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翊看楚淮青难得露出苦恼的神色,知趣地并未上前打扰,而是轻声退去。
楚淮青本是竭力想着对策,但想着想着,又突然没有了去想的念头。
他并不着急父亲他们的安危,而是先顾忌这件事会对秦策造成什么影响,在楚淮青本x_ing的认知中,似乎带了一些诡异和陌生。
深吸一口气,楚淮青集中注意力,当即卷起一份文书,提笔开写。
无论经历了几辈子,罚写之苦累总能让他欲仙.欲死,记忆犹新。
但楚淮青认为这是必要的。
普通人有普通人的弱点,横生厄运重活一世,楚淮青不是没有怨怼嗔恨,也不是没有突起的恶念冲动,若不是像这样时刻警醒,每日自省,怕早已失了心智。
思绪便在这一笔一划间慢慢理顺。
铭心自问,楚淮青心里仍旧揣着对亲人的在意,问题出在这些在意被时间稀薄得所剩无几,他与亲人疏离太长时间,从上辈子计到这辈子,足有三十多年的光景,以至于现在的他哪怕明知道前世父亲出卖他的事是主公一手造成的,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消除隔阂。
日光从窗外落入深山,下人进屋点上油灯,楚淮青仍旧没有停笔,着笔的地方被捏出了深深的红印子,散开一阵阵的酥麻酸痛,楚淮青竟恍惚记起了初掌平州时候的事。
那一堆压了不知多久的公文,他陪主公处理了一天一夜,之后两人的指节间都添上了这深红的印子,主公却独独拉着他的手,不顾他的推却,愣是给他涂上了一层活血化瘀的药,又逮着他的手揉了许久,直到他觉得自己的手掌被揉秃了一层才给放开。
如今想来,确实有不少端倪可以察觉到主公的心意。
也不知主公现在如何了。
见色忘亲的楚姓高人看了看手中的笔,将其搁置一旁。
至于对父亲他们的态度……日后再说罢。
作者有话要说: _(:з)∠)_以后还是不许诺了吧....
第八十六章 [补完]
接到谢穷酒的问安信时,楚淮青正在视察徐州的休整事宜。
徐州是美酒之乡,木匠的营生并不算特别吃香,坚持下来并且留到至今的,只有少数几个老手艺,更何况现在出了战事,逃的逃伤的伤,基本上就没了人,刘翊没辙,只好寻来一些会点木匠活计的人权作充数。
虽说刘翊的举动看起来不太靠谱,但好歹一时撑得住需求,不过致命的问题很快也暴露了出来,因为那些人手艺不精,修好的房子支不住力,导致一根木头从房梁松脱,正巧砸在路过的视察队伍脚下,只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就能让楚淮青的脑袋碎裂开花。
足有成人抱臂粗细的木头贴着面颊掉落,楚淮青一时间还挺淡定的,能够平静地询问其他人是否受惊,只是身边的刘翊明显有些接受不能,先是啊的一声猛叫,活似吓破了胆,后又满脸菜色地将他拉过东检查西检查,活似楚淮青突然变成了稀世国宝,最后一声怒喝,直接将负责修缮这屋子的人吼了过来,不顾形象地把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
方才都没多少情绪起伏的楚淮青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突然醒悟到被同僚惯来戏称兔子脾气的刘翊原来也有这么彪悍的一面。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负责人其实也是照规矩办事,他们的能力摆在那,为了赶工只能修成这样,本来被刘翊骂着心里还有些埋怨,一听差点砸到了楚淮青,蓦地比刘翊还激动,瞪大的眼睛频频往楚淮青的头上瞅,如果不是明晓礼数,怕是当即就会冲了过来,像刘翊之前那般将楚淮青从头到脚检查个遍。
先受刘翊转变之惊吓,后又被负责人看得浑身炸毛,楚淮青特有种今日不宜出行的错觉。
不过楚淮青并不算惨,惨的是被骂得面红耳赤还不能还口的临时木匠,更惨的是刘翊骂完之后还不甚解气,又让人去检查其他修缮过的房屋,结果出来一看,居然有十多个不合格,总共也才修了二十多个,毫无疑问的,刘翊直接炸开了锅。
一堆大老爷们灰心丧气滴地排排站,被刘翊挨个怒斥责骂,羞愧得脑袋几近要垂往地心,阻止无能的楚淮青闲在一边观察那些修缮不合格的房屋,将其中一人拉了过来。
“为何不将那一处加固?”
