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为奴+番外 作者:篆文(上)【完结】(43)
“还没最后定下来,朕有几个属意的人选,其中一个是她哥哥的下属,王玥和朕提过,人品很靠得住。朕心里倒是想把她许给李松阳,那人才华出众,日后保不齐会是朕的封疆大吏。”
“臣觉得李松阳不合适。”容与心道不妥,也顾不上多想,“他虽有才情但x_ing子孤高狷狂,目无下尘,当日连主考的师长尚且不尊敬,臣恐他日后对妻室也未必能尊敬相待。芳汀自幼在皇上身边长大,没受过半点委屈,臣以为她不适合嫁给李松阳那般x_ing情的人。”
芳汀被他说的一阵发愣,沈徽回眸,着意看了容与两眼,复又笑了笑,对芳汀道,“你瞧这个弟弟多关心你,生怕你嫁的不好受了委屈,你自己可有什么想法?”
“奴婢能懂得什么,全听万岁爷吩咐就是了。”芳汀抬眼看向容与,丢给他一记感激的笑,方才小心翼翼道,“不过奴婢也信容与的话,他说不合适,想来也有他的道理。”
沈徽颌首不语,半晌看看面前二人,禁不住打趣儿,“我看你们俩倒合适,容与要不是内侍,朕就把他,指给你做配。”
容与愣了愣,这话听着让人尴尬,实在没法往下接。芳汀蹙眉看他一眼,又觑着沈徽,笑着凑趣儿,“容与这些年也算勤勉,万岁爷要不也疼疼他,赏他个菜户,省得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宫里,也怪可怜的。”
所谓菜户,也叫对食,是指宫中内侍和宫女结成挂名夫妻,一起搭伙过日子,互慰寂寥生活。起初大胤内廷严禁对食,后来随着风气渐开,加之内侍地位提升,这样的行为也得到皇室公开允许,升平帝在位时,还曾多次为宫中内侍择配宫女结成菜户。
可惜如此形式完全不适合容与,乍听这话,他只觉得莫名羞愤,跟着忽然一阵心灰意冷,竟也懒得辩驳,心里只道,随他去吧。
半晌,才听沈徽慢悠悠开腔,“眼下宫里,上哪儿找配得上他的人。”
容与心口倏地一跳,情不自禁想要说两句感激的话,倒不是为他夸赞了自己,而是听这意思,他并没有赐婚的打算,不料刚想好说辞,却听他再度开口,“等日后朕瞧见合适的人,自会赐给你,说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
刹那间如裂雷在耳边炸响,胸中阵阵气血翻涌,容与憋不住,负气般脱口道,“圣恩垂怜,臣感激不尽。只是臣尚有事奏请,请皇上允臣明日休沐,离宫一晚。”
沈徽听着他略显异常的语气,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一勾,转头对芳汀笑道,“看见了么,他哪儿用朕赐什么菜户,自己可全找好了。从来没见他这么上心,想要出宫过夜去。”
这又是拿话点他,他府里还藏着一个娇滴滴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容与听得出来,更加不想辩解一个字,索x_ing垂下头,不知为何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却不知不觉地攥紧了。
然而手虽握紧成拳,却也还是不知该挥向何处,又能往何处去挥。
第42章 畅饮
翌日容与休沐浴,赶在宫门下钥前,他交代完手头事宜,步出东华门,却在翻身上马的一刻,忽然有了种无处可去之感。
京里那个所谓的“家”,其实和他关系不大,倒是有些不堪回首的故事曾发生在那儿,想起来不免让人意兴阑珊。
思量再三,他决定去王玥府上。突然造访多少有点唐突,好在王玥不以为意,说笑间,一手熟稔的搭上他的肩,一路将他带至书房。
“有个把月没见你,这一趟历练下来,人更稳重了。”王玥一向爽朗明快,谈笑无所避讳,“只是说你闲话的人也不少,督盐这么大的事儿,落在谁头上都是众矢之的,你近来还该处处小心些才是。”
容与点头应着,很感激他的关怀。他便又笑说,“今儿芳汀打发人来告诉我,你在皇上跟前替她周全,推了李松阳,她感激得什么似的,一个劲儿教我好生谢谢你。赶巧儿你今天过来,既来了,我可就不放你走了,须得陪我好好喝上一回。”
听他说的热闹,容与爽x_ing开怀一笑,“小弟正有此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玥是行伍出身,十足的酒腻子,见容与这样斯文清俊的人也肯跟着凑趣儿,态度还慷慨豪爽,愈发高兴起来,当即命人将饭菜送至书房。
片刻之后,他已擎出一坛酒来,看样子像是平日悉心珍藏的。
见容与面露好奇,他拍着那酒坛子笑起来,“这可是我从辽东带来的宝贝,别的地方没有,今儿特地开封,给你尝尝看。”
