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青想要逃走,这个念头发展到他如同地面生根的脚掌居然往前挪动了半步。
“外面传闻的那些事.....关于你的那些,是真的?”
脚掌一滞,楚淮青不得不答:“一些胡编乱造,大部分是真的。”
“在边关城揭破王将领的y-in谋,并设计对方吐出十万灾款?”
“是王爷英明,我只是参与其中。”父亲面前,他如何好意思自夸。
“让徐真主动将青州给贤王,也有你的参与。”
楚淮青:是他的错觉么?
“......徐大人大义,我辈自不敢忘。”
“目光长远,提议‘支援’平州,吓退洛阳罗猛?”
楚淮青:为何感觉父亲的语气有些奇怪?
“是王爷.....”
“也是你在贤王深陷长安的时候施与解救。”
楚淮青:这样一副唠嗑的模式是怎么回事,公式化问答去哪了?
“不是,能够解救主公,全仰仗谢穷酒找来的那帮侠客。”
“谢穷酒?哦,外界说道那位谢先生么,听你的语气,你们似乎是朋友?不对,我是老糊涂了,他早年便喜欢来我们家窜门,你......离开之后,他便少有出现,看我,竟是连他也忘了。”
“这个么......”干笑。
楚淮青的额上滑下一滴冷汗,再这样问下去他真的要招架不住了。
然而楚国公并没有再问下去,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句:“不愧是我儿。”
楚淮青:“.......”为何你一副功劳全属于我的样子。
等一等——
楚淮青怔住,楚国公方才说了什么?
——爹爹,今日先生在学堂出了答题,连首辅的大公子都答不上来,只有我答了出来=w=
——哈哈哈,好,好,不愧是我儿。
脚掌不受控制地挪步,将身体慢慢转向了楚国公,微抬起头,中年男人的样貌映入眸眼。
这是楚淮青七年以来,第一次直面楚国公的样子。
要自己记住一个七年前的较为熟悉的人,对楚淮青而言是一项挑战,然而当他看见楚国公的时候,过往回忆竟如走马观花一样展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他好像能够看出楚国公的变化。
衣服宽大了一些,腰没有这么瘦,肩膀窄了或是瘦了......明明幼时的他能够将双臂搭上去还空出一片地方,鬓角微白.....比其他在这个年龄段的人白的更多,眼神不再锐利,像是经受过了岁月的洗涤,沉淀了时光。
外人皆说自己的唇鼻似母灵巧,眉眼似父温和,遗传了上好的容姿,然而小时候的楚淮青却只觉得自己的父亲是标准的硬x_ing壮汉,怒瞪起眼来宛如凶神恶煞,一只手便能将自己拎起来然后来个过肩摔。
楚淮青曾以为一定是母亲的能力太强,所以才没让他遗传到父亲的半分想象,若是遗传到了一点点,不至于长成这么一副羸弱的模样,如今看来,那只是相对于幼小的自己而言,父亲的形象过于伟岸高大,所以才产生那样的错觉罢了。
在他愣神遐想之际,一道黑影挡住了直s_h_è 他面颊的阳光。
“怎么傻了?”
楚淮青蓦地回神,急急想要和眼前的中年男人拉开距离,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今天偏要与他作对,竟是让他左脚搭右脚给小小地绊了一下,不受控制地朝后趔趄了几步。
中年男人的手掌比主公宽大不了几分,但掌着他肩膀的力道却是大到令人安心,并在楚淮青站稳之际便收了回去。
亲爹面前闹笑话,楚淮青简直羞得脸颊通红,当他看见中年男人嘴角的那一抹揶揄的弧度时,更是不自禁垂下了头,男人却像是体谅他,没有继续什么让他难堪的话题,只是轻拍了楚淮青的一下肩膀:“你母亲也想你......你也离开了这么久,去看看她罢。”
......母亲。
相较楚国公而言,楚夫人带给楚淮青的排斥感更甚,下意识想要回绝,却发现楚国公已经走远,只是脚步行的缓慢,似乎还打算在他离开之时堵在门口。
如果楚淮青出现想要离开的念头,大抵会被楚国公不由分说地驳回。
楚淮青扶额无奈。
为什么他遇见的男人都是这么不讲理,主公是这样,他亲爹也是这样!
......
......亲爹,亲娘。
如此遥远的词。
恍惚中晃进了屋里,妇人并不在大厅,楚淮青走进里屋,但也没能看见妇人的身影,屋内的隔间传来轻响,料想人就在里面。
左右看了看,楚淮青从桌上拿起一双还未制成的布鞋,成人男子的样式,绣工精巧,也不知出自何人。
楚淮青不禁一笑,放在这个地方,还用想是出自谁手吗?
刚想将东西放下,抬头之时,却撞入一双清冷的视线中,然后那清冷软化,漾出渐柔的波涛。
楚淮青怔愣着,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不过下一刻妇人就侧过了头,朝屋内低声轻唤,比方才不知温柔了多少。
一个少年从屋内探出头来,似是有些羞涩,快速奔到了妇人的身后,瞄向楚淮青的时候,眼中带着陌生与好奇,妇人抚摸着少年的头发,在其耳边轻声低语着什么。
声音很小,没有让楚淮青听见。
看到这个与自己有七分相像的少年,看到妇人对这个少年截然不同的态度,而后又被两母子冷落其旁,被楚国公温暖到燥热的心算是彻底地冷静了下来,楚淮青在心中摇头直笑,犹然萌生出一股子退意。
在这样的情况下,少年在地面跑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你是我的兄长吗?”
楚淮青回神,看着仰头与他相视的少年,对方清澈的双眼倒映着自己微显错愕的模样。
见楚淮青没有回答,少年嘟囔道:“应该是了,母亲不会认错的。”
“......”
面前的少年突然倾身,将他给一把抱住,楚淮青霎时间僵成一块雕像,推也不是,躲也不是,无措的模样看上去甚为狼狈。
少年闷闷的声响从身下传来:“我五岁之前应该见过你,但我记不清了,这是你的错,就是因为你,父亲老了许多,母亲接连哭了三天,昏倒后又病了数月——你是个混蛋!”
