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有一块巨石,呈长方形状。石面宽广,且平滑光洁,可供仰卧。夏日暑气过重之时,若得方与微允许,成野漾夜里偶尔会在上头乘凉。
方与微把成野漾拉上去,又将黑白棋子端上去。他边将两枚黑子置于石板之上,边道:“这是小野的眼睛,光华内敛。”
成野漾眨眨眼:“无笔无墨,这是在作画?”
方与微轻笑了声:“不必拘泥于形式。黑白子错落于石板上,若得画之□□,便能称之为作画。再如眼波流转于心上人面颊,勾勒形状,不也是一副情致婉转的画儿么?”
成野漾从未听过这般新鲜的论断,傻愣地继续看着他的动作。
方与微不紧不慢地从石后生长的一株翠竹上揪了两片叶子下来,放到那黑子之上:“这是小野的双眉,润泽修长。”
成野漾别别扭扭地问道:“怎么非得画我?我臊得慌,画个别的!”
方与微摇头:“那怎么行?目之所至,唯有你可入诗入画。我作画,也并非依凭想象,要参考物的。”
成野漾有些不好意思,又隐隐得意:“只有我可入诗入画?”
方与微应道:“当然。”
成野漾听了心头一软,索x_ing趴在石上,手肘撑着下巴看他画。
方与微把那棋子用得巧妙,又善借他物,为己所用,那画作得甚至有着几分与众不同的趣味,又画人面,他的动作隐隐又带着几分缠绵。
成野漾看得痴了,少年心思压抑不住,迷迷瞪瞪地就问了出口:“方先生是不是喜欢我?”
方与微手执白子,俊逸如庭前玉树,听了此话微侧过头,苦涩道:“这话说了不知道几百遍,小野从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可恶!成野漾咬牙,这人嘴里从来没个准话,喜欢都被他说了个几千几万遍,还有什么值得信任的分量在?
偏偏他还委屈了,揪着成野漾的衣角道:“我得罚你。”
成野漾一头雾水:“罚我?”
方与微指向石板上的画:“只剩小野的嘴唇了。我罚你画完。这幅画,便有我们合作之功了。”
首次跟方与微一起完成的画作?
成野漾意动,不觉心上涟漪阵阵,误入旖旎深处。
他年少,比起方与微功力差了一大截,左思右想也不知用什么来画嘴唇好,却也不愿落了下风动用笔墨。
目光扫视一圈,院角几株花Cao繁盛。可惜这画的是他自己的脸,若用花朵代替,未免脂粉气过重。
细思无果,成野漾便俯了身,吻上那冰凉的石板,再抬头冲着方与微一笑:“画成了。”
方与微眸中惊艳之意甚浓,口头上却要占便宜:“悔极!这石板坚硬粗笨,早知便在我脸上画了!可惜了这副杰作!”
成野漾:……
两人c-h-a科打诨闹腾了一上午,用过午饭便就互相依偎着在石上休憩。成野漾枕着方与微的大腿,香甜入睡,真似个天真无忧的少年郎。
午后闷雷阵阵,成野漾在一片晦暗的天色中醒转。头上y-in云密布,燥热难耐。
方与微已不见踪影,成野漾低头一看,石板上放着一张信笺:
小野睡容天真可爱,吾欲不寐以眼波画之。然琐事纠缠,学堂催促,吾甚憾之。
速归,勿念。
成野漾看得一抖,怎么方与微一日比一日嘴上油滑?
墨迹早已干透,方与微大概走了有一段时间了。
又是一道惊雷炸响,成野漾便寻了伞出来,往学校走去。
路上便下了雨,雨势来得凶猛,噼噼啪啪打着伞面。狂风吹得雨伞左右摇摆,成野漾死死捏住伞柄才没让风把伞给吹跑了。他又惦记着方与微,脚下却走得更快了些。
这却是场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成野漾快走到学堂门口,雨势式微,只淅淅沥沥地打在地面。
成野漾顿住。
方与微立在学堂门口,身侧……还有个女人。
檐角滴着雨,啪嗒啪嗒。
成野漾立在墙头,紧盯着方与微被淋s-hi的后背。
他对面那女人,烫得蓬松的卷发如云堆在头上,旗袍高开叉露出一条白净的长腿来,抹了时兴颜色的口红的嘴一张一合,对着方与微喋喋不休。
成野漾一股无名火上窜,烦躁地把油伞一扔,干脆也淋着半大不小的雨看着他俩。
等了半晌,那女人才依依不舍地冲方与微点点头,转身准备上车。
方与微端着一副绅士派头,替对方开了车门,还小心地把手掌抵在车顶,怕她撞了。
望着那车子走远了,他才拍一拍肩头的雨珠,悠然转过身来。
只一扭头,便瞧见了成野漾。那少年抿着嘴唇,y-in郁的神色凝在眉间,看上去倒有几分忧郁美少年的样子了。方与微极为变态地多瞅了几眼,知他心里难受,偏也不抚慰,反而走过去以后先捡了那油纸伞起来。
他状似教训,声音却带了点调侃的味道:“怎么这么不惜物?被人家那豪华洋车给刺激到了?”
