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落单的冬鸟落在海棠枝头,旋翅飞走,震的枝杆颤颤,抖落一枝积雪。
华延站在树下良久,终于收回伸远的神思,抬手拍落抖在肩上的雪,转身走回重澜殿处。
已经是年后化雪,现在是立春,此战持续了四个多月,人是不是也要回来了?
七日前赵军火烧高阙粮Cao,两军鼓势出战,现在几场战役打下来,战况越发严峻激烈。
华延沉脸在殿中慢慢踱了几步,又问一遍:“江原近来的战况如何?凉……”他言语一转,声音依旧很冷:“华戎他们可有战报回来?”
殿监弓身过来几步,小心道:“回皇上,战报在案上,七日前就抵达京都了,您......都看过好些遍了。”
华延似乎有所思索,眉拧了拧也便没再问什么。转身过去提了殿监手中的鸟笼,一副面无表情的逗着鸟去了。
殿监心中纳闷,以往征战,皇上都会一天三遍的问沈将军如何怎样的?现在每回倒是不问了,竟是几月未提沈将军一字。
殿监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又小心问:“......皇上可是要问沈将军如何了?”
华延脸色一黑,殿监脸色一白,赶紧不动声色的退了几寸小碎步,低头不敢再多言。
殿外侍卫此时急步入内,单膝跪下道:“皇上,江原有战报。”
华延道:“宣进来。”
战前的传卒士兵风风火火的加急赶到,几步入殿后单膝跪下。
“皇上,江原大捷,高阙退兵……”单膝跪下的士兵首先将奏本捧在头顶,高声报道,然后神色又有些变化,犹豫着开口:“信威……”
“凉渊何时回来——凉渊何时回来——凉渊何时回来……”
传卒士兵尚没说完,就听皇上手里的凤头雪在笼子里扑翅,不停的“说话”。士兵的脸色和那半句话,就这么犹犹豫豫的哽在那儿了。
“多嘴。”
华延脸色一黑,低声呵斥一句后,挥手让殿监把鸟提开。然后拿过士兵手里的奏报来打开看,捷报上,华戎写的是下月便能抵京……
心中有一丝异样,却不知是异在哪里?
捷报是华戎写的,而不是沈凉渊。
华延眉心一紧,却不敢再看下去,转问道:“伤亡如何?”
士兵的脸色立刻悲切下来,低下头去,捧出一个玄色漆盒,举至头顶:“皇上,这是王爷吩咐要亲自交给皇上……”
不知为何?华延的心颤了一下,眉头一直松不下来。他不去接盒子,截道:“说!”
士兵一头磕在地上,声音悲恸:“皇上,信威将军......殉亡了!”
此一声是晴空霹雷,华延脸色骤白,他才看完手中的奏报,主帅沈凉渊身先士卒,不幸殉亡……
一手摔出去:“他沈凉渊,不可能......”
士兵跪在地上,声音微颤,手将漆盒捧高到原来的位置,略有哽咽:“皇上......”
殿监见皇上脸色发僵,只是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只没接过来的黑色漆盒,他立刻抖手去传盒子过来,却被华延突然的横手夺过,啪的打开......
他手指关节发白,紧紧握着盒子。
殿监看到皇上身子又是一僵,许久不能动。
里面安放着的,是碎裂的玉佩。润白的光泽此时似乎变得黯淡,即使是拼在一起摆放着的,也只是剩下了半块。
“不可能......你再给朕说一遍!”华延摔了盒子,几片玉块清脆的散落一地。
殿内宫人吓得跪伏一地,士兵此时悲惧交加,声泪俱下:“沈将军背负一箭,交战时忽然坠马,被敌军铁骑......踩踏......将军殉亡了!”
“不可能......凉渊......”华延一个踉跄退了几步,殿监急忙爬起来要扶着皇上,被他抬手一挥,推倒在地:“滚!”
“皇上......”殿监趴在地上跪着,哭着不肯离开。
“让华戎立刻回京!朕只给他七天时间,全军加急回京!”
晨曦清冷,天地永远孤寒。
进京的军队浩荡而沉重,华戎走在队伍前方,手里捧着一杆银枪。
百姓挨着街道滞留,无声的肃穆。
迎队而来的是华凌和丞相领着的文武百官,满城百姓。这一次,依旧没有十一年如一日,百里京郊相迎的那个人。
“大将军回来啦——”不知人群里谁人高喊了一声,声音有一分的沧桑,十分的悲恸。
“大将军回来啦——”百姓们齐声呼喊,随队哭着轰声跪下。
呼声四起,众人痛哭,百官皆跪。
华戎高捧着手中染血的银枪跪下,对天喊一声:“信威将军沈凉渊,英魂回都!”
