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战场上的凉渊,从来不会为伤痛止步,他常说,将在沙场,只前不后,只进不退。
他看着凉渊拔出箭去,挥枪拍马,带领大军将士继续冲在前面,在箭光血影震天呼喊中厮杀,最后,自己远远的看见他忽然坠下去......再没看见他起来。
他曾说男儿当死于边野,马革裹尸。原来一语成谶,埋葬他的,终究是战场,他这一生,终究只愿为将,只为那人是君。
华延强忍着闭上眼睛,他握着那几块碎裂的玉片。这是自己当日摔了地上,又跪地捡起的。原来,是被踏碎的。原来,有些人,已经不能再见......
他心疼,手里的碎玉越发握的紧,血从手掌中流出,从指缝间溢出,流过发白的关节,落进赤红的地毯中,看不出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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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乾帝十二年初春
信威将军沈凉渊赴战江原,御城退敌,骁勇奋战,不幸殉国。
皇帝追封沈凉渊为安王,以稀世冰玉之棺入殓,赐葬皇陵东侧祈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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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监站在殿外不知如何是好?皇上近半个月不怎么进食,只把自己关在殿中埋身政务。如今自己又端着这碗羹汤被轰出来......这可是太皇太后吩咐送进重澜殿的,这回可怎么与嘉寿宫那边交代?
开春的天气,居然又落了一场小雪。
华延从殿中出来,已经是暮色时分,雪还在絮絮的下。
他抬头看天,天边黯着,只有几颗星光余亮。想起他那时离开时的情景,似乎也是这般,凉风夜起,满城飞雪。自己却将他的最后一面,都拒之门外。
当时他就跪在门外,跪在雪里一头磕下去时似乎说了什么?没办法听得真切。只是见他离去时的身影落寞凄凉。
何曾不想见他?何苦急着赶他去那战场?只是当自己知道他竟然要与锦安圆房时,真的很想杀人了。
华延走出游廊,站在夜空下,等着夜雪落下来,没入脖颈时一阵冰冷。此刻才能感受到,凉渊他当时就站在这雪地里,等不到相见之人时,有多么的悲凉落寞。
如今,换作自己等不到了。
“皇上。”殿监赶紧跑过来撑伞。
“去沈府看看。”
三月后。
华戎进宫来,又听说华延已经去了沈府。
华戎赶到沈府,照例先去探望了沈母和锦安。
自从沈凉渊走后,沈母大病一场,之后便一直住在府上的祠堂里素斋理佛,不理旁事,锦安便也一直陪在身旁照顾。
华戎看到了随华延来的殿监,殿监提着只鸟笼,正和随行宫人们候在院外。
“皇上在院中待了多久了?”华戎问。
“皇上自从来了以后,就一直待在院子里。”殿监道:“快两个时辰了。”
“皇兄近来可好?”
华戎想起那日进殿时看到坐在地上的华延,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皇兄那么狼狈无力的样子。原来关于沈凉渊的死,他也是那般的不能接受。
华戎在后院见到了华延,他手里磨挲着那块已经粘合的半块残玉,一人竖影,独立在树下,看着树桠上的新芽。
那样子像极了曾经的沈凉渊,似有等待,却知枉然。
“皇兄。”华戎提着殿监手里的笼子走过去。
“你怎么来了?”华延转身过来。
“皇祖母让我来看看锦安。”华戎将笼子在树下的大理石桌上放下:“天这么冷,皇兄怎么还在院子里站着?”
华延抬头指了指挂在树上的鸟笼:“这是我送给他的凤头雪。许久不见,带着另一只来看看。”
此时,殿监领着老管家阿翁慢慢走进了院子,阿翁弯腰跪下行礼:“老奴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起来吧。”华延指着树上的鸟笼,问:“这只凤头雪他平时都是让你照看的?”
“回皇上,是由老奴照看的。”
“它还不会说话?”
