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这声音沙哑而微弱,仿若将死之人。
白枭扭头,向纪潜之投以疑问的眼神。
“你们教主,到底怎样才能哄得高兴?”
纪潜之扯开嘴角,带着点儿疲倦懒散的神情,低声问道。
“我已经很有诚意了,不是么?”
白枭自顾自拿了鞭具,转身就走。不防横里伸出来只手,死死抓住了她的脚腕。
那是只溃烂扭曲的手掌。血色模糊,指甲开裂,有的地方已经露出森森白骨。
“求饶就行。”
白枭脸上没有表情,像是陈述公事般语气平淡。“求饶,或是哭喊,越是难看越有效果。只要你真能做到。”
那两人以摧毁他人为乐。
纪潜之沉默而坚定的品x_ing,反而激发了他们的虐待欲。
所谓拜师学艺的条件,不过是施虐的借口而已。
即是说,如果纪潜之能够表现出被击垮的模样,就能结束这场折磨。
结束了,然后呢?
纪潜之不相信魔教教主会履行约定。
也许到时候自己就成了没用的物件,消遣之后的残渣。
况且,他生平不懂得求饶,也无法作出丑态毕露的模样。父亲只教会他如何挺直脊梁,却不曾教他向人下跪。
他做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是忘记账号了……
第40章 微不足道
(五)
事情总会有转机。
几个月后,魔教教主去百回川办事,顺便带上了纪潜之。路上无甚大事,纪潜之也乐得清静。偶尔被教主逗弄几句,他也能坦然处之。
在旁人看来,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奇事。
被教主盯上的人,基本都没有好下场。胆怯懦弱的,随便吓吓就能涕泗交流跪地求饶;气x_ing高的,最多也捱不过半月。残了,疯了,自杀以求解脱的,比比皆是。
可纪潜之还好好活着。
虽然身上添了许多伤痕,整个人非常虚弱,但他依旧从容不迫,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沉静气息来。那张苍白无生气的脸上,永远没有失态或怯懦的表情。即使面对教主,也不会显出半分卑微感。
又一次作弄计划失败后,两位教主盯着纪潜之毫无变化的脸,突然觉得厌倦。
既然厌倦,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他们做事向来不循常理,这次也随心所欲。离开百回川时,两人交待属下,把纪潜之驱除出队伍。接到命令的人出于怜悯,没有说明情况,而是借故差遣纪潜之上街买东西。等纪潜之拎着酒和牛r_ou_回来时,已经瞧不见魔教的踪影。
他在原地站了半刻钟,终于明白了自身的处境。
“这还真是崭新的玩法……”
纪潜之叹口气,不慌不忙就地坐下,拆开泥封开始喝酒吃r_ou_。酒是女儿红,r_ou_是上好的冷牛r_ou_,片片匀称嚼劲十足。
他吃得慢条斯理,认真享受着难得的美味。等食物尽数下肚,他站起来整理好衣服,动身去追魔教的队伍。
其实被抛弃未尝不是件好事。纪潜之心里清楚,但他不愿半途而废。
他在赌,赌一个机会。
百回川地域辽阔,魔教队伍有车有马,行路速度极快,想要追赶简直难如登天。纪潜之身无分文,没法租车也雇不到马,只能徒步前行。
三天内,他不眠不休滴水未进,凭着一身轻功,跑了几十里路。最终追上魔教的车马时,整个人已然十分狼狈。
教主坐在车辇里,冷冷俯视着气喘吁吁的纪潜之。蛇信子般的目光,舔过他的脸庞,咽喉,四肢,最后停留在赤`裸的双脚上。因为长途跋涉,纪潜之的鞋子烂成一堆,只能从衣服上撕些布条缠裹脚板。即便如此,脚趾和后跟还是磨破了皮,不断往外渗血。
两人神情变化莫测,不知在思考什么。
“明明放你一条生路,为何回来?”
其中一人这样问道。
纪潜之眼神不躲不避,看着他们回答:“我想留下来。况且,你我还有约定未完成。”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笑,反问道:“教主莫不是想要毁约?”
“大胆!”
有人厉声呵斥,挥剑刺向纪潜之。车辇中的少年略一扬手,动作尚未看清,持剑那人立即倒地,再无动弹。鲜红血水从太阳x_u_e渗出,很快洇s-hi地面。
纪潜之看向车内,刚才动手的少年放下茶杯,杯中只剩浅底水渍。
所谓杀人的武器,竟然是几滴茶水。
“我们说话向来不算数,收你进来也是一时兴起。”说话的人浅浅笑着,歪头靠在孪生兄弟肩膀上,长长黑发散落下来,艳丽颓靡。“不过,你真的很让人中意。”
“你学不了我们的武功,但若是拜师的话,现在倒有个好人选……明华!”