吼完了最后一句,少年又倏然松开了他,眨眼间跑出了门外。
楚淮青看着那少年的背影,竟是无言以对。
对少年的呼喊声抑在嘴边,妇人面上无奈,但细看她的神情,似乎也是赞同少年的话,近前拾起桌上的布鞋,轻力摩挲:“即便你不喜欢我这个母亲,也应当在意一下你爹的感受。他出身不高,长年累月的磋磨,已是伤及根本,当你的噩耗传进楚国公府时,他险些一蹶不起。”
中年男人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楚淮青不禁抿唇,心中揪起揪起的疼,难受而又喘不过气:“对不起。”
妇人声音轻缓:“听说你忙,今日好不容易回来了,便留下吃个饭吧。”说罢便要朝门外走去。
“......楚夫人。”
妇人脚步一停,身体像是轻颤着:“何事?”
“你便真的认为我很讨厌你吗?”
“.....为何不这么认为?”妇人道,“你唤我为楚夫人。”
“那么——母亲!娘!”楚淮青道,“这样可以了吗?”
妇人蓦地侧身,半响,微蹙了一双秀眉,似是疑惑不解:“你.....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不是母亲先讨厌我的?”提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楚淮青的眼中飘过一抹痛苦,轻声笑着,“娘这个字,从小到大我冲你喊过多少次?而你回应我的次数却是只手可数,恐怕连个下人,都比我这个亲儿子更能引起你的注意!”
妇人错愕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
楚淮青喘着气,以手扶额,侧身欲走,不想让自己看到妇人接下来会假装出来的柔情,也不想让妇人看见自己狼狈的一面。
然而妇人却在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拽住了他,声音很轻:“青儿。”
似乎还怕他继续走,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你原是不记得了吗?那件事......”妇人的声音带点不安,又似是在耻于出口。
“什么事?”意识到妇人所说之事便是对方态度改变的根源,楚淮青耐着x_ing子追问道。
看着楚淮青浑然不觉,像是真的对那件事不知情的模样,妇人无力地笑:“原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她复又低声叹了一句,“报应......真是她给的报应。”
“她是何人?”
妇人一顿,里屋的门关上,又让楚淮青坐到了离门较远的位置,随后落座与对方面前,悲伤且静静地注视着他:“在你心中,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温婉贤良,落落大方。”幼时便是这样认为,但楚夫人面色不对,楚淮青便讨巧地道,“这是外界对母亲的看法。”
“若我告诉你,你的母亲......其实是一个杀人凶手呢?”
楚淮青的眼睛微微凝缩,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什么人的手是干净的?就连他也不知沾上了多少血腥,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样的词联系到楚夫人的身上。
因为在他从小到大的印象中,妇人都是如此的干净。
妇人早已料到了他的反应,只是料到不代表能够接受,在楚淮青再一次看向她的时候,对方眼中的悲痛明显更深了一重。
她不知是何种无力的语气述说着:“当时的你,便是这个反应。”
楚淮青张了张口。
“我与你父亲是皇上赐婚,在此之前,你的父亲并不是一个能够管得住自己的人。”妇人轻声道,“那是你父亲的第一个女人,在你六岁时找上了门。”
“她的孩子,与你差不多大罢。”妇人随手比划了一个高度,笑了笑,“你要俊俏一些,他也是可爱。”
这样的语气,楚淮青却感觉到了一丝怪异,下一刻妇人冷若冰霜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却在寒冬腊月,受那个女人的指示,将你推进了湖里。”
“......”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觉得憎恨。”妇人的手在发抖,“你的身子骨好,虽然烧到昏迷,但之后还是醒了过来,只是日后不能再肆意奔跑,不能再有健壮的身体.....我恨啊!真的恨啊!我从未有害过她们母子的念头,为何她们要迫害我的孩儿!”
妇人的声音歇斯底里,破碎而尖锐,面容再不复方才的柔和,楚淮青的手动了一动,慢慢地,搭在了妇人的手背上,又缓慢的握紧。
“哪怕仍知道稚子无辜,我仍是对那个幼小的孩子下了手。”妇人闭上了眼,“我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慢慢失去呼吸,又过了数日,将那女人淹死在了湖水里,是一个同样寒冷的天气。”
“而这一切,均被幼小的你看了去。”
“当时的你就是这样的眼神,惊恐、不安、不敢置信,为何自己的母亲会是一个杀人凶手?我看见你站在那里,脑子里空白了一片,想要上前去抱你,而你却退后了一步,仍旧是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妇人痛苦道:“我不敢去看你,不敢对你解释......直接逃离,每当你靠近之时,我都会想起那*你的眼神,我成了一个连自己都唾弃的懦夫,直到......你出事,那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一直在问自己,我的孩子怎么没了,为什么自己再一次没能看住了他?”
楚淮青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来吧......”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润s-hi了脸颊,妇人声音破碎而悲哀,“只要你能回来就好,只要我的孩子活着就好,讨厌我也罢,憎恨我也罢,快些回来吧.....”
“我,记不清了。”楚淮青声音沙哑,看向妇人,“十五岁那年,替王爷受了猛虎的一击,我大病了一场,醒来之后,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妇人身体一震,抬起覆满泪水的眼,怔怔看他。
楚淮青伸出手,替妇人轻轻地擦去泪水。
妇人的皮肤不再水嫩光滑,眼袋生出了几根细纹,青丝也干燥了些许。
女人是最在意这些的,或许他能去寻找一些医术不错的大夫,专门研制后世的护肤品。
“我不是一个好人,相较之下,可以说是一个极其自私的人。”楚淮青道,“换作现在的我来处理母亲当初遇到过的事,只会比母亲做得更绝。”
“就算是我相当天真的那个时期,一时间受不母亲的所作所为。”楚淮青看着妇人的眼睛,温和道,“我又会如何?你才是我的母亲,她只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妇人的嘴唇颤动着,眼中紧接着又有泪水溢出。
“更何况那个女人并不无辜。”楚淮青揉额道,“也不知道当时的我在想些什么,自己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落水,居然都没有往那个女人身上想.....我一定以为她是无辜的,不然怎么会是那种反应,我真是——”
蠢字没来得及出口,又因看到妇人忍俊不禁的泪眼而咽了回去。
好像,一切也没那么难。
“娘。”
“嗯。”
“娘。”
“嗯。”
“娘。”
“娘在,今日留下来吃饭吗?”
“吃。”
“鞋是给你做的,找管家要的尺寸,你过会试试合不合脚。”
“好的,娘。”
“什么事?”
