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这个背影一直在颤抖,凑近了还能听到极其细微、隐忍,几不可闻的啜涕声,似乎是在哭泣。
身穿米白色礼服的赵宁掏出了外套口袋里的手绢,轻轻地递了上去。“请问,你还好吗?”
赵宁看见了一张眉目精致如画,甚至有些雌雄莫辩的脸。瘦弱纤细的身躯,还有哭红的眼眶。对方一直没有接过自己的手帕,只是完全震惊地望了过来。
‘你的…这根东西,就是用来把睫毛那根线变长的这枝笔,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赵宁不仅仅是为了缓解气氛,向对方搭话。他早就觉得自己脸上少了点‘情人玩物’气质,极需这一笔伪装。
那个精致到雌雄莫辩的睡衣娃娃似乎有些担心赵宁会把自己的眼睛戳瞎,颤抖着伸出了自己的手。‘这是眼线笔,我来给你画。’
赵宁虽然从来没有经验,但还是三两下胡乱鼓捣出了自己要的效果。当时对着镜子检视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呢,无外乎是‘去你妈的眼线和化妆’。
在转身离开之前,赵宁看见睡衣娃娃那个害怕至极还要忍住眼泪怕把妆弄花的样子,联想了一下对方的身份,实在于心不忍,伸出手…把对方轻轻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同x_ing好友间单侧相拥的姿势下,赵宁在对方背上轻轻拍了拍。“别怕,你想离开这里吗?”
可能对方的长发实在激起了年少时代赵宁基于绅士风度教养之下的爱护之心,他掏出自己的手绢温柔至极地帮对方擦干了眼角沁出的那些泪水。“别哭了。”
九年后的赵宁,漂浮于空,以上帝视角看着这段投影在他高烧梦境中的回忆。
似乎是不放心那个被自己遗留在会客室里的男人,赵宁还是在睡衣娃娃接过了手绢并持续沉默无言之后转身离开了洗手间。
‘我们来玩点不一样的吧,就飞镖怎么样,落镖点与靶子距离累积近的一方就赢。但不能沾血,沾血就算死了。’
身穿奇怪唐装盯着满头银发的娃娃脸男人天真又邪气的笑容。
后来,那个身穿睡衣的精致宠物颤抖着蹲下`身最终在墙根处跪下。
‘你先出去。’
对方出门的时候在别人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极其隐晦地向自己摇了摇头。
时光不断飞转,画面顷刻切换。
‘赵宁,这世上谁都可以跟我说谢谢,唯独你不用。’
‘名字不重要的,我现在叫…’
“钟鹤。”赵宁躺在床上,带笑喊出了对方的名字,把在床边一直耐心守着的唐都惊了一下。
混乱不堪的画面一直在赵宁脑海中争先恐后冒出头,基本都是围绕着那个男人。
比如,其实九年前的那晚,当那群人冲进门开始把他从小到大一直居住的宅子里的东西开始搬走的时候,他已经把刻刀攥进了手里。母亲和祖父都不在了,而他才不过刚成年。年龄局限下的敏感和对自己的质疑就不用说了,遑论还压根就没有找到自己人生的意义。
然后那个男人出现了。
‘我来带你走。’
赵宁在半空中,看见了那时候的自己犹如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Cao式地伸出的手。真的很想放声大喊。错了,你不要跟他走,他骗了你。赵宁真的很想制止,将一切都扼杀在源头。
只可惜,没有人能在回忆里改变历史。
赵宁看见了九年前的自己,是如何亦步亦趋跟在那个人身后,妄图开启新生的。
在赵宁安置好了跟随自己多年的那把小提琴之后,男人带着他在A市的边缘车站遗弃了他自己的车。然后随机买了两张最快出发的汽车票,奔向了全然未知的未来与远方。
在半路中的某个廉价旅馆中,十九岁的赵宁颤抖且生涩地在男人身下缓缓打开了自己的身体,完成了他们的第一次结合。
那些路上他从来不敢流的眼泪,在男人一次比一次用力地撞击下肆无忌惮地流淌而出。
我好痛。
但是比起痛,我更加害怕。你会离开我吗,我已经失去了一切,你会不会终有一天也抛弃我。
没有华服、没有时刻注意言谈举止的教养,甚至没有这张脸,你还会坚定不移,爱我如一吗?
那些当年赵宁根本不敢问出口的话,还有那些在不断抽`c-h-a间,滴落在自己身上不知是泪是汗的那些冰凉液滴。原来一直都在他的记忆深处,从未远离。
原来在那个意义非凡的晚上,当赵宁抱着‘我什么都没有,只剩你了’,义无反顾献出自己身体的时候。是李广穆带着绝对的内疚与严防死守的y-in暗秘密,开启八年骗局的最初。
唐实在压抑忍耐不住,把心里那句话问出了口。“他有什么好,让你这样做?”
