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镇挥手让他们下去,小皇帝倒是会享受,方才朝上,阁老大臣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先帝,阮镇被他们吵嚷地脑仁疼——全是小皇帝招的祸。
阮镇放轻脚步走近他,小皇帝昏昏沉沉,两颊飞红,地上是打翻了的酒盅和梅子汤,白瓷碎了一地。他乌发白肌,唇上那一点红,赛过偷探进窗来的石榴花。
阮镇弯腰凑近他的唇,低头嗅了嗅,是酒。
“陛下,该上朝了。”
小皇帝动了动,没了挥扇的宫人,他有些燥热,他扯扯身上的薄衫,春光乍泄。
小皇帝摸到了宫人落下的扇,他半睁着眼,懒懒地摇着白羽扇,轻轻幽幽地问,“可是将军回来了?”
“臣,不辱使命,斩马疾于刀下,收复城池七座。”
小皇帝抬了抬眼,眼前的将军犹带血气,面容刚毅,身材高大,是柄能镇守河山的好刀。
小皇帝脚尖触到冰凉的杯身,用脚趾夹起西域进献的碧玉夜光杯,随意浇了些残酒进去,杯口抵在阮镇唇上,小皇帝毫不在意自己松松散散的亵裤包不住他那条大白腿,让阮镇把不该看的也看尽了。
他说得随意又轻佻,“那……将军好身手,令马疾那厮破胆而还,朕敬将军。”
阮镇眼神凶狠地盯着小皇帝的眼睛,抿了口梅子酒,酸甜宜口,是妇人孩子的饮品。
小皇帝果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斩下了马疾的人头,马疾又如何“破胆而还”?
阮镇抽出泛着暧昧光泽的月光杯,叼住小皇帝的白生生的大拇指,磨牙。
小皇帝的朦胧睡意,在被咬了一口后,散了个精光,他顿时恼了,腾地坐起身,要踹阮镇。
他素来心狠手辣,这一脚,是冲着自己的心窝来的。
他小看了征远大将军我,阮镇想。
阮镇的手掌迎上他的攻势,轻而易举地握住了他正不断挣动的脚踝,重申。
“陛下,该上朝了。”
小皇帝的猫眼瞪得极圆,里面燃烧着怒火,怒火烧红了他白里透红的脸庞。
“放肆!”
“阮将军,你好大的胆子!”
小皇帝气急了,赤着脚下榻,疾走了几步,没留神撞到了花盆,圆乎乎的大拇指被撞得通红。小皇帝怒火更甚,猛然推翻花盆,花和泥和着撒了一地。
可惜了那盆自己精心伺弄的白海棠。
阮镇上前,捉住要跑的他,一把抱起,不顾他的挣扎,“陛下,前面碎瓷遍地,仔细您那金贵的脚。”
小皇帝是识时务的孩子,他乖乖地坐在自己跟前,让宫女替他梳头,因为过于气愤,r_ou_r_ou_的两颊鼓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可爱极了。
真是,可爱极了。
“你扯疼朕了,拉出去杖毙。”
“可爱”的小皇帝故意挑刺,赐死了一名贴身宫女。阮镇接过发梳,替小皇帝梳发,小皇帝乖戾,百姓称他暴君,Cao菅人命是他罪名之一。
暴君有一头乌黑细软的长发,软趴趴地伏在它主人的肩背上,乖得很。
“陛下,饮酒伤身。”
“将军嗜酒成x_ing,劝告朕?”
小皇帝的眼角上挑,骄纵地指挥,“轻点,你要弄疼朕了!”
这话说得好生暧昧,小皇帝不知是懂也不懂,阮镇低低一笑,“陛下,撒娇对臣是没用的。”
“你!阮镇!给朕滚出去!”
阮镇当然不滚,阮镇不仅不滚,还要带着他上朝呢。
小皇帝耽于享乐,阮镇率精兵在阵前杀敌杀了多少天,他就罢朝罢了多少天。他不耐烦大臣们的叽叽歪歪,凡有用忠言进言的,杀无赦。
阮镇甫一回朝,向他告状的人不计其数,先帝交待给他的任务不好做,小皇帝看起来,像个扶不起的阿斗。
朝野上下,乃至黎民百姓,都是这样认为的。
失了民心仍稳坐皇位的小皇帝,托福于他临死前才靠谱了一次的父皇,先帝为小皇帝找了一个好靠山。
这个靠山战无不胜,名声赫赫,这个靠山,看上了他。
小皇帝大大咧咧地瘫在龙椅上,没个正形,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看百官看得绕有兴致,跟看猴戏一样。
阮镇身边的吕丞相抚着花白的长胡子摇头叹息,左下角他忠心耿耿的副将气愤地涨红了脸。
阮镇不用看其他人的反应,也知道他们是什么表情,黎国几乎葬送在“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先帝手中,他们急需一位明君,贤主带领他们重回巅峰。
而不是陪座上那个毛都没长齐的n_ai娃娃玩过家家,无奈先帝只有这一个血脉,还是流落民间刚找回来的,这都源于现在的太后,曾经先帝唯一皇后的善妒。
小皇帝就像他们担忧地那样,不堪为一国之君。
“陛下,黄河水患一事如何定夺?”是太后母族里的嫡系子孙。
小皇帝支楞着脑袋看他,下面说话的人玉树兰芝,大家子弟的作风,小皇帝无聊地晃着腿,轻飘飘地扔出答案,“问将军啊,阮将军,你说。”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无赖至极,把烦恼一股脑地推过来,阮镇无奈地看着他,问:“陛下可有见解?”
