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觉得自己的儿子这回从战场回来,总好像成日的身体乏累,气色也差了许多,沈母也不忍多打扰,便出去让他独自歇着,一会儿又命人炖了些补汤送来。
待暮时,天色发着暗灰,飘起了小雨,辰时下的愈发急骤,一城粼粼青瓦帘水如幕,入夜未歇。入冷的季节,连风也变的格外s-hi冷。
沈凉渊独自坐在窗边看着雨,身体倚着窗栏,任凭吹进来的雨水打s-hi衣袖,也只是懒得动弹。
“......皇上还相信沈凉渊么?”
沈凉渊想起自己白天的问话,把头靠在窗框上,沉重的阖上眼帘,雨水吹到长睫上,顺着眼睛滑落。
耳边是那句冰冷的回应:“朕不容背叛......容你也是有底线的......”
他是警告自己。因为不信任,才会有警告。
想起白天听到那凤头雪的学话,沈凉渊心中苦笑。是了,原来,他早就开始不放心沈家了。上回令次那一战他坚持不让自己去,可是因为这缘故?
如今想来,华延知道自己和韩炜肌肤亲近的事,应该也是廉晋告知。也就是说,廉晋在那个时候已经赶到,他看到韩炜与自己交手却不上前帮援,也许是想隔岸观火,结果却抓到了自己和韩炜的把柄?
也许这也便是毓王的意思。他把那日所见告知华延,至于这其间经过是否扭曲,便不得而知了。
自己要解释什么?说自己是清白的?可那人怒火万丈,言语神色间都是冰冷和嘲讽,已然是不信自己。
今日重澜殿中的僵持,的确是因为自己出于气愤。想想他们之间,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陌生。
时间萧然轮换,转眼流转过了十一年。
沈凉渊想起那时自己一腔热血,可是终究也是年少无知。
那时的自己不太懂得政治世故,以为不管什么事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改变。可是现实的残酷才是人生最大的变差。
那时只知道自己决心要帮他打一片天下,帮他守护江山,以沈家人的身份,以赵国臣子的身份。
可是他渐渐意识到,君臣终究有别,哪怕他们之间有那份特殊情感的牵系,也终究不能避免政治的现实和残酷。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怕他有一天会忌惮自己,害怕旁人语四言三让他疏远自己,怕他终有一日不再信任自己。
他是君王,心思很难看穿。即使自己与他有心悦之情,却也没把握承认自己足够了解他。
自己只希望与他之间不生间隙,哪怕是以君臣的身份永远维持。
自己只希望他信任自己,不谈私情,哪怕只是纯粹的君臣之间的信任,也足够自己有一份战死沙场的勇气。
可是……他终究是皇帝,终究是不信任自己。
沈凉渊冷笑,看着窗外的夜雨,冲刷尘嚣,渗进泥土。明日雨后又将是万物复苏,生机勃勃。可是自己很快就要告别这些了,是非对错,现在又有什么需得去计较?
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自己时日不多,与谁都威胁不再。
☆、第三十四章 凉渊病了
沈凉渊病了,两天卧榻,这回是真的受风受雨,寒邪侵体。
锦安和华戎先后来看,锦安在病榻前照顾,沈母心中欣慰又恐累了郡主贵体,又不好请人走,最后累了一天,华戎得知赶来,锦安终于被华戎给送走。
仿佛一夜间,沈凉渊消瘦了一圈儿,病弱的似乎连个伤寒都要扛不过去了。
华戎在一旁坐下,语气故作轻松,又有些责怪:“我前日说你风寒,只是让你装装,你倒是认真上了?”
“只是不小心,着凉了。”沈凉渊端起手边的药碗,几口把药喝尽,苦涩蔓延味蕾,他皱了皱眉头。
回忆自己从小习武,虽然长的不够魁梧,但身子一向健朗。只有那次偶尔生了回病,还被华延进府里碰上了,奚落自己是病歪歪的女孩子。
好像自打那以后,自己就只是受过伤,再没生过病。
这回一病两日不能下榻,怪不得母亲愁眉担心,食饭不知味。
沈凉渊靠在那儿,又对华戎伸出手,示意他给自己递杯水:“有些苦。”
华戎就先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坐下后一副神清气闲,正要开口说什么,沈凉渊道:“见你今日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可喜的事么?”
华戎笑道:“日子过到我这份儿上,还有什么可喜的?要钱财功名都有,要身份地位不缺,无非就是独缺......一个心悦的人。”
沈凉渊一听,道:“难不成说,你找到那个叶消了。”
华戎无比悠闲自在的,无比身心畅快的喝了口茶:“天义庄的三弟子,倒是很神气呢,害我好找。”
“天义庄?”沈凉渊也有些惊讶。又问:“华戎,你也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妖么?”