“弟弟似乎不喜欢我。”
“他只是害羞。”
“.....”这个真没看出来。
“和你小时候一样。”
“....是、吗。”
“和娘说说,你这几年的生活。”
“好的。对了,娘。”
“怎么了?”
“王爷还在门口等我。”
“哪个王爷.....王爷?”
“对,等我见过了你们,他约我去酒楼吃饭。”
“......”
“......”
“今日是中秋。”
“.....是。”
“你且问问,若王爷不介意的话,能否就在我们家.....”
“他不介意。”
“......”
“嗯......应该吧?”
“......”
第一百零四章 [捉虫]
屋内温暖,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周边,斑驳细碎的阳光从镂空雕花的窗桕洒落,映入了男子温润如波的眸眼,宛若一潭清澈见底的湖泊。
藏在门后的少年似是看呆了眼,竟忘记收敛自己的目光,发现男子似有所觉地朝这边看来,连忙缩回了头,‘噔噔噔’,几息之内跑没了影。
楚淮青收回视线,复又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将谢穷酒的手放下,淡声笑道:“比前些日子好多了,看来你并未将药倒掉。”
顺势斜倚软枕上,谢穷酒闲翻着一旁的书,闻声怨念地瞥他一眼:“平州酒坊的佳酿都被你悉数扣下,我哪敢不从。”
“你酒瘾上来便不顾其他,不这样做,怕是得白费我几碗好药。”楚淮青淡定自若,给炉子里多添了炭火,“新来的厨子会做扬州小味,味道甚好,一会你尝尝看,若是喜欢,便捎带一些回去。”
继汤药之后,楚淮青终于对谢穷酒的膳食下了手,不过所配大多为谢穷酒喜欢的吃食,也不曾像喝药那般几次三番地威逼利诱,让谢穷酒吃得十分舒心。
心宽自然体胖,这日楚淮青为谢穷酒把脉,竟是从中摸出了一点r_ou_来。
痴汉父.楚淮青感到非常欣慰。
谢穷酒懒懒地应了一声,不经意地提道:“你弟貌似很喜欢你?时时想要与你亲近。”
楚淮青嘴角一抽,复又揉额轻叹:“他讨厌我还来不及,怎么会想要与我亲近?”
谢穷酒抬眼,修长漂亮且骨节分明的手朝门口一指:“喏。”
门口传来‘扑通’一声,楚淮青飞快看去,却只看到少年残留在拐弯处的小片衣摆和两只跌倒在地的腿,一眨眼,倏然又不见了踪影。
楚淮青:“......”
“你弟天资不错,而今快及舞勺之年,也应为他择选一些名师。”谢穷酒道,“看他意愿学什么,若是学武,便可先与曹远学一些技巧,稍大一点后,再跟在李岳雄身边去战场上历练,若是学文,有你这个兄长足矣。 ”
楚淮青定了定神,回道:“我日前与父母亲商议了一下,书儿不似我,从小便伤及根本,父亲早年便为他请过一名武教师傅,基础是有的,如今的世道不太平,多学一些武艺也好傍身,只是......”
“只是什么?”
“他似是学文的意愿居多。”楚淮青叹道,“我倒想要教他,只是目前形势不允。”
谢穷酒笑道:“如何不允?”
楚淮青正要解释,见谢穷酒神情谑然,转而引入了深思。
谢穷酒也顺势点道:“你弟年岁不小,经历日前的磨难,见识过生死,不似那些个天真孩童需要你费心去罩在羽翼之下。与其让他读上几年死书,浪费这些韧x_ing毅力,不如你亲身带着他去接触那些东西,即使行为不当做出了一些错处,也能及时补救。”
“他才十二岁。”楚淮青不甚赞同地皱眉。
“已经十二岁了。”谢穷酒坐起身来,挑了下眉梢,无奈道,“王爷九岁毙虎,你七岁已是名满京喻的神童,若说之后名声不堪,但亦从容承下了世人的冷眼恶意。”
楚淮青揉额道:“书儿毕竟与我们不同。”他活了三世,主公是天生神力,哪能放到一起比。
“但你的亲弟弟可不这么认为。”谢穷酒悠悠笑道,“你不妨与我打个赌,赌你弟弟是愿意跟你东征西讨,还是忍在学堂,于无味的书本中平白蹉跎年华。”
楚淮青淡定地斜他一眼,知晓自己酒窖里前几日刚放进去的那几坛好东西肯定又让这酒鬼给惦记上了,但他也不说破:“若书儿喜欢,我自是也希望他能达成所愿,只是不知道这孩子还愿不愿意跟我这个不负责任的兄长。”
“定是愿意。”谢穷酒施施然地摇了摇手指,笃定道,“而且还是愿意得很。”
楚淮青没好气地将他的手拉下:“等我能够与他接上一句话再说罢。”
谢穷酒又笑,刚想顺势再调侃几句,突然眉宇一僵,快速将手抬起,捂着嘴猛咳起来。
“穷酒!”
连忙凑到对方的身边,一手顺着背部,一手扶着颤抖的人,楚淮青的眼中浮现出一抹隐痛。
“.....我没事。”
声音喑哑而又沉闷,似是嗓子里还咽着一口血沫,上不去下不来,谢穷酒微微吸气,擦去嘴角鲜红,将覆着血的手自然后背,搁置在楚淮青无法看见的地方,笑道:“方才说到哪了?”
攥着谢穷酒衣裳的手霎时间紧了几分,楚淮青凝缩的眸眼在片刻后缓慢恢复了平静。他站起身,找下人拿来手帕,又将乘机想要‘毁尸灭迹’的谢穷酒给不由分说地拉了过来,轻力撑开对方的手,用手帕将血迹一点点地擦去。
“以前劝你不要隐瞒的话全是白说了。”语调轻缓,平静如常。
“擦不干净的。”话虽如此,手也没有半分缩回,谢穷酒顾左右而言他,“等一下我再去洗洗。”
楚淮青只是看他一眼,同样不作声,擦完之后,将手帕放在一边,下人过后会来处理。
谢穷酒伸了一个懒腰,笑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我送你。”楚淮青道。
备上温水洗完了手,又去膳房拿了些小味,临走前楚淮青让人备上三坛好酒,看着那些酒的谢穷酒不禁弯了眉眼,笑得更加开怀。
“每次来都是满载而归,倒让我日日都想来淮青这里窜门了。”谢穷酒冲着楚淮青勾眉道。
侧有美人儿抛眉弄眼,然而楚大高人一眼看穿对方旨在好酒佳酿的本质,无动于衷地负手道:“好啊,后几日王爷正好得闲,我们聚一聚?”
