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承璘恢复了些正常,江寒就阻止了李琰,转头再问李承璘:“你倒是说说,怎么就因一幅画看上人家了?”
“画的东西我倒也不认识。”
听他这话,江寒也终于无语的笑了:“画的何物你不认识,画者何人你也不认识,这就看上了?你就没想过这画是前朝哪位的遗迹?”
“画是今朝旧朝我还识不得?那墨迹入纸也顶多不会过半月。”
“防不得是仰慕者临的。”李琰道。
“呵,如此,当真也是临得了我的心意上,我也去寻他。”
“真画得这么好?”
李承璘又将扇子摇上一摇:“自古好画多的是,只是一幅画只有一位独求的知己,本殿下,就是这画的知己了。”
“那画的什么你不认识,那你总看过画上的落款章印吧?”江寒问。
李承璘一颌,笑道:“江离。”
“江离……熟悉。”
“真的?”李承璘啪的合扇凑过来:“快替我想想!我找了几天都没落个消息。”
江寒端起茶,喝上一口,不急不忙,似故意卖着官子。
李承璘只是死盯着他不放,一双眼睛目光灼灼的,就非等出他的话不可。
江寒无奈一笑,这才道:“是我那六弟。我想起来了,见过他画上落款的字,好像是叫江离。”
“字?”李承璘明显激动,一手按下江寒手上的茶盏:“那你那六弟的名字叫什么?”
江寒拨下他的手:“江玉楼。”然后继续喝茶。
“我这就去你家府上找他!”
“喂?李承璘你没听岔吧……江寒说的是他六弟呀,不是六妹,你还一副思色猖狂的样子干嘛?”李琰见他说着真就要走,立刻眼疾手快的拉住他。
“六弟如何?”李承璘回头。
“六……这不是六弟五弟的问题,是男人呀!太子你是断袖么?你怎么可以是断袖?还是你此刻要立志做一位断袖?”
☆、第五章 公子清冷
对于李承璘的行事风格,江寒倒是每次都试着作淡定旁观,但李琰总不能,总不能看着李承璘这么胡闹。
李琰一面拉着李承璘的手不松,一面又转问江寒:“话说江寒,你江家不就是你行五最小吗?你何时凭空生了个六弟?几岁了?”李琰冲江寒偷偷挤眼色,意思说,你就说三岁,绝了他这胡闹的念头。
江寒轻轻合上茶盖,不紧不慢道:“上月加冠。”
李琰他也不想想,三岁的孩子能画画?
关于李承璘这位皇帝不得不提一提,在他坐皇位之前曾是个出了名的太子。
李承璘生母是前皇后,就是之前的元妃。
元为伊始,数位排首,可见其深得皇帝专宠,故而子凭母贵,李承璘出生就是个太子,且在元妃为后在世期间,无论这位太子生x_ing有多顽劣,行事有多折腾,他都是个子凭母贵的稳太子。
没别的原因,就因皇上独宠皇后。
后来皇后不幸病薨,后位易主,幸而李承璘还是太子,不过新皇后无子,但是娘家底儿厚,皇帝为了平衡势力便厚待皇后,应了皇后的好意,将太子交由新皇后视为己出。
于是新皇后便成了太子的母后,虽然李承璘嘴上尊称这母后,但心里多少还是不情愿。
如今这太子已成人,只是那不羁的x_ing子仍在,只得多劳国母费心了,也好将来扶持其隆登大典,自己落个皇太后的位子稳坐。
李承璘这位太子多数喜欢待在宫外,便衣出行寻常事儿。
那日也是在宫外,在集市上看见有个小贩摆着字画儿摊子叫卖,便觉得有趣儿,从来多见书生文人卖文售墨,眼前这小贩浑身内外,无一丝文气,倒贼眉鼠眼,黄瘦尖楞,更像是个倒卖“文物”的。
一见稀奇,李承璘便过去看看,结果就看见了那幅画。
李承璘当时摇扇问那画上的Cao木叫什么?小贩挠挠后脑勺答得含糊,只说是种常见的Cao,一时想不起名谓。
李承璘笑:“常见?本公子就没见过这稀罕Cao。这画是谁作的?”
小贩又挠挠腮,含糊掩辞,总之就是忘了是哪位便宜卖与的。
李承璘让他带自己去找,他又挠挠耳,又说是忘了路。这小贩怎就不会忘了收钱?
