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壮士好奇心起,往殿里头看去。他知道战神墨渊先他一步也入了幻境,此时在岐南宫里,和东华住在一处。他对墨渊的名头自然晓得,但与墨渊本人从未谋面过。听说他在这里,便生了些许的好奇心。毕竟,墨渊据说是不败的战神,光这名字就让小燕很仰慕。结果却很让他失望,只听到叮叮当当的响声,却没有见到人。
必须得说,这事儿真不赖他。不是他眼拙,也不是墨渊的隐身术法高强,而是真的见不到人。这个不算小的大殿里,七七八八的工具材料,堆满一座又一座杂乱无章的小山,活脱脱一个工地现场。要想透过这层层山峦看到藏在里边的战神真容,确是极难,所以不怪小燕壮士看不见。
这时,小燕壮士满腹狐疑地看着东华,实在不明白这样的阵仗到底是想干嘛。东华则只顾端着茶盏,一张冰块脸冷峻非常,一言不发,全然看不出任何的心思。
小燕壮士真是冤枉东华了。帝君此时的心里可比他烦多了。前两天很犯欠地和墨渊商量如何从幻境中走出去,谁知墨渊忽然兴起,说要造个昆仑镜,把两人的功力放大数倍,而且围绕幻境游走,不会造成幻境的崩塌,这样出幻境的时间就可以被大大的缩短。
东华这时脑子没抽,对他的提议很不赞成。他知道墨渊自幼便喜欢发明创造,尤喜欢造个神器什么的。可后来弄出来东皇钟这样的大杀器,虽然没有毁天灭地,但每隔七万年便需寻个人去生祭,弄出多大的隐患。再后来又造出个玉清昆仑扇,结果也没把得到此物的人变成老婆。从此,他对墨大发明家造神器的功力以及他在神器上的rp都有了大大的怀疑。于是便出言阻止了他。但墨小媳妇不干,认定这是个好主意。
东华只剩下了叹气的份儿。和他说,这镜子为何要叫昆仑镜,明摆着也有他的功力嘛,所以该叫太晨镜。这话刚一出口,却只见墨渊微微抿起了唇,眼中露出了坚毅不拔的神色。东华顿时觉得这不过是个名字罢了,叫什么都好。
有道是happy wife, happy life。索x_ing甩甩手,由他去吧。谁知,墨渊一干就是三天,险些要把岐南宫凿穿。而东华也只好在旁边陪着他,直到今天。
此时,传来了墨渊的声音:“把那梨花木槌给我用用。”声音细细的,哪里有半分声如洪钟的战神气魄?小燕壮士在心里想了想,然后向四周望了望,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想找个木槌,比登天还要难。然而东华不愧是东华,十指一伸,小山般的工具堆里,一个木槌缓缓飞了起来,落到了墨渊的手上。
小燕壮士这时才看见了墨渊的模样。此时的他正在方寸之间辗转腾挪。不不,他给自己留的空间也不大,即便是战神也做不到辗转腾挪,而是伏在地上,挽着袖子,撅着屁股,万分投入地敲敲打打。在他面前摆着个镜框模样的东西,而且还不太圆。
小燕壮士在心里想:这人是战神?这不,就是个木匠吗?小燕壮士也是脑进水了,他忘了一件事:既然这世上可以有他这样长得水葱一般的魔君,怎不能有木匠一样的战神?
这时,只听东华说道:“墨渊,你先停停。都忙活三天了,却只把个镜框从方的变成了圆的。若在平时,我定然让司命去凡间寻个木匠,先做个圆镜框出来,然后再让你去炼化它。”
墨渊蹲在地上,狠狠看了他一眼,苦着脸说道:“圆镜子容量大,只是做起来有些难。”
小燕壮士问道:“你们这是在干嘛?”他也确实不明白,东华扯着个蹩脚木匠,敲敲打打了许多天,连个圆镜框都没造出来,这是要出幻境的节奏吗?
墨渊并没有搭理他,抬起衣袖,擦了擦满头的汗水,对东华说道:“这昆仑镜马上就造好了。只差了频婆果这一样东西。”
频婆果这东西得起来并不难。尤其在梵音谷这个地方,即便是幻境里。
东华听到墨渊提起频婆果,微微皱了皱眉。想着若不是因这频婆果惹来的误会,凤九也不会去硬闯蛇阵,他们两个人也不会跑到幻境里来,更不会招得其他人接踵而至,全都困在这里出不来。
只是这一切都不可能从头再来,想也无济于事。
幻境里也有宗学,也有竞技赛,而这竞技赛的战果还依然还是频婆果。竞技赛依旧在青梅坞举行,但前来参赛的人却不只限于宗学的学员们。换言之,谁都可以参加,对手便大大的强了。
凤九本来跃跃欲试。他们这四个人里头,唯有她在雪桩上打过,最有战斗经验。东华当然不准。而凤九也知道兹事体大,万一有个闪失,伤了自己事小,得不到频婆果出不了幻境,事情可就大了。于是只哼了哼,再看了看东华的眼色,便不做声了。
小燕壮士自告奋勇地要下场,也被东华给拦了。他知道,梵音谷的这些人再有本事,也抵不住小燕壮士无比神勇的那两下。关键是,以小燕的脑袋和他的功夫,估计用不了几招,这幻境就能被他给拆了。若幻境崩塌,他们几个再想出去,必定势比登天。为了不让小比武便是大丧事,东华及时止住了勇敢的小燕壮士。
当然,对于东华来说,和那些小辈们亮苍何,即便是在幻境里,即便有着息泽神君这个身份的遮掩,依然有失他这个帝君的体面。于是,他看向了墨渊。
墨渊此时正清冷着眉眼,看着苍松翠柏雪林中间的根根雪桩。眼里忽而闪了些什么。仿若一颗流星,亮了一下,再又隐灭。
这时,东华开口了:“墨渊,你不觉得自己这辈子有些枉活了么?”
