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大氅后,使官又递上来一封封蜡书函。
沈凉渊接过来,有些疑惑:“这是?”
若是皇上有令传话,当是一道圣旨随着带来直接宣了才对。
使官摇摇头,笑道:“奴才只管办皇上吩咐的事,这信是皇上独与将军亲览,奴才仅知此了。”
既然是亲览,又是独与亲览,那就不好当众拆开了。所以沈凉渊接了信后谢了使官,便在华戎的又一记白眼下,将信放进了袖中。
那使官此刻冻得暗自打哆嗦。这长伊果然是冷,比想象中还要冷,哎呀,早知道该把那夹袄套了袍下再过来……
沈凉渊见他冷的唇色微紫,便请人即刻护炉歇息去,那使官冷的恨不得转脸就钻了被窝里,立刻恭声谢后就退了。
人一走,华戎叹息一声在身后站起来,只是这声叹息颇有些酸意。
“如何?不打算拆来看看?我与皇兄是亲兄弟,自家兄弟的信还看不得?再说了,以你我的交情,你还防我不成?”
对于华戎的激将法,沈凉渊却只是笑而不应,完全没有伸手掏袖子的意思。
于是华戎那邪意的笑就变得明目张胆起来,挑眼瞅进他袖子:“莫不是……果真是相思通书不成?”
沈凉渊原本是要保持着一颗淡定自若的心,毕竟他自己也不知这信中内容是何?但是被华戎这一句相思通书,意思硬是给说变了。
他只好将身背过去。
华戎见了又啧啧两声,他瞥见沈凉渊脸色有些微红。原就好看的脸,此刻变得更入眼,本就柔和的轮廓,此刻更显像个强装倔强的姑娘了。
华戎不禁想起初见这张脸时,那时他们都只有十岁,轮廓稚嫩,眉宇间的神气都没长开。若非知他是将门之后,自己当时就只当他是个女孩子了。
虽说沈凉渊如今在这战场上往来厮杀,但起初也少不得见之侧笑,多多质疑的。若不是他提枪就能震慑的手段,旁人还只当是个书生拿枪装样子,将门袭位顶虚衔的。
不过万幸,他战绩斐然,名震八方。
正是想完,华戎打算再进一步激沈凉渊拆信时,沈凉渊却拽了他的胳膊,脸色已经恢复如常,语气也淡了下来:“陪我出去走走。”
“现在?”
华戎却不理他,继续酸不溜秋道:“本王可是冻的不敢出去,不若将军有暖身暖心的大氅护身。”
“你是打算一辈子不出去我这军帐,等到开春暖和了再出去?”
“你若将大氅借我披了,我便与你出去走一趟如何。可舍得?”
沈凉渊笑了笑,已经将大氅给他抱来,顺手就要给他披上,却被华戎挡了:“得了,见你诚心,我又恐皇兄知物落旁人手,非杀了我不成。”
华戎将大氅扔回他怀里,笑道:“与你玩笑,你每每当真,倒是显得没意思了。”
说完,便先一步掀了帐帘,出去了。
☆、第二十一章 海棠遥寄
寒夜无边,凉风大紧。
带着江水的寒冷吹过来的劲风,一至入夜后更冷的刺骨。
华戎率先走出了帐篷,走出许久后,却不见身后的人有跟上来的意思,他又回身看回去。
沈凉渊正不紧不慢的在后面走着,全是他说要一起出来走走,现在倒像是自己一人在散心。
华戎被冻的一哆嗦,将肩上的绒肩拢了拢,又扯披风把手给裹了裹,也不想回去迎他上来,就只站在原地看着他,冷飕飕的等着他过来。
“你此时还不歇,非要出来走走作何?”等他走近了,华戎问他。
沈凉渊站到他身边后,抬头看着夜空。夜空沉寂,无星无云。
他缓缓呼了口气,道:“这几日后恐怕有雪。”
华戎也看了看天:“天气酷寒,下雪不奇怪。”又斜眼望他,勾唇一笑:“莫不是......将军你想要邀本王赏雪?本王可没空的。”
沈凉渊摇头也一笑:“倒不是。”
他说完后,将目光伸向遥远难见的伊江方向,在齿间轻呼出一口雾气后,眼睛微微眯起来。
“这几日天气骤冷,江面的冰也该厚了。”
“难道你是要邀我一同滑冰?”华戎悠悠摇摇头:“本王也是没空的。”
“冰面滑行容易摔伤,所以我想让全军将士捆上护膝,鞋底裹衣,应该防滑。”
沈凉渊很认真的说完后,华戎才听出他的意图,皱眉道:“你要冰上作战?”