虽然不知道为何每次私底下与主公相聚时,谢穷酒都会主动避着他们,但搬出主公这一尊大佛来,准能够解决任何问题。
嗯,包括酒馆没带钱或是遇到流氓地痞。
想起秦策朝他瞥来的一眼凶光,谢穷酒脸皮抽搐,淡定拒绝道:“王爷来找淮青定是有要事相商,穷酒哪能为私情打扰?”
仔细一考虑,确实有‘要事’相商的楚淮青脸颊一红,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酒在下人手中带着,眼看快出了街角,谢穷酒笑意冉冉地道:“到这里便停下罢。”
“嗯。”楚淮青也停了下来。
“对了,淮青。”
“什么事?”
谢穷酒轻笑道:“莫要再想办法去逼问小律子了。”
楚淮青身形一顿。
“前几日在城门口捉到他准备离家出走,这才清楚了缘由。”谢穷酒与他相视,罕见地出现了一抹浅显的无奈之色,“若真将他逼走,可不就是我们的一大损失?”
“......”
“这是我的命数。”谢穷酒道,“勿需强求。”
“......我会治好你。”
风起尘嚣,拂起额前缕缕碎发,于眉宇间轻微撩动。
书生身着白衣,目光不偏不倚,与他相视,双眸一点利芒隐现,若淬炼于冰天雪地的一柄利刃,蚀骨的决然。
“这也是我的承诺,勿论何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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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策让楚淮青莫管寻找神医的事,头几天楚淮青还能忍住,只是接连见到谢穷酒呕血的模样,所有的耐x_ing终成了最后的碎末——他到底做不到冷眼旁观。
既然律川风那一条路走不通,那么只能另寻他路。
如这一天,一夜未眠。
刺目的日光投入眼帘,楚淮青缓缓吐出一口粗气,揉着胀痛的额角,将脸从记载着冰Cao毒的文书堆里抬起,只是许是太累了的缘故,睁眼的一瞬间,竟让他看到了主公的身影。
......主公?
不知何时到来的秦策站立在楚淮青的面前,身体与光相背,深邃如墨的瞳孔静静地注视着他,面上神情似融入了无边的y-in影之中,让人看不分明。
楚淮青莫名有些心虚,虽然他的所作所为表面上并没有违背与秦策的约定,但秦策的目光还是让他情不自禁地偏开了视线,手掌撑着桌面站起,低声道:“王爷。”
秦策走到楚淮青的身边,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只是楚淮青能看出对方在压抑些什么,半响秦策伸出手,抚摸着对方脸颊上还未消去的红印,俯身轻啄了一下楚淮青的嘴唇。
“王爷?”楚淮青吓了一跳。
“别说话,先生。”秦策将他打横抱起,“你大抵没听出自己的声音有多么疲惫。”
有吗?
这里是楚府,以防被过路的下人看见,从而传入父母亲的耳里,楚淮青试着动了下身子,想要自己走,却发现自己的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无力,眼皮更是在秦策出口的一瞬间便开始打颤,一点一点地垂了下去。
耳畔好似有一个磁x_ing的男声不厌其烦低喃着——
“睡吧,有我。”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还是那一道刺眼的白光,楚淮青自然不会认为自己只是睡了一会,还未度过当日的清晨,想到自己为了熬一夜而浪费了整整一天,心里便是一阵无奈,撑起身,准备洗漱。
但他终究还是没能成功起身,因为紧锢在身上的双臂让他根本动弹不得,楚淮青垂头看着身上的手臂愣了一小会,又慢腾腾地侧过头,直面上秦策近在咫尺的眉眼。
一瞬,或许比那更长一点的时间过后。
‘嘭’的一声轻响,头上似有一小朵蘑菇云蓦然炸开。
动也不敢动,生怕将身边的人吵醒,楚淮青努力将自己跳动得异常快速的小心脏给平复下去,镇定地观察着面前的男人。
他与主公很少睡在一张床上,未确认关系之前虽然睡过几次,但两人都相隔甚远,而且每次当他醒的时候,身边早已没有了熟悉的身影,在他的印象中,自从两年前与主公相见之后,主公便很少会有在他面前露出倦色的时候。
衡武帝年轻时便是一名远近闻名的俊俏男子,据说皇后也是曾经名动一方的美佳人,承继了这两人的血脉,秦策再怎么也不会长得太差,更何况他不愧上天眷顾之名,将父母最好的一面给遗传了过去,若不是常年板着一张气势夺人的冷脸,怕是有不少姑娘会心悦痴恋,暗许芳心。
就楚淮青这么近距离地看,已是差点沉迷其中。
想要吻他,想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比起秦策见到楚淮青睡颜时所产生的旖念,楚淮青的念头不知清纯了多少,但双方的抵抗力却是出其一致的弱,当楚淮青恢复神智的时候,他已经慢慢倾身,吻上了秦策的唇。
偷袭者微睁着眼,满满笑意地看着他。
楚淮青:“......!!”
头顶的蘑菇云愈炸愈大,还起了一股小小的连环,楚淮青慌忙地想要退后,被秦策掌着头颅,逃离不及,反倒加深了这个吻。
“我很高兴。”
秦策的嘴中溢出细碎的话语,因唇齿的交融而模糊不清,但奇怪的是,楚淮青好像轻易听出了对方想说的是什么。
吻毕,秦策搂着气喘吁吁的楚淮青,不无遗憾地道:“若这里不是楚府,真想和先生——”
终于能够腾出手的楚淮青堵住了他的嘴,瞄了一眼紧关着的大门,松了一口气。
秦策眼睛微眯,突然撑起了身,让楚淮青俯趴在了自己的怀里。
“王爷?”因秦策改变了姿势,搭在他身上的楚淮青也顺势上扬了身子,视线霎时间抬高了不少,能看见窗外的石砖青瓦,阳光明媚,一片白云悠悠飘过,好不闲散的景象。
楚淮青转回头,不明所以地看着秦策。
秦策不紧不慢地抚摸着楚淮青的脊背:“先生还未与我解释,为何要一夜未睡,查看关于冰Cao毒的记载?”