成野漾冷淡地转了转眼珠,心里却吵开了:我被那涂口红的漂亮女人刺激了!谁稀罕她那破车。
方与微抖了抖那伞上的雨水,也不撑开,就拿着伞往回走,一壁走,一壁叫成野漾:“回家了。”
他一步步走得端正,背影说不出的好看,那副骨架生就了一派潇洒气度,一举一动都妙不可言,活生生把成野漾看得怒火中烧,他心里委屈极了,怎么专程给这人送伞,他连句谢也不道?我杵在这儿惨兮兮地淋雨发脾气,人家漂漂亮亮地勾搭美人呢。
成野漾脸色更沉,浑身都散发着y-in郁的气息,站在原地不动。委屈和愤怒齐齐袭来,他紧盯着方与微的背影,心想:他要敢凶我,要敢呵斥我怎么还不走,我就一定要揍他。气死我了,寄人篱下也不是这么个寄法!
方与微似是读懂他的心思,微微侧身,回眸看向他。
s-hi润的初春细雨里,他的眼镜上蒙了层水汽,那双眼明明看不分明,却无端地让人脸红心跳。
方与微隔着眼镜,把成野漾的脸色朦朦胧胧地印到了心里,他声音照样没什么柔情:“你还站在那儿干嘛?我快看不见了。”
瞧瞧这没心肝的人!刚才还夸我天真可爱,这会儿见了美人儿,就翻脸不认人了!
方与微又将一只手对着成野漾伸了出来,修长的手指微微张开,在灰暗的雨天里显得苍白又羸弱。
成野漾憋着的那口气一瞬间又散了。那只手沾了雨珠,聚到一起在掌心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潭,他像承受不住一样手往下坠。
成野漾不愿意见那只手缩回去,他走向前去,把那只手握住,还小心地在自己的没淋s-hi的衣裳上把他手上的水擦干。
方与微轻轻地翘起嘴角,对他说:“刚才那位女士,姓孙。是新来的洋文老师,今日我来给她一些教学材料。”
成野漾捏着他的手用了点劲儿。难不成还真有意思了?介绍给他什么意思?
方与微凑近他,贴着他的耳朵说:“我刚才一见你,差点把别的东西都忘了。你帮我记着她的名字,否则下次见面连招呼都没法打。”
成野漾恨不得把方与微抱起来转个圈再咬他几口,心里又偏不愿意对方晓得了自己这般好哄,便努力装出镇定的样子:“方先生记x_ing不好,还以为自己多招人喜欢?杨小姐不会记得你的。”
方与微不语,却把他那点儿心思看得透透的。才跟他说的姓孙,这傻蛋魂都丢了,谬记成杨。
雨又渐大,他将伞撑开,全落到成野漾头顶:“你专程给我送伞?”
成野漾哼了声:“我出来逛逛罢了。”
方与微温柔地弯起嘴角,低声道:“小野,我很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方与微这个心机boy……把小野吃得死死的啊。
☆、第 7 章
这段日子一直y-in雨连绵。阵雨最是烦人,弄得道路泥泞s-hi滑不说,更使得屋子里潮s-hi闷热。成野漾在屋里待不住,每日放了学依旧在外头晃着,等到天黑了才往家走。
这天也是,他在学堂外头跟几个走得近一些的同学模拟打仗游戏,闹得精疲力尽了,看天色擦黑才往回走。
雨住了,但地面仍积着雨水,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形成了错落的小水坑。
成野漾闲得发慌,念及裤脚都s-hi了,索x_ing踩着水坑走,一脚踩一个,溅起水花了他就高兴。这小孩儿志趣之幼稚,常叫方与微咋舌。
他这头踩水踩得欢实,却没注意到身后来了人。听到了一声尖细的惊呼,成野漾才回头,发现新来的国文老师孙小姐,被他踩起来的泥水溅了一身,旗袍被弄得脏污不堪。
成野漾心底懊悔,赶紧掏了手帕来递给孙小姐,嘴上着急又歉疚:“对不起,我没看见您。您先擦擦吧。”
那孙小姐生得姿态撩人,举止优雅,从容地接过他的手帕,笑着道:“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
她半躬下身去擦裙子,露出修长的一段天鹅颈,样子漂亮又迷人。
成野漾只看了眼便红着脸撤回眼睛,心底暗道:幸好方与微是个四眼仔,就他那样,估计也看不清人家多美。
他傻乎乎地以为方与微那副眼镜是摆设,却不知方与微的目光只落在他身上。
孙小姐又直起身道:“这手帕……我之后送你一条新的吧?这被我用得挺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