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
“错不了,有人在白虎殿外的大门看见影子了。”
一行人走进树林,有人把目光落在池水被灯照亮的水面上:“水里也搜一搜吧。”
“是。”有弟子伸手,一个不到半个手掌大的珠子放着幽幽的光,悬浮在她掌心上方。
正要把珠子投进池中。忽然有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众人望去,只见一人身披大氅,手提八角琉璃灯,从树林另一边走来。
众女子行礼道:“方公子。”
“宫中有贼。”
“有贼?”方淮挑眉表示讶异,“难怪我方才在来的路上,看见有道黑影飞过。”
为首女子一惊道:“公子在何处看到的黑影?”
方淮信手指道:“就在从那道门出来时,看见这边林子旁有黑影飞过,直往西去了。”
女子匆匆道:“谢公子指路。”说着众人收起珠子,纵身向西追去。
方淮走到池边,看着女子们的背影消失在鲤鱼池的那边,才又转身往树林里走去。
他身后,一个s-hi淋淋的人爬上岸,正是许榕声。
方淮在昏暗的林子里停下来,回过身,两人对视。
方淮道:“往东边走。别走凉风台那条路。”
许榕声不禁道:“你呢?”
方淮道:“我什么?”
许榕声话堵在嘴里,纵有千言万语要问,眼下也不是坐下来互诉衷肠的时候。
方淮看了他一会儿,道:“要见面,五天后的申时,你去孟园。那儿只能从正门进,别叫人发现了。”
说完,朝东边抬了抬下巴,道:“快走吧。”
许榕声认真地看了他两眼,退后两步,踏上树枝,在夜色中几个起落便消失了。
方淮提着灯,走回到池边,看着池里挤在一起摇头摆尾的锦鲤鱼。
“公子!”不一会儿,七喜从后面树林追上来,嘟囔着道:“公子叫我回去拿东西,怎么也不等等我呀。”
方淮笑着摸摸她的头道:“急着来看鲤鱼,就先过来了。”
第72章 太匆匆(四)
七喜坐在孟园那翠竹掩映的小院门口, 几只宫中养的灵猫也常常溜进这园子, 早就和她混熟了,从墙头跳下来,“喵喵”叫着围在她身边。
七喜把它们挨个抚摸了一遍, 道:“今天没带好吃的, 你们乖乖的, 不要进屋去打搅公子呀。”
方淮从窗子里看去, 隔着竹林, 少女在院门槛上坐着的身影天真无邪。
在他身后, 站在屋中y-in影里的许榕声道:“方公子。”他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一轴画,画的是一种羽毛艳丽的鸟儿, 浅灰到朱砂色渐变的身体,蓝莹莹的翎羽, 纤毫毕现。
再看窗边的男子,身姿依旧挺拔,只是面庞似乎苍白不少,阳光打在身上,整个人仿佛都要融进去了。
他道:“他们把你囚禁在这里?”
方淮从窗边走回来道:“这四年的事若跟你说仔细了, 好不容易见面的时辰就浪费了。我只问你, 可愿帮我这一把?”
“当然!”许榕声立刻道, “就算不为了师父,我也……”
方淮竖起一根手指, 示意他不必多言, 道:“跟我来。”
许榕声不解他说的“跟他来”是去哪里, 却见他稍稍移开那轴画,将后面的石块轻轻摁动,只听“喀拉”一样,一方石块嵌进了墙面,墙面贴地一人高的部分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往下沉,露出了一个入口。
方淮看了他一眼,走下入口内的石阶,许榕声立刻跟了进去。
石阶蜿蜒向下,方淮一路走下去,壁灯随着二人的脚步而亮,那一盏盏壁灯都是拳头大小的明珠,一半嵌在石壁里。
许榕声总觉得这样的地下室在哪里见过,一直等踩到平地,才恍然大悟,这个石室有八分像他在东南倾岛心见过的、曾经给方淮闭关用的石室!
“很像吧?”方淮转身问道,“我第一次进来这里时,也是惊讶得眼睛都忘了眨。只是不知道这里的主人,和东南倾有什么关系。还有方才进来时那副画上的鸟,你我应该也都在东南倾的岛心见过。”
他和许榕声对视一眼,道:“这四年来,我每天在想该怎么逃出去,但以我的修为想要从这守卫重重的太真宫逃出去,几乎是异想天开。后来我每天都到这所园子里来,这是太真宫唯一一处你做什么都不会被察觉的地方。”
“再后来,就发现了这么个地方,入口本来已经封死,不会再有人进得来,但我翻看这屋子主人留下的手记,从纸页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图纸。”
方淮看着许榕声,露出一个笑意真正到达眼底的笑容道:“你猜那位前辈在这里留下了什么?”
