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雅敛袖一揖,古天溟没拒绝冯猷朝肩上揽来的粗臂,任由人亲昵地拉着自己步入厅堂,然后随之四处招呼,或点头或说上两句,温煦的微笑始终挂在脸上。
拉着这个总有天得唤自己一声爹的门主女婿兜了圈炫耀,冯猷高兴得都快阖不拢嘴,古天溟这不请自来地一露脸可让他面子十足,更为这场寿宴添光生色不少。
「来来,这儿坐,这是浔阳最有名的易水堂送来的席,瞧瞧合不合口味,喜欢的话改天我再叫人整治一桌给你接......咦?」近乎唠叨地碎语絮絮,直到拉着人就坐时,乐到晕陶陶南北难分的冯猷这才发现他的门主女婿身旁还跟了个俊秀斯文的年轻人。
「这位小兄弟面生的紧,是......」皱了皱眉,原就不大的小眼更只瞇得剩下一道缝,冯猷遍索枯肠仍是对眼前人一点印象也没有。
奇了,这小子模样生得不错,并非让人过眼即忘的那种,更何况能跟在古天溟身边定不会只是个小角色,怎么自己偏就不认识呢?
一种被人划在圈外的不快感陡然自心中升起,霎时令冯猷飘飘欲仙的好心情消散无踪,连着地也对眼前人生出几分不满。
「瞧我这记性,见了冯叔一高兴就什么都忘了,连带来的兄弟都忘了跟您引荐,该罚该罚!」端起面前的杯盏一饮而尽,直到此时古天溟才将忽略已久、像抹影子般跟在身边的伙伴介绍出来,顺势而为一点也不显突兀。
「跟您老介绍这位新入洞庭的好兄弟,夜雾。前些时候从临潼调到长空底下当差的,夜兄弟办事俐落人挺聪明的,就是年纪轻历练不足,所以这次特地带他出来见见世面学习学习。」借着放杯回桌的势子,古天溟挪肘碰了身旁有些过分安静的人儿,就怕某人热闹看过头忘了上戏。
「小的『叶悟』,树叶的叶,省悟的悟,恭驾冯舵主大喜呀,若非门主路上提及,看您目光如炬精神烁烁的模样,小的还真不敢相信您已过知命之年,今天沾门主的光有幸跟您拜寿,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日后还请冯舵主多指点多提拔。」
说着再熟悉不过的社交辞令,挂着再灿烂不过的迎客笑容,屈膝弯腰低头作揖的徐晨曦看起来就真像个聪明伶俐的小伙计,就连一旁惯于人前人后两面脸的古天溟也暗自惊佩无可挑剔。
很难想象不久前还棱角扎人的家伙可以如此柔软地放下身段,变得这般圆融这般八面玲珑这般......咳,谄媚,甚至连他那太过古怪的名字都没忽略转了个弯,这份敏捷的心思与反应实在让他刮目相看。
然而如果有办法剖开那颗被古天溟赞誉有佳的脑袋瓜子瞧瞧此刻里头所想的,保证看到的绝对是一片云茫遮天的空白,两片淡粉唇瓣一歙一合纯然是靠多年经验累积下的本能反应。
怎么会变成了这样?神游九重天外的徐晨曦脑袋空空想的就是这问题。
三天前,不,就在半天以前他也还是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谁晓得昨晚那两个局内人讨论讨论着居然就把他给算了进去,连礼貌性征询一下他的意见都没有,直接拍板定案。
而他之所以这般史无前例地乖乖认帐,大有违本性的原因也无它,就为了不久前奉送出口的两个字像根拘魂索般套在脖子上。
兄弟......
那个片刻前还哭鼻子哭眼睛,转眼间又眉飞色舞的小鬼是这么说的──
『......小夜夜,既然我们是哥俩好,兄弟的事当然也就是你的事啰,何况你都说了有事找你,做兄弟的若还把你冷落一旁岂不不够意思,对吧?老大你说呢?』
搞什么鬼!还换人说?可惜嘴才张还来不及吐出个单音,旁边那个笑的眼弯眉也弯的人就真的一点缝隙也没给留地紧接着话说,分厘不差,默契好到像是两张嘴是长在同张脸上。
『既然是羿的兄弟,当然也就不是外人了,何况羿开的口我又怎好意思不应允,做人老大的若把兄弟的意见扔一边也未免显得太不够意思了,所以......』
所以他徐晨曦,好歹也曾是雄霸北水泷帮的四大堂堂主之一,就在两位青浥门大人物左一句兄弟右一句不够意思的「礼遇」下,不明不白成了替死对头做工的免钱苦力。
什么叫做祸从口出这回可深刻体认了......露着一口白牙,徐晨曦的笑容显得再灿烂不过,若看在知情人眼里就会晓得这就是所谓的气极反笑。
他怎么突然有种误交匪类错上贼船的感觉?
自从昨夜身旁那两个大的小的全笑得像只偷鸡狐狸般,徐晨曦就越发觉得自己那甚少的怜悯心这回真是选错了时机泛滥,奈何木已成舟,怪也只能怪那天心绪不宁,才会被那一时一刻的气氛蛊惑为人所趁。
这下可好,自个儿允诺认的「好兄弟」,就是想怨也没得怨......
「喔,原来是老戚那儿的生力军啊,小伙子不简单喔,年纪轻轻进了总舵不说,老戚手底下可都是咱们青浥的菁英雄兵哪,好好干,老夫等着看你大展身手。」大掌在那不算厚实的肩背上拍了又拍,冯猷原本就不情愿的笑容开始有点僵了,他可没忘了那个姓戚的在青浥里头吃的是哪行饭。
被那熊般的力道打得一呛,徐晨曦两排牙咬的有些抽搐了,却碍于大局发作不得,虽说是心不甘情不愿被拉下水的,不过他可没那么不识大体分不清事情轻重,他们现在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即使眼前这姓冯的看起来五大三粗,他也不会因此掉以轻心。
这老小子不会是个笨蛋,顶多不怎么聪明而已,能做到青浥门一舵之主又位列长级,应该有其过人之处,虽然那个「过」字在哪儿至今他还没瞧着。
随着古天溟入席落座,徐晨曦充分发挥昔日长袖善舞的功力,很快地就跟一桌子贺客打成一片,寒喧声敬酒声不断,端地是热闹非常,只是每当眼角余光扫过冯猷时,都会发现对方的目光在盯着他打转,那两只微微浮泡的瞇瞇眼里全是不言而喻的估量神色。
故作浑然未觉,徐晨曦依然称兄道弟前辈长晚生短地热络的比寿星本人都还起劲,只是随着酒一杯杯往肚里倒,气也跟着一口口往肚里吞,顺便再把姓古的几代祖宗通通问候一遍。
姓古的大混蛋!什么身分不好安,偏要说他是那个什么老戚手底下的人,带了个算帐的来拜寿,岂不摆明了黄鼠狼给鸡拜年来着。
这算什么?宰人前先打声招呼,免得哪年哪月阎王殿上照面时不好意思?呿!
俊脸上的灿烂笑容就像是逢知遇己酒喝得极是淋漓畅快,骨子里徐晨曦则气得把每样吞入腹的全起想成了身旁那笑语晏然家伙的血肉。
想当年在自个儿窝里,凡举这类出尽锋头露尽脸盘的招摇事大伙儿是能躲则躲能闪则闪,聪明如他当然属于腿长跑得快那一族群,少有轮到他倒楣的时候,哪想得到自家的活儿嫌累不做,竟是跑了大老远来替人白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