说着斟了一杯递过来,容与低头看时,见那酒颜色几近透明,还没举到唇边,业已闻到一股凛冽的芳香。他虽活了两辈子,却很少有机会接触酒,此刻光是闻着已觉得冲鼻子,竟比前世偶尔沾过一点的二锅头还要烈x_ing,不由得心里有点犯怵。
这厢王玥却笑看他,一再用目光催促,容与没办法,只得一咬牙,举杯饮尽。刹那间,从喉咙到胃简直像被火燎过一样,灼热的感觉迅速迁延,直达五脏六腑,血液好似也沸腾起来,容与舌头被辣得发麻,禁不住瞠目,张嘴呼出一口热气。
王玥看着他,笑得愈发畅快,“厉害吧,这酒先秦时候就有了,辽东人按古法酿出来,最是烈x_ing,当地人给它起了个极形象的名字,叫烧刀子。”
容与待舌头缓过来些,连连点头,“一口喝下去,既似火烧又似刀割,果然名符其实。”
王玥面有得色,又斟了一杯给他,“我初时也喝它不惯,等到习惯了,再喝其他酒就如同喝白水一般无味了。辽东天气苦寒,还真得靠它才能暖和身子啊。”他轻轻叹了一叹,“说起来便有些怀念在辽东的日子,在那儿可以纵马驰骋,比拼武艺,还有仗可打,强过这里太多,京城就是个是非圈污糟地……”
话说到这儿戛然而止,目光中难得流露出几分怅然。
容与有所感,低头笑笑,举杯邀他道,“然则你我早已深陷其中,说不得,也只能摸爬滚打了。”
王玥一怔,随即笑着颔首,仰头将酒喝光,跟着双目灼灼的望他,“你的处境比我可要艰难得多,日后皇上必定还要派你出去,每一趟的差事都不会好干,你在前面做着,后面自有人扯你后腿,何况,还有你的身份……”
容与明白,他突然停住话是怕自己心中不快,索x_ing一笑,将杯中酒饮尽,“仲威不必顾忌,但说无妨。”
王玥也笑了笑,向他投去一记赞许的目光,“要说国朝内侍出仕,不在少数,太监镇守各州府,监军各大营,都是常事,可还没有过以钦差身份出巡,且还是督办盐务这等肥差的。能得如此圣眷,怕是大胤开国以来第一人。眼红你的人多了去,明面上怕你敬你,背地里个个都等着捏你的短儿,说置之死地而后快也不为过。”
他敛了笑,更正色道,“如今外头都在传,朝中有两相,内阁首辅是外相,此外还有一个内相,便是老弟你了,幸而皇上信你,不然这话传到他耳朵里,可是诛心之言啊。”
这个说法容与是头一回听,震惊之下不觉眉心一跳,半晌垂目坦言,“他们太看得起我了,皇上交办我做什么,我不过按吩咐行事罢了,内相二字当不起,也实在是不敢当。”
王玥摇头,“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别人可不这么看,旁人都只道你大权在握,至于你心里究竟怎么想,没有人会在意。我也瞧明白了,那起子言官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光想着拿人错处,骂完这个骂那个,但凡是掌权的,不管做得如何总要骂一骂才显得自己是忠臣,更何况你是个内臣,只有被骂的更狠了。”
容与笑了下,倒也无谓计较,“现如今言官风气如此,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王玥一叹,神情忧虑,“要是光过过嘴瘾也还罢了,可他们会的多着呢,什么集体上书、哭谏、辞官,再不行还有死谏。这些个文人,整人的办法多得是,各个都能让皇上吃不消,何况你我?我真怕有一天禁城登闻鼓声响彻,六科廊的那帮家伙会把你逼得退无可退。”
所谓登闻鼓,原是太宗皇帝所创,本意是若遇冤民击鼓申诉,皇帝可亲自受理。可惜民告官实在艰难,遑论是面圣亲口诉说冤情,只怕还没接近那面鼓,人就已被守城护军- she -成筛子了。
于是久而久之,设立那鼓的初衷已被人淡忘,反而演变成言官若有弹劾奏疏,又怕司礼监中官不肯及时传递,就会去皇极门外敲响这面大鼓。鼓声震耳,只消响一下,深居禁廷的皇帝便会知道,必是有紧急的奏疏要呈报。
而司礼监掌印,确是先于皇帝接触奏章题本的人,倘若群臣对其人不满欲弹劾,又想不被阻止,最直接的办法,自然是敲响这面声彻寰宇的登闻鼓。
容与默然,凝眉想了想那场景,不知为什么,一股直觉涌上,暗暗预感王玥的担忧,终有一天会成真。
说到底,帝王的宠信不是白来的,坐上这个位子,就是皇帝手里的一颗棋,制衡前朝也好,震慑官员也罢,都在人操控摆布之下;又或者干脆是一把剑,皇帝抬手指向何方,他就要冲上前斩杀,直到染尽鲜血,方能还鞘封藏。
卒子过河,没有回头路。既是棋子,又已被摆在棋盘上,岂是说退,就能退得了的。
出神一刻,他低头轻笑,“仲威的意思我懂,是要提醒我及早ch-ou身。可说句不好听的,上船容易下船难,我也没想明白能退到何处去。若真有那一日,也只能做到问心无愧,这四个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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