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楼并不知道,当年李承璘是留了一封信给他,但并不是他看到的那封,皇后杀了太子给他留口信的人,又调换了真正的信。
慕容九望着昏暗的空气,他知道,所有的解释,都解释的太迟,迟了整整三百年。
他心中无比悔恨。他曾执愿无言的随了自己八世,八世自己都不识他,今世幸能看见他,却依旧不识他,他将一切都告知与自己,自己却仍旧不能识他。他……可怪自己?
那晚仲秋月圆,他立在自己窗前一宿,可是想告诉自己一切?可是……他却终究不忍。
在他最后无助痛苦的时候,喊的是自己的名字,承璘,承璘……他可是在怨自己?
屋里光线很暗,慕容九点了灯到画前,痴痴的立着,画上显现出了几行提字......
一笔朱墨付刺蓼,九世孤回尘事消,青衫不记丹青事,谁记素影立中宵?
画上是玉楼的落款,画中的刺蓼依旧,生于苍谷山涧之间,于静幽之中,自生自落。
——
慕容九找到了江玉楼生前的住处,时过百年,苑中梨树已是婷婷华盖。只是满院已是荒Cao杂生,野藤乱爬,门不推而倒,窗槛破败,入内尽是乱蛛结网,无限凄凉。
再看不到昔日的江玉楼和李承璘相伴案前墨宝,旧年玉楼研画的书案还在,落尘已积厚。
心中潸然的落空,他此时停留半刻已不是滋味儿,惶惶出了屋。
身后残破的窗纸硬沙沙响了几下,似是挽留……
猛然回身,恍惚间,似能看到红木雕花的窗柩前,站着一位扶风如玉的青衫公子,李承璘笑嘻嘻的凑过去,玉楼依旧只是清冷冷,他偶尔侧目看李承璘一眼,嘴角隐着那一丝从未被身侧之人察觉的笑意。
风一起,院中梨树飞扬满院,旋转如落雪纷纷,玉楼似乎就站在梨树的y-in凉下,总是苍白的脸上带着些难得的笑意。
而李承璘,总是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抄手闲闲的靠在树旁。
此时眼前尽是他。
慕容九看着梨苑,心悲怆然:“此生将是……坐也思君,行也思君……”
☆、第十九章 犹记公子之海棠
儿时一诺,他说要替他收复失地,护国疆土。他说,若有那日,便予他一切所求。
于是,十四岁披甲,他长.枪驰骋十一年,御敌千里。而他便等了那十一年。
臣已功勋百千,君便封他荣华无限,然臣者,只恐功高盖主,语四言三。
他苦笑,君永远是君,然臣终究是臣……
他怒,朕最不容背叛!
只是,言意错差,君说的是爱,而臣以为所指是权。
意气风发,横枪立马,为谁封疆为谁战?
繁华过眼,河山无限,君愿与谁相伴?
【来年花开,与你共赏】
☆、第二十章 千里送氅
赵国史册记载
文乾帝七年
赵攻高阙要塞,长伊。
长伊依水驻防,位据高阙要塞。赵国前后派两位将军攻长伊,三年,久攻不下。
文乾帝十年
信威将军请战长伊,皇帝准奏。
文乾帝十一年
长伊之战大捷。
——
赵军战营,主帅营帐中挑灯连夜,烛火耿寒。
高阙四季严寒,伊江的江水冷彻了夜风,夜风呼啸,隔带着一江之水过来的长风,似乎也格外的泠烈,格外的毒冷。
华戎一身凛冽战甲,腰挂佩剑,铿铿锵锵的走近了主帅帐。
抬手掀开帐帘,果然看见那人还没歇下。
他无奈将头一摇,走进去后,用手指轻轻的叩了叩他面前桌案,笑道:“三日后对战,将军此时还不歇么?”
华戎的脚步沈凉渊自然听得出,且也只有他会这么不报直入的。
知是他来,沈凉渊只是头也未抬,放下手中书卷后揉了揉眉心,才缓缓的把脸抬起来些看着他。
抬起来的那副容貌,在满帐的烛光下映照,显出一种独有的好看,却永远带了一副与将甲身份不符的秀气,即使是这十一年的沙场戾气,也无法将之磨砺。
沈凉渊看向华戎,颇为无奈:“好歹这是我帅帐,你这出入往来的,也不吱一声?”