那人尚被骂得头晕目眩,待看清楚淮青说得是何处之后,答道:“我们原先也考虑到了这里,但木材不够用,书上又提到此处加不加固都没多大影响,所以就没加固。”
楚淮青嗯了一声,转脸又静静地看向那处未加固的地方,见此情形,觉得行为无错的木匠也不免心生忐忑:“楚先生?”
楚淮青终是将视线移回,看着这个木匠:“若你是个医者,有人来看病,与你曾经遇上过的病状一模一样,但书中所写的解法又与治好了那个病状的解法是两个极端,届时,你又待如何?”声音并不算厉,似清风徐缓。
懂得楚淮青的意思,木匠神色一变。
楚淮青淡淡道:“书是人写出来的,无论是多么声名鹊起的人物,只要是人,就会有疏漏的地方。”
“......小民知错。”
“我并不是打算责怪你什么。”楚淮青无奈一笑,“依你这几天的经验来看,这处是否有加固的必要?”
见楚淮青未曾像刘翊那般责骂于他,木匠紧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努力地观察那处位置,只是他经验不足,看了半响也未能做出论断,呐呐道:“我不知道。”未等楚淮青出言,忙追着附加了一句,“但我们可以多试试,再检验个几次!”
楚淮青扬了扬嘴角,似是赞许。
轻笑声入耳,木匠仿佛得到了极大鼓励,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真心感激道:“多谢楚先生指点。”
虽说身处要职,但徐州百姓对楚淮青的称呼仍旧是楚先生,一点是楚淮青至今不曾对他们摆什么当官的架子,一点是似乎也只有这样的称呼,才能体现他们对楚淮青的敬仰亲近之情。
也是方才发现这人一直跟在负责人的身边,才将他拉了过来特地‘照顾’了一下,楚淮青摇头笑道:“对了,你先前说木材不够,怎不向掌吏报告?”
木匠闻言,面上立时平添上不忿,但不是对着楚淮青:“我们如何不曾报告?但每次催促时那掌吏都会百般搪塞,尽言已在准备中,让我们再耐心等等,可是我们等了这么多天,连点木屑的影子都没见到!”
楚淮青轻蹙眉毛,正巧刘翊也终于熄了火,便朝他问道:“现在负责物资储备的掌吏是谁?”‘
刘翊想了一下,将队伍里的一个中年男人叫了过来,那掌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向楚淮青行礼:“楚大人。”
“不必多礼。”楚淮青摆手道,“我且问你,木匠们要的木材现在筹备得如何了?”
掌吏道:“已在筹备,只是还未筹集好。”
有楚淮青在一旁,木匠终是得以不用压抑这几天久等的火气,c-h-a嘴道:“什么没有准备好,都十多天了还要准备些什么?这么久的时间,就算派人到城外伐木也早就伐完一大片了!分明是你将银钱私吞了,不曾去办!”
“你胡乱说些什么!”
要想楚淮青当初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处理行贿之责,不知多少人落了网,掌吏一惊,忙去看楚淮青的脸色,见对方并未动怒,而是继续平静地等待着自己的解释,稍微松了一口气。
掌吏答道:“楚大人,此事小人确有着手去办。前数天小人见人手不足,便差人去外县采购,但是采买的队伍却在路上遇到了劫持,虽说人没事,钱财却败了大半,无奈之下,小人只好找了十多位精壮汉子,让他们到城外伐树,他们不曾回来,小人如何能够交差?”
细察掌吏面上苦意不似作假,楚淮青又问道:“他们去了几日?”
“算算也快三日了。”
楚淮青的眉宇间添上一抹厉色:“郊林离我们不过半日路程,如今足有三日,你可曾派人去问?”
掌吏怔愣了一下,嘴唇蠕动,声音立时小了下去,不敢直视楚淮青的眼睛:“前几日忙,本是打算今日去问......”
