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这两位打交道,除了马耳东风的功夫需要高人一等外,还得有金钟罩铁布杉的火侯,最好势能把脸皮练到针扎不穿的厚度,否则僵着脸笑整场也怪难受。
「话说回来,咱们的总堂大人怎么不叫你跟薛伯说去?这些礼节规矩的向来都由薛伯看照着,向他老人家请教岂不更妥当?」
「薛长、长老?呃......这个......雷副......好象挺怕长老的。」
「原来如此,羿怕,你不怕?」眨眨眼,古天溟潇洒地掸了掸袖上的雨珠,些许快意地笑着身侧的那张国字脸越来越是青黑。
怕!就算他是薛松岩唯一的入室弟子,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也怕!怕被拉着浸酒缸,那滋味......一阵恶寒上涌,诸葛耿马上老实地点头如捣蒜。
人称「宗斧」的薛松岩在青浥门里的地位十分超然,严格来说,他并不算青浥门里所属,但却与上代掌门古閺澐八拜之交。
这位武林耆宿文韬武略,论计谋足为智囊,论身手就算年事已高也和副门主雷羿不分轩轾,长留洞庭无疑是令青浥门如虎添翼,可这位老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嗜找人拼酒这点让大伙非常头疼。
本来嘛,走江湖的谁不喝上个两杯,可是这把「宗斧」找人喝却是以坛论计,又不许人使内力压,这一来可惨了他们这些陪酒的,又是晕又是吐更别提隔日宿醉那很不得把脑袋砍下搁一边的难过。
开玩笑,他们这群所谓的武林高手早八百年就不知酒醉为何物了,现在却得被压着重温这可怕的滋味,结果就是每个被抓去拼过酒的日后都是闻酒色变望影即逃。
「门主,还是......您跟长老说去?」想来想去,诸葛耿还是觉得相较下眼前的门主老大比较好讲话,顶多日后把皮绷紧点过日子,总比面对雷副或师傅当场直接阵亡来的好些。
「又我?」不怎么认同地扬声相询,古天溟指上多使了两把劲,恰到好处的手劲直捏得诸葛耿龇牙裂嘴地把脖子缩得又短了寸许。
就在两人各自盘算着该抓谁担苦差时,前方不远处的客栈门前突然风起帘动,一抹偌大的黑影随即从里头飞跌而出,啪地一声直摔在路正中那些大大小小的水洼里,瞧那狼狈模样,想必不是心甘情愿自己跳出来的。
「走走走,免得死在我店里晦气!」果然,门帘一掀,后头又跟着出来了个掌柜模样的老者还有两名保镳装扮的彪形大汉。
「哼,瞧长得人模人样的一身行头穿戴也不俗,没想到却是个草包空壳,老子这回还真看走了眼白忙活一场......」
「许老板,有麻烦?」尽管心里头对如此令人难堪的赶人做法不以为然,古天溟还是习惯地在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
「哎呀,是古当家您哪,不好意思让大家看笑话了。」犹在叨叨数落的老者闻声连忙抬起头,紧接着马上换了副笑脸相迎,他虽不是走江湖的,倒也还认得自家门边这几位跺脚地动的大人物。
「您正好帮老儿评个理,这小子是半个多月前来到老儿店里的,那时候就满脸病容憔悴得跟个鬼似,付了碇银后说要住下养病,开店的虽然不喜欢麻烦事,老儿却也同情外地来的异乡人所以没拒绝。」
「可这吃、住、请大夫的,那点银两早就用完啦,老儿不是只认银两不近人情的势利眼,可店里的生意也不能不顾,已经宽限让他白吃白住了好多天,这当儿实在没办法再拖了,只好请他老兄走路。」
「这样啊......」随口虚应了声,古天溟的目光始终没离开那个虽然浑身泥污腰杆却始终笔直的纤瘦人影,也许真是病得不轻,俯趴的身影好半晌才撑臂翻身缓缓坐了起来,然而下个举动却是怪异地叫在场的人全都看傻了眼。
只见那看来年纪颇轻的男子并不急着起身摆脱众人看戏般的讪笑目光,反而大大方方地仰起脖让雨水淋洗脸上被泥水喷溅的污渍,安然自若的神态一如在自个儿家般毫无半点困窘之色,直到脸上湿漉漉的尽是雨水时才摇摇晃晃地站起。
快步向前走到年轻男子的身边,在自家头儿的眼色暗示下,诸葛耿和善地将手中的伞递出,同时也伸出另只手想给这具看似随时会倒下的孱弱躯体一点助力,谁知道两只手臂还没打直就被对方毫不领情地一掌挥开。
眉微挑,古天溟朝犹一脸怔愕呆立当场的诸葛耿摇了摇头。
萍水相逢,不过基于济弱扶倾的道义才善意伸出援手,人家既然不接受他们自是无强求的道理。
目送着那病弱却有着身铮铮傲骨的男人蹒跚地迈步远离,古天溟心中不由升出股惺惺相惜的情感,这样不俗的人物该会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奈何缘浅仅止于此,也只能徒留怅然。
「哼,真是狗咬吕洞宾!大当家您就别理这不是好歹的臭小子了,这种搞不清状况光会拿乔的家伙哪天死在路边都没人会可怜给张席。来来来,秋凉天寒的,大当家不如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吧。」
轻蔑的语声刺耳地在耳边响起,下一刻一张推满谄媚之色的老脸就极其碍眼地横挡于前,尽管心里头已是不快,古天溟面上仍是维持着一贯笑意。
正想客套两句转身离去时,突地马蹄急响,一辆双鞍大马车突然从弯脚处急驶而出,首当其冲的就是方才站在对角边上看热闹的人群,众人霎时惊如鸟兽四散逃窜。
一阵混乱排挤,一对母子就这么不偏不巧地跌在了路中央,只见妇人仓惶中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把怀中的孩子用力推出,自己却因为衣裙相绊手忙脚乱地爬不起身,眼看就要横尸在骏马乱蹄之下。
就在众人的尖叫惊呼声中,一抹快到看不出颜色的人影急闪马前,剎那间马嘶声、车轮叽嘎声交杂大作,等到所有声响都重归宁寂时,驻足围观的人们才定下心神看清了眼前这团混乱。
就见那个原本会被马踏车辗的妇人正满脸不明所以地呆愣在街边站着,看起来除了受到不小惊吓外毫发无伤,肇事的马车此刻则被一名褐衣人单手擎住鞍环,两马八蹄硬生生地固定在街头动弹不得,而歪斜在旁的车体前则站著名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手上还抱了个满身尽是泥色的人。
屈膝缓蹲让怀中人斜倚着自己的腿弯躺下,古天溟神情是少见的沉凝,看着那色如纸白的唇边缓缓沁出浓稠血色,胸臆间更是没来由地一阵窒闷,抓起那无力垂落身侧的手腕切脉探诊后,随即运指如风疾点人胸前大穴稳下翻腾血气。
适才那当口他被客店掌柜挡住步子因而慢了,诸葛耿近则近接了孩子后却是不及回身,眼看就要来不及救那妇人,谁知道那个片刻前还摇摇晃晃站不稳的男人竟是突如流星般急扑赶至。
那敏捷的身手一看就知道是个功夫不错的道上人物,然而也许是病弱中气力不继无法带着人一块走,那泥人似的身影仅只是以臂回旋推开了妇人,自己却是闪避不及地被疾冲的马匹撞个正着,他只来得及接下那具被撞上半空后坠跌而下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