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齐鸣这次却没有成功地察言观色到他此刻深彻切肤的痛楚,继续自顾自说道…
“周先生的门生告诉我说,除了最后的一些细微之处,可能是近期才添刀上去用作完善的,其余都是在更早一些的时候落刀完成的。具体时间应该是你的生日之前,因为…因为,不好意思,我连盒子也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发现了这个…”
齐鸣当着李广穆的面,掀开了质朴且粗糙木盒底部那些廉价的防震材料,露出了完整的木盒底板。
右下角有几个极其隐晦的小字,不仔细看绝对发现不了。
‘赠吾爱妻,谨贺生辰。’
“我想,这是赵宁先生给你的生日礼物。亲手雕刻而成的生日礼物。”
‘赠吾爱妻。’
李广穆抚过那暗藏了赵宁所有情愫的四个小字,感受到隐匿在其中每一笔一画的刻痕中那些真挚且浓烈的爱意。
赵宁不是从来就是这样,越是关键的就越是不肯明说。
撒娇也要撒得隐晦迂回。
他从来就是这样的。
变扭又骄傲。
所以,你那时候,还是爱我的是吗?
如果我一直拿不回手机,是不是就永远也收不到这份礼物。
而如果不是齐鸣尽忠职守的小心翼翼,那我是不是永远也发现不了你藏在盒底的秘密与深情。
齐鸣觉得眼前的男人不过是红了眼眶,却仿佛室内的空气都潮s-hi了起来。
所有的s-hi气都将液化成他流不出的眼泪,滴落在木盒底部的那一行小字之上。
你别难过,也别生我的气了。
我会给你报仇的。
人生不相见。
世事两茫茫。
在这种气氛之下,齐鸣斟酌再三,还是选择了再次开口。
“你知道那位周先生吗?他…是赵宁先生的亲生父亲。”
【注:‘人生不相见’、‘世事两茫茫’——杜甫《赠卫八处士》
第97章
周唯森与赵翳的故事既不曲折离奇也不跌宕起伏,更全然称不上惊心动魄、荡气回肠。
世家出身的赵翳,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一眼相中了自己的‘灰小伙’。
可能是康河柔波里的水Cao太娇嫩,也可能榆荫下的清泉晃花了她的眼。
亦或许是公费留学还只能四处打工挣生活费的周唯森,和彼时围绕在赵翳身边的那些人真的很不一样。
‘这个男生好单纯、好不做作’的那种不一样。
不一样,便有了新鲜感。
有了新鲜感,某种有毒的物质便开始生根发芽。
不容置疑的才华加上卑微的出身,简直就是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男主光环。
爱情是实验室都调制不出的神奇药剂,里面大概真的蕴藏了某种黑魔法。
就像伊甸园里树上的果实,更像恶毒王后诱惑白雪公主吃下的那个半红半黑的毒苹果。
‘灰小伙’拒绝不了公主情有独钟式的青睐,当然,完全不排除可能是拒绝不了公主头顶缀满珠宝的王冠以及…公主背后的那一整个王国。
被命中丘比特之箭s_h_è 中的公主,完全被笼罩在了被称为‘爱情’的黑魔法里。再也听不见身边人的劝告,更不顾来自亲生父母的阻拦,执意要和自己的灰小伙在一起。
甚至不惜为此抛弃了自己头顶的王冠,褪下了身上的华裙,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自己公主的身份,决定化身‘灰姑娘’和自己的灰小伙厮守一生。
赵翳不顾反对和周唯森结了婚,不仅没有三媒六聘的仪式,满堂宾客的喝彩。甚至没有家人的祝福,没有亲友的支持。
故事的最后,难免总是要悲剧收场,喜剧结尾。
悲剧是,‘爱情’里蕴含的黑魔法根本抵不过一种更为残酷的被称之为‘生活’的东西。‘灰姑娘’毕竟不是真正的灰姑娘,她心里、脑子里的观念,全是以前当公主时候建立、保存下来的。
‘灰小伙’也发现,没有了王冠和华服的公主,根本就不美丽,甚至连一个温婉贤淑的真正灰姑娘都不如。
而更要命的是,‘灰小伙’还当真有这么个从小到大青梅竹马一直在身边不离不弃的真?灰姑娘。
昔日爱侣自此分崩离析。
而喜剧结尾无外乎是,赵翳保留了她最后一丝作为‘公主’的骄傲,离了婚,回到了‘老国王’和‘老王后’的怀抱。
老国王和老王后也念在血脉之情重新接纳了悔不当初的公主。
然而,老王后在一边给自己回归的宝贝公主擦眼泪的时候,赫然发现小公主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了。
