,已经加到了十八个,尚且还有些分-身乏术呢。算起来那些记载资料的簿子,一本叠一本,也有满满一大柜子那么多。
只是无人知晓,等那夜深人静之时,便会有一人来到,将那些白日里记录了的簿子拿走。在京城内兜兜转转,始到一处地方,里面那人便于灯下,再度细细察翻。
一直子时过后,簿子翻完了,门口伺候的人才进来,将他翻阅过的簿子尽数抱出去,外面,自有几十余名劲装骑士等候。那人便翻看里面红笔圈出的,照本宣读,旁边一位文士便一一写明了,就交给一名骑士。那骑士拿了字条看过,将上面所写铭记于心之后,便领命退下。
皇都九城,入夜之后便会闭城门,以防有人从中作乱,有人趁夜出城的话,是需要出示令牌才可,那数名领了字纸的骑士,出了府邸,到了城门边上,手中一物微微亮了亮,那门边的士兵早就知晓,早早地就将城门给开了,一边讨好说道:“各位大哥辛苦了。”
马上之人说道:“给大人办事,谈什么辛苦不辛苦。各位兄弟也要守好了城。”众人说道:“这是自然的,自然的。”
城门开处,十数匹马一涌而出,飞速地疾驰到了分叉路口,彼此停下马匹,拱手告别,有的说:“我是去东平府,一两日就可。”有的说:“我去江北平江,要四五日。”有人说道:“你们的还可,我要去西南边陲,估计快也要十几日才能往返。”大家互相叮嘱了一阵,才各自分几个方向,分散而去。
每一日,都是如此,也不知耗费多少人力马力,那小楼之中的人,却总是毫不疲倦,从最初的暴躁不耐,到最后的冷静淡然,目光亦变得越发静冷,望着簿子上记录,手中的朱笔,稳稳地勾出一个又一个标记。
日复一日,一直到了大半年之后,又是一年冬,这未晚楼上,来了一些北边的货商。
这些人似是经历长途跋涉,满面风霜,长相又跟京城之中有些不同,个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身上裹着的尽是动物的皮毛,一行六七人,看来粗犷无比,让人望而生畏。这群人熙熙攘攘地在楼外,将骡马停了,自有酒楼的小厮们照料了去。
未晚楼上的小二,都是见惯了场面的,而且自这未晚楼开张,虽然有些个地痞流氓曾经来闹过一两场,但那些闹过事的人,却都统统被捉了起来,不是残手就是断脚,重则丧命,却都因他们前科累累,所以无人敢言,甚至有些不知好歹的官家公子,偶尔闹事,最后也还是灰溜溜地回来道歉的。因此明眼人都知道这未晚楼身后的大老板来头非小,更无人敢来撩虎须。
小二知道自家老板硬气,然而却是有名的赏罚分明,做事越发不敢偷懒。见这些人来的“凶猛”,虽然有些楞神,但到底是玲珑惯了的手段,便仍旧满面堆笑,点头哈腰,无微不至地将人迎了进去。
那些人进了门,上了楼,为首之人,一脸的络腮胡子,头上戴着一顶毛茸茸的皮毛帽子,着实威风。昂首挺胸地在小二带领下进了门,说道:“听说这京城里的未晚楼不错,看来还真挺好。”身后的人就说道:“大哥,要先尝尝东西,饿得我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