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潇坐在上座, 清平在下首微微叹道。
“原以为就让他在人界当个凡人聊此一生,不会再相见, 没想到他会自己来找我。”
余潇道:“姨娘有什么打算?”
清平道:“我已被贬作外门弟子,按理说不好提这个请求。但他要跟着我在魔界,不能不有些本事在身,他的资质倒也不错,请少宫主准许他入内门吧。”
太真宫虽然是女子当道,但男弟子也是有的, 且也有几门厉害的法诀可以传给男弟子, 清平虽被贬到外门, 但一身本事还在, 足够调|教亲生儿子了。
如今太真宫由余潇掌管, 这些不过一句话的事。
余潇道:“把他的名字报给录名册的人,让他和其他弟子一起入宫即可。”
清平起身施礼道:“谢少宫主。”
她回到自己的绿玉馆, 这两日和儿子母子团聚,她心里高兴,给馆中放了两天的假, 不想还没进门, 就听见馆中大堂里欢声笑语, 热闹不亚于平日开门迎客的时候。
她走进去, 只见馆中弟子们都围在一起, 她那儿子坐在正中, 给姑娘们的胸脯手臂嘴唇蹭来蹭去,脸上和脖子就别说了,到处是红艳艳的唇印,鼻子受不住那脂粉香气,还打了个喷嚏。
她又好气又好笑,骂道:“小蹄子们,这么见不得男人,今天就开门做生意。”
弟子们见馆主回来了,嘻嘻笑着作鸟兽散,临走前还要伸出十指丹蔻,摸一把青年的脸颊和胸膛。
等人走光了,她儿子这才得以站起来,有些赧然道:“娘。”
清平走过去,伸指节一敲青年的额头道:“被她们迷得找不着北了?这里面随便一个人,都能把你吸成一具枯骨。”
绿玉馆是美女如云,温香软玉,但不是谁都享得了这个福的。
青年揉着额头道:“娘,我没有。”
清平细看他眼神,果然没有痴迷之色,心中不禁怀慰,指头替他揉了揉额头道:“那就好。否则娘真担心你在魔界没两天,就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青年笑道:“娘多虑了,我要是这么禁不住,哪能一路过来找您呢。”
清平收回手,看着他,只觉心中被温情的暖流萦绕着,素来谋断果决、一言一行斩钉截铁的女人,此时也显现出一份母亲的慈爱柔和,道:“将你脸上的胭脂擦了,到我房里来。”
“是。”
清平坐在房中,青年拾掇得干干净净地走进来,跪在她面前道:“娘。”
清平俯身,手摩挲着青年俊朗的面庞,细细地看他,不禁声音微颤道:“榕声,吾儿,你和你父亲有六分像。”
伏在她膝头的青年正是许榕声。
清平至今回忆起当初那些事,不禁感叹自己和仙乐一同拜师进宫,连命数也如此相同。她当年被贬作外门弟子,正是因为和许家旁支的一名修士相恋,还生下了一个孩子。
所以当杨仙乐坠入情网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成全这个她看作至亲的师妹。
当年师父因为她勾结仙界修士,已是勃然大怒,若是知道她还跟人生下了孩子,必定要将那孩子杀死,而许家若知道这孩子是魔女之子,也必定要置他于死地。为了避人耳目,在孩子还是婴儿时,父母就喂了他停止生长的丹药,一直到百年后药力才过去。
许榕声的父亲资质平平,寿数一到,来不及看着许榕声长大,便早早过世了。
仙魔结合的孩子,注定是冤孽,清平本来想,就让这孩子在人界过完一生,投入轮回去吧,别叫他再受其他的苦。
但没想到,许榕声会带着他父亲留下的遗物,找到风烟城来。好在如今太真宫是余潇当家了,母子俩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相认。
母子两人一坐一跪,说了几句话,清平叫许榕声站起来道:“我已经禀明了少宫主,过几*你入宫,就是太真宫的正式内门弟子了,在里面好生学艺,也要小心,魔修不比凡人,没那么多道理可讲。”
许榕声道:“儿从小就明白,世上没几个能讲道理的地方。”
清平知道他在许家,魔女之子的身世并非密不透风,从小到大必定也受尽冷眼,不禁又抚着他的面颊道:“我儿受苦了。”又笑道:“说起来,我们的少宫主身世也和你相仿。”
“少宫主是……”
“是你仙乐姨娘的儿子,如今是宫主的亲传弟子,照这个关系论起来,你还能叫他一声表哥呢。”
许榕声对这平白得来的“表哥”没什么兴趣,反倒问道:“娘,你在外门这么久,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方淮的人?”
清平眉头一蹙道:“谁?”