赵宁在光晕迷离间先是看见了赵翳,依旧是站在池边面无表情的那张脸。接着是钟鹤,瑟瑟发抖还拼命忍着眼泪,让人心痛至极。最后还是那个男人带血狼狈不堪却棱角分明的那张脸,脸上生疏的浅笑,以及对自己伸出的那只手。
“他很呆的,我怕别人欺负他。”
第112章
时间从A市上空飞跃而过,又到了另一个月底。唐推开`房门的时候看见了赵宁一整片裸露的后背。
时间总能抹平一切,先前‘自愿式’被迫留下的那布满全身的青紫斑驳早已经消退干净,唐的视野范围内只剩满目纤瘦与莹白。
赵宁加快手上的动作把衣服套好,他的右手还是使不太上力,强行运用,除了不便利,只会带来痛觉反馈。
“我打算搬出去了。”赵宁转过身,略微笑了笑。
“为什么要走,我不好吗?”自从周言景传递了信件进来之后,季远直接摒弃了家政工作者。这一个多月来,这里一直只有唐和赵宁。唐下意识地觉得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太,才让赵宁动了想要搬出去的念头。
赵宁只是摇摇头,转瞬又笑了起来。 “我感觉留在这里只会一直惹他生气,算了。”
唐原本还想多说几句,最终还是都咽了下去。短暂的沉默过后,急转直下、猝不及防地开启了另一个了不得的话题。
“最近,那个集团,就是你以前爱人在当高管的那家企业,A市很多人都在关注,媒体也都在报道。”
果然,赵宁瞬间停下来手上收拾的动作,抬起了头。“为什么?”
“你可以自己看。”唐把平板递给了赵宁,上面显示的是A市本地多家媒体推送的新闻,还没有下拉,光目前这一页,就看见好几家提到了同一个话题。
“那家企业最近通过竞标的方式拿到了一个邻国的工程项目,那个工程很,不对,确切来说是非常非常有名。因为是国家级的工程,不说全球,至少在这个大洲都很有名。”
赵宁随手点进了一篇报道文献,看见了那些数据分析和这个项目有关的发展历史介绍。
赵宁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不正常,就像豌豆公主故事里的那一粒豌豆,隔了二三十床厚厚的绒毯也还是存在,但却不是每一个自称公主的姑娘可以感受得出来。
一篇接着一篇的阅读之后,赵宁退回主界面,以合作邻国的该项目开发城市作为关键词在国际搜索引擎里进行了大范围的搜索,飞速地汲取了一些初步资料。
这种格局,这种局势。怎么所有的报道里都没有了最关键的一部分,难道不奇怪吗。
就算这些媒体再‘非主流’,撰稿人再半吊子,也总不可能每一家都找不出一个专业人事进行正规剖析,这里面隐藏了什么。
所有报道文章在附带相关人物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人为,统一选用的照片还是L集团上一代的领导者李隶。大概还是这位人物在大众眼里的地位与形象更加根深蒂固,俨然成了一块人形招牌,即便此时此刻这个人已经不在世上了 。
赵宁略微歪了歪头,身体力行地贯彻理解了一个时下流行词汇,心累。身心俱疲,无外乎此。
那个如隐形核弹一般的有毒投资财团还藏匿在暗处全然未知,现在又跑出来这种千奇百怪的风口浪尖。
唐在满室的安静中突然开口。“这对任何一个企业而言,绝对是里程碑式的成就。就此飞跃升级、规模版图扩展延伸也是很正常的事,大家都在佩服它的能力与财力,以及赞扬高层管理者的魄力。而你似乎并不替他感到开心,相反,还担忧无比,为什么?”
赵宁还是叹出了一口气,尽管并没有缓解任何疲惫。
也尽管语气依旧轻缓如初。“我们天朝有一句话,也是我小时候,我的长辈常用来教育我的一句警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唐的天朝语水平还不足以理解这句古言,但也能大概领悟到‘枪打出头鸟’的含义。
“那你打算怎么办?再去找他,当面问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吗?季已经很生气了,如果你不是真的想和他决裂,我建议你还是尽快按他的意愿,和我一起离开天朝前往D国。”感情里注定谁都不能当圣人,唐也有他的私心,至少在这一刻,私心很强。
赵宁却只是笑了笑。“见他?”
继而摇了摇头。“不会再见了,应该再也见不了了吧。”
赵宁说可能再也见不到李广穆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平静,至少唐没有看见明显的哀伤。纵然室内的气氛内全散漫着某种不知名的东西,仿佛能随时凝聚成液,滴落下来。
而他也在这个时候,注意到了引起这次热议‘大事件’的确切发生时间,消息最初爆出的源起始点,竟然已是一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