“我......”楚淮青立时哑然,看着秦策略带危险的眸眼,轻咳道,“只是不想看见谢穷酒如此痛苦,所以查一些能否拖延的法子。”
“是吗?”乍似相信了的模样。
“嗯......”不知为何,手指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
秦策话音突兀一转:“可是那些书,先生不是不日前就将它们翻了个遍吗?”
楚淮青:“......属下在想也许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不是打算自己研磨出冰Cao毒的解法?”
“不......是。”两个字之间拖得略长。
秦策不说话了,却突然将双腿并拢,向上支起,楚淮青始料未及地‘啊’了,在秦策腿前的腰腹处顺势下压,靠着秦策腿部的胯骨则跟着上抬了几分。
这个姿势?
楚淮青慌乱地想要挣开,生怕外面的下人看见了什么不该看到的画面,秦策却先他一步禁锢住了他的腰间,于是臀部依旧高撅,腰部更加压下,只是因为有着被子的掩护,不是特别明显。
“什么时候,先生竟也成为了爱说谎话的小孩子了?”秦策的手搭在楚淮青的臀上,声音低沉。
“王爷,王爷!”
如果是州牧府或是贤王府,楚淮青不会有这么大反应,可这里是楚府,下人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来,羞赧的同时恐慌感更甚,只想着逃离秦策的身边,但秦策完全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比刚才更势不可挡的吻直叫楚淮青几乎迷失了所有的神智。
之所以用几乎这个词,是因为楚淮青同时感觉到搭在他身后的那只手突然离开,随后,在自己的臀上拍了一掌。
刹那间,脸红到滴血。
为了让楚淮青感到极大的快.感,秦策专门去搜寻来了有关这一方面的知识,还厚着脸皮请人指导,身为王爷的里子面子算是丢了个尽,平时只是浅吻,最激烈的时候也不过达到深处,更多的花样却是不忍让纯情的先生体验,只能暗自忍耐。
可以说,如果秦策想让楚淮青在吻中无力反抗,其实是一件十分轻易的事情。
就比如现在的楚淮青,明明能清晰感受到身边的一切,连同秦策那有一搭没一搭的拍打......也能细致到数清楚之间到底相隔了多久,但他就是动弹不了,好像除了自己与秦策交接的地方,再没有任何事可以将他从无限的禁锢中解放出来。
拍打仍在继续,有被子的阻隔,动作根本无法施展,秦策似乎也没打算让楚淮青疼,只是声音一顿一闷响,没有任何情.趣的意味,偏偏秦策的吻却有带着无比深切的眷恋,让他如同置身深不见底的漩涡,双脚落不回地面。
楚淮青感觉自己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大火炉,那灼热的温度似乎可以加热整个房间,这是迷恋,但同时,双眼也愈发通红,隐约有雾水弥漫其中,这是委屈。
能够喘息,不存在可以昏迷过去的逃离,意识到霸道的男人可能永远也不会停止,楚淮青乘着秦策又一次留给他换气的间隙,几不可闻地挤出一句话来,尾部绕着泣音:“我错了.....”
我错了......
一息不到的时间,吻停了下来,拍打也是。
楚淮青偏过头,不去看秦策的双眼,沉默无言地大喘着气,秦策将双腿放了下来,又直起身,将自家变成鸵鸟的先生紧紧抱在怀里。
“这是楚府。”
“是。”
“会被人看到。”
“不会。”
“会。”
“不会,我事先吩咐过他人,不得进入,院子门口还有我带来的的两名侍卫把守。”
楚淮青深吸一口气,闭上眼,靠在秦策的身上不动:“王爷难道早有预谋?”
“方才发生的事在我原本的意料之外。”秦策问,“讨厌这样吗?”
“......我是你的先生。”
“但你首先是我最喜欢的人。”秦策抚了一把楚淮青的头发,却又保证道,“不会有下一次。”
楚淮青顿了一下,声音轻到让人很难察觉:“你亲我的时候....很喜欢,我想我只是,受不了这样的反差。”
“不管什么时候,我喜欢先生,这是不会变的。”秦策轻声道,“先生亦不该试图瞒我,或是再一次不信任我。”
“我......”无力反驳,因为这件事确实是他的过错。
秦策笑了一声,直视着别扭的先生:“本来这次过来,是想告诉先生,律川风那已经松了口,他卜筮出一个卦象,虽然没办法救谢军师,却能让他的劫数提前,省去这个过程中多余的苦处。”
“是什么?”楚淮青一下子来了精神,直直地看着秦策。
秦策微微一挑眉,嘴角抿紧,像是吃味。
楚淮青:“......”
慢慢挺起身,在秦策的嘴角落下一吻,甜而不腻,就像餐后甜点,某狼终于满脸魇足地开了口,但谈及正事,语气仍是不由自主地肃穆起来:“尽快联合李温,与襄阳王一战。”
第一百零五章
联合李温,与襄阳王一战。
一句话,十个字,似是简单至极,但内里牵扯到的东西又何止表面看上去的这么简单,单论李温是否愿意结盟,就是摆在秦策面前的一大难题。
于外人看来,李温与秦策早已结盟,毕竟秦策深陷长安被襄阳王所困时,就是李温出了大部分兵力攻打襄阳,才让秦策得以找到机会成功逃脱,这样的举动也变相地等于招惹了襄阳王,但只有参与其中的双方才知道,所谓结盟只不过是相互得益的短期协议,维持至今而不说破只是迫于襄阳王的威胁。
如果坑害对方所带来的利益大于——甚至不用远大于襄阳王的胁迫,这协议与结盟就会立即变为薄纸一张。
从另一方面来讲,若结盟是为了帮他对付三杰,那么李温肯定二话不说,直截了当地同意结盟,关键在于李温现在就自顾不暇,又如何愿意匀出兵力帮助秦策去对付襄阳王?
