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场后温曦随众臣一同出宫门,与状元、榜眼及新结实的几名进士寒暄几句后各自道别离去。温曦乘着轿子回到自己租赁的小院,这小院尽管不大,胜在位置极好,临近明都府衙,闹中取静,且租户为人豪爽,收取的租金不高。家具是现成的,温曦租下来后不需要做什么添置,除却同自己一同来明都的侍仆,温曦只另寻了两名小厮、一名管家。整整活动一日困乏非常,在侍仆的服侍下洗漱后即熄灯歇下。
☆、第五十八章
就在温曦坐轿子进门不久,在院子不远处的一暗角现出一人的身影,如同鬼魅那般,目光狠厉地盯着温曦那小院。凭借黯淡的月色,依稀能辨别出那人的五官——温翰,温曦同父异母的哥哥。三年前温曦与温翰一同前往明都赶考,期间温曦突患恶疾,生生错过了会试,在李玄昭的帮助下黯然回了宜州。
温翰赶考期间并无波澜,顺利通过会试后继而参加殿试,最后殿试二甲十一,身中二甲的他本该入翰林院继续学习,等三年后有职位空缺了再授予官职,在温阑的努力斡旋下捐了个将仕郎的官职,从九品下,尽管是个文散官,可也总比没的好。
当时在明都,谢党把守朝政,拥护李玄理的呼声最高。温翰瞧着那形势生了心思,想着温阑在宜州亲近李玄昭,自己在明都亲近李玄理,最后不论谁当了皇帝,皆可从中获利,何乐而不为。于是费了番苦心结实谢守门下的一名门生,几番表达亲近之意,那门生深知趋利小人的心思,多一个少一个又何妨,便同温翰打起亦真亦假的太极,期间也拿了不少好处。尽管没能在李玄理和谢守等核心人物面前露面,温翰心下已将自己划做谢党一派,行事亦以谢守等人马首是瞻。
只不料这李玄理仅做了三个月的倒霉皇帝就被拉下台,谢党众人或遭清理或遭流放,那段时日当真是日日胆战心惊,唯恐下一刻即有刑部的人上门。风声鹤唳了一段时日,直到李玄昭登基下令开恩科至今日,见并无异样后方放下心。料想因是当时他仅与那名门生有过往来,谢党人识得他的并不多,自己除却收授些私利外并未参与谢党的任何一项谋划,故而在清理中逃过一劫。
本以为逃过此劫的自己能继续担任将仕郎这一闲职,不料却被新一届的进士顶替,落了个空有进士的虚名而无实职在身的闲人,因那不敢告人的心思,自己也不敢有异议。混沌了几日后听闻新一届的三甲进士正在游街,场面好不热闹,协同一小厮到那街巷处寻热闹。
官差排成一列将人群隔开,中间的空道留给鲜衣怒马的三甲进士,那境况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推搡间温翰挤到最前头,正得意时赫然看见状元左侧的温曦,那是探花之位!前段时日忙着忧心刑部那边的动静,竟忘记关注这一届的进士名单!当年他虽进二甲,却没有骑马游街的荣耀,不料落后他三年的温曦如今却是荣耀加身。温翰恨恨地看着马上那人,面对人群和煦的微笑宛若对自己最大的嘲讽!叫他如何不嫉恨。
回到家中,温翰细细思虑一番,没有人脉的自己难以在明都立足,与其终日在明都街巷闲逛寻求机遇,不如回砀山,至少在那自己还是地方县令之子,再顶着进士的名头,不愁在宜州找不到出路。只是,在那之前,自己还要再做一件事!计上心头,温翰眼中闪过狠厉的光芒。
琼林宴后温曦开始到翰林院报道,正式开始他翰林院编修的工作。翰林院编制主要是诰敕起Cao、史书纂修、经筳侍讲,鉴于温曦初来乍到,上一级的官僚只安排他编纂文书。温曦在宜州时曾随侍李玄昭身旁担任文书,处理这些事宜自是得心应手,不多日就开始独立cao作。
一日午时,翰林院众人或回自己府中用膳歇息,或择一清静处食用侍仆从家中带来的饭食。温曦收拾好桌上的物品后起身正欲前往自己惯常用的隔间,拐过转角却被人止住,竟是宫里头的公公!“温大人,陛下有请!”那公公恭声道。温曦心生讶异,不明白为何李玄昭会在此。压下心头困惑,随在那名公公后头绕过一个回廊,来到翰林院深处的一间房门前。
那名公公推门躬身而入,坐在房中央的正是李玄昭。“陛下,温大人到了。”“好,退下吧。”那名公公连同原先屋里的两名宫人一同退下,阖起温曦身后的门。温曦上前施礼:“微臣参见陛下。”“就我们两个人,莫讲究那些虚礼。过来坐。”李玄昭温声道。温曦应声上前,桌上摆了好几道饭食。
相隔近一年的少年容貌上并无多大变化,呆板庄重的朝服着在少年身上竟有种说不出的相合。这是自宜州一别温曦初次与李玄昭的独自会面,温曦思绪万千,一时却寻不到话头。李玄昭看着身前少年思虑的神情,眉梢带了点笑意:“昀和。”温曦心房一颤,抬眸对上那人带着笑意的双眸,莫名的隔阂荡然无存,身前的人依旧是宜州那个关护自己的大皇子。
