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首干了杯手中佳酿,墨黑的晶瞳虽然披了层薄雾却也被郁结于胸的闷火越烧越亮......谁叫他这个不是外人的外人调不动青浥的虾兵蟹将,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陪着这混蛋入虎穴做内应。
只是他不懂,都已经到了要翻脸的节骨眼上,姓古的还把捕兽夹上的落叶扫开一角示警是什么意思?所谓的网开一面不都是胜券在握后才施予的恩惠,哪有人笨到胜负未定就揭底扮善人的?
不会吧......难道这家伙也跟擎云那个烂好人一样──
拿命,赌余情......
墨瞳里微醺的朦胧逐渐清明,徐晨曦又是豪气干云地仰首将杯中物尽饮,滋味却是苦涩得难以入喉。
时至今日,每每想起那个血脉相连的手足时,心还是无法平静,忘不了自己在那个人身上错刻下的伤痛,忘不了彼此同被执着烙下的创痕,更无法忘了融在骨血里相系的那抹灼眼艳红。
所以他逃,为了解脱这束缚多年的桎梏,他想逃到一方那抹红彩渲染不着的所在重新开始,重新张眼感受这些年错过的,谁知这一走他才终于彻底明白,海角天涯根本没有可以遗忘所有的净土。
心还惦着念着,到哪儿......都是无垠苦海。
长睫垂掩着黯然,酒色润泽的红唇却是再次扬起了弯弧,徐晨曦完全不拒绝推到面前来的杯杯水酒,灼喉的烫热却依旧烧不尽脑海里的无尽问语。
要什么时候......这些伤才能真的疤结脱痂不再隐隐作痛?
什么时候,再见时才能泰然相对不再捂着创脓无尽悲凉?
是否真的能有那么一天,笑语从前云淡风轻......
* * *
「喂,你还行吧?」随手倒了杯茶,银针轻搅后再递给身旁酒酣耳热一脸醉态的伙伴,古天溟的表情明显有些哭笑不得,他没想过这个看来斯文秀气的男人不但酒量好酒胆更是不小。
对于端到面前的敬酒一概不拒,一个人对一桌子不说,喝到最后竟还随着冯猷四处到别桌厮杀,而令人不得不佩服的是,等大部分人都歪歪倒倒记不起今朝是何夕时,这家伙居然还能够步履稳健不用人扶地走回今晚下榻的房里。
烛火,原本白如冠玉般的脸盘像抹了浓浓胭脂般地酡红似血,向来如黑耀石般晶亮的眼瞳也蒙了层朦胧薄雾,唯一还没被酒气熏染的只有那如常的言行,叫人无从判别他究竟是醉了还是没醉。
「还好,我没醉......只不过大概也不太清醒就是了。」接过热茶暖在手心里慢慢啜饮,徐晨曦微扯唇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好久不曾跟人拼酒拼到这地步,功力还真退步不少,但该也足够叫那些个胆敢同他斗酒的吓一跳了,他太过秀气的外表常让人错估他的能耐。
「你这人总是叫人吃惊,连我都没想到你那么能喝,冯猷那老小子原想看你的笑话,谁知道偷鸡不着反而赔上了多年私藏,脸都快黑得比锅底还精采。」
也是笑扬了唇,古天溟伸手将一缕湿黏在嫣红颊畔的黑发拂向同样红泽欲滴的耳旁,动作自然流畅,直到指尖不小心碰触到热烫的面颊,才陡然意识到这亲昵的行为太过踰矩。
「你这酒缸肚怎么练的?像个无底洞,喝这么多不难受吗?」压下瞬息间的悸动,古天溟不着痕迹地缓缓收回手,和煦的笑容依旧,只有眼底墨色变得更为深浓了些。
「不会呀,习惯了。」也许是酒意使然,徐晨曦完全没感到什么不对,甚至接着自己就伸手将长发一把捊起,让脖子透透风好驱散浑身被酒气激起的燥热。
「以前无聊的时候,就一个人抱着酒壶喝,无聊久了自然酒量也就练出来了。」闷闷喃语,徐晨曦只手捞发只手就充当扇子挥呀挥地解热,眼眸半瞇地直瞅着忽明忽灭的光影瞧。
许真是有些醉了,倦乏的神志让他没再多费心思去遮掩什么。
「......有这么无聊吗?」说话的人醉了,一旁听话的可没醉,古天溟很快就察觉出了话中端倪,男人神秘的面纱似乎被大意掀起了一隅,如此大好良机他当然不会平白放过,刻意放柔了语声循循诱哄。
「嗯。」手搧得有些酸麻,没半晌就改为交叠在桌沿边当枕头,徐晨曦把越来越沉的脑袋搁在掌背上点了点,晕蒙蒙的目光依旧注视着眼前曳着长影摇晃的红焰。
「......郝大娘跟菱丫头又不是整天没事干光陪我吵。」咕哝着,长睫半敛的漆眸里漾着份属于回忆的暖彩,映着两丸墨瞳如星莹亮如波潋滟,只是无论如何地闪耀动人都仍然掩不去里头丝丝缕缕的黯然。
「阎王脸跟那只风筝闲是闲,却是天天只龟在窝里不理人......还有两个姓封的大麻烦,逃都来不及了哪还会笨到主动招惹......可是,一个人真的很无聊啊,脑子转来转去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很烦咧......」
拧起两道好看的浓眉,古天溟显然被搅得有些蒙了,饶是他资质聪颖天赋过人,这些个醉言醉语他充其量也只听得懂一成,不过即使只一成也足够让他知道──
眼前这个外表沉静却心甘烈焰的男人,很寂寞......寂寞到只能靠着喧哗笑闹靠着醉意朦胧,不让自己有片刻的清醒去感受。
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害怕孤寂的人,怎么能这么干脆的一句「忘了」就把前尘撇下,任自己流离失所颠沛无依?古天溟不由地又想起了雨夜初遇的那一幕......
仰首任雨淋洗的男人自在地彷佛天地间只他一个,傲慢的模样叫人怎么看都像匹孤芳自赏的独行狼,哪想得到这匹狼实则是只萧索的离群雁。
这样违心抑性的选择,是不得已?还是......
「叩叩。」不待古天溟再想措词套些什么,两记突如其来的敲门声骤然打断一室梦境般和谐的气氛,原本睡意甚浓趴在桌上病厌厌的人儿霎时挺直了背脊,双眸眨了眨后澄澈地连丝残存的醉意也没有。
无语互望了眼,两个人都猜不出寅夜至此的会是谁,不会是雷羿,那小子可不懂得什么叫客气。
「溟哥,你睡了吗?」
轻柔的女声袅袅传出,听得出该是个教养甚佳的大户女子,然而做的却是深夜私访男子的不当之举,矛盾地不免叫人觉得有几分意思,徐晨曦带着玩味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瞅了眼身旁的当事人。
看来咱们古大门主的风流帐不少,才公开在宴席上露个脸,马上就有人不畏风寒夜凉地上门会情郎。
我回隔壁,不打扰啦......无声蠕动口型比画着,徐晨曦揶揄地一眨眼,打算还给这对夜会鸳鸯一份独处的私密,谁知道才撑臂站起搁在桌子上的手掌就被古天溟一把按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