许榕声看着他的笑容一呆,道:“什么?”
“一条隧道。”方淮取下墙壁上的一颗明珠,继续往前走,明珠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原本黑暗的角落,许榕声这才发现那并不是屋子的一角,而是通往更深的地方。
“这是条未完的隧道,我想把它打通,但是。”方淮接着道,“开掘隧道要用的灵器的制造图纸也藏在手札里,我虽然能把它做出来,却没有足够的灵力启动它。再者,这所园子隔绝外界神识的禁制是有限制范围的,一旦隧道的开掘越过它的范围,挖隧道的人就有被发现的危险。”
他回头看向许榕声道:“我本以为这个难题会再困扰我个几年,却没想到在入宫弟子的名单上看到了你。”他向他走近一步,道:“我更没想到,你竟可以潜入太真宫而不被宫主等人发觉,这本事是雁姑教你的?”
许榕声点了点头,道:“师父也过海来了。”他不禁道:“不如我去告诉师父……”
雁姑不是该守着东南倾的结界,一步不能离开的吗?方淮想到这里,摇了摇头道:“雁姑的修为,我猜测该和尹梦荷不相上下,能悄无声息地逃出去最好。”要是让余潇等人反应过来,只怕还是会被拖住。
他对许榕声道:“不过你从这里出去之后,可以给她先报个信。”
他将石台上的木匣打开,里面正是他做好的灵器,只差安上灵石或者输入灵力,就能运转了。
盖子合上,他对许榕声道:“隧道的图纸和挖掘隧道要用的材料配方都在里面,拿走吧。”
许榕声捎上匣子对方淮道:“改日再见面……”
方淮摇摇头道:“不必再见了。你上次行踪暴露,宫中已经加强戒备,多见一次,就多一次计划败露的风险。今天是不得不见一次。”
他看向窗外,视线所及仍是少女的背影:“他今天应该顾不上盯着我。”
许榕声道:“他是……”
方淮回过头来,许榕声从他的眼神里知道,自己不能多问。
他迟疑了一下,又换了个问题道:“方公子,我记得你曾跟我说过,你来太真宫是为了救你师弟……”
显然这个问题依旧找得不好,许榕声看着方淮在窗边仿佛凝固成了一座石雕,许久才道:“他死了。”
余潇举着杯盏的手停在了半空。
弟子们依次端上来新鲜的稀有的瓜果,他身旁身材柔润丰满的女子含情脉脉地看了他一眼,倾斜手里的酒壶,替他斟满。
尹梦荷坐在上首,斜倚着摆瓜果的小几,对下首右方的女子道:“尹梦荷的尹字,早已不是五凤台尹家的那个‘尹’了。”
女子道:“姑祖母当日离开尹家,两边都是迫不得已,这些年来父亲和叔父一直记挂着姑祖母,无论姑祖母还认不认尹家做自己的母家,今日能让凤至进来宫中,凤至和父亲都会感激姑祖母的情分。”
尹梦荷啜了一口酒,笑道:“好丫头,好乖巧的一张嘴。”她瞥了一眼左下首一言不发的余潇,便唤道:“凤至。”
女子——也就是尹凤至应道:“在,姑祖母。”
尹梦荷用酒杯示意左手边的余潇道:“这是我的亲传弟子,将来要接过我这太真宫的,你既然喊我一声姑祖母,也该认识认识他。”
尹凤至盈盈起身,施礼道:“余前辈。”她是尹梦荷的侄孙女,照辈分来说,余潇的确算是她的长辈。
尹梦荷笑起来道:“叫什么‘余前辈’,多古板,我向来讨厌那些繁文缛节,余潇还比你小两百岁呢,你们只以名字相称就好。”她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好,语气也难得的温和,真就像个招呼小辈的慈爱长辈一样。
尹凤至看着坐在她正对面的黑袍青年,这个男人,可不像比她小了两百岁。
余潇喝了口酒,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尹凤至既不像那些大家闺秀那样害羞地低下头去,也不像这太真宫里的女子那样眼含挑逗,而是平静地朝他点头,嘴角的微笑既不过分招摇,也不显得虚假。
她是美丽的,她的美丽压过了这座大殿里除了尹梦荷以外所有的女人,这种美丽很纯粹,像晴朗的月夜落在地上的月光,或是深冬茫茫的白雪,又像燃烧的火焰,姿态既不畏缩,也不高傲。令人见一眼便心生赞叹,对这份美丽,又敬又叹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