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燮脸不红心不跳,谢过老师,又说了明年想参加会试之事。李东阳道:“去观观场倒无妨,不过是否参加殿试,还要看你那时文章火候。若不然我李宾之的弟子落进三甲里,往后你前程艰难,我也丢人。”
虽然李老师嘴上怕他丢人,但能说出怕他落进三甲的话,还不是觉着他的文章有把握通过会试了?
人要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嘛!
崔燮愉快地笑了笑,拱手谢道:“那学生往后多做些策问题,力争一举中试,不教恩师之名为我蒙羞。”
他回到家先写了几封信,向父亲和外祖家报了自己中试的好消息,又叫计掌柜拨银子,雇人去顺天府礼房抄来闱墨,加急印刷成册,晒出两人中选的文章为欧铮洗刷委屈。
因着京里流言纷纷,今年的秋试闱墨卖得格外的好,连原本不需要这些卷子的举人们都或买或抄,拿着他们俩的文章研究讨论,分了崔党和欧党,狠狠掐了些日子。
欧铮闭门读书,倒没怎么卷入这场风波,崔燮却得在国子监念书,想避也避不开。中午刚从教官值房回来,就听一道声音在远处喝道:“崔和衷!”
他下意识应了一声,抬头看去,却是几个书生拿着书争辩,外头还有不少人围观。
他这一答应,围观的人都看向他,还有几个人喊着“崔和衷来了”,“来得正好”,“叫他自己说说”……飞奔过来拉住他,要他自己点评他与欧铮的文章哪个好。
以他自己看来,当然是自己写的好,不过当着人不好这么说,还是得点评一下两篇文章的优点,然后谦虚一下,说欧铮那篇“健笔凌云,独饶英气”,自己还要向他学习。
他谦虚几句,赶紧把同学都劝散了,带着为他争吵的几位同窗回诚意堂。这些人中竟还有个四十来岁的张斋长,也不顾自己的年纪比人大、身体比人虚,特别积极地跟人争吵点评,维护他们诚意堂才子的名声。
崔燮推让欧铮为先,他倒像是自己吃了亏似的,絮絮叨叨地评着两篇文章,还拍着他的肩膀说:“不管旁人怎么说,我就觉得你的文章最有法程,他这回能考上说不定还是因为看了你弄的科举必读哩。”
几个推他文章的同学都这么说,崔燮有点儿不好意思,又有点小骄傲,绷着脸皮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考官自有捡取文章的标准,我这回成绩略低,必是于那一方面略逊一筹罢了。”
第八名已是他想象不到的高了,再说明年会试再即,到时候考上进士,谁还管他举人第几名?
他自己想得开,又放得下身段,这场议论渐渐平息,倒是给他搏了个大度的名声。
张斋长事后单独找了他一回,先是盛赞他文章好,会念书,又说他编的书将来定要恩及天下书生……说着说着,忽然有些踌躇地问:“和衷你能否点拨点拨我那两个不肖子?他们也入学有年了,聪明也尽有的,只是有些顽劣,不肯用心念书。”
崔燮其实没时间自己教学生,可管熊孩子的经验是有的,沉吟了一下便问:“不知两位学到哪本书了,先生平常管束得严不严?”
张斋长微微叹气:“我怕我一个监生也请不到什么好老师,便把他们送到城外翠微书院里读书。这两年我也常劝他们努力,可他们在书院不知用心……”
不只是不知用心,简直比他这个爹还不爱读书。好歹他是考取秀才、熬过这么多年科贡熬进国子监,进了国子监才开始混日子的;那两个孩子却是从小就不爱看书,眼看着十岁了,还不曾碰过四书五经呢。
崔燮听着两个孩子的年纪,摸了摸鼻尖儿说:“那也不算晚,我与舍弟年幼时也不爱读书,到十四五才开窍,舍弟这几个月也颇爱读书了,不用人管就能去做题。”
崔衡那么熊的孩子,关了两三个月也就老实了,现在读书可自觉了。懂不懂的,反正有个态度在。可这是别人的孩子,他不敢直接下狠手,便试探着问:“张兄平日是如何教子的?”
他忆起父子平时相处的场面,双眉微皱,无奈地叹道:“他们娘和姐姐都护得严,我哪里管得了他们?何况我平日在监中读书,休沐日他们又在书院,就是想管也碰不着面,那两个小子尽叫后宅妇人惯坏了!”
崔燮同样心有戚戚:“孩子果然不能叫母亲惯着,就得叫先生、父兄多打……多教导才能成材。”
他清咳一声,严肃地说:“不瞒张兄,我这个人管孩子管得极严,不听话的就关在家里叫他抄书,有时候抄得他们直哭我也不放人。张兄若舍得,过年时便把孩子送来几天,我叫他们跟着我弟弟们一块儿读书。”
关屋里抄书有什么严的,拿大木奉子打也是先生的关爱教导啊!张斋长立刻转忧为喜,朝他拱拱手,深施了一礼:“和衷只要肯教导那两个孩子就好,便是打死了,也只怪他们不长进!改天……就这一两天,我把那两个不懂事的小子叫回城来,到你家拜师!”