哪怕是李温还未被三杰绊住,实力鼎盛之时,这样全力以赴并且相当于找死的做法,他也是敬谢不敏。
“我不太理解为什么你会提出这样的提议。”
一大早被叫来州牧府,居然是商议与襄阳王的对抗事宜,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一个字之后,谢穷酒以一种诧异至极的目光将楚淮青从头到尾一打量,又看向秦策,没有因为楚淮青是他的挚友而偏颇,实事求是地道:“我也不太理解为什么王爷会同意这样异想天开的念头。”
秦策将代表平州兵力的旗帜从地图上拿起:“谢军师的意思是我们有可能打不过?”
“自然不是。”谢穷酒落座一旁,观看楚淮青与秦策的战局,施施然道,“我的意思是肯定打不过。”
谢穷酒这个态度,楚淮青并无意外,理智考虑实际,楚淮青也不认为他们有获胜的可能。
除非出现一个超出实际的变因。
看着地图略加思索,代表襄阳的旗帜出其不意地截胡了秦策想要进攻的地点,楚淮青道:“所以我们要想办法与李温结盟,并且劝动李温,让他参与到讨伐的队伍里。”言毕,拿起备好的谋略纸,写下计谋盖在旁边。
谢穷酒将楚淮青写的一叠纸张拿起,自然而然地翻看了起来,他眸光一动,又看了看地图,眼中配合地闪过一抹富有深意的笑意,偷偷往这边瞄了一眼的秦策揉了揉额头,生无可恋地摒弃了准备进攻的念头,让大量兵马处于回防状态。
哪知看到他走出这一步的谢穷酒笑得更诡异了。
秦策:“......”
楚淮青正思考着战局,没有留意到这一个小c-h-a曲,见秦策回防,疑惑地轻蹙了眉头,下一刻便将谢穷酒放回原处的计谋纸翻开,让偷偷潜在一边的兵力吞吃掉秦策刚才准备进攻的地方。
此番交战,秦策几无所得,楚淮青损失五万兵马,增添兵马数十万,总兵力多于秦策二十余万。
秦策冷眼瞥向一旁使坏的谢穷酒,谢穷酒浑不在意地抬头望天。
看到这一幕的楚淮青哪会猜不到刚才发生了什么猫腻,哭笑不得地看了一眼满脸无辜的谢穷酒,将旗帜搁下,转而谈上正事:“关于如何劝动李温,穷酒可有什么好提议?”
“如果你坚持在短期之内攻打襄阳,我就一个提议。”谢穷酒把玩着手中的旗帜,“向李温展现出足以歼灭襄阳王的实力。”
楚淮青陷入深思。
“李温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都清楚,他可不似乾宁帝、大皇子那样的蠢人......嗯,虽说某些地方确实蠢得很。”
平州的旗帜向上抛高,又接在手中,谢穷酒单手支起下颚,接着道:“身为谋权者,能够掌握四州,李温不可能蠢到哪里去,我们如今三十五万兵马,可用的不过二十来万人,李温那边比我们还困难,能匀出的兵力,十五万,只少不多,加起来也就三十五万,连襄阳王的一半都抵不上,更何况这次刚夺得的城池没多久就拱手让人,绝对给了李温不小的刺激,让他再去拼手一搏,难。”
“再者而言,李温本身又是个欺软怕硬的x_ing格,让他攻打周边小城池可以,襄阳?怕是没这个胆量。”
最后,谢穷酒随手将旗帜落在平原城:“综上所述,我不赞同与襄阳王一战,先李温一步夺得平原城才是上策。”
“展现出足够的实力......”楚淮青像是有了决断,于思虑中呢喃出声。
谢穷酒无可奈何,重重叹气:“你好歹将我刚才的那番话听进去。”又眯着眼睛笑问道,“想到什么了?”
“火——”声音出口又突然咽回,楚淮青以手抵额,缓缓揉动,像是尚在挣扎之中,“就算联合李温,我们能与襄阳王一战的可能x_ing仍然小得可怜。”
“原来你也知道。”谢穷酒翻了一个白眼,叹气道,“能否告诉谢某人,究竟为了什么,能让你们想不开到这种程度?”
话音未落,又出其不意地问道:“难不成与小律子推算出来的什么消息有关?”
秦策与楚淮青的眉梢齐齐一动。
本是顺着最可能的方向随口一猜,没想到直接命中目标,看到他们这个反应,谢穷酒直起身,眸光瞬间沉了下去,直直地看着面前这他们两人,进一步判断道:“或者,还与我的身体有关?”
秦策:“......”
“拿我们千辛万苦拼下来的基业,去换取你的身体安康。”楚淮青摇了摇头,反问道,“你认为我们会用这样的选择来侮辱你?”
秦策反应较快,跟着补充道:“律川风确实算出来了一些东西,却是关于天下大势,只是其中要投入的赌注太大,所以才要有所商议。”
见两人面色平静,煞有其事的样子,谢穷酒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干脆认错道:“对不起,是我太过Cao木皆兵了。小律子的原话是什么?”
“尽快联合李温,与襄阳王一战。”楚淮青淡定道,“这是他的原话。”
谢穷酒沉吟片刻:“有没有提到具体会有什么好处?”
楚淮青摇头:“没有,他只是告诉我们,只要能在五个月之内完成这件事,便可以获得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个机会将为我们夺取天下提供很大的助力,多了他不肯说。”
谢穷酒接着问:“其中的限制是什么?只要能与李温联合又与襄阳王一战即可,还是与李温联合又破灭,在这之后与襄阳王发生争斗也可以?与襄阳王打起来,结果要赢还是输,赢要赢到什么样的程度,输要输到什么样的程度,小律子都没提过?”
秦策:“.......”
耐心听完谢穷酒的话,楚淮青拧眉抿嘴,好似真的处于谢穷酒所提出的困惑之中,半响后答道:“没有,应当是看我们自己能将变因演化到何种程度,既然这样,不如就往最有利的结果去考虑,或输或赢且看双方实力,当然,退路必定得留一条。”
“所以不止要赢,最好还能斩杀襄阳王么.....”
