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写什么。”许三多应声,想想觉得像敷衍又补充:“我记日记,看上面的数字就知道日子过了多少天。”
“过了多少天了?”还没睡着的吴哲无意识的追问。
“两个月零二十三天。”一贯的许三多式认真。
“这么说还有一个星期就熬出头了?”吴哲一股碌爬起来趴在床上正式加入聊天行列,眼睛贼亮,这消息听着可真让人受用。
“嗯。”许三多闷头应声,和吴哲的神采飞扬形成鲜明对比。
“你不高兴?”
“我还有十五分……”
“哎呦喂,我还有二十三分——”吴哲恨的直磨牙,还睡什么睡立马吓精神了,抓着床柱子死命摇晃,“上铺的睡死了没?你还几分?”
成才犹豫要不要跟吴哲说实话,他还真怕这时不时就要忘点什么事儿乐天派的大硕士被刺激的人来疯——不过那不也挺好的么?成才抿嘴儿乐,故作云淡风轻的来了一句“四十五。”底下吴哲果然满床打滚。
看许三多还是闷闷不乐,成才说:“三儿,你也别太担心,最近扣分越来越少了他们的脾气咱们也摸清楚了,不用那么紧张,七天很快就过去了。”
“嗯。”和“成才哥”一样,那声“三儿”似乎也有神奇的魔力,许三多爽快的收起日记本爬上床,吴哲也不折腾了,三个年轻人老老实实听着外头雨声。
足有半个多小时雨声才渐渐小下来,对面许三多面朝墙躺着,成才探头往下看,吴哲搂着被子睡着了,于是蹑手蹑脚下床,穿好鞋刚一抬头迎面遇上黑白分明的眼吓了一跳。
成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许三多点头压低了嗓子问他干什么去。
“闷得慌,出去转转。”
看那小孩巴巴的眼神,成才觉得自己特多余的问了一句你去吗?
蹑手蹑脚二人组溜出宿舍,被露天的沁凉一扑俩人一起打了个激灵,猛吸了两口清新湿润的空气,四肢百骸一阵通透。
?j-ian??里空荡荡的,隔着几个门的宿舍里依稀人声,光线依旧不好,许三多扯扯成才袖子,成才没回头,说:“我也觉得咱俩像是要去作奸犯科的。”
但他俩还真不是作奸犯科的,要转也是去开阔的地方转,一出楼门成才就有了方向,许三多纯属漫无目的跟着走。
每天跑上N圈的训练场这会儿正热闹,一帮老A踢足球,呼呼喝喝的声音在雨后竟有点悠远润泽的意思,莫名觉得身体跟着活泛起来。
成才看见了齐桓,齐桓往他俩这边看了一眼没搭理。啊,不找他们麻烦成才就谢天谢地了,他才不指望这帮老A会带他们玩儿——放眼望去根本就是足球比赛橄榄球打法纯凑乐的人数嘛。
地上全是积水,唯一露出水面的是库房门前延伸出的台阶,汪洋孤岛似的显眼。
成才踩着水过去,浑不在意的就地一坐。
气氛就在他从许三多身边经过的一刻沉郁起来。
安慰你的人其实比你更需要被安慰,他笑着,可怎么看都觉得有隐衷,或苦涩或凌厉都沉在眉梢眼角的澜渊里。许三多能察觉他最细微的情绪变化可大多数时候搞不清他在想什么,从小到大成才太多次像现在这样看向远方,远方有多远?一定很远很远,远到许三多不理解,渴望那样存在于虚无缥缈中的地方有什么意义。远眺,从年幼时满脸纯真热烈到长大成人后眼睛里渐渐腾起云絮一般的迷茫,成才始终保持着这个姿态仿佛与生俱来至死方休,于是喜欢看着脚下坚实大地的许三多,没办法看到一段别样人生的山高水长。
“你过的还行吗?”许三多斟酌出个还不错的句子,有关心,有询问,很好的表达了心意也完美略过他所不知晓的部分。
成才常笑,不笑的时候也少见像现在这样薄唇抿的锋利如刀,他说,没啥行不行的,这跟新兵连一个样。
新兵连,士兵们的唐古拉。
那一段时空的成才跃跃欲试,那一段时空的许三多满怀希冀又诚惶诚恐。
成才有点后悔提起它来,他以为许三多会想一个人想到快要痛哭。
事实上许三多只是短暂的沉默。
成才疑惑又释然,想想也是,从新兵连到老A,花三年时间走完寻常士兵一辈子走不完的路,承担得起这样急剧压缩的经历,他不该小瞧了每一个人。
许三多的新兵连还有人让他沉默,那自己呢?