不幸当日钱不离身的李承璘偏就没带钱,他直接将扇子给了小贩,然后拿了画去四处寻人。
没人认识字江离的文人。也根本就没人知道谁字江离。
他这个生x_ing?爱玩的太子,早将黎安城玩了个上下数遍,早晚的抱怨繁华昌明的京都黎安太小。
那一日,他找不到那个字江离的人。才发觉,黎安太大,人太多。
——
那一年的黎安,一川春Cao,满城风絮,梅黄细雨。
梨苑的两树梨花盖雪,树荫正好,小童子在一旁点了一炉熏香清淡,李承璘欣然走进时,江玉楼正在树下作画。
李承璘就静静的看着他的专注,也不说话,小童再出屋端茶过来时一声惊呼,才惊觉院中有人。
江玉楼闻声搁下笔,慢慢抬起头看过来,那一瞬,李承璘后来一生都忘不掉。
他记得,那一刻的江玉楼一身水色青衫,袖子挽至肘弯,腕上肌肤与脸色一样白皙,抬起眼来看人时,眸波不动,清清冷冷,站在梨花纷落的书案前,素然一幅扶风秀骨的画卷。
不过他始终觉得江玉楼对自己的第一印象似乎不是太好。
说到这一点时,慕容九也问过江玉楼,江玉楼说他当时抬头,只见远处那人噙着浅笑,抄手闲闲的靠在院门树下看过来,虽清隽眉宇,只是神色之间总带着天生的玩世不恭。
当时江玉楼只像是抽空看了一眼天气一样的随意,看完之后便低头继续作画,太子李承璘便是平生第一次被人给视若空气了。
江家是世代将门,但江玉楼却像是生在鸿儒世家,格格不入。
如今的江家老爷子是退役赋闲在家的北封将军,江家子孙个个儿功勋在身,就说长子江毅就是现任的大将军,在北边驻率三军,家中兄弟中头衔最次的也是个参将有待发展,就连江寒也是个皇宫禁卫统领。反正都不会如江玉楼这般,文笔书卷,虚衔也无。
江寒跟李承璘说,他这个六弟是他爹第五个夫人所生。但所有人都知道,江家老爷子只有四位夫人,大夫人和二夫人同是将门之后,三夫人是苏州盐商的大小姐,四夫人是前任老丞相的千金,这五夫人倒是未有人前言传,更鲜少听过这六公子的事迹,谁想到江家竟会有个书画方绝的六公子呢?
江寒六岁时,将军府门前来了个粗布盘头的妇人,女子长得出众相貌却是精瘦憔悴,手上搀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
那便是五夫人和五岁大的小玉楼。
五夫人靳氏是江老将军出征在外时认识的一位农家民女,那时的靳氏长的标志灵巧,十七出头,遇见那时四十左右,雷霆威名的北封将军,后来带着小玉楼找上将军府时,也不过二十有二,正值芳华韶年,却是面黄憔悴。
只是五年相隔,那个当年获她年少芳心的铿锵将军,并不知道她已经为他生了一个孩子,他几乎已经忘了她。
她知自己是卑贱身家,又是将军阵前一日相好的,自然不能张扬,所以她才迟迟未来。
靳氏自幼体质便薄弱,经不起贫苦折腾,年年有咳症,只怕是落了痨病,生怕累日积重,就早早撒手了小玉楼西去,又因幼子也该认祖归宗,故而思虑再三还是带着江玉楼来了江府。
心知“侯门似海”,靳氏自然明了那些夫人不屑于与她平起平坐,她也不愿与那些荣华显贵纠缠,故而也从不奢想将军真能给自己一个将军夫人的名分,来此只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想让他将来能有个安身之处,也好过让他从不知自己父亲是谁,受人诟言。
于是后来,靳氏便只要了一处别院独自住着,鲜少与人来往,每日只有老婆子和几个下人带着小玉楼来看看。
待江玉楼七岁大时,独自幽居别院的靳氏越发病重,这两年虽是将军命人常送补药来往,却总抵不了孤苦无依,凄凉相伴,人生如此,不生也罢。
见着母亲日夜病苦折磨,江玉楼执意搬来了别院与靳氏为伴,如此又过了四年,靳氏终于还是去了。
只是自此之后,江玉楼便再未搬出过别院,他继了生母的羸弱体质,也不是个习武的材料,索x_ing便与文墨为伴,独时也不会孤。
江家是将门,人人尚武,可以甩文弄墨,但是必须以能兵善武为前提,这就是江寒为何能文能武的原因。
江家六公子江玉楼虽是满腹诗文,能文会画,但是将门的江家,不需要文墨。才高八斗的江玉楼,在江老爷子的眼里,终究是不成才。
他也不屑这些,自从靳氏离去之后,这六公子素日里也不与人来往,只有江老将军历年的寿宴和每年上香祭祖才出别院。
院中的两株梨树长了十五年,这里便在五年前被他一笔两字题了“梨苑”。从此,来者皆拒,登门不纳。就只有江寒与他儿时说上过几回话,江寒来时,他才会见见。
江玉楼一直都住在江府偏僻的别苑,与家里兄长也就是五六岁那两年一日没几句话的处过那么一段日子,后来靳氏死后就没再多与其来往过。
老将军也不再对这六子寄予厚望,家里人往往也都忘了别院还住着个六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