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介说不上来是他好,还是世家子好,也没有看不起哪种生活方式的意思,不自卑也不傲慢,只是单纯觉得他们聊不来。一如谢介觉得他和那些真正能干出当街强抢民女、狎妓冶游的衙内也聊不来一样。
圈子不同,就还是别硬融了。
房朝辞很自觉的担任起了吸引火力的重担,不管谁来和谢介搭话,他总能巧妙的在几句之内把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
没一会儿,客人也就陆陆续续的到。
有了房朝辞,谢介自然就可以安心的坐在一边,lū 猫逗鸟,假装岁月静好,不管来了谁,他都只需要坐在那里就好。不喜不怒,连笑都不需要。
谢介是公主子,单从爵位上来说,全场他最大,只有他赏脸和谁说话的份儿,没有哪个没眼色的敢主动凑上来尬聊,又或者是挑衅。
谢介来之前,其实还是稍稍脑补了一下的,类似于有人跳出来说“晒书这等风雅之事,怎么混进来谢介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然后他该如何如何把脸打回去的情节。
可惜,现实是他想太多了,还没有那么脑残的人存在呢。只一听到谢介的名字,这些人就都怂了,一副溜了溜了的样子,仿佛生怕被谢介欺负的感觉。对谢介是要多小心有多小心,就差把他当做寺庙里的泥塑佛爷给供起来了。
这样的待遇,自然也与如今的情势有关,大家能够不用继续南下过颠沛流离的日子,全靠谢介的娘,他们除非疯了,才会与谢介为难。
等名士文豪到了,就更没有谁敢去招惹谢介了,因为明显的大佬们都和谢介有交情。
这点到也蛮好理解的,江左、京城的文人圈就那么大,能在文人圈里杀出重围的人总是凤毛麟角的。房朝辞曝书要请人,肯定要把大家们全请了,除非是政敌,否则少请了谁都是一桩得罪人的事。而谢鹤作为当年的大启第一人,和他相熟的朋友,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基本都已经是如今圈内的中流砥柱了。简单来说就是房朝辞请的青年一代,谢介未必认识,反倒是腕儿越大的人,他认识的越多。
张口叔,闭嘴伯,好像整个曝书会上就是谢介的亲戚聚餐。
这些叔伯对谢介自然也是照顾有佳,不管他们生前与谢鹤的关系到底如何,如今但凡想要提高身价,就势必要和神格已经不可动摇的谢鹤扯上关系。而想要造成自己和谢鹤关系很好的假象,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从谢介这里曲折迂回。
不管是对谢介怒其不争的训斥,还是拉着谢介亲近友好的问询聊天,都算是一种扯上关系的手段。
当然,也有真的和谢鹤关系好的。
对于这类人,谢介往往才会多给个笑脸,问候长那么一两句。不过也不算特别亲近就是了,毕竟他们是谢鹤的朋友,不是谢介的。谢介也自认为和这些叔伯没有话题可聊,他知道他们对他的期望,也知道他一辈子都完成不了他们的期望。
其中尤以谢鹤生前的老师,桃李满天下的海内名士陈老为最。老爷子都八十了,还在一门心思的想要揪着谢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老爷子就是江左人,一辈子没做过官,只在江左开了一座四海闻名的书院,培养了不少高官,其中最拿得出手的代表就是谢鹤。至于老爷子自己为什么不做官,这里面的原因就很复杂了,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得清楚的。但可以肯定的是,老爷子不做官不是因为他淡泊名利。这是他自己亲口说的,他若真的无欲无求,那他就是个神仙,而不是山长了。老爷子也不信真有人能无欲无求,一直很反感所谓的灭人欲的说法。
陈老年纪大了,体力不济,这次房朝辞的请帖他虽然收下了,却没亲自来,只是派了身边最近的关门弟子。
这关门弟子算是谢鹤的直系师弟,也就是谢介的师叔。师叔姓南,是个很有名的才子,不过只专注于做学问了,并没有入仕。南师叔对待谢介的态度就像是一个十分客气的陌生人,他们之间也确实是陌生人。往日里唯一的交情就是在陈老那里见面之后互相点个头。倒是谢介出事后,南师叔代替陈老几次上门探望,可惜谢介对此全无印象。等谢介醒后,南师叔就没怎么来过了,倒是不忘把各种补品如流水一样的送进谢府。
南师叔其貌不扬,却有大才,年纪不大,却是出门在外能代表陈老的关门弟子,与谢鹤同辈,在这一群里人也算是地位超然。
他对于在房朝辞的聚会上见到谢介很意外。
谢介也对于在房朝辞的宴会上见到他很意外。
双方都在诧异,房朝辞和对方的画风差距如此之大,到底是怎么认识又做起朋友的?
不过,哪怕两人不熟,但在一群更加不熟的人里,他们之间的关系让他们天然的成为了更加亲近的人。两人坐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起来。
“最近身体好吗?”