“你看可行么?”沈凉渊问他。
“你预备什么时候?”
“明夜。”
华戎疑惑道:“不是三日后么?”
沈凉渊看着他:“如果三日后我还没有攻下长伊的话。”
“凉渊,你说的明日,可是趁其不备的夜袭?”华戎也收了原本的松散,终于一本正经的对上他的目光。
而此刻沈凉渊的目光里,分明已是经决定了一切凝重。
但是华戎心中明白敞亮,当真是不能赞同他的决定。
长伊位处特殊,这里不仅是高阙要塞,同时也离近大业的逍梁。
高阙与大业交好,增援是常有之事,赵国之所以对此处久攻不下,多少也有这方面的阻因。
但之前毕竟总隔着一条江水,即使是增援,也要因渡江而耗时间和兵力,这伊江虽然阻了赵军攻战的路,可同时也多少滞了大业增援夹击的兵。
华戎心料自己想到这一点,沈凉渊肯定也是对此心知肚明的。
但是现在他却要利用江冰出兵?华戎有些担心。
华戎摇摇头:“若是江面结冻,我们不但不可冒进,反应加强后防——你要趁河冻横江开战,但是你可想到,一旦江面连通,四方通路没了阻碍。那时我们冲上去之后,所要面对的,可就不只是高阙的长伊兵甲,也许还有大业的逍梁增援兵?”
“我想到过。”沈凉渊也皱眉,秀长的眉宇间却多了一分坚决,几乎是不待讲和的决定:“但是此战必战。”
两人沙场同伴,生死与共至今,华戎自然是比谁都了解这个看似柔和却倔强的人。
只是他知他虽犟,却也不是冲动的脾x_ing,否则也不能胜那些过往的战役。
见他是这样,华戎只得轻叹一声,但多少还是得顾虑:“我只怕高阙外援大业,到时与我们前后夹击。”
“帝心无暇。大业如今是内政难顾,外乱难平,帝心连自己的皇都都顾不了,还有心增援长伊这边吗?现在是我们最好的时机,我只恐这两日雪前江面冻层化薄,再晚便是迟了战机。”
“怎么?”华戎问道:“大业那边的斥候来报了?”
沈凉渊点点头:“西延侯世子已经联合了东原侯李重,以推翻暴君之名,发兵大业都城,帝心不知为何迟迟不肯出兵,如今联军直指都城,华歌已是一片厮杀。”
华戎听了,将身上的披风又裹紧了些后,颇有些感叹的摇摇头:“唉!造反哟。虽说是打着反暴的旗,可还不是臣反君道,最后还不是想去坐那张龙椅。”
华戎正自顾感叹着,也不知是说到了哪句,就察觉到沈凉渊听后神色一黯,自己在那儿喃喃一句:“君臣之道......”终究还是不可违背的。
华戎见他神色微变,就将话题又转回战事上来。
他笑笑:“那么,将军可算过突袭失败的机率?若是大业真就援了长伊呢?那时两国出兵与我们前后夹击,到时只怕我军会有被全歼的可能。”
提到当下的战况,沈凉渊也收回了思绪,回道:“这只是可能,但也只是可能。”
“遑论那时两军前后面包抄我赵军不说,又或是我军于江面作战,后方战营背后受敌,那时胜败不说,已无后路。”
“这些情况我也做过考虑。”沈凉渊原是平定的神情,显得更加笃定起来:“所以我领前锋营去应战,留你六万兵甲驻守后方。”
“什么?”华戎讶道:“你只领两万,可知驻守的关隘军,光光一个前哨营就已具三万!”
“我军胜少败多,敌方势盛,兵胜常骄,何况是夜袭,猝不及防,又避免了水战的不利,我军擅陆战杀伐,正是时机。”
虽然听他说的头头是道。
“可是凉渊......”
虽说赵国的信威将军沈凉渊,有过四万斩八万的传奇,但这冰面作战毕竟是初次,华戎心下担心,不能保这个可能。
如果沈凉渊真就精忠殉国,先不说自己那“重色轻亲”的皇兄会不会杀了自己,自己也得自惭去撞那伊江的江冰一百次才行。
“华戎。”沈凉渊打断了华戎正要说的话,他对着华戎眉间一展,露出了微笑:“我会速战速决,不会给长伊呼援的机会,我一定会拿下长伊的。用我手中长.枪与你保证!”
他这一笑,让华戎还想劝止的话到嘴边一滞。
若沈凉渊不在战场上,他总会随和露笑,毫不吝啬自己的情绪。但是在战场上的沈凉渊,就总是严肃的,有时连笑都是锁眉的强装。
他的笑何时如这般自然过?
也许这回,他还是对的,他的确是有把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