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焰笑起来:“我把它给你赶走。”说着又低头亲了封淇的额头,“别怕。”
封淇却猛地清醒过来。
四目相对,彼此眼中的情意都看得太分明了。封淇僵硬地扭过头,从包里摸出手机:“我叫代驾。”
没办法,没有人能够接受突如其来的变故。心灵的冲击,比什么都巨大,席卷了全身,在一片混沌中,个人的意志微不足道。漫天都是飘散的声音,吵吵闹闹,不得安宁。
林初焰知道他心里不会太好受,非常贴心地选择了沉默,留给封淇足够的空间去消化一切。
靠着椅背,封淇一路上都看着车窗外。
从黑漆漆寂静安宁的郊外一直开到灯火明亮嘈杂吵闹的城市,封淇脑子里都闹哄哄的。他很想跟林初焰说点什么,免得小孩儿被冷落心里难受,可他自己又堵得慌,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卑劣的情cao,曾在他身上上演得紧张热烈。对人世的绝望将他引向冷漠,这个世界如何与他无关痛痒,他却偏偏苟活了这么多年。说来可笑,人一遍遍受着人世的摧残,承受着无数磨难的惩罚,还不肯去死。
他早已认定归宿,便是承认脑海中的海水声,承认他母亲的给他设定的结局。可他的内心深处,又一次次拒绝着大海。他待在亲人都已离开的世界,受着冷眼和嘲弄,孤寂吞噬着他,可竟没把他整个儿吞没!
活着跟死了,哪一个更好至今没有令人信服的答案。但是封淇的内心深处,隐隐闪动的火焰,可不就是对生的渴望吗?若非如此,他何必哄骗自己要等到合约结束?等合约结束了,他又冠冕堂皇地告诉自己,七月份的海水才能洗去他的罪孽?
这实在太可笑了。七月份的海水,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正值汛期,说不定连日倾盆大雨,还能叫海水变了颜色,变得浑浊不堪。
封淇只是不承认罢了,他一次次给自己设定期限,反而是在争取时间。
此时此刻,林初焰步步紧逼,林初焰把他的心烧了个窟窿,他不得不动手去填补那个空洞,也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内心。
有罪和无罪的定义是什么?他究竟犯了什么罪?谁来定罪?谁又能言之凿凿地判他无罪?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砸得封淇脑子发木。他困惑到了极点,也麻木到了极点。
他习惯了逃避,便也再一次逃避。逃避是救命良方,什么都不去想,随波逐流,比什么都容易。
夜很深了,封淇走进隔壁的房间里,在林初焰床头站了很久才俯下身亲吻了他的额头,低声呢喃着:“对不起,初焰。”
第二天早上林初焰起得很早,买了豆浆油条放桌上,怕吵着封淇就给他留了张便签,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在公交站下车后,林初焰飞快地跑向了保卫科,趁着没换班,拉着孙秉志一同撒娇聊天。
孙秉志揉了揉他的头:“最近学习压力大不大?读不下去书,可别硬着头皮学。有什么不开心就来找爷爷,爷爷给你买j-i翅。千万别憋着了。”
林初焰笑得厉害:“我是那种憋得住事情的人吗?没关系孙爷爷,我好着呢。”
孙秉志叹了口气:“你好好儿的就行。唉,昨晚十八中有个女生跳楼了,闹得好凶。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就想不开了。”
林初焰吃惊:“跳楼?”
孙秉志点头,一脸遗憾:“听说跟父母关系不好,在学校里老受排挤。”
林初焰也叹了口气,想起来了又急着问:“救回来了吗?”
