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
一连几个晚上,开封府的府差在睡得半醒朦胧间,起来解手时,无意中看到角落的那盏,低挂又映着雪白茉莉花灯笼的一瞬,都会被渗得睡意全无,以为是自己在半夜里撞见了甚么邪物,直到擦亮眼睛,再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才悠悠一叹,原来只是展护卫在守夜罢了,于是懈了神打了个哈欠,又倒回自己的被窝里去睡了。
窗边的灯笼亮了五个夜晚,展昭都是独立至破晓的,因为白玉堂并没有回来。
七月初七,已经是第六个夜晚了。
夜里凉风徐徐,朗月肃清高挂,这是一个热闹的夜晚,街上灯火通明和人流络绎之景倒像给皎月映照了几分明亮,更添了几分人情味。
开封府里的大多数人都出去巡夜了,本来展昭是不必一同出去的。
毕竟人不是铁打的,尽管有着一身高强的武艺,精力再好的年轻人,也禁不起长久以来不眠不休的高度耗神。所以考虑到展昭的身体与精神状况,包大人很体恤地将展昭的夜巡职务给撤了,只令他好好休息,不必过度担心。
展昭不忍拂了包大人的好意,便应了下来,可他到底还是难眠,便干脆默默地在府里担了守夜的活儿,倒令夜晚那些轮流换班的府差们贪了近年的懒。包拯等人无奈,劝也劝了,令也下了,展昭却道自己闲也是闲着,倒不如让大家多休息的好,于是他们也只得由着展昭了。
但今夜毕竟是一年一度的乞巧节,意义非凡。而熙熙攘攘的欢笑声和幸福开怀的笑容更是缀得街上热闹非凡。开封府里被调出去值夜的人手不够,又因街上人多且闹,怕生了是非,于是展昭便主动替了那些要回家与妻儿过节的府差。
这处能将整条街尽收眼底,倘若不细看,亦很难发现此处的人影。展昭的身形隐匿在街角的昏暗处,目光温和地看着街上一对对执手谈笑的情人,却衬得他更是萧索寂然。
真是一个热闹的夜晚,同时也是一个寂静的夜晚,展昭如此想,亥时已至,整个开封也即将回归沉睡,能不生是非纷乱而这般安态地度过七夕,倒也让他难得的感到心松了许多,只是内心仍有些难去的苦闷。
虽然自进了官场以来,因为公务的繁忙,自己已经没有过节的概念了,但是每逢节日,白玉堂都会提着几壶好酒来找自己,却也不扰自己做事,就只是陪在身边跟自己说说话,偶尔俩人还会斗斗气,倒不至于令节日的气氛沉闷。
这个地方,还是去年的今天守夜时,白玉堂拉着自己过来的,他当时说:“好好的乞巧节,包大人却派你到人最多的地方看别人过节,干守整夜,委实不会体恤下属。倘若五爷不来,你这只猫儿岂非整晚都要无趣极了。还好五爷带了好酒,够咱俩喝个痛快,猫儿放心,这儿一般人注意不到的。若你喝成了醉猫一只不省人事,五爷便便宜你,今夜给你们官府做个白工。”
回想起往事,直令心神一阵动荡,萧索却笔直的身影轻轻晃了晃,展昭紧了紧手中的巨阙,苦笑着在心底默叹:自己终究不是圣人,做不到清心寡欲,即便无法在明里回应这份的情意,心里却早已信守和笃定了。玉堂,今年没有你的乞巧节,果真是无趣啊……
苦涩蔓延全身,甚至爬上了嘴角与眉梢,令那向来沉稳温润的面容浮现出了一丝软弱,只是在黑暗中遁为了无形。
亥时过半,人群已去,街上空旷,只剩下几个府差了。
展昭匆匆别过他们,往府中赶去。
虽然这几晚他一直在等白玉堂,都以失望告终,但毕竟白玉堂承诺过自己的,展昭相信他定会做到,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今夜,他忽然很想快点回去,哪怕房内空无一人,他也想回去等着,等白玉堂回来。
(二)
有时候展昭觉得,自己的直觉很准。
就像某天他觉得开封府里人影惶惶,于是那夜白玉堂盗走了镇府的三宝。
又像去年他觉得白玉堂忽然的告别不太对劲,于是那晚锦毛鼠独闯冲霄。
而今晚,他莫名的非常想念那个白色身影,自相识相知相离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希冀。
说来也不知道算不算缘分,对于白玉堂,展昭的直觉真是准得八九不离十。
方才推门入内,展昭便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紧张吊着的一颗心,终是放缓了下来。
只是转身关门的一瞬,他便感觉到后背贴上了一个宽厚微凉的怀抱,耳边被吐字声挠得微痒又热,“猫儿,怎么那么晚才回来?五爷以为你和哪家姑娘私会去了,要令五爷独守空房了呢。”
这只白老鼠对待别人是向来高冷不屑,对自己却是从不正经,这是白玉堂特有的方式。
展昭心里一暖,回趣道:“展某可不比白五爷潇洒不羁,还得努力挣几两官银来养活自己,哪里有空闲与他人私会呢?只是五爷得空,就不先来找展某么,又不是不知晓展某在哪。”
白玉堂自顾将最后那句话默认为了暗含嗔怪的语气,听得心里受用得很。他搂紧了怀中人,在展昭肩窝里蹭了蹭脑袋,轻笑道:“臭猫,竟敢诬陷五爷,五爷这不是特地赶来陪你过七夕了么!”