魔教教主叫出明华名字的瞬间,纪潜之忽感背后劲风袭来,侧身迅速避开。有个身形魁梧的壮汉已经站在他方才的位置,微微侧头面对纪潜之,脸颊肌r_ou_抖动着,勉强咧开嘴角露出森森牙齿。
纪潜之不自觉绷紧了神经。面前这人虽然是个瞎子,却似乎能看见一切。加上体格庞大,单只是站着,就拥有强大的压迫感。
“从今天起,明华教你武功……是不是很高兴?有他在,什么都不是问题。”车里的两人心情很好,相互依靠着,十指交缠姿态亲昵。“俗话说,要想学艺,先得挨打……”
纪潜之根本没工夫听教主讲了什么。明华的拳头已经迎面砸来,差点儿击中他的眼眶。
他后退几步,踩到地上的尸体。眼看明华再次冲过来,纪潜之弯腰捡起沾血的长剑,咬牙一挡。
剑声铮鸣,掌风呼啸。
这天晚上,纪潜之躺在马背上,胳膊和前胸绑着固定用的木板,右脚踝也缠了厚厚的布条。明华打断了他好几根骨头,所幸内脏没有损伤。
队伍还在道路上行进。周围无人说话,唯有教主乘坐的车辇中笑语不断。微风送来甜淡香味,不知是谁家槐树开了花。
纪潜之用手摸了摸衣兜,师兄送的短剑还在。他一直带着它,即使剑身已经断成两截,再也无法使用。
说起来,师兄现在过得如何呢?
是住在乐阳山,还是去了别处?
如果知道自己进了魔教,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纪潜之想象着傅明不冷不淡的模样,缓缓闭上眼睛。周遭槐花香气愈发浓烈,仿佛又是半面崖上,自己在练武场打拳,而傅明坐在树上,微微笑着,手里拿一枝繁花。
(六)
纪潜之赌赢了。
他主动追上魔教队伍,反而为自己夺得了机会。
魔教教主承认了他的存在,并让明华教他武功。长期以来的折磨游戏不再继续,纪潜之总算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大半年,他都在练武与挨揍中度过。明华平时不爱说话,完全是个哑巴,教授的方式又极为简单粗暴,武功招式全靠纪潜之自行领悟。有时白枭会来,实在看不过眼,就指点几招。
纪潜之磕磕绊绊地成长着,日子倒也还算平顺。
魔教教主再没找过他的麻烦,甚至很少露面。也许他们找到了新的乐趣,又或者是因为江湖局势变化太多,诸事无法兼顾。
纪潜之很少出去,只听说北霄派、夏川阁和赤鸦堂三家结盟,势力不断增大。江湖上铲除魔教的呼声越涨越高,魔教行事却依旧高调,因此纷争不断,乱事频发。
具体发生什么事,纪潜之并不清楚。
他呆在魔教里,偶尔会看到许多武林人被押进来,五花大绑送到重花殿。他想进去看看情况,但重花殿属于机密重地,常常有人把守,不能轻易靠近。
若不是那一夜他练功太晚,在教内迷了路,误打误撞闯进重花殿,他也不会知晓里面的秘密。
当天晚上光线很暗。纪潜之对道路不熟,发觉走错时已经触发机关。逃命中他滚进暗巷,却不知出口正是重花殿的侧门。当他推门进去时,烛火随风摇摆,映照出地上堆放的无数死尸。
他依稀认出了北霄派的衣服,也看到了赤鸦堂的毒镖。万铁堂的腰饰,福远镖局袖上的团花。各门各派,叫得出名字的,和叫不出名字的。
这些尸体姿态狰狞,手脚残缺,有的像被野兽活生生撕开肚皮,肠子肝脏流得到处都是。
“瞧瞧,是谁偷跑了进来?”
熟悉的嗓音响起。
纪潜之循声望去,在大殿后方台阶上看到堆成山的尸体。两个相同样貌的少年,正随意依靠着坐在上面,衣衫半裸,长发披散。艳丽而精致的面容,此刻微微泛起红晕,仿若身陷极致享受之中。
到处都是血。那些猩红色的汁液,沾染了他们的唇角下巴,顺着优美的脖颈流淌而下,浸s-hi大半身体。
这景象无比美丽,却又可怕至极。
“……教主。”
纪潜之叫了一声,便再也说不出话来。浓郁的铁锈味随着呼吸灌进喉咙,堵塞气管,堆积在整个胸腔。
“这可真是稀客……”尸体堆上的少年漫不经心地说着,用手点了点纪潜之身后的侧门。“我没听到外面动静,门里面有暗道?奇怪,完全没有印象。”
“是你记x_ing不好吧?”另一人笑着凑过来,舔了舔他手指上的鲜血,“毕竟过了三十来年,当初亲自造的机关暗道也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