“好。”
“那就好。”
“师爷身体还好吗?”
“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并无大碍。”
“待我身体好些了,一定登门探望。”
“你有心了,不过你也才刚刚醒来,要多保重自己,不要勉强,去了也是要被老师骂的。”
南师叔对于谢介能和房朝辞玩在一起,还是很欣慰的,觉得这位师兄的儿子总算是玩够了,长大了,知道上进了。和房朝辞交朋友,那才是真正的交朋友。大部分谢鹤的旧友也都是这个态度,仿佛谢介今天和房朝辞交了朋友,明天就可以去考状元了。
不过,也有人对此皱起了眉,在谢介和房朝辞之间来回看,说不上来是怕谢介带坏了房朝辞,还是觉得房朝辞和谢介相交,只是想沾谢鹤的光。
大家不敢明着和房朝辞聊这个,便选择了曲线救国,旁敲侧击的和展豁然打听情况。
可是展豁然又知道什么呢?他不比任何人知道的多。但这小子颇有点天然黑的气质,不承认,也不否认,嘻嘻笑着,嘴里没一句有用的。
“关系好?当然好啊,大家关系不都挺好的嘛,哈哈,要不怎么一个书会上喝茶?”
“怎么认识的?就那么认识的啊,我们以前在宴会上见的还少?”
“那您说我们三个凑在一起是要干什么?当然是好好做学问,报效国家。”
在房朝辞的刻意纵容下,没到中午,所有人都知道了谢家的小世子和房朝辞关系极好的八卦,两人从始至终都是同进同出。
作者有话要说: 房攻:赢了舆论,就是赢了第一步!
第31章 第三十一份产业:
房家第一天的曝书会,不仅提供茶水点心,还管饭。珍馐佳肴,美酒甘芳,配歌舞表演以助兴,间或还有各种命题诗、即兴词的文人活动,算是一个再标准不过的雅集模板。
雅集名字也是根据举办地点而定的——旧雨雅集。
也就是说他们此时正在房家的旧雨水榭。
这座水榭是房家整个宅邸里,最大的供人赏景的地方。由两个短廊相接,在曲水转角处建立而成。水榭的朱红色柱子一部分架在陆地上,一部分延伸到了曲水之中,巧妙的形成了一种方便欣赏潋滟水色的凌空构造,是很多园子里水榭的常见模式。既可以在室内与友人吟诗作画,也可以倚栏远眺,一年四季各有各的美,满足了多种需要,备受文人追捧。
“旧雨”这个匾额名字,自然是宅邸真正的主人谢介起的。
其实曲水之上,是有两座水榭的,沿着中心轴对称分布。如今在房宅只能看到一座,是因为另外一座在谢家。当时两座院子还没有在中间砌墙一分为二,也没有转租出去的打算,纵使是到了如今,其实两院的曲水下面也是互通的。
两座水榭前后脚同时竣工,当时恰好连着下了两天的雨。
就有了“旧雨水榭”和“今雨水榭”这样互相搭配的名字。当然啦,谢介也难免附庸风雅,在定了名字之后才发现,这旧雨与今雨正好也可以说是来自《秋述》——“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
这话的意思是老朋友下雨也会来,新朋友下雨就不来了。
其实不是什么好寓意,但谢介不知道啊,他只是觉得这么解释很有逼格,在旁人问起时,他也能拽个典故、说个来历。可以说是很得意了,自我感觉他起的名字真是木奉木奉哒。
如今宾客齐聚,都是文学造诣极高又饱读诗书之士,果然,没一会儿就有人联想到了这旧雨水榭的旧雨来自诗圣的《秋述》。然后,便有人去找主人房朝辞询问是否是这样了。
结果不等房朝辞回答,就有另外一位郎君站了出来。
这位郎君姓张,单名一个独,字慎独。今天很巧的,张独也穿了一身青衿,可惜,既没能穿出谢世子的灵动之美,也没能比过房朝辞的君子之气。穿衣这种事情,不怕丑,怕的是对比,哪怕明知道张独不可能是故意学着房朝辞,但还是给人以一种东施效颦的滑稽感。张独为此已经很是不爽了。
更孽缘的是,张独本是房朝辞同届的探花,出身世家,拜名士为师,在四大书院之首苦读十数年,当年千里迢迢从南方赴京,本以为自己下场定能一举夺魁,却不想被三元及第的房朝辞给抢去了所有的风头。
张独自此单方面的标记房朝辞为宿敌,一直在暗暗与房朝辞别冒头,今日又因为撞衫被比了下去,从进门开始心中就一直压着一股邪火。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理由释放:“这名字起的可真是……啧。”
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于张独这种人,谢介一向是所万分不能理解的,他不知道对方哪里来的自信,会觉得如果没有房朝辞,房朝辞今天的一切就都会属于对方。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房朝辞科举是状元(第一),他是探花(第三),哪怕没了房朝辞,状元之位也是榜眼的,而不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