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敬之因着尝过了那酒的度数,觉得纵使是摆上一坛他也难以喝醉,这会儿便任由着蓝芷一杯接一杯地喝,只当是他特别钟情于这桃花酿。
蓝芷也心下算好,桓敬之吃完晚饭后不会逗留多久,就算自己真醉了他也不会看到他的失态。
“眼看这秋天是要过去了,趁着冬日落雪之前我们去紫藤山赏一次景吧。”
“嗯?你近来不是还有很多文书要看么,去的话定是要耽误一天了。”
“文书的话,晚上一样可以看。景色错过了,怕是又要等到严冬过后了。你抽不开身?”
“那倒没有。什么时候去呢?”
“后天早上,我来接你。”
蓝芷抿唇一笑道:“要是被别人看到御史大人进出于青楼之地,嚼舌根的必是不少。”
桓敬之看着眼前人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戏谑之色,又想到前几日苏念白当着众官僚面前的调侃,不由支手撑在额前,无奈道:“这嚼舌根的人从那日晚宴起就没断过,无甚好担心的。之前你不是一直想听我弹琴么,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嗯,那我去将琴拿出来。”
蓝芷起身,觉的脚步有些虚浮。想那酒劲儿是涌上来了,宽大袖袍里的指甲不由掐进手掌来换得片刻清醒。把琴在支架上摆好,二人便席地而坐,铺在竹席上的衣袍上下交叠着。蓝芷今日并未束发,他也懒得去侍弄它。人的脸一旦长得过分好看后,束怎样的发髻也都是徒劳,别人紧盯的也就是那种倾国倾城的面庞。两人此时挨得很近,桓敬之因着要抚琴,身子微微前倾。
“想听什么。”
“长相思吧。”
修长白皙的十指已是放在琴弦之上,他侧过头看向身旁的蓝芷,只见他的脸上泛着两朵红晕。桓敬之只是拨弄了几下琴弦,便有潺潺琴音流淌而出。原是一辈子也不想再去碰那乌木琴的他,遇见了蓝芷后便破了那誓。就像是俞伯牙遇上那钟子期,如今,琴音琴心唯有一人听则足矣。
蓝芷闻着桓敬之身上淡淡的檀香,觉得眼皮愈发沉重。耳畔的调子也不似往日听起来的哀怨,反是多了几分缠绵的眷恋。
“蓝芷。”
“嗯?”
“我想在紫藤山建一座木屋,以后有时间便可以去那过上一夜,山里的日出是极美的。”
桓敬之的声音低沉悦耳,混着那清冷的琴音此时听起来舒服得让人想睡觉。蓝芷抬手揉了揉犯困的眼睛,看着他十指在琴弦上拨弄的手势越来越模糊。
“之前我问过你可有想过日后的生活,你那是回答得颇像是刻意的自嘲。如今,你到是能说说真实的想法了吧。京师虽是繁华,但却过于喧闹。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却是想隐居在紫藤山的双溪边,过那弹琴煮茶的日子。”
一曲终了,却久久未等到蓝芷回答,桓敬之转过头去看他。只见蓝芷的一双眸子像是蒙着一层雾气,睫毛轻轻颤动,明明是倦到想闭眼了,可他却用意念勉强撑着。他脸上的红晕也是先前的样子,并未散去。桓敬之这才明了,怕是在他弹琴之前,那人便有了醉意。
“困了?我扶你去床上歇着吧。”
桓敬之作势要搀起蓝芷,蓝芷却是身形微晃,头一歪便软倒在他身前。他连忙接住蹭着自己胸膛滑落下来蓝芷的大半个身子。
“不要,你方才,方才那首长相思还没弹完。”
桓敬之听着那似是呢喃的含混不清的声音,不由低头瞅着闭着眼的蓝芷,抬手拢了拢他散乱在额前的碎发。
“醉得连话都讲不清了,又怎知我没有弹完?受了凉不好,还是去床上躺着吧,我也该回去了。”
蓝芷伸手拉过他的衣襟,把沉重的脑袋凑到他跟前。
“不许走。”
薄唇轻启间,那淡淡的酒香便萦绕在鼻尖。桓敬之无奈地一笑,握住他瘦削的肩,拥入怀里,让蓝芷寻个舒适的姿势躺着。
“嗯,我不走。”
“不许骗人,你说过要陪我的最后却还是走了”
桓敬之看着昏睡过去的蓝芷,拢好他敞开的衣襟,只当最后那句是他意识模糊间说的胡话。抱着蓝芷维持了这个姿势直到他沉沉睡去,桓敬之才小心挪开身,把他放到那软榻之上,又捏好被角,在床边端详了蓝芷安静的睡颜片刻后才起身离开。
他从未想过此生能遇到一人使他心甘情愿待他如蓝芷那般,也许常人眼里的他一直是只顾律法尚少通融人情,他自己起初意识到对蓝芷的心意时,又何尝不震惊。他将他的默默付出,点点滴滴全部看在眼里。他见他生的病弱,却怀着一颗固执又坚强的心。他在他受伤的时候,会觉得心痛,这是平常对别人不会有的感觉。
曾经听过桓文若一时胡言:“在爱情里,先开口言爱的那一方总是陷得更深,也容易输掉感情。”此时的他却是不曾后悔对蓝芷那看似唐突的表白。他不喜看到他明明内心缱绻却故作欢笑的姿态,当初无意识听到喝醉了的他自言自语道“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时,内心被深深地触动了。苦涩的诗句满含失落的怅然之情,亦如先前那落泪的一吻。桓敬之看着他的脆弱和矛盾交织在一起,竟生出想守他一辈子的念头来。
这样容易受伤又别扭的一个人,他又怎忍心他的期待落空呢。
他知也许那个故人是蓝芷心口的一道伤疤,他知他有着不为人知却不愿道出口的酸楚。但桓敬之却并不为此介怀,他所在意的即是终有一日他能亲自抚平那道存在良久的伤痕,用他的真心去换来想笑便笑想哭便苦,真真实实的蓝芷。
至于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蓝芷的,怕也是不再重要了。也许是在紫藤山的初见,也许是伫忘川里的一吻。但喜欢一个人有时候不是非得寻出个原因来,其中更多的只是一段莫名感觉。
在深夜里,奋笔疾书于几案前。室内烛火摇曳,心中一片清明。正如先前对那人说的,很多事情错过了便没有了,眼下唯一能做的不过是赶完文书,珍惜与眼前人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而已。
……
与此同时,深夜未眠的也不止桓敬之一人。苏念白的寝宫里,虽是灯火尽熄,但床上的二人皆是睁着眼睛各怀心思。
冷亦不情愿地与他共用一床锦被,背对着苏念白久久不能入睡。而醒着的另一人看着近在眼前却又碰不得的背影皱眉思索良久。末了,还是长臂一伸把他揽到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