楚淮青只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掌吏却是连这拙劣的谎言也编不下去了,羞愧地红了脸。
微叹口气,懒得再斥责这人,楚淮青摇了摇头,吩咐道:“刘翊,你立马召来一队士兵,让他们出城看看,这么久没消息,那些人怕是出了什么事。”
“是。”
解决完此事,楚淮青本想继续走完这几条街道,检查有没有其余的疏漏错处,大抵是老天怜惜他一连半月不曾好好休息,没走几步就让楚淮青接到了谢穷酒的问安信,第一句便是询问楚淮青这几日有没有过于cao劳。
楚淮青看得心暖,又因谢穷酒随后便是笃定的话语于与孜孜不倦的劝说,一时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不过到底还是听进了几分话,难得使用为人上司的特权,让刘翊代他继续视察。
刘翊自是心甘情愿地领了这活,只是不放心楚淮青一人回去,推脱不得的楚淮青只好接受了刘翊给他安排的一只临时侍卫,以及三名士兵,一前四后地回去府中。
街上来往路人不多,手中正攥着那封信函,楚淮青正想打开继续来看,却突然停了步,往身后看去。
护送的四人也跟着停下,并未发现什么异样,侍卫疑惑问道:“楚先生?”
“无碍。”楚淮青皱了皱眉头,将信函折好,“许是我过于敏感了。”顺手放回了袖中。
一路上未遇到什么状况,楚淮青也就真的将之前察觉的那道视线当成了自己劳累下的神经衰弱,于是选在寂静的园中,倒了一杯茶水,坐至藤椅,将未看完的信拿了出来。
慰问的篇幅不多,多数还是正事,看到父母得救的消息,楚淮青面上一喜,心中也着实松了一口气,却又在末尾处看见谢穷酒提点他近日多加小心。
谢穷酒认为,他救援楚国公的事虽说出其不意,但有公孙骥的存在,也不至于一点波折也没遇到,唯恐其中有诈,多方筹划没算出错处,又找律川风算了许久,方才书信一封,让他谨慎周围。
楚淮青将信合上,似是沉思,视线余光扫到不远处的一片花丛无风而动,立时喝道:“什么人!”
没有人应声,只是场面一时寂静得可怖。
等了许久,不自禁紧蹙了眉头,楚淮青抬步向那处走去,走了几步,与花丛相反的一面却传出侍从的喊声:“楚先生,有人来找。”
楚淮青脚步一停,看了那花丛旁的假山半响,转身回道:“我知道了,你先请他进来。”
侍从应声离开,楚淮青顿了顿,最终还是走到了花丛旁边,不过,无论是旁边的树木还是假山,都没有不明人士的踪影。
难道真的是太累了的关系?
揉了揉额角,楚淮青转身离去,未曾发现被Cao丛遮掩的深处,赫然藏着一个被踩踏不久的印记。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今天的更新没写qaq嘤!
第八十七章
看似很平常的一天,楚淮青平常地处理着徐州的公务,到达徐州的这二十多天,安抚灾民、组织重建等棘手的问题已经多数解决,只待今日过后,楚淮青就可以筹备交接公务的事宜,将徐州全权托给刘翊处理。
即使不久之后就要回去平州,出于谨慎考虑,楚淮青并未提前让人给秦策捎信一封,以免届时又被什么事绊住,让主公徒生欢喜。
主公也喜欢他......
嘴角又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楚淮青以手掩嘴,强迫自己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正事上,可惜失神中所有的举动都会变得无力,正如此时的楚淮青,当那声禀告突然透过房门穿刺进楚淮青的耳中时,楚淮青差点没让手中的公文震落了地。
侍从来不及去看楚淮青的脸色:“楚先生,不好了,出大事了!”
迅速稳了稳心神,楚淮青道:“你先别急,究竟出了什么事?”
侍从喘着气,语无伦次地看着他:“他们,他们没回来.....不是,他们回来了,血,血!”
“他们?”虽是听得一头雾水,但也能够分清事态紧急,无法继续干坐下去的楚淮青起身道,“先领我去现场看看。”
“是!”
现场就在城门口,三四个浑身染血的人倒在地上,看起来不容乐观,百姓们在不远处围成一圈,迫于那惨不忍睹的状况有些惊慌胆颤,不敢靠前,急急赶来的大夫满头大汗地前后忙碌着,同样顾不上与楚淮青搭话。
楚淮青身为医者,自然明白危情之下贸然c-h-a手只会添乱的道理,看那些人的伤势得到有效处理,便耐着x_ing子等在一边,向百姓询问有用的消息。
百姓们想是被吓住了,得见楚淮青才好了一些,只是人人一句,七嘴八舌的反而说不清楚,楚淮青多次安抚,最后只能从这些话里得到一些零碎的信息。
比如这些人就是前几天他让刘翊派出去寻人的队伍,比如这队伍原本有二十几个,现在回来的只有四个,而且还危在旦夕。
刘翊接着楚淮青的后脚赶到,见到那几个血人也是大惊:“怎么回事!?”
