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 作者:半昏连年(下)【完结】(58)

2019-06-17  作者|标签:半昏连年

  李广穆听完之后继续笑着,那笑容里有一种纯真的诡异感。“是啊,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他割腕自杀,我才知道,我不仅该恨你们,我最该恨的,是我自己啊。”

  “割得那么深,出了那么多血,肯定疼死了,他肯定疼死了…”李广穆用左手的手指轻轻抚摸上自己右手的手腕,在上面用力摩挲。仿佛赵宁割腕的那道伤痕,在他身上也造成了同样的一道。“他不会原谅我的,他是想告诉我,他永远不会原谅我。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李广穆以一种失魂落魄的姿态自顾自呢喃不休。“他以前从来不生我的气的,你知道吗,他以前从来不生我气的。我把他反锁在房子里,不让他跟别人多说话,不让他去人多的地方,删他手机里的短信和聊条记录…他都不生气,脸色也最多摆两天,就什么都过去了。但是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我知道,我知道的。”

  李严修从没想到一个赵宁能让他这个废物弟弟疯魔到这个程度,可眼前千钧一发的场景又确实危在旦夕地存在着。只能在极度不可思议下,怔忡着说:“那你可以直接去他面前自杀,真的,又快又容易,远好过牵连我们这些无辜的人。”

  “无辜?”李广穆嗤笑了一声,然后略微侧了侧头,这曾是赵宁最常做的动作。“九年前,我刚带他走的时候,他明明很难过,却连哭都不敢在我面前哭。我知道,他怕我离开他。一直都怕,所以那八年里,他也从来不生我的气。无论我对他做多过分的事,他都不生气。因为他爱我,更因为怕我离开。”

  “他都被你…被你们弄得家破人亡了,你跟我讲无辜?”有一滴液体从李广穆低垂着的眼角滴落,转瞬即逝。“他连哭都不敢在我面前哭,大概心里很痛吧。”

  “你说,我要是给他报仇,他是不是就会原谅我欺骗他,不生我的气了?”李广穆抬起头,看着自己狼狈不堪的兄长,问得一脸真诚,眼睛里也燃起了微弱的亮光。

  李严修靠在墙面上,泪流不断。“疯子,你这个疯子。世家覆灭又不止我们一家出了手,得了利。这么多后起的新贵都参与其中,都分了一杯羹。你要真的这么有本事,真的要给他报仇,就一家一家去斗,一家一家去报复啊。你这个没用的废物,拼尽全力,撑死也不过只能把自己家赔给他。”

  “我没有能力,也没有这么多时间。”李广穆只是摇头,嘴角还是噙着笑意。“就算不能全拖下水,我也会让他们付出代价,重创他们的羽翼。”

  这是李严修完全没有料到的手笔,他想到了一种可能,完全震惊在了当下。

  李广穆绕着桌子,慢慢地走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坐下。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周身的狼狈,也收起了脸上的一切表情。

  仿佛刚才的疯魔与癫狂只不过是李严修单方面的错觉,他这个从小就迟钝呆板的弟弟除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变成了另一种冷峻与深沉,其余一切都很正常。

  几息之后,李广穆从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文件夹,上面已经签好了字也盖好了他的私人名章。随着文件一起递给李严修,还有他的一句话。

  “你走吧。出国也好,诈死换个身份也好。趁还来得及,走吧。”

  按照相关规定,董事会成员除非入狱与死亡,否则只要任期未满,就无法脱离。李广穆给李严修的文件,表面看是相关的罢免与开除。而内在,却是让他在即将到来的末日之前,获得一线生机的保命符。

  “二叔不是那么轻易能被找到的,更何况他有别国国籍,脱身太容易。我给李启辉留了一点钱,你把齐鸣留给他吧,好歹护他到能安身立命的时候。幸亏你当初硬扣住了他进董事会的手续,省了点麻烦。”

  李严修听着对方破釜沉舟地安排退路,完全愣在了当下。

  真正让这个人脱胎换骨的,究竟是二叔的教导,还是这一年多的时光,还是…不过只是一张赵宁割腕的照片。

  李严修甚至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为什么,李广穆已经径自画下了一切的尘埃落定。

  “天朝的相关金融监察机构在你来之前就已经发了函过来,名义是重审授信风险,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懂。最迟明天,马上…就要落幕了。”

  在李严修难以言说的情绪中,李广穆继续开口。“我感激过你,恨过你,也对不住你。走吧,趁还来得及。”

  感激你曾养了我二十年,恨你对他所做的一切。因为你的病情始末,也对不住你。

  在李严修到来之前,其实况为来过一次。

  况为对着一心只想着把大家都拖下地狱的李广穆说:“你只拿到了你大哥的诊断结果,你为什么不看看他完整的病历,了解一下他是因为什么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呢。”