“没有啊,将军你拿主意吧。”
戴临渊闻言神情一黯,小皇帝无能,对太后姑母是好事,可他倚重阮镇,却比他励精图治更棘手。
对付阮镇,比对付来自民间毫无根基的小皇帝更难。
阮镇当然不会让戴家的人染指赈灾一事,正如小皇帝所希望地那样,阮镇会为他镇守河山。
小皇帝看似顽劣,实则精明,他何尝不知自己没有底气与太后抗衡,所以他投靠了阮镇,太后想要垂帘听政,还要问问征远大将军同不同意。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好吧,小皇帝觉得他应该对自己好一点,不能叫自己畜生。
现在他这条狗的主人下了朝,逮着他检查功课。
阮镇一看小皇帝躲闪的眼神,就知道他根本没写,阮镇皱眉,唤来伺候小皇帝的宫人们。
“陛下年幼不知事,你们也不知吗?”
那些宫人被阮镇的眼风一扫,低着头不敢回话。小皇帝最宠幸的大太监——董赖出列,轻声细语地回:“是奴婢们的错,没能力劝住陛下,请将军责罚。”
哈,倒是他的错了,董赖的意思是他自己不学好吗?小皇帝委屈地瞪了阮镇一眼,明明是董赖一而再再而三引诱他玩耍。
董赖是太后派来的,他不敢在董赖面前露馅,只能顺着董赖的意思不读书,小皇帝有一个秘密,关于大个子将军的秘密。
先帝死后,大个子将军奉命来接他,大个子将军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出现,彼时他正拼命地往嘴里塞东西,他们乞丐也是分帮派的,像他这种孤家寡人,容易被抢,所以到手的食物一定会尽快吃掉。
大个子将军勒马,弯腰,抹掉他嘴角的碎屑,将他拉上了马,窝在大个子将军的怀里,他睡意昏沉,甚至忘记了问来者何人。
小碧告诉他,这叫做,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阮镇看透了董赖的心思,道:“既然无能,就不用伺候了。”
轻飘飘地替小皇帝拔去了一个暗桩,阮镇杀j-i儆猴的目的达到了,吩咐了下人几句,让他们退下。
“陛下想读书吗?”
小皇帝左脚踩着右脚,专心地跟自己玩。
“陛下?”
“朕不想。”小皇帝没抬头,语气强硬。
阮镇叹了口气,是不想还是夫子不尽心?伸手摸摸他的脑袋,道:“往后,就让臣来教陛下吧。”
小皇帝猛然抬头,满脸的不敢置信,明明眼里已经带了笑意,却仍要说,“将军要是学艺不精,可不要误人子弟。”
“学艺不精”和“误人子弟”是他跟小碧偷学的成语,忍不住拿来跟将军炫耀。
阮镇曲起食指勾了勾他的鼻尖,小模样还挺招人。
阮镇翻过小皇帝的功课,小皇帝在民间做的是乞丐,大字不识一个,夫子拿《帝王策》教他,不讲解只让抄,美其名曰“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亏得状元郎想得出来,为了攀上戴太后,也算是用了心思的。
何况还有个董赖不让小皇帝学,这样的环境,能教给小皇帝什么呢?
阮镇知道,什么都不能,《帝王策》是糊弄人的东西,小皇帝应该学的是《三字经》。
“将军,你看我,这个字。”怎么样?
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勉强可以看出一个“镇”来,远看像是黑乎乎的一团。阮镇建议道:“这个字结构复杂,陛下不如从简单的写起?”
小皇帝又瞪他,气鼓鼓的样子,不理人,管自己写那个字。他一张一张纸地浪费,就是不得章法,越写越恼,索x_ing摔了笔自己生闷气。
“陛下,”阮镇覆住他细白的手,带着他找手感,“天道酬勤,做不到的事情,一遍不行,就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陛下值得得到一切。”
阮镇意有所指,戴太后势大,他得先给小皇帝打打气。
小皇帝难得不跟他唱反腔,乖乖地写字,还似乎爱上了写大字,虽然得自己带着他写,可陛下这样用功,阮镇觉得自己还是很欣慰的,有种吾家儿郎初长成的自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