华戎颇为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笑道:“阿叶说有,我嘛......自然信他说的。”
沈凉渊摇摇头,取笑他:“我看你这回是痴了。”
华戎这回没再与他拌嘴反驳,只是笑而不语。
“那你日后想要怎么办?”沈凉渊笑他:“难不成还想再去请旨赐婚?”
说到赐婚,沈凉渊突然笑的更甚了:“我突然想到,你请皇上赐婚的原因......难不成是那人不想成全你,你这处是单相思,想借着皇命强娶不成?”
华戎一口茶差些没被呛死,冲着沈凉渊的方向就喷过来。幸好离得有些距离,洒水没成功。
很少见的见华戎红着脸恼道:“沈凉渊啊沈凉渊,与你十几年的朋友,我怎今日才发现你也幽默,让人只想揍一顿!”
沈凉渊见他这反应这么大,大概是确认了心中猜测。又心中感慨:“只可惜,我无缘见你那叶消一面了。”
话里多少也有些悲伤,华戎听了也不再想笑,问他:“你府里的大夫可有查出你的症状?”
“大概意思是说我身子容易乏累,脉象浮弱异常,一时竟不好确断,只恐有生大疾的征兆。”沈凉渊放了药碗在桌上,声音有些虚浮:“没什么可担心的,毕竟毒入体内数月,一时他也难查出来了。”
华戎最近越来越忌讳沈凉渊说这些,此时听他毫不避讳,一副释然想要成仙的口气说着自己的厄境,本来心情很好,现在不太好了。
“你近来身子越来越弱,过会儿我让宫里的刘太医给你看看。”华戎道。
“没什么可看的。何况那些太医是在宫里行事,最好不要让他看出什么来。”
“看出来又何妨?你现在还怕让皇兄知道?”
“不是。”
华戎拿眼凉他:“你分明是怕他担心。”
沈凉渊冷笑道:“没什么怕的。我现在倒是怕母亲知道,两日来见她为我忧心,也跟着清减不少。若是再让她知道了我这......为人之子实在是不孝。”
“凉渊......”华戎不忍,犹豫道:“要么我与皇兄说去,他会顾及你x_ing命,也许能让你去高阙......”
“找韩炜?”沈凉渊觉得讽刺:“皇上不会同意的。”何况沈凉渊知道,自己和韩炜发生那样的事,华延永远都会觉得自己会有通敌的可能。
他沉吟道:“何况......我自己也不同意。我可以死,但绝不会去找韩炜苟且。”
华戎叹口气,有些后悔说出刚才的话,一直想说没说,就是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沈凉渊这病养了三四天也没怎么恢复,其间锦安也愁眉关切,来了府里多少趟。
沈母把锦安的痴情付出都看在眼里。
这日沈母便将沈凉渊叫去,先是说了锦安如何的心善又懂事,贵为郡主又放低身份病榻照顾,然后婉转切入正题,太后打算赐婚,有意成全良缘。
沈凉渊对沈母要说的话,早已心知肚明。但终究无法违背自己的心意,还是拒了。
晚上,沈凉渊喝了药便在房中看书,只是心中怀事,书翻了数页,却只字未入心去。
现下已是立冬,天气入冷,以往沈凉渊因为习武的缘故,倒是不觉着冷,如今却觉得风格外冰冷,便起身关了窗,让人再取件披风来。
门吱呀推开,在听见轻轻合上后,沈凉渊抬头,看见捧着衣服进来的人是阿翁。
阿翁带着慈笑,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孩子的老人,手里捧着的,是华延赐的那件貂绒大氅。
沈凉渊见了那貂绒大氅,想起了华延。原本就连书都看不下去心,此时更有些翻覆。
“阿翁,我只是要件普通的就好。”
“皇上赐的这件大氅极好,暖身的很,老奴见少爷以往喜欢用,又加夜里凉,就给您取了这件来。”阿翁眯着慈和的眼睛笑道:“您要是不想用它,老奴这就给您再取旁件来。”
见他要再开门出去,沈凉渊又把它接过来:“只是件披身之物,没什么计较的。阿翁,给我吧。这么晚也有劳你了。”
阿翁点点头,便走过来给沈凉渊亲手披上。然后站在那儿似乎并不是要走。
沈凉渊抬头见他还没有走,便道:“阿翁,夜凉天冷,你身子不大好,回屋吧。”
阿翁叹口气:“少爷……可是有事瞒了夫人?”
沈凉渊问:“阿翁何出此言?”
“少爷前些日子大病,夫人担心焦急,想来少爷也是心中不忍的,只是......”阿翁欲言又止,愁容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