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秋到昏老
岁月的弧度逐渐攀上了窗外的桃树。
黄色的斑块逐渐扩大,如同进入一个沉思的老者,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垂垂之年。只剩下那叶儿在风中摇摇欲坠。
叶修每日醒来,已经习惯地望了望窗外,那个每日为自己点灯的逍遥花神,倒是每日清晨便准时出现在桃树下,举着同一把油纸伞,昂着头望着这颗桃树。
如他所言,这树儿,便是他的生命,也是他的花期。
自那次相识之后,他都在这站着,每日等待着叶修苏醒,然后默默地目送他出门而去。而叶修,也好似习惯了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多了一个“人”的陪伴。
叶修拢了拢衣襟,这天凉后的薄寒,他是不敢小觑的,作为大夫,这二十四时稍稍变换,他便会敏感不已。
所以从冬日之末,到如今秋至之始,叶修的薄衫变成了厚袄,而那神仙却依然着那素色青衣,站立在作冷的寒风中,纹丝不动。
“怎么,还真舍不得这儿了?”叶修倚在门框上,懒懒地打起呵欠。
只见那青衣背影缓缓收了伞,随即转过身而来,一双素净的手,左手握伞,右手却提了一个小酒壶。
稳稳当当,似是装得很满。
“若不是送酒,这孤僻的小地方,又怎比得上我那清净的桃花涧吸引人。”蓝河伸手递过,酒壶的酒塞明明堵得严实,却如何都挡不住,一股股清冽米香从叶修鼻尖绕过。
先前只是觉得蓝河大抵是x_ing情突起,生了兴头才冒然送酒,可这香气一出,叶修嗅了一嗅,立刻便解了蓝河的心意。
这盛的酒,当是本县最出名的桃花酿,以酣醇米香与清淡甜味而闻名,这酒一酿出,那是十里长街可都排不得的美味珍馐。
但睿智如他,这桃花酿,正是以桃花的精选为基础,酿出了美酒,这蓝河有意且随手便是如此盛情的一壶,叶修就算再愚笨,也能猜到,那其中的桃花必是出自他身了。
叶修随意接过,但触及蓝河的手指时,蓝河却分明感受到了叶修的小心。
“真看不出,你小子挺了不得呀。”
多许是平日里被叶修奚落得多了,这神的威严早已不复存在,今日听得叶修一席赞言,蓝河的小辫子立刻翘了起来。
“哼,那是,只盼叶大夫从今以后,不,从此刻起,可不得随意小瞧人了。”
这话听得,让叶修着实笑了出来,倒不是因为蓝河将自己比作了人。
“知道了,当记心田。”
叶修答得如此爽快,倒是把蓝河作愣了片刻,万万没有想得叶修竟如此正经,本来想好去回驳的话语,此刻都失了意义。
“要认真地小瞧呀。”
“……”
当日傍晚,叶修的家宅又回归了此前的无尽黑夜,等候着蓝河的饭菜的叶大夫,这才意识到——
这小神呐,是气得离家出走了。
归期无望。
秋意本就浓厚,路上堆积的松泥和着枯黄的叶,这叶落归根的季节,让蓝河生了些眷顾的念头。
笔言飞伴着蓝河游山玩水乐呵了一个月,从刚开始的浅秋到现在的秋深渐退,逐步转凉,幸好不得事,若落得是当值的春日季节,他俩哪能如此潇洒出来转转。
两人走在中原的旧镇,来来往往的人群总是比那江南小地多得多,这出走一月,二人也转悠了不少地方,寻迹了别处的花神,蓝河虽是表面欢喜,但那细枝末节的痕迹,也藏不住他的恍惚与忧虑。
大街上的人群快散了,临近落日,逛市的人走,收市的人忙,街上零零星星不过十来人,早已见不着有甚新奇,有甚令人瞩目的东西了。
笔言飞却看到蓝河四处张望,这心思游走,也没这般明显的了。
“阿河,几时回去啊,不管那人类了?”
笔言飞的话一出,蓝河当即顿了一下,“那个人类”虽未直接表述其名,但二人谁都心知肚明地当指是谁。
蓝河立刻不在乎一笑,望了望周遭,说道:“谁管他呢。”
极其风轻云淡。
笔言飞是受不住二人的对峙,只当是自己不愿久留异地,他故意怒皱眉头:“那我可得留下你一人继续纾解胸臆了。”
语罢,便径直一人向前快步走去,将蓝河置于身后。
迈出百来步,笔言飞想着这蓝河没跟上,恐是仍想继续独自徘徊一会儿,便也不作他言,独自走去。
“蹬——蹬——”
“上来!”
还未来得及反应,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后,蓝河的声音也随即在耳旁响起,笔言飞侧身一看,果不其然。
这蓝河早有了归家的打算,雇好了马车不说,这下倒是先斩后奏让自己出其不意了。
蓝河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车上,cao着缰绳,脸上一副“不可缓缓归”的模样,倒是逗笑了笔言飞,见惯了这人平日里的自信与风度翩翩,这偶见小情绪,倒是让笔言飞觉得这样的蓝河更是别有滋味。
他二话不说翻上了马车,正襟危坐,二人无需多言,立刻疾驰而去。
再次站在那熟悉的陈墙小宅前,蓝河只觉心里什么都放下了。
本就是无关小事,他也说不得个一二当时为何要矫情出走,明明身为花神,这人间的喜怒哀乐嗔痴怒骂都与他无干,可偏偏,却让他落得了一身情绪。
连夜奔赴,终于赶到了黎明归家,若是往日,自己应站在那颗桃树下等着叶修醒来。
可蓝河还未走近,就清晰地见到那树下有一个忙碌的身影。
叶修早早便已醒来,为这秋日的桃树裹上干Cao,驱虫整理,生怕这严寒冻坏了树木,忙碌片刻,又为这树修剪了枝叶,使树看得极为简洁,却又富含生命力。
这修整便是持续了一个月。
蓝河不知心里如何作说,只觉自己的嘴角有无法修饰的喜悦将要洋溢而出,他迅速的进了过去,准备去说些什么。
可恰好,叶修也转过了身。这一转,蓝河才近距离看出了个不一样,叶修眉头难平,面色苍白,唇间少了些许血色。
“你是大夫啊,怎么累成这样也不熬点汤水?”
说完,还用自己的那把伞戳了戳叶修的肚子。
这一戳,叶修也是终于知晓了,蓝河是真的回来了,他看着蓝河,没有情绪起伏,只是缓缓吐出:“医不自医呢。”
这话可堵得面前这位神仙说不出话来,见此状,叶修指着树干上密密麻麻的刻痕,继续说:“啧啧小蓝啊,你看看你,在自己的树上划了多少刀啊,就算你每日傍晚等我一日,刻上一刀,也见不着有这么多吧。”
叶修指着那刻痕,笑得舒展开了眉头,蓝河却一句也说不出。
“因为待君一日,如度流年啊。”
笔言飞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冒出,陌生的声音吸引着叶修的目光,努力去搜寻着来源,却只见蓝河念了个咒语,那人转瞬不见,却留下了一个惨痛无比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