  三十一年前,他们共同的母亲,名字里带玉的那个漂亮女人。在陪着丈夫经历了一切艰难险阻终于收获了一定成就之后,怀着成功之后的爱情结晶,也就是李广穆这个小儿子,亲眼目睹了丈夫李隶和别的女人苟且偷欢。

  生意场上的逢场作戏,怎么能当真呢?面对糟糠之妻的质疑,李隶就给了这么一句还带了嗔怪的轻描淡写,连粉饰太平都粉得极不走心。

  ‘那时候,你们的母亲身体就已经出了问题,因为怀孕还要忌讳着用药,最终拖成了不治之症。’

  ‘这还不算什么,她终究还是把你生下来还陪了你一小段时间。只是那时候,生理医学都尚不足够发达,何况心理上的问题。那时候,还没有产后抑郁症这个概念,大家只会觉得是一个命不久矣的母亲因为对自己刚出生儿子的担忧而有点神神叨叨,却在可以被强行理解的范围内。’

  ‘可是你大哥,却首当其冲,成了最直接的受害者。’

  ‘你的母亲,不断地向你已经懂事的大哥灌输一个你父亲以后一定会再娶而且甚至会和后母一起虐待你甚至危及你生命的一个概念。哪怕在她临终前,也只是一味地嘱托你大哥,让他千万争气,只为了好好照顾你、好好保护你,让你平安长大。’

  ‘你大哥也一直在朝着这个目标努力,你扪心自问他从前对你怎么样。不说含辛茹苦,基本也是有求必应,对吧?’

  ‘老董事长为人专断,对你大哥过于严苛,说实话你大哥早些年过得一直不怎么样。明面上位高权重,可内里吃了多少苦是你根本想象不到的。’

  ‘你大哥生x_ing要强,也一直把你当成他的责任,难免对自己也开始严苛,x_ing格多少会受些影响。后来,你为了赵宁违抗他,甚至离家出走。他心里最后的一点温情也没了附着之地,就只能一步步逼着自己心狠手硬,继续一步步往高处走。’

  ‘后来,你三弟的母亲用下作的手段勾`引他,直接导致了他的生理疾病。’

  ‘小穆,你看不到,这些你都看不多。因为你只看到一个赵宁,确切来说,你只看到了你自己。’

  李严修率先一步崩溃了。

  他可以理解李广穆对他入骨的恨意以及后来所有的针锋相对,可他却并不能即刻理解与接受李广穆在最后的生死关头给他留下了一线生机。以一种亲情与仇恨皆消泯的方式,一脚把他踢出了局外。

  “那个XXXX投资企业,是李老三弄来的对不对?早就跟你说过,李老三、李老四这一伙,连臭皮匠都算不上,就只是些连命都不要,只会往自己口袋里扒钱和迟早要死在女人身上的臭虫而已。小穆,你听大哥的,我们一起想办法,把李老三挂出去。保命要紧,事情还是有转圜余地的,一定还有办法的…”

  十年间的爱恨真的顷刻荡平,仿佛他们还是当年那对和其他家庭没什么不同的亲兄弟。他会在每年生日收到一台心仪的车,而李严修也会在不那么忙的时候给他打电话,叫他私下吃个饭,或派人定期给他送日用品和衣物。

  李广穆却没有任何感慨,只是坐在原地,静待属于他自己的结局。

  “来不及了。”

  就算解决XXXX这颗定时炸弹,躲过了天朝的问责。那个姓程的执政者,也绝不会放过我。

  那个叫廖程的男人,早在一开始,就迫不及待地发来了警告,代表他的亲生父亲。

  李严修想到的那种李广穆以自爆为代价,重创当年所有参与者羽翼的方式,确实存在。

  以动机为旋转中心的因果一直在世间循环。

  当年李严修他们以政治换代作为时代更替的切入契机,而今天,李广穆选择的方法和道路,基本是如出一辙。唯一的不同,是李严修一方当年有一群人,联手打造开创出最有利于自己的时代与背景。而他,孤军奋战。

  结果是必定不能全身而退的,只求…死得其所。

  这些年,程姓执政者和李严修这一帮人互惠互利,确实一路扶摇而上直到青云。这一点,从L集团这十年来的扩张与发展中便可见一斑。

  李广穆知道,不单L集团,而是与程姓执政者联盟的所有新贵,就是那伙当年参与了改朝换代的所有人,账目上都会有漏洞。不管这本帐,在明面上做得多么的天衣无缝。

  都改变不了内里有利益勾结的现实。

  那些暗箱cao作下,廉价开发用地的审批与招标,各种巧令名目的工程与项目。市场资本的涌入与税收支出的流出…

  而各家集团每年上缴的‘分红’,都用来给那位执政者堆砌政/绩,好让他变成一棵更大的保护伞,更好地保护着伞下乘凉的那些盟军们。

  不过现在,都该到头了。

  要让当年联手绊倒世家的那一个群体付出代价,就像是在海面上要杀死某一整片海域的生物。听起来似乎是毫无可能的天方夜谭,但人定终究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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