阿翁为难的摇摇头:“这鸟儿从不说话,从没听它说过……的确也是没得办法。”
华延垂下眸子,凉声苦笑:“和他一样不听话。”
他走过去,将树上的笼子提下来,看着那只凤头雪有些不悦,打开笼子就直接将它拿出来。
“皇上……”阿翁见皇上不高兴,是怕他一怒便将鸟儿给捏死。
华延冷淡看他一眼,阿翁跪下道:“皇上,这是少爷留下的,曾也亲手照料,老奴请求皇上莫要与只不懂事的畜生动怒,饶得一命吧……”
华延依旧神色淡然,看了阿翁一眼,终于面无表情的把鸟放回笼子里。
“老奴谢皇上。”阿翁连忙叩头跪谢。
华延又把华戎提过来的那只笼子打开,鸟儿在笼子里扑着翅膀叫了几声,飞上清冷的天空。他抬头看着,一声叹息轻到无人能够察觉。
“把这两只凤头雪都放了吧。”他疲惫的挥了挥手。
华戎立刻把另一只笼子也打开。
只是这只鸟儿却在笼中打转,久久不出笼外去。
华戎伸手去将它取出来,抬手放向天空。它在空中盘旋,围着树桠扑着翅膀绕了几圈。
华延淡淡看了一眼,转身对华戎道:“该回去了。”他转身要走。
“花落了——花落了——花落了——”
身后树上,那只盘旋不去的鸟儿在喊叫着。
“解语花——解语花……”
华延脚下一顿,怔然的转身。
☆、第四十二章 御驾亲征
华戎也吃惊不小,这鸟儿果真还是会说话的。
“花落了——花落了——花落了......”凤头雪落在枝头不停的叫道:“花落了——花落了——不能陪你看了——下次吧——下次吧......”
华延怔怔的抬起头,看着海棠树,痴痴地的低声唤出来:“凉渊......”
阿翁老泪落下,一把抹了:“少爷......”
华戎听见华延喊出沈凉渊的名字,心底惊动。
这个名字,许久未被提及了。自从沈凉渊死后,再没人敢在当今圣上面前提到这三个字,就连皇上自己也是绝口不提。
“花落了——花落了——花落了......”凤头雪还在枝间叫个不停,它扑着翅膀飞出了树桠间,随着它的渐飞渐远,声音也变得清亮而悲伤,像极了沈凉渊当时那惋惜的心境。
只可惜,花落人故,留悲尘寰。
“凉渊......”华延扶树站着,眼底温热,似有氤氲,心里的情意终于难禁泛滥,他一声声的唤着他的名字。
他不愿听到他,因为惧怕和悔憾。本是帝王的心智,冰冷的心从不惧怕孤寂,可是却越来越害怕听到那个不敢面对的名字给自己所带来的一次次真实的提醒——他死了。他悔恨当初赶他去战场,终究成就了他不归的宿命。
这一声唤出来,也承认了,他真的不在了,再也不能从哪里回来……
几月后,华凌匆匆往重澜殿去,在御花园处,碰上了正从重澜殿过来的殿监。
殿监远远看见华凌,便紧赶几步迎上来行礼:“奴才见过毓王。”
华凌随意的挥挥手打发他,便继续往重澜殿处去,走出几步,又叫住他:“本王问你,皇兄不在重澜殿中?”他见殿监匆忙赶去的是御花园的方向。
“回王爷,皇上现在正在御花园处。”
“御花园?”华凌疑惑便问:“怎的最近常见皇兄在那处?”
“唉,王爷有所不知,这个月头,海棠开得一片红霞......”殿监忧愁皱眉,叹口气:“皇上近来便常常对着御花园中的海棠睹物轸念。”
这殿监伺候皇帝多年,虽是做事疑而不问,但是也知道皇上对沈将军多年来的情意不同,这睹物思情,沉深思念的是谁?他是这宫中察言观色的熟手,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华凌听了后,也不多问,却是唇角一勾起,心中有了主意。于是抬腿先一步在殿监之前就走,道:“本王正有要事面圣,与你同往。”
华凌赶到御花园,正要入内,就碰上了急赶而来的袁汇,两人相对白眼,无话,各自入了院中。
“臣弟参见皇上!”
“臣参见皇上!”
华延背身抬抬手,示意起身:“什么事?”
袁汇起身便急切道:“皇上......”
“皇兄!”华凌恶意的截断了袁汇的话,接上来:“皇兄还在为逝将伤怀?当以龙体为重呀。”
华凌面怀关切,殷殷上前几步,挡在袁汇前面。袁汇急着要开口禀报什么,就听华延冷声斥了华凌一句。
“朕的心思,你揣摩的挺有兴致?”
“臣弟不敢。”华凌从小便怕华延冷脸质问,不过此回倒是毫无畏惧,反倒是十足的有底气,又上前几步,绕到华延面前,微笑道:“皇兄,沈将军是我赵国良将,皇兄待之厚爱,失之心痛,也是常情。只是臣弟见之不忍,恐怕皇兄伤了龙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