百姓们立刻伏地大哭起来。华戎鼻子一酸,低头抚枪,低声沉吟道:“凉渊,你回来了......”
重澜殿的殿门紧紧闭着,华延坐在殿中的玉阶下,一殿冰冷,寂静无声的可怕。
殿监被赶在门外,心中不安的透过门缝朝殿中看了几遍,可是皇上还是坐在地上一动未动。
殿监一转头,正看见见华戎脸色苍白的一阶一阶爬上来,本欲找一向好说话的琪王爷劝劝皇上,可是也从没见过王爷有过这般的神色,此下心里也不敢贸然上前开口了。
华戎跪在殿外,悲伤的声音有些直接:“皇兄,开门。”
殿内无声。
“皇上,沈凉渊回京,你就真不出来看一下?皇兄!”华戎站起来,心里的气愤不平从城门外积攒到这里,以往是谁答应百里相迎,可是现在人都死了,他却是不见声不见影儿了!
“郡主......”殿监和宫人看见了锦安郡主过来,立刻跪下。
锦安两眼通红的疾奔过来,看到华戎在面前也是视若不见,直接跑到了殿门前。
“锦安......”华戎见她脸色不对,伸手拉住她:“凉渊的事,是我没能.......”
“凉渊哥哥不会死的!”锦安哭着甩开华戎的手,直接去拍门。
“皇兄你开门!你出来!”锦安哭着将殿门重重的拍响。
殿监立刻领着宫人慌张的拦劝:“郡主,皇上有命任何人不得入殿......千万不要......”
“你们走开!走开!”锦安发着脾气,推开所有人,再次朝门冲去。一时间所有人都提心吊胆,极力的拦着。
她虽然是个受宠的郡主,可是也很少像此刻这般不可抑止。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凉渊哥哥他打仗那么厉害!”锦安大声哭道:“不会的,不可能的……不会死!没有死!”
“郡主......”
“走开!”锦安推开人群,冲过去拍门对里面哭喊:“你为什么要派他去打仗?华延你出来!让凉渊哥哥回来!你下令让他回来......他没有死的,求你让他回来呀!”
宫人们吓得再次去拉,却被华戎一声喝退开,他过去把锦安揽在怀里。
“戎哥哥......”锦安哭的很厉害,哑着嗓子一直在念道:“戎哥哥,你去带他回来......你们让他回来吧......”
“锦安,是我没护好凉渊......我对不住你……”华戎摸着锦安的头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真的无能为力。
锦安心里不能接受,一阵大哭大喊过了,终于哭晕在华戎怀里,华戎心中不忍,让宫人将她送去嘉寿宫,请太皇太后照看着。
华戎再次站在殿门外,他伸手去推门,殿门却是被从内闩了。
☆、第四十一章 满城飞雪
他对殿监冷声命令道:“开门。”
“王爷......”
“本王说开门!大战回京,本王理当要面圣!”
殿监弯腰看了看殿门,扑通跪下,哆嗦道:“王爷饶命,奴才们不敢,这殿门是皇上锁的,四天了......之前太皇太后派人强行进去过,被皇上下令全斩了......”
华戎不听旁的,直接抽了殿外侍卫腰间配剑,c-h-a入门缝,提开了门后的重闩,掷剑在一旁,推门进去。
殿门被打开,久违的阳光照进来,可以清晰看见空气里的尘埃在翻动。
华戎看见华延因为忽然进来的阳光刺目,闭着眼睛。刚开春的天气寒冷,y-in寒空荡的殿里,他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坐了四个昼夜。
那张原本只会冰冷的脸,现在只能看到落寞,消瘦了许多。华延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地面。
华戎听见他问:“华戎......朕后悔了,朕……不该把他赶去战场。他在哪儿?”他的声音因为长久没有开口而变得沙哑,在空旷的殿里回响。
华戎心中听得酸楚,先前仅存的气愤也变得不忍。眼眶一红跪在地上:“皇上,臣保护沈凉渊不周,请君赐罪。”
“朕现在害怕见到他......”华延睁开眼睛来,看着面前的华戎:“可是,他现在哪儿?朕要见他......”
华戎不忍心,跪地请求:“皇兄,凉渊......被踏作r_ou_泥......血r_ou_模糊,不要见了。”说时,他眼泪出了眼眶,想到当时自己就在凉渊身侧 ,没能拦住那一箭飞来,刺穿他肩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