“楚先生,刘大人,有人醒了!”
楚淮青连忙过去,连带着同样没有搞清状况的刘翊。
士兵半睁着眼,眼神迷蒙,细碎的血沫从口中不断洒出,一字一句喊得吃力:“刘......刘大人......”
“你先缓缓,别急着说话。”
楚淮青拍了一下刘翊的肩膀,摇了摇头:“看他神情要说的定是急事,先让他说。”
士兵哽着一口气不愿松,看清了在身旁半屈下身的楚淮青,竭尽全力地抓住了对方的手,像是抓住了救星一般的大力抓紧:“城外有.....不是,不是徐州的,兵马......我们,被,被发现,他们就,杀.....”
楚淮青不说话,回握士兵沾满污迹的手。
士兵将眼睛睁得极大,隐约有雾水空落落地弥漫其中:“兄弟们,掩护,我们,回,回来报告......楚先生,他们....他们!”话到最后,已成有气无力的哽咽。
“城外有兵马出现,有可能会进犯徐州,我知道了。”楚淮青的手按抚在士兵的胸口,帮助他将气息喘匀,“我会处理好,相信我,他们不会因此白白丧命。”
士兵嘴角一咧,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终是在众人的面前缓缓垂下了头。
刘翊等得着急,不禁向给士兵搭脉的楚淮青问道:“他怎么样了?”
楚淮青将士兵的手放下,松了口气,摇头道:“无妨,只是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未曾在意被沾上的一身血污,楚淮青起身环顾周遭明显无措的百姓:“已经没事了,请大家都先散了罢。”
众人面面相觑,到底还是信服于楚淮青,没多少踌躇便就地散去,只是那些惶惶细声的谈论还是让楚淮青与刘翊听了个清晰。
“有兵马出现.....是又要打仗了吗?”
“明明好日子才没过几天,怎么又要打仗了,唉!”
“这痛苦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有人要攻打徐州,我们能守住吗?”
“能守住的吧,毕竟有楚先生在......”
士兵被人抬走,留下了地上的一大片血污,刘翊看向沉默着楚淮青,欲言又止,楚淮青摆了摆手,道:“帮我找十个手脚麻利的人,即刻随我出城。”
未曾想楚淮青做出的是这项决定,刘翊瞪大眼睛:“楚先生不可!那士兵方才才说有兵马欲要侵入徐州,楚先生为何要选在此时出城?”
楚淮青淡定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出去一查究竟。”
刘翊焦急道:“那何不换作他人来做,您若出了事,让整个徐州怎么办?”
听到这话,楚淮青一改平日里的柔和,直视对方,神色肃穆:“没了我,徐州就无人执掌?难不成我这些天教给你的东西都是白教了吗?”
心知自己失言,刘翊立时住了嘴,咬了下唇,坚持道:“可是您又何必亲自上阵?”
“城外每日都有士兵侦查巡逻,但不曾有一人发现有兵马进入徐州的地界,这说明对方并非鲁莽之辈。”
楚淮青绷着脸,显然也是懊恼不已,他单注重徐州的休整,以为徐州已是不毛之地,不会再引人窥伺,未曾考虑再是不毛之地,对一些还未崛起的王侯而言也是一顿大餐,不能想当然地排除会被人趁机分一杯羹的危险。
“不亲眼看看到底是何状况,我不会放心。”
与楚淮青相处久了,知晓那温和之下也生长着执拗的硬骨,刘翊劝不过,更加焦急,未曾走心的话直接脱口:“若楚先生执意如此,在下就与您一道前去!”
“刘翊。”楚淮青立时沉下了脸,临界在怒火的边缘,“你说要与我一道去?”
平日里再以平辈相称相处,刘翊私底下也将楚淮青当成了老师一样看待,也到底稚嫩了三分,无论刚才的话有几分真意,此时见对方真的动了怒,不免心中发怵:“楚先生,我只是担心.....”
楚淮青脸色缓和:“他们狡诈,我又何至于去横冲直撞?总归看清了状况便回来,风险不会太大。”
“可是您总共就带十个人,对方却不知有多少兵马,如果遇上了什么危险,他们又如何护得住您?”刘翊道,“不若再多带几十,不,两三百个人?”
楚淮青道:“我只是去侦查,又非对战,人多了反而碍事,只要小心一些,你还怕我能遇上什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