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奈何
蓝芷再次睁开眼已是深夜时分,一旁守了好久的桓文若见他醒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蓝芷哥哥,你可算醒了?你都不知道把我哥急的。”
蓝芷对她露出一个微笑,看着头顶青色的床幔。想撑着坐起起身来,只觉胸口隐隐作痛。桓文若赶忙把他按下。
“太医说了伤口没愈合之前先不要乱动,说不定会裂开。你就安心在这歇着吧。”
“嗯,多谢了。”
蓝芷环视了一遍这个陌生的房间,屋子虽大,但里面的摆设却是极为简单。除了身下躺着的雕花床榻,一张摆了好几叠公文和笔墨纸砚的几案,几张凳子和盆景以外就剩一个柜子。柜子上头横着的是一把乌木琴,他的目光便直直落在那具琴上。
“这是我哥的房间,他在厨房煎药呢,多亏你救了他。唉,只是那凶手还是没抓到。不过,你晚上怎么一个人在外头呢?”
桓文若是在半道上觉得被颠得想吐,抬起头却看到桓敬之打横抱着个人。
她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刚才吓的两眼一闭,然后就陷入一片黑暗了。隐约觉得胸部搁在什么生硬的东西上。晃了晃脑袋,睁大眼一看,发现自己的身体悬空着,竟是被那个冷亦丢在肩上扛着。
再抬头间,看到桓敬之冷着张脸,仔细一瞧,他怀里的人竟是闭着眼的蓝芷。桓文若一下子两眼放光,某根神经瞬间被激起,于是撑着冷亦的肩头,迅猛往下一跳。着地后,几步走到他身边。
她没想到一向冷淡的哥哥这次开窍的如此之快,竟然想到了直接把人打晕了往回带的主意。果然不出所料,她第一次见到蓝芷时,就觉得他俩关系非同一般。可是后来桓敬之实在受不了一直被她用灼热的视线盯着,索性三眼两语解释了几句。
桓文若听完,眼神便又黯淡了下去。但发现走的竟是回桓府的路,不由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窃笑。
蓝芷还在思忖着怎么解释,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桓文若看着桓敬之手里端着碗冒着几缕热气的中药,冲他挤眉弄眼,迅速地起身离开床沿。
“哥,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师傅交待的功课没写,蓝芷哥哥就拜托你照看了啊。”
“张夫子上个月已经被你气走了,哪来的功课?”
桓敬之放下药,看着一只手已经按在门上准备随时闪人的少女。桓文若咬了咬下唇,讪讪一笑。
“呵呵,这个,这个。”
“罢了,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
“得令。”
桓敬之看她带上门,无奈一笑。抽了张凳子放到床边,拿了靠枕,单手穿过蓝芷腋下,扶着他坐起。他尽量地把动作放轻,以免牵动包扎好的伤口。
“药还烫,先凉一会儿。”
屋内烛火摇曳,蓝芷披下的长发软软垂在锦被外,还泛着黑亮的光泽。两瓣薄唇失了血色,一双眸子却是如同嵌着的猫眼石般,晶莹透亮,他颔首淡淡一笑。
“今天的事,御史大人没有什么想问的么?”
“一切等你伤好了再说。”
“留我在府里,不怕外界被舛讹是窝藏嫌犯?”
怕是心思缜密的他,心中早有万千疑问,自己为何会在那么巧的时间和地点突然出现吧,只是他都不曾开口。
“我信你。”
没有任何犹疑,是肯定的语气,还有那不知何时起柔和了几分的目光。为那三个字,蓝芷却是一怔。
“你看到的确实是鬼,她是阴间的邪门姬,专用处女之血沐浴。先前的四名女子也皆为她所害。只是这种事情就算你我知道答案,若说出去又有谁信?”
桓敬之不言语,蓝芷说的没错,根本不可能让死者家属去相信那带来丧女之痛者竟是闻所未闻的鬼怪。把实情传出去,必会造成百姓的恐慌不安。
“御史大人不问我为何会知道这些?”
蓝芷看他无意识地蹙眉,却想伸手去抚平。原来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几世辗转之后,你爱蹙眉的习惯还是未变。
“蓝兄今日的问题怕是有些多了。”
桓敬之端起桌上的瓷碗,低垂着眉眼。蓝芷自嘲一笑,想要接过他手中的碗。
“你有伤在身,还是我来。”
“劳烦了。”
蓝芷垂下手,双手交叠于被子上。任由桓敬之舀了一勺棕褐色的液体喂到唇边。中药的味道依旧还是那么苦涩刺鼻,他瞅着棕褐色液体只一眼后,便就着汤勺悉数饮尽。二人一言未发,这样的姿势也并不感到尴尬。桓敬之饶有耐心地一勺接着一勺,直到瓷碗见底。
放了空碗,蓝芷看着桓敬之从宽大的衣袖里拿出一个雕刻精致的漆黑盒子。打开之后,闻到一股酸甜的味儿。
“药苦。府里又有着蜜饯,我就拿了几颗过来。”
桓敬之拿了一颗杏脯递给他后,随手将盒子放在了瓷碗边上。
“未想到原来御史大人心思如此细腻。”
蓝芷含了一颗在嘴里,满腔甘甜清香。想到很久之前每次得了风寒喝药时,都会受不了那苦涩的滋味。好几回都是趁着那人不注意偷偷把它倒了。后来一次还是失手给瞧见了,免不了被他声色俱厉地数落一顿。只是在此之后,素来不喜甜食的他竟也会买果脯回来。
“蓝芷,以后你大可不必这样叫我。”
桓敬之注意到眼前的人虽然看着自己,但神色恍惚,像是分了神。他只当是他受了伤,身体太过虚弱。
“你休息吧。”
“今天的事麻烦你了,明天早晨还望能雇辆马车送我回伫忘川。”
“你可以留在我府里,路上多颠簸,伤口裂了不好处理。你现在这幅样子,即使回去了也需要卧床休养。”
蓝芷任桓敬之扶着自己躺下,看他俯下身细心捏好被角。有那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那段在梦里百转千回了无数次的旧时光里。他身上的檀香味因为靠得近了,浓烈了许多,闻着让人觉得很是安心。
桓敬之见他阖上了双目,便收拾了瓷碗准备离开。
“敬之。”
侧身欲走的他止住了脚步,望向床上的蓝芷,却不见他接口下去。猜想他那清高的性子怕是不习惯这样,淡淡开口道:
“我去书房睡,晚上还有一些公文要看。”
“嗯。”
熄了灯的屋子,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窗前的一轮明月穿透过雕花的窗格子像碎银般铺洒了一地。黑夜里,蓝芷露出一个清丽的微笑,长长的睫毛终于覆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