他第一次见到他,都没来得及多看别人一眼就被他的意气风发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在一段新生开始的时候,最初的梦想在这里萌芽。
是他的闪闪发亮让成才确信,军营就是自己想要的地方。
为了他守护的那扇门里泄出的荣光,一条路一直走,总有一天会抵达。
梦想就是看清梦想本身。
太执着于脚下的路,因为它通向彼岸,所以没啥不一样,你展现的价值将决定你去往何方。
尊重,友谊。
成才不禁自嘲,果然还是偏心许三多,不然该跟他描述一下最后一次见面被打碎琉璃世界时高城那堪称经典的表情。世界本就这样,光影并行,那尊最大的光之化身底下,投射着最大的阴影。装甲老虎,钢七连的神祗,他面对真相面对现实不也失措么?一股灰败寒凉的气息在胸腹中游走一圈,成才忽然没由来的笑,当时心狠手辣毫不犹豫替高城撕去最后一层遮盖,时过境迁,现在面对同样揣着纯净信仰的许三多居然这么有耐心,为了让他继续活在童话的世界里妥协不去争论。
距离他们的初见一晃三年过去了,成才早已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所以越是时至今日成才越是难以理解,有关神圣,有关信仰,他到底为什么纯洁无暇坚定不移。
一个人,一直好好的没心没肺的快快乐乐的活着,突然有一天连个招?j-ian??没跟他打就擅自决定让他发现自己拼死守护并赖以立足的东西远非想象中美好……换做自己会怎样?过去倾尽全力的付出值得吗?未来还要继续义无反顾吗?而现在,现在又将去往何方?爱着的人对他手起刀落,父亲的雷霆手段让他无从反抗,烂俗苦情却想想就知道置身其中一定是一部血泪史,尤其这个人多情又重情。
这么看来,其实自己比高城容易多了,毕竟所相信的没被动摇比之苦难怀疑才是心灰意冷的源头。
成才打了个冷战,这是他始料不及的后果。他好像毁了一个人的生活,这个人天真的可恨但天真又不是罪。
后悔也来来不及了。
高城说过,永远不会原谅他。
当时还笑他不会撂狠话,现在才知道没有比这更狠的。
他一定是疼极了,所以不会再回来。
这一刻成才忽的就想起“风萧萧兮易水寒”来,壮士白衣渡水而去,也不知岸上燕丹是何心情。
成才不说话,许三多也不说话,俩人默契的发闷,许三多想开口,他实在担忧心思太重的成才,直接问他“你怎么了我觉得你太压抑?”会被直接丢进水坑里清醒清醒的吧。
许三多过于关切直白的眼神儿让成才任性不起来,护着什么人会让自己坚强,成才做了个鬼脸,“我早跟你说了,这人只有能扛不能扛,你看那群人了么?”成才朝着球场扬了扬下巴,许三多顺着看过去的时候听见成才说:
“彼可取而代之。”
五十四 七天
小哥俩回来的时候吴哲已经醒了,被子团成一团抱在怀里抵着下巴颏,目光幽怨哀婉成才一推门差点被吓了个跟头。
“你俩当我是外人,都不叫我!”吴哲这么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