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淇猛地扭过头,看向远处。作为一个长期以来压抑着内心的人,他很难想象林初焰怎么能够这样坦率又勇敢。
“你为什么就要跑出来?”封淇声音压得极低。
林初焰拧着眉,仰起头看向他:“我就是要跑。我不愿意待在那里,我就跑。”
短短十几秒内,林初焰看到封淇眼里走马灯一般闪过痛苦、迷惘、震惊和痛恨。奥斯卡影帝都不带这么刺激的。
林初焰后退几步,问:“你怎么了?”
封淇跌坐到地上,把头埋到膝盖之间,脑袋里嗡嗡直叫,他疲乏且失落,声音粗哑:“我不敢。”
林初焰看到他蜷缩到一起,似乎无助又缺乏安全感。林初焰实在想不通他到底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你不敢什么?”
封淇看向他,眼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脆弱:“不敢逃。”
他像极了一个生活在地窖里的人,当别人告诉他外面有星空有彩虹的时候,他的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深深的恐惧。星星和彩虹,他知道很好,但他害怕他永远都见不到。
那是真正的脆弱。积年累月的压抑,剥夺了他奋起反抗的勇气。窝囊又让人遗憾叹息。
林初焰咬着牙走进他,用力搂住他的肩膀:“有什么不敢的?”
封淇深吸了口气,声音很闷:“这是宿命,我不能够……”
“去他妈的宿命。”林初焰听到这两个字就冒火,他一拳砸向地面,“你能不能别这么非主流?”
封淇忍不住抬头看向他。
“8102年了,谁他妈还说什么宿命?”林初焰语气很不屑,甚至爆了粗口。
“你不懂。”封淇喃喃自语。你不懂一个人从小就被灌输着宿命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懂一个人有罪的人厚颜无耻地活着是多么恶心。
“我说了,不准向过去投降。”林初焰用力地吼着,“过去有个屁用。让他妈的麻溜儿滚蛋吧!”
封淇站起身,推开他,轻声说:“你说的话有什么用?你又是谁?”
林初焰一字一顿:“我是你的朋友。”
“没有一辈子的朋友的,人这一生,最后只有孤独一个人。朋友,什么都不算的。”封淇怜悯又哀伤地看着眼前的小孩儿。
“林初焰不是这样。”林初焰目光炯炯,“林初焰能做人一辈子的朋友,林初焰永不改变。”
封淇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林初焰却猛地扑过来,从他兜里掏出了那颗星星。
“我相信星星。”他手里捏着那颗小小的折纸五角星,眼睛坚定地看向封淇,他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永不向那个绝望空虚的眼神投降。“你信我,别信过去。”
封淇眨了下眼睛。他有二十七年的过去,却与林初焰相识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孰轻孰重,大概是一目了然。
“朋友是什么?”林初焰给了个问句,却并非询问的口气。他把那颗星星贴近封淇的眼睛,自顾自地回答:“像你说的,朋友是我愿意听你说话,你也愿意。但是,这一点也不简单。”
林初焰直视着那颗星星:“我说了要帮你存着那个理由,这就是朋友的做法。这很幼稚,但是一点也不可笑。因为你当时说了要我帮你存着的话,我愿意听,也愿意记在心里,这才是朋友。”
林初焰仰头,瞪着他:“换个人你试试谁跟你这么讲话?”
林初焰眼中迸s_h_è 出不可思议的光亮,隐隐的骄傲和自信藏在里面:“就只有我这么幼稚,珍惜吧你。”
你见到一个成天说大话的中二少年,会怎么想?