崔燮连忙推辞,以自己年幼德薄,不敢当这个老师。张斋长却十分坚定地说:“便只教过他们一个字也是老师,何况教人品行可比教学问重要得多了。总得定下师生名份,你也好打……咳咳,好教导他们!”
第169章
他当了十好几年的学生, 居然有一天也要当老师了!
崔燮可说是相当的兴奋, 跑去跟陆举人说了自己要当老师的事,还问了问他该穿什么衣裳, 怎么表现, 才能在弟子眼里竖起威严师长形象。陆举人清矍严肃, 不用演就是个叫学生害怕的老师,他却才十七八岁, 平常待人又如沐春风, 怕学生不敬畏他。
陆举人追思往昔,想起崔燮没开窍前教导俩熊孩子的日子, 哼了一声:“老师威严有什么用, 还得家长立得起来。做人西席的, 管松了父亲不满,管严了学生不乐,母亲、祖母又要心疼护短,一天天地根本就不见学生来读书, 能教得会什么!”
崔燮默默听他抱怨, 说了句“先生辛苦”, 顺便问了问两个弟弟现在学的怎么样。
崔和毕竟是个庶子,从小又被陆举人把在手里,听话懂事,让学什么学什么;崔衡如今经过打击,也经过崔燮无情的小黑屋教育,上课就跟放风一样, 也不嫌功课紧了。只不过两人天资平平,作出的对联和文章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叫陆先生有些遗憾。
他摇头叹息着:“这两个孩子怕是不能跟你一样十来岁中举,少说要熬个十几年粹炼文章了。”
崔燮倒不在意这个——崔衡还是没出息的好,亲弟弟坑起哥哥才最要命,他宁可崔衡读不出出息,白养他一辈子。和哥年纪还小,十几年后也就二三十岁,还能考中还算年轻的呢。
他现在最关心的是两个新学生拜进门下,应该怎么教育。
陆举人看他激动的那样子,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拿着《科举必读笔记》坐到桌前:“要管紧些,就叫他们住到家里,白天我替你教教,早晚你回来了再查补他们的功课;不严管的话,反正他们在书院念书,你就留些课业给他们,初一十五地看看就是了。”
算了,陆先生跟他明年都要会试,全职带两个孩子也带不动,起码等会试过后再说。
不过陆先生的主意挺好,先来个摸底考看看他们的水平,再留些课外作业……
两天之后的晚上,张斋长便带着六礼和两个儿子登上崔家家门拜师。
崔燮这一天也跟老师们请了假,提前回家准备宴席,也叫两个弟弟出来帮着待客。孩子之间比较有共同语言,提前讲讲他们家念书的规矩,也好叫张家兄弟有个心理准备。
张斋长看着他中门大开,子弟家人都出来待客的阵势,不禁有些受宠若惊,客气道:“犬儿是来拜师的,如何能这样打扰你?”
崔燮笑道:“我在学校时,斋长也对我多有照顾,那时我也没跟你客气不是?今日是我头一回当老师,自然得好好招待我的东翁与弟子么。”
张斋长笑着朝他拱一拱手,郑重地说:“小犬往后就托付崔贤弟了,你看他们不听话的,只管上家法,打死我也认了!”说罢绷了脸唤儿子:“鹤龄、延龄,过来拜师!”
崔家堂上预先已挂了先师孔子像,张斋长便叫儿子献上六礼,拜孔子与崔先生。
两个孩子上回来崔家贺寿,临走就受赠了一套四书,深知他跟书院夫子一样古板不近人情。今日又被父亲押着过来拜师,更觉得未来一片黑暗,忍不住大喊:“爹,我们不要念书了,我们要跟封云一样当锦衣卫,破大案!”
张斋长在崔燮面前丢了脸,气得脸皮抽,恨恨地喝了一声“胡闹”,伸手要打儿子。张家两位公子年少活泼,一转身就避开了这一掌,倒险些闪着父亲的老腰。
张峦又疼又羞,气得直喘,点着儿子说:“这两个不孝子!这两个不孝子!都叫他们娘给惯坏了!”
崔衡在一旁看着两个熊孩子,心里竟有几分羡幕——他多想也能这样把他大哥耍得团团转啊!
可惜他哥年轻力壮的,每次他想闹闹,结果都是被他哥一把薅起来,连打带关……
就像薅这两位没进门的师侄一样。
崔衡老老实实缩到弟弟身边,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儿。
崔燮往前踏了一步,当当正正堵在张家两位公子逃亡路上,一手薅一个,拎着他们的领子扯到张斋长面前,微笑着说:“张兄莫恼,我看这两个孩子的想法也不错。咱们读书也好,做事也罢,不都为报效朝廷,自己有本事立身,光宗耀祖?孩子愿意做个惩j-ian除恶的官人,咱们做大人的也该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