白玉堂心里明白,南侠胸中必有他的傲骨,也有他的抱负。而他白玉堂,是断然不会用对待女子的方式,去折煞南侠的傲骨;亦不会因自己的私欲,而束缚他的抱负。他白玉堂要做的,就是陪着展昭,无论他想作甚,自己都义无反顾的支持他,不至于让全部的重担,都扛在他一个人的肩上。
即便是这样过一辈子,对白玉堂而言,亦足够了。
展昭自是不知此时拱着自己,那毛茸茸脑袋的所想,只是被白玉堂蹭得痒了,于是轻轻挣了他的怀抱,将巨阙靠放在床边,从衣柜里找出衣袍换下夜衣,一边说道:“我正想问你,这几天你去哪了?”
“才几天不见,猫儿想五爷了?”白玉堂跟过来,甩了甩衣摆躺在展昭床上,翘着一条腿,双手交叠在放脑袋下面,仰着头看他,咧了嘴笑道。
“陷空岛离开封府并不太远,如若不是有其他事情,以玉堂的脚力,来回也不至六日罢?”虽是温和含笑,但眼睛里却透着认真。
被展昭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白玉堂清咳一声,躲避着展昭的目光,支起身来靠坐在床榻,神色难得有几分窘迫,“五爷不过是……被哥哥嫂子硬拉着待在家里,耽搁了些时日么——”
声音渐低,因为他看见展昭蹙起了眉头,面带愧色。
“可是身上的旧疾仍未痊愈?”说着,展昭伸手欲探白玉堂的脉象。
白玉堂却是急忙翻手躲过,“傻猫,五爷说过早就无碍了,不用担心。”他抬手触上了展昭的面容,指腹轻柔地将愁眉化开,“倒是你,才几日不见怎么又清减了,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是嫌五爷的心还不够疼么?”
清凉的触感点在眉心,像是确认了白玉堂的存在,展昭觉得心中的烦闷都被拂化了不少,他靠着白玉堂一同坐在榻上,甚觉心安。
自己夜了本就难以入睡,加之这几日为了等这只耗子,觉得更是难熬。但倘若此话出口,白玉堂定会比自己更加难受。
展昭心中正左右思忖着该如何回答,却见窗口挂着的灯笼,由一盏变为了两盏。一盏昏黄,一盏明亮,看起来倒也不会觉得如何的不搭和碍眼,反而令人感到有几分舒适。
见此,展昭确有些好奇地问道:“玉堂以往皆是喜欢趁夜摸黑的,怎么这两次却提了灯笼而来?”
知道展昭有意借此避开方才的话题,白玉堂也不追迫,倒是耍起了x_ing子,反问道:“怎么,只许你猫大人挂灯,便不许白五爷提灯了?”
展昭随和地叹笑道:“好,玉堂喜欢如何便是了。”
白玉堂跟着他宠溺地笑了,却似想起了什么要紧事,惊呼一声,猛地一拍腿,翻起身来,到柜子里找东找西,“差点忘了正事,五爷今晚可是赶来陪你这只臭猫过节的!趁亥时未过,不及夜半,赶着节尾咱们喝上几杯!”说着,他将去年搁下的几坛女儿红提了出来,对展昭摇了摇,笑得甚是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