这个意外,就当真不知该归纳在悲、喜的哪一边了。
整个故事停下来,情节狗血,剧情俗套。
丝毫没有美感不说,甚至有点烂大街。
至少,当赵宁已经能够独立思考的时候,听到关于自己‘来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的时候,第一反应和感受就是这个。
周唯森要是当真这么硬气、骄傲,那便一开始就不要贪图‘公主’的垂青。
‘公主’把所有的过错通通归咎与‘年轻气盛、不懂事’,时光要是有主观情绪,大概也会大声为自己叫屈。
你自己眼瞎,关我什么事。
这个锅,‘年轻’不背。
周言景的年龄比赵宁小了一岁,但细算起来,两人真实的年龄差距根本不到十个月。
这意味着什么,完全不言而喻。
‘爱情’,或许本来就是荒诞的。
而所谓‘爱情的结晶’,更是子虚乌有的胡掰瞎扯。
这便是当年‘山上’两桩风韵历史、花边情事的其中之一。
另一桩,便是关于赵宁的祖父赵昨,以及季远的祖父季南卿一齐爱上了同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就是赵宁的祖母,也就是说…这场情场厮杀,最终以赵昨的胜利,季南卿败北并远走重洋而落幕收场。
时代太久远的烂账,不翻也罢。
反正季远全然是在把赵宁当亲弟弟,确切来说是当亲儿子在养。
虽然这个‘儿子’极其不听话,极其不让他省心。
季远已经忙到毫不夸张地说甚至是喘气的时间都没有了,手机里还都是唐发过来的关于赵宁病情加重的消息。
他抽不出身回去探望,当然,也没有这个打算。
“我不是医生更不是灵丹妙药,回去有什么用。还不如让他自生自灭,等以后有机会了把李家那个老二送下去给他陪葬。”
这就是季远最终拍板的结论x_ing目标,真的不能再真的盖棺定论。
时间点滴向前,李家那个老二,也就是李广穆依旧在按部就班地履行着他的傀儡指责,过着一丝一毫都被李严修cao纵的生活。
包括每周定时定点地去医院给他、他们传说中病入膏肓的父亲李隶,扮演一段父慈子孝。
李广穆在齐鸣的陪伴或者说押解下,再次出现在了这家特殊医院的特殊病房里。
其实李广穆来多了几次之后,心里也隐隐有个疑问。
李隶是真的这么能抗耐熬,还是他根本就没什么大碍,只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得不以重病之下奄奄一息的理由被困在这里‘被病入膏肓’。
李严修手腕通天到了这个地步?
李广穆脚步不停地往前走,踏在医院地板上的每一步都无比坚毅。
纵然他心里全是茫然无措的仓惶。
他可以等,可以慢慢忍耐。
可是,赵宁还能等多久呢?
那本来就破碎殆尽的感情,他还能抱有几分希望能残留给他一点星星之火,让他那摧枯拉朽的人生意义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重新获得一线生机呢?
‘赠吾爱妻,谨贺生辰。’
再等等我好吗。
再等等我。
李广穆这次走进病房不是空手而来,手上带了一束淡黄色的月季花。
李严修让他一周来两次,所以他上一次带来的花还在c-h-a在花瓶里生机勃勃地摇曳生姿。他却没管这么多,径自做任务一样把花递给了病房里的女医护工作者,让她立马换上这束最新的,旧的那束可以扔出去了。
李广穆每次停留的时间,李严修也明言勒令不能低于两个小时,于是他就只能在病房里随便找个地方坐着挨过这段时间。
偶尔李隶会跟他说几句话,奈何他的聊天技能天生没有被点亮,这一点真的是连亲爹都难以避免会嫌弃,所以李隶看到他来探望的态度,也一次比一次冷淡。
可今天,李隶看见花瓶里崭新的淡黄色花束,苍老的脸上浮出了一层带着温度的笑意。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淡黄色的花卉?”
李隶的目光没有从花瓶上移开,甚至称得上有些缱绻。
李广穆面无表情地脱口而出:“大哥叫我买的。”
李严修的原话是,在路边随手买淡黄色的花,菊花那种奔丧专用的就不要了,其余的,随便买,只要是淡黄色不过分张扬显眼的那一类就行了。
“你倒是很听你大哥的话。”李隶一直盯着这束花在看,最后终于忍不住,直接招手让李广穆把花连花瓶一起拿了过来。“这是你母亲最喜欢的颜色,她最爱我买淡黄色的花给她,尤其是这种淡黄色的月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