林初焰中二到极点,谁见到都忍不住摇头,浑身起j-i皮疙瘩。偏偏他骨子里都透着那股劲儿,中二成了一种本能,成了一种内心磅礴的精神力量。
这个人把自己的意志无限放大,深深地信任自己,信任内心深处的决心。
封淇再也没办法用“中二”来形容他了。他从那里跳了出去,成了一种谁也没法质疑的真诚。
有时候要把心底的真实感受说出来,是要有着莫大的勇气的。林初焰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封淇盯着他的眼睛,一瞬间明白:谁都可以嘲笑林初焰幼稚,可谁的嘲笑都无法撼动他的内心分毫。
作者有话要说: 再贴一句我超级喜欢的话。
“假如人们说过去无可挽回,你别信。过去、现在和未来,在上帝眼中都只不过是一瞬罢了。”——王尔德
☆、第 14 章
封淇最初对林初焰的善意是因为他与封荑年纪相仿,是因为他有着倔强的眼神。
现在看着林初焰,封淇只觉得心上抽痛。这个人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了他心底。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呢?他的言辞简直像剧本台词,有时为达到某个目的不惜与现实脱节,慷慨激昂又震撼人心,几乎现实中无人会将此说出口。
但是,他的言辞与精神是契合的,与r_ou_体行为是一致的。谁都挡不住他。
我如此肮脏,竟然也配拥有这样的友谊吗?封淇想着,感到一簇微弱的火被点燃了,一道光亮刺穿心里那片幽深的海域,照亮了小小一块地方。
等我沉入了海底,这块地方会吟唱出我的送葬曲。瞧见了吧,母亲。我只能死去,但我的朋友为我歌唱,亡灵也不会孤独。
思及此处,封淇忍不住露出一个慰藉又温柔的笑来。
林初焰被他的笑容定在原地。
像是有人哼了一段调子,那声音无数次在梦里出现,梦醒了却又全然忘记了。而有一天,走着走着,那调子忽然轻轻地飘进耳中,比梦里的更悠扬、更动人,巨大的感动涌上心头,便在街上闭着眼流泪了。
林初焰想:我让他,在这一刻真正地快乐了吗?
封淇目光稍移,缓缓移到林初焰的脸上,然后他伸手轻轻地抱住了林初焰。有多轻?像是太阳落山了,然后月亮升起来,溶溶的月色披到了身上。
林初焰被这个小心翼翼的拥抱弄得心情复杂。这一瞬间,他觉得他不能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别人身上。
封淇可真难过啊,林初焰想着,连带着自己都觉得难过得喘不过气了。
林初焰用力地搂住他,加重了这个拥抱。他的头埋在封淇怀里,不争气地呜咽了一声。
此时此刻,脑海里逼迫他催促他的声音全远了,封淇鼻尖满是男孩子干净热烈的气息,这一瞬间他觉得异常的安宁。
过了半晌,林初焰瓮声瓮气地说:“我们有星星。我能折许多许多星星。”
“恩,我都看到了。整个头顶上空,满是你折的星星。”封淇轻声说。
“哄小孩儿呢?”林初焰说。
封淇指着天空:“你看。”
天色已经暗了,远处的路灯亮起来黄色的光,在它上面几颗迫不及待的星星跳了出来,在天边一闪一闪。
“真快啊,这么快就天黑了。”林初焰感叹着。
带着凉意的晚风吹得他头脑清醒了些,林初焰想起那个寒冷的夜晚他背着一个书包,提着一个装着几件衣服的袋子悄悄走出去。
他一直没去想,但是,原来已经快四个月了。在这个不合适的时刻,目睹了封淇的绝望的时刻,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最勇敢的那一天。
那天的所有细节此刻分外清晰。他唯一的一双运动鞋,被洗得干干净净,摆在鞋柜外面,简直就像等着他一样。
他当时没细想,只急急地穿上鞋,坚定不移地一脚踏了出去,决定再也不回头。
此时,天上的星星眨动着眼眸,他忽然想起他的妈妈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
谁敢轻易就去否定别人的选择。林初焰打了个寒颤,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涌上心头。
封淇把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林初焰条件反s_h_è 地一蹦,赶紧拒绝。
“穿着,”封淇按住他的肩,“没说送你,下次还我。”
林初焰只好说了声:“谢谢哥。”想了想又问:“下次是什么时候?我不能再拆快递了。”
“随便什么时候。我就住这儿,随时来找我。”封淇用手指点点他的头,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到他手里。
冰凉的触感让林初焰有些疑惑,一低头才看到手心躺着一只打火机。他不解地看向封淇。
封淇的目光很长很深,不知道看着什么地方:“你有很多的勇气去对抗过去,我很羡慕。初焰,用这把打火机去把你不想要的东西全部烧掉吧,让它跟你一起燃尽一切。”
林初焰吸了吸鼻子,小声问:“是因为我上次闻到烟味的反应,所以你不抽烟了吗?连打火机也不要了。”
封淇有些迟疑地点点头,又解释着:“本来烟瘾也不大,戒了吧。还有,我不是不要这个打火机了,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林初焰小心地把打火机放进兜里:“我会很好的保管它。”
两人又散了会步,林初焰最后还是拒绝了封淇开车送他,自己抱着破课桌等公交。
等公交到站,林初焰刚要抬脚进去,猛地又缩回来,警惕地看着封淇:“那个打火机不会也好几万吧?”
封淇一愣,突然笑出声。那是只都彭的限量版朗声打火机,他一直都很喜欢,但是就觉得很合适送给林初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