孙秉志摇头:“被发现的时候就没气了。”
林初焰沉默了,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还那么年轻,多叫人唏嘘。他在保卫科待了一会儿,就往唐熠教室走。他一贯善良心软,听了这种事,也没多少要听杨校长讲课的欣喜了。
找了个前排的位置坐下后,林初焰从包里摸出练习册开始做,等着唐熠来。
人多了之后,教室里很快吵闹起来。小孩儿都挺八卦,又是学生出了事,都七嘴八舌议论开来。有唏嘘感叹不值得的,有埋怨那孩子父母、老师不关心孩子的,也有指责同学太过欺负人的,更不乏指点江山大谈特谈勇敢坚毅的人生观,鄙夷那女生轻贱生命的。
林初焰也没法安心学习,听得皱起了眉头。
唐熠跟许钦姗姗来迟。两个人表情都不太对,尤其许钦,脸色苍白得厉害。
唐熠挨着林初焰坐下,看他打量着许钦,立马揪了揪他的衣服,小声解释:“他们说的,自杀了的那个,是李琳。”
林初焰震惊无比,几乎是下意识地“啊?”了出声。
唐熠脸色难看,指了指许钦,又对林初焰摇头。
林初焰咬紧下唇,低下头,心里一阵烦闷。
许钦坐在唐熠边上,一直没出声。唐熠担心地一直看着他,他却只轻轻摇头,什么也没说。
明明昨晚还说,碰见李琳了一定要告诉她自己不是罪人,现在却再没机会了。许钦嘴里发苦,机械地坐在椅子上,周围的人声全被他自动屏蔽了。
杨校长走进教室时,同学们还讨论得热火朝天,甚至有满面带笑深为自己的睿智言论洋洋得意的。
杨校长大步走进教室,双手猛地撑到讲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同学们这才停了窃窃私语,看向他。
这平日里逗趣的幽默老师此时眉头紧锁,一脸沉重。他以这样的姿势停留了好几分钟,直到教室里彻底鸦雀无声,才慢慢地开了口:“我刚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你们说的话,大概也都听见了。”
众人都望向他。有的同学的眼神已经有些微妙。
杨校长却用力地砸了课桌,罕见地声色俱厉起来:“为什么要嘲讽自杀的人?死亡的那头无人归来,谁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境地,难道不可怕吗?我们都恐惧死亡,而他们悲伤又勇敢的走向那边,为什么要讥讽他们懦弱?你们瞧不起自杀者对现实的畏惧,笑他们连活着都不敢,可是你们敢面对死亡吗?活着和死亡,究竟哪一个更为可怖?而到底是奔向死亡还是奔向活着才是真正大勇之士的证明?”
他抛了一连串强有力的问句出来,教室里一片死寂,每个人都屏气凝神,不自觉都坐直了些。
杨校长的目光悠长地望向教室后头的黑板报,那里还有着高考宣誓的口号:“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他用粗短的手指推了下眼镜,沉声说:“你们都是要成年的人了,再不是小孩子了。成天嚷嚷着自己已经长大了,到今天,你们真正要去往大人的世界了啊孩子们。”他的神情有些悲伤,“我希望各位都是有良知有同情心的人,不是教育流水线上生产出的学习机器。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我希望各位,都有着孩童的真诚和善良。”
他提高了音量,再发问:“生死由谁来评判?每个人的生死,有固定的标准来评判吗?生和死的界限,你们分得清吗?你们知道什么时候该死,什么时候该活吗?”
没有人再洋洋得意地自我陶醉了,没有人吭声,都沉默着看着眼前。林初焰喉头发紧,比在座的任何人都受到了更强烈的冲击。
过了许久,杨校长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里,我们指出一个不变的规则:任何人都会死。”
“我们迟早会走向死亡,谁也不能逃避。所以我们不必纠结,是活着更为可贵还是选择自杀更为明智。当面对自杀者时,我们没有任何资格来指责他们懦弱。面对现实的困境,有的人选择死亡,有的人选择继续活着,都是解决这种困局的一种方式。”
“我认为,选择继续活着是更优的方式。”
“因为我们迟早会死去,在此之前,不必特别去追求死亡。”
“而当我们面对自杀者时,如何来对待他们?我们不应该反复向他们诉说死去是多么不值得,我们必须给他活着的理由,我们必须让他认可:活着也能使他解决正面临的困境。”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这位年迈而德高望重的校长按着讲桌的边角,声音沉重又饱含规劝之意:“但是,每个人的生命都只能由他自己负责和决定。我恳请各位,尊重自杀者。生前给予他们温柔,死后给予他们安宁。”
一堂课后,杨校长迈着大步走出教室,教室里依旧无人讲话。过了十多秒,许钦腾地站起身,往教室外跑去。唐熠赶紧追了出去。
林初焰手脚冰冷地坐在座位上,脑子里嗡嗡直叫。而浑身的血液却流动得更快,烧起来一般,烫得他骨头生疼。
他嘴里喃喃道:“封淇。”又笑了下,“我知道你的秘密。我知道了。”
他很快地出了校门上了公交,下了车一路飞奔到家,进了门却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豆浆和油条还摆在桌上,一口也没动过。
林初焰瘫倒在沙发上,眼里却还闪着光,直直地看着前方。风把书房桌上的纸吹了起来,远远的在视线里翻飞。线条在明灭的光里隐约可见,房屋的架构已然完成,那是一副完成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人对生死的定义不一样,我在这个年龄段的想法,跟杨校长相同。仅代表我个人观点啦,不撒j-i汤,不求别人跟我一样。说到底这个故事也很虚妄,文中很多观点见解,大多是我个人固执粗浅的理解,不要信我啦。么哒。
☆、第 31 章
封淇走在石子路上,凹凸不平的路面硌得他脚底生疼,但他麻木地在这里来来回回地走着。
听到林初焰出门的声音后,他也慢慢地出了门。他逃避了,不敢看见那双淌着火的眼睛。
太阳慢慢升起来,灼热的气温从地底直冲脸颊,他开始发热,感受到浑身烫起来。双目酸痛,细密的汗水从额头渗出来,睫毛扇动,眼皮沉重地覆下又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