许榕声道:“方淮,江淮河济的淮。”他见母亲的目光严正地盯着自己,到嘴的话不由噎了噎,心中盘算,嘴上道:“他……他是我在云鹿城认识的一个朋友,我们分别前他跟我说,会到太真宫来的。”
清平道:“没听说过。”
许榕声道:“真的没有?”
清平一扬眉道:“没有,你进了宫也少打听。太真宫甚少有男子入内,这些话传到宫主耳朵里,她老人家是会动怒的。”
她声音平稳无波,只是一副谆谆劝告的语气,许榕声面上应着,心里却将信将疑。
他来太真宫,首要的是和母亲相认,这没错,但还有些其他的目的,比如期盼着能和方淮碰见,起码知道他的去向,还有则是雁姑师父知道他要来太真宫后,命他来偷一样东西——太真宫宫主尹梦荷的珍藏,天星仪。
说起来雁姑也只是心血来潮,对他说:“你将那天星仪偷到手,我赏你一样东西。”不过许榕声知道那个“赏”字分量有多重。
他打小就跟着云鹿城的窃贼学习偷盗,当然偷修真者的宝藏和偷凡人的钱袋是两码事,后者被抓住只不过挨顿打,前者却会丢掉小命。
不过四年来在东南倾岛心学艺,雁姑教给他的功法和方淮的全然不同,她教他的,正是如何偷盗。
如何在修真者的神识扫荡之下藏匿自己的气息,让自身化作一抹影子,悄无声息地潜入那些修士的洞府宝库里。许榕声修习的就是这样的功法,而且在短短四年内,便已有所成了。
所以这次入太真宫,什么目的都有,唯独没有学艺的打算,他已经拜雁姑为师,只不过雁姑叮嘱过他,在外别人问起他师门,怎么回答都好,就是不可提起“东南倾”三个字,哪怕是亲生母亲。
数日后,许榕声跟着一批女修(个个都是美貌妖娆的女郎)进了太真宫。
太真宫光内门就有上千名弟子,和内门跟外门的差距一样,内门中照样等级森严,许榕声这样新入门的弟子,也只能待在内门中的“外三门\",见谁都要恭恭敬敬喊声“师姐”。不过太真宫中少有男修,他又生得样貌俊朗,嘴上油滑讨喜,得了不少“师姐”的喜欢,入宫十天半个月,已将宫中一半地方摸透了。
于是这天晚上,他便换了身行装,打算往外三门以内的地方去探探情况。
事实上他已经来探过好几次了,不过都是在边缘处游走,这次打算穿过两重宫门,再往里一点儿。
一开始十分顺利,他掩藏气息的功法已修炼至第五重,雁姑师父说,再厉害的修士,都不会时时刻刻都张开神识查看四周,这对灵力的消耗太大,一般的做法都是留下一缕注意四周,一旦有异动,才会启用全部的神识。
这是窃贼必须把握好的一个“度”,将这个“度”揣摩好了,以他现在的修为,甚至可以在灵寂期修士的眼皮底下来去自如(灵寂是比化神更高一层的修真境界)。当然并不是人人修炼这功法都能做到这点,是因为他的“天赋”。
他问过师父他的“天赋”究竟是什么,但雁姑没有多说。
脚步比猫爪更轻地踩过屋瓦,这时才刚刚掌灯,许榕声早就偷偷弄到了太真宫的地图,记在了脑中,这让他很快在夜色中摸清了方向。
不时有上夜的弟子提灯走过,但谁也看不到许榕声,他就像贴在墙上的一道影子,在角落处一闪而过,让人只以为那是Cao木在风中摇晃了一下。
他向更深的宫中摸索过去,躲在屋檐和围墙交错的死角,看着下面两个美丽的女子走过。从入宫起他就一直在一丝不苟地做着准备,现下看着那两个毫无所察的女弟子,心中不禁想道:
太真宫,不过如此嘛。
这个想法在他心里浮现的下一刻,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大意。
两个女人之一在走过他下面两丈后,忽然回身喝道“有贼!”出声的同时,两枚嵌着宝石的银针破风而出,瑰丽的光芒在月色下一闪,直刺黑暗中许榕声的面门。
他向后一倒,翻个了跟头,站在墙那头的地面上。
一重重寂静的宫门中,开始回荡起清脆的银铃声。
已经不是后悔自己松懈大意的时候了,许榕声运起全身的灵力,调整气息,在追捕的大网的缝隙中逃跑。
脑中飞快浏览过太真宫的布局,再过两道门,西走百丈有余,有一个水池。
“在那里!”
又一声呼喊。
许榕声屏气飞奔,远处显现出一片在夜色中黑压压的树林,鲤鱼池就在林子后面,几盏灯环绕在池边,透出树林露出些微的光。
许榕声几乎是飞扑进了树林。
上夜巡逻的女弟子们分成几队在宫中搜寻,有一队来到了树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