谢穷酒眉宇往下轻压,好似正于无数的算计中找寻最有可能成功的一条,单看他不甚为难的表情,楚淮青便相信对方能想出一个应对的计策来。
或许这是一种偏信,但更是楚淮青于绝境中无数次亲眼见证过的奇迹。
哪怕仅在简陋的茅庐,散步的小巷,或是辉煌磅礴的大殿之上,这个人永远都是如此。
所言不过数句,所说不过几个计策。
便能翻云覆雨,碾转乾坤。
谢穷酒是多智近妖,楚淮青在秦策心中的印象更是相差无几,看着居然成功忽悠了谢穷酒,甚至出口的每一句话起来都不算是谎言的自家先生,面无表情的秦策终是忍不住在心中疯狂地鼓起掌来,恨不得当场拥着先生来一个热烈的赞赏之吻。
两人静候着思考中的谢穷酒,对方也不负众望,没让两人等多久,不过半刻钟,便再次抬起头来,看向楚淮青:“方才我曾提到向李温展现出我们的实力,淮青心中是否已经有了计较?”
之前表现得明显,既然已经列入考虑之内,楚淮青就没想过继续隐瞒:“是。”
“你准备怎么做?”
“......我曾经得过一本关于制作武器的古籍,虽然不清楚制作人是谁,但书中关于那些武器的制作方法,我却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
秦策诧异地看向楚淮青,他似乎从来没有听到先生提起过?
楚淮青声音缓慢,目光肃然,字句中似是含带别样的重量。
“其中有一物,书中介绍有可开天地之能,名为——火.药。”
第一百零六章
“火.药?”
听到这个词,秦策的第一反应是马戏杂技上的烟火云雾,庆祝新春佳节兴许正好,但用作于战争,未免效用太低,或许连甲胃都无法穿透,只能当作唬人的玩意:“那种东西也能充做武器来用么?”
“那本书上所记载的内容,自然不是我们平日见到的爆竹烟花,或许黑火.药的鼻祖也曾突发奇想,准备将其备做为军事武器,但调和成份比例的过程中损伤的生命太多,一桩桩惨事惨况出现,久而久之,世上也再无人敢去轻易尝试。”
楚淮青站起身来,看着两人笑道:“且跟我来。”
剩下两人不知楚淮青在卖着什么关子,惑然起身,谢穷酒或许还想到了一些,只是他也无法凭空想出那种无力的烟火能够厉害到何种程度。
两人出其一致地侧头相视片刻,回神的刹那间为这种默契抽搐了脸皮,扶着额头,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出了州牧府,去的却不是楚府,而是一个比较偏僻的山林,楚淮青径直向前走着,前方的山林近处似有人影掠动,秦策脚步一停,猛地向前几步,挡在楚淮青的身前,冲那人影皱眉喝道:“什么人?”
那几道人影连连交错,终是于树木的遮蔽间走了出来,迟疑地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楚淮青,向秦策行礼道:“属下见过王爷。”
秦策惑道:“他们是先生的人?”
那些人的脸色骤然变得无法言喻起来。
他们服饰未曾变换,一看便是士兵,还是秦策麾下部众,无论是多么亲近的谋臣,擅自遣用主上兵马充为己用,都当属大不敬之罪责。
楚淮青无奈地看了秦策一眼,知晓自家主公定是不记得了:“许久之前,属下曾向主公请求,想要调取三十人完成一件私事,王爷可还记得?”
终是从那遥远的记忆中将这件小事给翻了出来,秦策恍然。三十人又不是几万兵马,他自是不会用心计较,何况还是先生有所需要,因为先生在讲述缘由时语带为难,他也仅是询问了几句,又因先生几日后再无其他动作,转眼便把这事抛却脑后。
若不是今日被先生带来这里,他恐怕仍旧想不起这件事来,当然,若楚淮青当初要的是几万人,他自然会比现在记得深刻一些,虽说过程都一样——想也没想地同意,然后再不会去刻意追究。
秦策以手作拳抵在嘴边,轻咳一声,淡定道:“事务繁忙,不小心便忘了,先生莫要在意。”
对楚淮青三人而言,这只是一个小c-h-a曲,但落入那些人的眼里,却是刷新了他们认知中的秦策对楚淮青这位谋士宠爱与信任的程度,暗地里不掩讶然。
“先走罢,前面不远处便到了。”
说是不远处,但还是拐了数道弯口,到达山谷的最低处。
眼前是一大片空地,周遭的植木有着被清除过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硝烟味,地上还残留有一些黑褐色的粉末,缓缓流淌的小溪冲洗不净纷纷扬扬的灰烬,好像场面瞬间就从葱郁悠然的森林,转变成为紧张焦灼的战场。
楚淮青将他们领入了正前方的一个小山洞里。
山洞里昏暗无比,却没有半点火星,楚淮青从怀中拿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光亮虽小,但好歹照亮了前路,随后又为身边的两人解惑道:“里面禁用明火。”
也不知道是何种重大的东西,值得用价值不菲的夜明珠仅作照明之用,秦策两人不答话,跟着楚淮青往前走。
随着三人的深入,景象豁然开朗,却不是因为出了山洞,而是这洞里每隔三步左右的方寸距离,都镶嵌着一颗夜明珠,而且与楚淮青手中的那颗相比,只大不小。
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
一颗两颗地估摸下去,没想到洞内嵌有的夜明珠更是铺天盖地,放弃了数清个数的可能,秦策两人瘫着脸,带着几近崩溃的心情跟着楚淮青走到了最深处。
这个山洞很大,几乎蜿蜒盘曲了整个山的底座,里面分出十几条岔路,每一个岔路都有一个士兵镇守,可以说是戒备森严,同时每一个岔路都会传来或高或低的异动,分不清具体的声音。
而秦策他们到达的地方,明显是一间储物室,里面放着数十个大箱子,还没占完整个房间的四分之一,夜明珠的光辉将内里照得亮堂堂的,眼前的视野清晰可见。
楚淮青走了过去,在一个褐红色的箱子面前停下,将封条拉开,取出里面一个手掌大小的圆形物体,秦策近前一看,箱子里似乎都是这种东西,四行八列,不知深多少,大抵有着数百枚。
这物体看着不大,楚淮青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沉了三分,秦策顺势帮自家先生拿在手里,手掌虽未下沉,但也为这东西与样貌不符的重量而感到讶然。
“淮青要说的便是这东西吗?”谢穷酒用手指挑拨了一下物体上的引线,“就这么大么,似乎比那些烟火还小了一圈。”话语自然,也没有去试着碰箱子里剩余的那一些,楚淮青表现得这么注重,他怎会将其单纯当成一个小物件。
“还有两样东西。”楚淮青视线一偏,又朝另外两种颜色不同的箱子走去,边说道,“罢了,总归日后也要拿出来。”
谢穷酒好奇地凑了过去。
楚淮青先拿出的是子弹,谢穷酒正疑惑于这小小的东西能有何妙用,便见楚淮青又拿出了一个体貌修长的物件,最前方的两截长管最为醒目。
见楚淮青将东西交给他,谢穷酒方才伸手接过,触手冰凉滑顺,构造极其巧妙,本以为很沉重,不过也还好,至少像他这样的身子也能拎得动,只是形状着实怪异了一些,找不到发动的机关:“似是和机关弩有些相像。”
“原理差不多。”楚淮青笑道。
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一片空地,本以为楚淮青会在洞x_u_e内为他们展示这两样东西的用途,没想到楚淮青还是带他们出了洞x_u_e。
楚淮青道:“那个地方只能用于试验局部威能,若是整个成品,不免过小了一些。”
“原来如此。”
话虽说得平静,秦策两人却不禁视线悄然偏移,再一次面面相觑。
无论是守备的健全,还是楚淮青在这方面下的功夫,亦或是投入的巨额财力,都无一不在说明着一点——这些东西的威能足以震撼人世!
