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听见了手机摔到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是季远有些遥远的声嘶力竭。“你求我?哈哈哈哈,你求我?你以为在海外就一定在季家的手上,在我的手上?赵宁,你该死,你真的该死…”
最后一丝希望也灭绝了,赵宁闭上了眼睛。
季远不是不给他,而是完全不知道。
赵宁离开了A市,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去看看他世上可能残留着的另外一位长辈亲人。
那位照顾了他近二十年,口不能言耳不能听,却给予了他最多温暖与呵护的女士。
但年世家覆灭,赵昨与赵翳在力所能及的最后一刻,安排的不是唯一的传人赵宁,而是这位在赵家呆了大半辈子的桂姨。给了她足够的天朝流通货币,让她在大难来临之前赶紧离开。
而十年之后的此时此刻,赵宁找到的,或者说终于等到赵宁的,竟然只是荒冢一座。
赵宁在空旷山林里的茔墓前声泪俱下泣不成声,仿佛还是十几年前,那个心x_ing未成的少年人。
“我从来不敢去看祖父和母亲,我实在没脸见他们。您以前最疼我了,所以,我这十年来的一切,您都看见了吗?”
“我以为终于找到一个对我好的人了,但是他骗了我,一直骗我。”
“可是现在,连他也要永远离开我了。”
“我坚持不下去了,真的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等到那一天,他也永远离开的那一天,我就来找你们。”
“到时候如果祖父和母亲不愿意见我,您也一定会愿意见我的吧。我把他带到您面前给您看看好吗?他有点呆,不过人还不错,除了那件事,别的都对我挺好的。”
赵宁慢慢靠在那些砖石上,仿佛一如幼年时,依偎进了这位女士的怀里。然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太累了,他真的太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他被一个人叫醒。
是一个普通村民打扮的男人。“请问你贵姓啊?”
赵宁睁开眼,半饷之后,轻声回答:“赵。”
那个男人也完全没有不被重视的尴尬,他甚至有些兴奋地对赵宁说:“我刚干完活回家,听村上的人说有人来找,我赶紧上来看看。”
“桂姨婆是我远房姨婆,我小时候她回来探亲的时候也分过我大户人家的糕点吃,十年前吧,回来之后。她屋里的子侄们都没良心,哄骗了她的钱,没有管她。我住得实在远,顾不太上。加上没得条件看大夫,还是没把人留住。后来也就挣到了点砖头钱,把她葬在这了,清明啥的还能来点柱香。”
赵宁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把随身带着的所有天朝流通货币都掏了出来。
那个相貌普通的男人却急了眼。“不是不是,不是要钱,我有个东西要给你,是个小箱子,大概就这么大吧,桂姨婆走之前给我的。交代我说要是以后有个姓赵的长得极好的后生找过来,就拿出来给他,嗯,就是给你。”
那个男人比划出了一个大概只能成为木匣子的木箱大小,赵宁却猝然抬起了头。
赵宁还是把身上的钱全留给了桂姨的这个远房亲戚,然后独自带着那个木匣子回到了A市。
木匣子上的铜锁上面布满了绿色的锈痕,仿佛在彰显着一段被他遗漏的时光。但是锁上依稀可以辨别的纹路,却让他有一种无端的熟悉感。他能确定这个木匣子,应该是出自那个他从小到大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地方。
强行把锁撬开之后,整整十年未曾被人光顾的时光岁月,伴随着纸张腐朽的陈旧味道,扑鼻而来。
率先映入赵宁眼帘的是一叠纸稿,最上面一张上留有的大篇幅字迹,于他而言有种诡异的熟悉感,因为,那是出自他本人之手。
把那一叠稿纸一张张铺展开摊在面前的桌子上,赵宁更加确定了,这些全是他曾经练字的稿纸。从上边字体各异却粗糙熟练仍旧各异的笔记判断,这些稿纸连通贯穿了他一整个成长练字期。
原来,他过去每周定期拿到厨房去的这些废旧稿纸,都被桂姨有选择x_ing地在各个时期留下了有代表x_ing的一些,排列记录出了他的一段人生。
唐站在外出归来的赵宁身后,看着他摊在桌子上在天朝被称为书法的东西,感受到了一种无形沉重的东西。
而在稿纸的下方,还隔空了一层,是一辆金属材质的玩具模型小汽车。质量很好,这么多年过去了色泽如初不说,拿在手上还十分有重量。
只不过,从颜色到形状都是全然的陌生,赵宁想不起来自己小时候还玩过这种汽车模型。但能被桂姨特意收起来的,想比应该是比较有纪念意义的物品。
再下面便是一张照片,一位头发麻灰的女x_ing长者正抱着一个眉目精致的小男孩,在一棵巨大的石榴树下,一同看着镜头。
赵宁原先在‘山上’,几乎从来没在宅子里看到过照片这种东西。还有画面上的石榴树,似乎有那么点残存的印象,但是后来呢?