墨渊转头看向了他。
“想想你这一生,克己复礼,如此拘谨守道,连少年时在水沼泽求学,都极少会肆意酣畅地去打上一场架。你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一些亏?”东华扬扬眉毛说道。
墨渊沉默不语,望向雪林的神色又坚定执着了些。
“人不轻狂枉少年嘛!”东华说得很轻。
墨渊依旧不语,却迈步向了前。对于这一架,他本来便想去打的。因为也只有他,可以保证出手必胜,而且不会造成幻境的崩塌。
只是东华说的话确实打动了他。他这一生,确是一向守礼,从未越矩,所以连他都觉得自己太过拘谨。他当然也想回到少年时,也想放纵得打上一场,哪怕只为了他自己,活上那么一下下。他只觉得,东华确实很懂他。
他很感谢幻境,可以给他这样的一个机会。出了幻境,他还是墨渊,还是战神,还是昆仑虚的镇山之神。让人叩拜,供人敬仰。然而在这幻境里,他可以什么都不是,只是墨渊,一个会使剑的人,一个还有着些少年心思的人罢了。
看着雪林中的刀光剑影,剑花纷飞,各色人等在雪林中激斗正酣,他弯下腰拾起不知谁丢下的半口残剑,轻轻一跃,便蹬上了雪桩。
墨渊加入战团的时候,竞技赛已经接近了尾声,站在雪桩上的都是梵音谷里最强的高手。虽不以燃香来计时,但两个小童依然点了柱香来作为对比赛时间的参考。香在雪林旁刚刚点上,缕缕的轻烟徐徐燃起,两人转回身时,只看见方圆内阡陌纵横如棵棵玉笋的雪桩之上,翩翩挺立的只剩下了一个人。一身墨色的衣衫,手持一柄断剑,日光融入了他的眼眸,深邃的黑色之中突现出一抹亮色,分外的耀眼。
东华只觉得自己很为墨渊眼中的神色晃了晃。突然觉得墨渊还是挺有风采的。墨渊,有风采?他为何以前没这么觉得过?
而墨渊自己也觉得很美。虽然对手太弱,而他自己又太强,甚至没怎么挥剑,几个对手便跌下了雪桩。但少年时都未有过的那种自豪感,却在此时升腾了起来。也许真的见过了太多也经历了太多,他似乎已忘记了最初时的那颗心,但却在此时此刻又被拾了起来。
他有些兴奋地看了看东华,不想却瞥见了东华的冷眼,接着是东华的一句话:“你还真长能耐了。”
“我用断剑打的。”他给自己找了个自夸的理由。
但他的对手可是东怼怼,而东怼怼此刻居然什么也没有说,只回了一个非常鄙夷轻视的眼神。墨渊忍不住低下了头,觉得方才确实有些孩子气了。但在心底却又有些莫名的欢喜。
只是小燕壮士在一旁却张大了口,呆呆地看着墨渊,心里想,他可真不是木匠,而是十足的战神。仅仅一瞬间的功夫,便把那几个高手斩落雪桩,甚至没看清他如何出手。而轻重的拿捏,又那样的恰到好处。惦量了下能在他剑下走上几招后,小燕想到,幸亏,我没有招惹他。
☆、镜碎
这一晚,画船悠悠地向前行着。船内几个歌姬哑着嗓子,悠悠地唱着绵绵的曲子。这是梵音谷上君出行的第三日了。
凤九捡了个清净些的地方坐了,避开橘诺和嫦棣,一杯接着一杯地饮着酒,望着满岸的琼花伴着一湖清凉的月光,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时,一个人携了一船的花香,缓缓向她招了招手。她望了过去,另一条画船与她所在的这条船错行,她在那船上见到了一个人。一身的冷意,与满湖的声色相绝,银色的长发极为显眼,眉宇间又多了几分亲切。
凤九被晃了晃,而后点了点头,飞身飘了过去,落到那条船上。那是名义上的息泽神君,阿兰若的未婚夫婿,所以登上他的船,并无礼数上的不可。而凤九心里清楚,这还有另外的一层意义。今晚,他们全都要离开这里。
在这船上,凤九自然还见到了另外的两个人。一个不停地踱着步子,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遍,把双手搓了又搓,还不时地跺跺脚,显得既紧张又急切。而另一个则刚好和他相反,独坐在船尾,悠闲地喝着茶水,眼里映着一湖的月光,人却被隔绝开来,仿佛与周围的一切无关,也仿佛有着更重要的心事,正在很用力地想。
东华则依旧斜倚在船侧,看着他们微微笑着,仰头望了望天上的那轮满月,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而后淡淡说了声:“好了。”
月圆之夜,正是脱离幻境的最好时机。
墨渊站起了身,一手持着昆仑镜,一手谄诀,犹似一尊墨色的雕像。而东华则单手指天,口中咒语连绵不绝,竟然是凤九也无法听懂的语言。
突然间,晴天一声霹雳,月亮与周围的星辰陡然绽放出巨大光芒,合着天雷汇聚成一道耀眼金光,在湖面上划出一道巨大的直线,将他们所在的这条船与其他的船,与湖与岸,乃至与幻境中的一切截然分开。
东华和墨渊均深知,此幻境受了莫名的外力左右,已经不再是阿兰若单纯的梦境了。即便走完阿兰若的一生,也无法从这梦境中脱离。唯一的办法只有靠昆仑镜将他们二人功力融合,强行冲出。而这个月圆的夜,就是最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