“陛下怎会在此?”有了李玄昭的起头,温曦自在多了。“过来看看你。”直白的话语让温曦的脸上不自觉地升腾起一股热气,“这几日过得怎么?顺心吗?”李玄昭执起筷著,给温曦的碗里添菜。温曦微笑点头:“院里的大人都很好,微臣手头的事务并不繁杂,做的挺顺心的。”“如此便好。快动筷吧,不然就凉了。”
温曦依言执起碗筷与李玄昭一同用膳。两人用膳时均秉承“食不言”的古训,用膳期间静寂无言却不觉得尴尬。用完膳后那名公公协宫人进来收拾,李玄昭和温曦洗漱后闲聊了一会便离去。李玄昭制止温曦相送的步伐,他来时并不惊动何人,走时也不想被人知晓。轻拍温曦的肩膀示意他回去歇息,温曦立在门前目送李玄昭远去。皇位加身,无形的约束随之而来,当皇子时的随心所欲日渐远去。少年肩负一国的重担,砥砺前行。
☆、第五十九章
每年开春,为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大明朝定都明都后,按《周礼》中“左祖右社”的规定前往社稷坛祭祀“社神”和“稷神”。社稷坛位于皇城的西侧,坛上按五行方位覆盖五色土(中黄、东青、南红、西白、北黑),社神居东、北向,稷神居西、北向。
李玄昭身着祭祀朝服,倾身参拜社神和稷神。礼成,礼部尚书代替李玄昭宣读祭祀祝文:朕敢昭告于太社之神、太稷之神:惟神赞辅皇祇。发生嘉谷、粒我烝民。万世永赖。时当仲春、秋、礼严告祀、报谢、谨以玉帛牲齐粢盛庶品。备兹瘗祭。尚享。
祭祀仪式完毕后协同众臣回宫设宴。这是温曦参加的第一次宫宴,宴席规格不及春节诸属国朝贺时的规格,李玄昭继位后更是下令要求俭政,以自身为表率缩减日常用度的品格,往日各色名目的宫宴、晚宴能少则少,仔细算来,除却李玄昭初次登基时举办的那次宫宴,这是李玄昭继任后举办的第二次宴会。
司仪奏乐,美人舞袖,一曲罢后美人退场。李玄昭执盏恭祝今年的大明朝风调雨顺,率先饮尽杯中酒水。群臣齐声恭贺,随后亦仰头一饮而尽。开宴。宫人整齐出入诸臣的席位间,为在做大臣添碗加筷。温曦身后的宫人给温曦空置的酒盏添置酒水,身旁的臣子笑道:“我敬温大人一杯。”温曦赶忙执起杯盏,以略低于那人杯盏的位置碰了碰对方的酒杯后饮尽酒水,又寒暄了几句。
宴席兴至之时,温曦不晓得是宫中酒酿易醉人还是自身原因,仅仅饮了三盏便觉着脑袋有些昏沉。在太阳x_u_e处按压两下清明不出须臾昏沉感更甚,温曦紧蹙眉头,用手支着下颌,想稳住脑中的昏眩,莫在这失了体统。
“温大人?”温曦依稀感觉耳边有人在唤自己,寻声望去,貌似先前琼林宴上来寻自己的那位公公。“公公有何事?”“温大人若是身体不适,可随小的往别处歇息一会。”那公公悄声道。闻言,温曦抬头看向上首的李玄昭,烛光摇曳间那人看过来的双眸中仿若含着担忧。温曦强撑不住,应声后悄然起身,旁人只当他是去出恭方便。
“公公如何称呼?”温曦跟在那公公后侧问道。“小的叫福宝,在陈公公手下任职。”福宝看着年岁不大,约莫十四、五的年纪,许是瞧着温曦是个好相与的,言辞间没那么多的估计,表情亦丰富许多。温曦微微一笑,他知晓陈公公乃李玄昭跟前的近侍。“我们这是前往何处?”福宝不语,带着温曦穿过一个回廊后来到一座宫殿前,殿内燃着烛火,夜色不明,温曦瞧不仔细殿上的牌匾书写的是何字,加之身体确是有异样,只一心寻一清静处靠歇会。
福宝将温曦领至一软塌前,想服侍温曦除去鞋袜,温曦慌乱回绝,他只要靠着椅背歇会即可,不必去除鞋袜。福宝无法只好作罢:“这是醒酒茶,温大人若是有何需要只需唤一声,小的现行告退。”“好。”温曦摆手,福宝掩上房门离去。温曦喝了半盏的醒酒茶便靠着椅背歇息。耳边隐约传来大殿的丝竹声,温曦思忖片刻之后要再回到宴会上,识海却逐渐混沌,恍若陷入沉睡。
“他如何了?”陈公公行走在李玄昭左前方,听闻问话后回道:“温大人正在长明宫歇息。”“醒酒茶可给他喝了?”“给了,福宝看着温大人喝了半盏。”行至长明宫前,陈公公制止其余人的步伐,只他一人陪同李玄昭步入殿内。
临近温曦的那几盏烛火已被后来进来查看温曦情况的宫人吹熄,塌上的那人伏在塌上的矮几上,似在沉睡。陈公公正欲点燃熄灭的烛火被李玄昭制止,于是退立到外室的帷帐前。李玄昭悄声靠近,本以为温曦正在熟睡,虽疑惑他这异样的状况,思及今日社稷台祭祀除却安重佑等年迈老臣,其余众臣包括温曦在内皆是徒步来回,许是身体乏累,他又不胜酒力,宴席上见他露出疲乏之态便遣人将他安置到长明宫中。
不料靠近时却听见少年略带粗重的呼吸声,唤了两声后不见有回应,李玄昭伸手扶起温曦上身,却见少年双目半阖,口唇微张,面色泛着异样的潮红!李玄昭心一惊,沉声唤道:“昀和?”沉声入耳,温曦撑着最后一抹清明的灵台看向身前之人,“陛下?”软绵绵的声调挑动李玄昭的心弦。带着水雾的双眸直直看向李玄昭,须臾,仿若确定眼前之人后软倒在李玄昭怀中:“陛下,我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