似乎在祖母过世的那一年,这棵石榴树就不见了,似乎是被连根掘起之后便不知所踪了。
照片的下面,也就是匣子的底部。赵宁还看见一封类似信件的东西,珍之重之地把它取出来之后,光是看见信封上的字迹,赵宁就抑制不住地全身颤抖。
那是祖父赵昨的字迹,信封上用天朝古文写着‘赵宁亲启’。
这是赵昨留给他的信。
赵宁跌跌撞撞地带着未启封的信件独自上到了他常去看落日的那个露天阳台,十年之后,再以这种方式与逝去的血脉至亲取得联系,在情绪上已然不能自抑。更何况,他有种非同寻常的预感,就在他辨别出信封上字迹的第一瞬间。
唐在一整晚之后,才等到吹了一夜冷风的赵宁从阳台返回到室内。然后他回到卧室梳洗换好衣服之后,俨然又是一副打算出门的样子。
赵宁从二楼缓缓拾级而下,像个活动僵硬的木偶,脸上也只剩死一般的灰败。
而唐却听到了原本能他喜出望外的一句话。“准备一下,等我做完最后一件事,我们即刻去D国。”
可现在,不知为何,唐却完全开心不起来。
赵宁再次走出了唐的视线,离开了季远的宅子,他来到了A市某条著名的美食街上的一座酒楼门前。
“陈老板慢走,下回再来老规矩,还是八五折啊,再开瓶您瞧得上的,算兄弟账上。”
赵宁站在这在送客的年轻老板身后,没有出声,而是在等待对方的回头。
终于,年轻的酒楼老板看到了站在身后的人,刚准备用自己充沛到过剩的热情招呼这位潜在的客人,但在彻底看清了来人的容貌之后,手上的手机都差点没攥牢。“你...你是...是赵...赵宁吗?”
赵宁浅浅地笑了笑,轻声回答道:“是我,小奇哥。”
下一秒,赵宁就被紧紧收进了一个有力的怀抱里,耳边也炸开了带着明显哭腔的大喊。“赵小宁,真的是你,太好了,我终于又看见你了。你还活着,太好了。”
半小时之后,这家酒楼里最好的包厢里,手上捧着一杯热粥的赵宁,一边吹着碗上蒸腾的热气,一边听着酒楼老板的絮叨。“当年,我们从‘山上’搬下来之后,叔叔伯伯们就闹着分家了。我打小就不争气,除了爷爷也没人愿意管我护着我,也很自觉地没要别的,就分了点钱,又拉扯了几个朋友,开起了这家酒楼。我家老爷子,在搬下来不到两年的时候就去了,在我大伯那没的,我守完孝之后也干脆跟那些叔伯没什么来往了。”
这种树倒猢狲散的剧情听在赵宁耳朵里,似乎也不再有过多的情绪。
过往烟云,譬如昨日。
“你问我‘山上’现在怎么样了啊?据我后来听说的是设立成了什么保护区,但是我私下里也听一些有来头的朋友说了。其实是被后来政坛洗牌后胜出的那些,划作了自己避暑度假的宅子。我后来再也没有上去过了,具体的也不是十分清楚。赵小宁,你问这个干嘛,是想回去看看吗?我劝你还是别的吧,要是碰到了当年那伙人,也挺没意思的。”
赵宁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觉得这个小奇哥大概是他所有故人里,变化最小的一个。果真是x_ing情决定命运,书本诚不我欺。
“你要是非上去不可,倒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嗯,算是突破口也算是捷径吧,白钰你还记得吗?就是以前白爷爷的那个外孙女,他最疼爱的那个。”
赵宁在热气蒸腾间想起了刘奇口中的白钰,但是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白钰’应该只是对方的名字,作为白家的外小姐,白钰是有自己的姓的,只不过那时候为了彰显某些东西,大家都习惯,以及她本人比较中意直接用‘白钰’两个字。
“她后来改名叫‘罗钰’了,把‘白’字去掉了。”刘奇突然停住了脸上仿佛已经成了活招牌的轻快笑意,用一种似乎带有无奈及屈服的语气继续说道。“而且,她现在常用的称呼是‘苗夫人’,她前几年嫁给了A市政坛里姓苗的一位高/官,那位姓苗的高/官,现在已经好像已经爬到了A市一把手姓程的那位左膀右臂的位置。”
第116章
原来,昔年白钰的母亲最为上一任白家家主最宠爱的小女儿,被许配给了当时和世家友好往来的政坛高/官。后来随着世家覆灭,政治洗牌,那位官/员也就是白钰的父亲倒台,白钰也迫不及待地抛弃了名字里的‘白’字,然后嫁入了‘山上’敌对势力阵营。曾经挂在最醒目位置引以为荣的东西,原来有一天也会如避蛇蝎般地弃如敝履,连姓名里的一个字都迫不及待的要抹杀掉。也当真怪不得人心易变,要怪也只能怪世事无常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