楚淮青从士兵手里拿来了几朵棉花,一人两个递给他们,整个过程表现得十分淡定:“一会声音可能有些大。”
猜测并不能止痒,也不能压住心中的迫不及待,见楚淮青招呼士兵搬来几个木桩,又拖来一架小型的投石器,两人目光凝重,静静地等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圆状物体已经被放到了投石器上,楚淮青冲着拿着火把的士兵微一颔首,士兵得到首肯,点燃了引线,cao作投石器的士兵同时松开绞绳,两人一起快速退开。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点燃,投放,圆状物体落入木桩之间,也不过两三息的时间。
但当那火焰猛然炸裂开来,轰然若平地惊雷的震响贯彻入耳,木桩瞬间碎裂成渣,一些还溅落到了秦策等人的脚边,如此铺天盖地皆为黑烟,耳旁余声皆是狂鸣的震撼,仍让在场所有人都傻在了当场。
包括秦策,也包括谢穷酒。
楚淮青最先回神,拍了一下自己晕眩的脑门,又将丝毫没有作用的棉花给拿了出来,不断揉着胀疼的耳廓。
这东西做出来只是为了应付突发情况,实际上楚淮青根本没考虑到会有机会用到的这一天,所以多数时间只是偶尔过来看一下成品的进展情况,或是监督其中有无错处,真正亲身用到这些成品,今天也不过是第一次。
没想到在材料不算精备的情况下,这些铁匠还能做得如此成功。
效果真是......太不错了。
炸.弹投到最中心,但哪怕是最外围的木桩都没能残留下比一个手掌大的碎片,算是比较成功,楚淮青从双眼凝缩的秦策手中接过火.枪,又招呼旁边同样傻眼的士兵去搬来一个木桩,给枪上满子.弹。
心中不免有些遗憾,真正厉害的那些枪.械科技,不是仅靠上网就能知道它们的制作方法,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将这火.枪提早暴露在世人面前,能不能让那些鬼斧神工的匠师们由此生出灵感,尽早研发出更厉害的器械。
胡思乱想中,手上的动作却是行云流水,于外人看来,这只是楚淮青一贯的沉着冷静,除了敬佩倾服,再无其他的感官可以形容。
上膛,瞄准,扳动机枪。
发.s_h_è ,成功命中。
木桩炸开一声轻响,比刚才的动静确实轻了不少,楚淮青正准备将枪放下,耳旁却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男人握着他手臂的力度更是巨大:“先,先生,再启动一次!”
楚淮青倒是被秦策的喘息扑得一抖,强行按捺住腹下的悸动,又开了一枪。
秦策声线颤抖,直视那个木桩,接连道:“再启动一次!”
又开一枪。
“再启动一次!”
又是一枪。
“再启动一次!”
再一枪。
......
“再——”
‘嚓嚓’
枪身发出轻响,秦策一愣回神,看向楚淮青拿枪的手,楚淮青简略查看了一下,道:“没子.弹了。”随后继续装弹。
接触到楚淮青眼里的平静之色,秦策反而从无尽的激动中脱离出来,再看楚淮青装好弹.药的火枪,眼中视线再不像刚才那般火热灼人。
就是此刻,楚淮青试探x_ing问道:“王爷要不要试一试?”
秦策:“......”
刚刚平复下去的小心肝立马又颤抖了起来。
“这东西名叫火.枪,采用燧石击发装置,发s_h_è 时会打磨出火星,所以不能将脸靠得太近......其中的原理我回去再与你细说,你注意把握的方式是.....”
依照楚淮青的指示把握住枪,眼神锐利,却没有一丝紧张或是躁动,对于第一次见识到火.枪的威能并且亲身持.枪的人,秦策的表现立时就碾压了不少人,只不过出于小心考虑,楚淮青的手仍掌着秦策不放。
看着与他认真贴身讲解的先生,秦策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在旁人无法看到的死角,微偏头,舔舐了一下楚淮青白嫩小巧的耳。
楚淮青:“......!”
忍了又忍才没有反s_h_è x_ing蹦开,楚淮青恼怒地瞪了秦策一眼,秦策眨了眨眼,眸中仍是玩味的笑,连杂合在其中的一抹情愫,也是别样深刻。
楚淮青:“......”
脸颊不受控制地染上一抹淡红,楚淮青假装正经依旧地帮助秦策板正了姿势,随后是与刚才所差无几的枪响响起,木桩上又多了一个惨烈的痕迹。
秦策将枪放下,注视着手中的修长物件,眼色暗邃。
太快了。
无论是从旁观察,还是亲身试验,以他的目力,居然丝毫没能看清里面的武器是以一种怎样的过程发s_h_è 出去。
这根本不是人类可以抵挡的速度。
“虽然可以连发,但刚才使用了太多次,必须休息一段时间,以供散热,不然用不了太久。”楚淮青比划着枪身示意,“这里可以安装刺刀,设置一个小机关,就能将刺刀折叠,以免误伤,在对战休息的间隙也能用刺刀迎击敌人,以防带的武器过多,激战反而妨碍手脚。”
秦策将视线从火.枪上移开,直直地看向楚淮青。
楚淮青诧异道:“怎么了?”
“先生。”
“嗯?”
“你真是策此生最大的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