华戎自顾在他案旁的椅子上坐下,长腿一叠,挑眉道:“你往日出入我王府时,不是也这般?如今倒是显得小器了。”
沈凉渊听他翻旧账,只是失笑的摇了摇头,也不再与他斗嘴,起身又移步到了地图前,又是那副极认真的神情看了起来。
地图前的身影,平日里威风八面,震慑敌方,威立我方。只是此时华戎看去,那一竖身影欣长的立着,却显出些单薄消瘦。
沈凉渊豪未察觉自己正被人如此怜悯的打量,或者说他此刻的心思根本就无暇注意其它。
就见沈凉渊站那儿专注,时而凝眸思虑,时而舒眉观研,最后,还是将那副秀长的眉又给微微皱了起来。
又是那副专注。
华戎只感觉自己现在被搁置成了空气,只好又离了椅子站起来,过去同他并肩立在图前。沈凉渊却还是头也不转一刻的注意着自己的地图。
“你几日未歇?几夜未睡了?”华戎问他。
见他不答,又侧脸看他,再叹口气:“出征前,皇兄让我顾好你,我应了。虽说这处征战伤亡难防,但若你真有个差池,我确是有负君命的。死罪呀死罪,我可是忒怕死的。你如此连日连夜的折腾自己倒罢,也不顾及我的x_ing命些?”
沈凉渊没回声,还是在研究着地图。
华戎不猜也知道,他现在肯定满脑子都是刀光剑影,兵阵攻防,指不定自己这会儿在他耳边的喋喋抱怨,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果然,沈凉渊看了半天地图后,叹了口气。
天地严寒,他的唇齿之间轻轻呼出一息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转瞬而散。
“研究的如何了?”华戎问。
和华戎的态度不同,沈凉渊的眉宇现下是拧的更紧,他看着地图:“长伊靠着伊江天堑,依水驻险。伊江宽阔无际,潮季澎湃,攻进艰难。我赵军只善陆战,而高阙军兵尤擅水战和远s_h_è ,故而我军以往都是连战败退,若再行浮江水战,也是久攻难进。”
华戎一抄手:“那你还一直坚持与之水上交战?”
一直以来,赵军与高阙军队对战,先不论战术,就兵将们克服晕船这一项……就挺艰难。
故而都是连战连败,尚得坚持……
虽然是撤了前两任,换了沈凉渊来,虽然沈凉渊的确提高了赵军胜战的机率,但是就目前情况看来,这胜利的机率还远远不够,依旧是胜少败多。
“我在研究他们的战术。争取最终的捷战。”在说出这句话时,沈凉渊的眉头稍稍有了些舒展。
华戎眼角一瞥,捕捉到他的神情,随即问:“研究出来了?破绽?对策?”
“我研究出的结果是,他们的战术在短时间内很难攻破。”
“那三日后的一战你还打?”华戎白眼过去:“看你松了一口气的形容,我还当你又有了什么奇对策……”
沈凉渊见他讽刺,只是笑了笑:“所以我不打算打三日后的一仗了。”
“什么意思?”华戎抱臂环胸,笑了:“呦,你信威将军也有怯战的时候,当真是被长伊的关隘兵给打怕了?”
沈凉渊笑着摇摇头:“倒不是。”
“哦?”
沈凉渊正欲开口,帐外传报声呼来。
请进来人,才知是京都那边百里加急赶来的“钦差”。
“奴才拜见信威将军,拜见毓王。”
来者是个宫人模样,给沈凉渊和华戎恭敬行了礼后,又恭敬的捧了件东西进前来。
华戎先抢步过来一看,是件上好的貂绒大氅。
大氅的绒毛是浅灰色的,肃谨中却有细腻柔软,倒是很符合收物人的气质。
使官弓下身,殷勤的笑着:“这件大氅是皇上素日常用的,皇上说,高阙恶寒,只怕长伊之地也是极冷,怕将军冻着,特命急送了这件亲披的绒氅与将军。圣上惜将军贵体,将军可要多多保重啊。”
华戎立在一旁,挑眉浅笑的问过来:“可有本王份儿?本王也冷的打筛子。”
那使官脸色僵了一僵。
华戎已经察出答案,心凉半截儿,怆然一番。
果见使官讪讪的把腰弓了更深,为难笑道:“王爷……圣上未曾让奴才带来,恐是急……急忘了?”
急忘了?他做哥哥的不急自家兄弟,急起自己的将军来倒是挺利索的!
华戎哼哼两声,“哦”了一下,又不好说什么。再一记白眼给沈凉渊递过去,恨恨的叹了口气,坐到一旁椅子上喝茶去了。
沈凉渊无奈笑笑,华延这算是雪中送炭,虽然夸张了些,但自己好歹也该心头暖和一下,毕竟边上有人眼巴巴等着都还没指上呢,自己此时若是再没个反应,只怕身后喝茶的华戎得气给自己一口茶水泼上来。
于是沈凉渊接过大氅后,显出感恩的笑意:“臣谢皇上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