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聊着完全不相干的话题,语气平常轻松。纪潜之站得僵直,某种难以言喻的恶寒感从脚底生起,密密麻麻爬遍了身体。
“你们在做什么?”
他问。
“这些人又因何而死?”
听到问话,那两人脸上笑意渐消,转头望向纪潜之。
“你想知道?其实没什么大不了,说出来也无妨。”其中一人拎起个血r_ou_模糊的头颅,戏耍般掂了掂。“都是些不听话还爱闹事的蠢材,到处嚷嚷着匡扶正义肃清武林的漂亮话,整日里吵得人脑壳疼。魔教事情这么多,哪有功夫应付他们,不如一齐带来,解决问题也方便。”
“匡扶正义?肃清武林?做什么都行,他们要玩,便陪他们玩。可惜全是废物,随便打打都捱不住。”他叹了口气,将头颅随手抛掉。“你问我们在做什么?当然是清理战场,顺便进食。”
说到“进食”这两个字时,纪潜之悚然抬头,身体如遭重击。尸堆上的孪生少年相互依偎着,饶有兴趣地端详着他脸上的表情。两双同样妖冶的暗金色瞳孔,此刻正泛着幽幽火光,像是伺机捕食的兽。
纪潜之当然知道进食的意思。
也确信对方没有撒谎。
反对魔教的武林人士被抓起来,送进重花殿,在魔教教主的戏耍下失去x_ing命,沦为餐食。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吃人?
“你觉得奇怪?还是害怕?”有人在问话,嗓音轻快而活泼。“反正闯进重花殿的人要剜眼割舌,活不了多久,不如讲个故事给你听?左右也是无聊——”
(七)
提到江湖,提到医术,几乎所有人都听说过“三奇人”的存在。
迷恋药Cao的百Cao痴,看病随心的鬼手程,以及行踪诡秘喜制□□的五行老人。
但没人知道,这三人其实是师兄弟。他们的师父无名亦无姓,因x_ing格乖僻不通情理,便得了个“无蛮子”的诨号。
无论是多难的疾病,多严重的伤势,无蛮子都能医治。他知晓世上任何药理,精通所有疗伤技艺。
神医这个称谓,他当之无愧。
然而无蛮子并不想治病救人。
他的癖好是研究人体。最开始在病人身上动刀,接着发展到偷取死尸,最后甚至跑到村镇里,劫走有孕在身的妇人。
劫了人,无蛮子又每日熬制药汤,喂食给对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来的是对孪生兄弟。由于长期囚禁,妇人得了癔症,生完孩子不久便撞墙自杀死了。无蛮子把孪生子抱到药房里,自行抚养。
说是抚养,实际就是在这两孩子身上试药,动刀,查看病理反应。
“十岁以前,我们吃遍了所有的毒Cao,身上每一块r_ou_都被切开过。我们的血早就不是自己的血,鬼知道这壳子里流的是什么玩意儿……”少年低低说着,抱紧怀中哭泣的兄弟,“有时太疼了哭叫出声,无蛮子就会毒哑我们的嗓子,所以再怎么难受都只能忍着。”
“他想知道人吃人有什么后果,于是给我们喂药,逼迫我们去吃人的肝脏皮r_ou_。如果不吃,药x_ing发作会七窍流血发疯至死……由于身体被折磨太多,不论过去多少年,我们永远是年少模样,无法老去。是他把我们变成了吃人的鬼,杀人的魔……”尸堆上的二人仿佛陷入了痛苦的记忆中,表情哀戚而扭曲。“后来我们逃了出来,自立门派,便是如今的魔教。世人皆道我等癫狂无情,谁知其中因由?”
这声音尖利高亢,却又微微颤抖,充满了愤怒与无处安放的悲哀。
“你能明白么?吃人的滋味……”
纪潜之不作声。他看着浑身染血的孪生双子,又垂下眼看这满地伏尸。先前哭泣的那人直起身来,突然想到了什么,冲着纪潜之叫道。
“啊,对了!你也和我们一样,吃下这人r_ou_如何?”
“你吃,就免了你的死罪。不仅如此,以后还可以多教你些武功,顺便在教里帮你谋个职位……”
“因为你成了我们的共犯!”
相似的少年嗓音来回轮替,无法分辨清楚谁在说话。纪潜之沉默半晌,还是跪坐下来,动作迟缓地从地上捧起一团尚有余温的肝脏。他的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稍微动弹就发出咯吱咯吱的陈旧哀鸣。冰寒而滚烫的气流呼啸着穿过四肢,顺着血管挤进大脑,又从脆弱疼痛的耳道里流淌出来。
他不记得自己如何张开嘴巴,用牙齿撕咬血r_ou_。
也不记得滑进咽喉的东西是什么味道。
当他完成吞咽动作的同时,大殿响起刺耳快活的笑嚷。他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看到两位魔教教主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甚至隐隐现出泪花。
“你真的吃啦?居然会信这些胡话哈哈哈……”
“世上怎么会有吃人的怪物!我们只杀人,哪里要吃……这次是一时没控制住,出手太重,场面不好看,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受骗……”
两人笑够了,从尸体堆轻松跃下,走到纪潜之面前。其中一个弯下腰,双手抚摸他的脸颊,将粘稠的血渍抹到嘴边。
“你真的能带来很多乐趣。”
“所以,我们很中意你。”
第41章 微不足道
(八)
纪潜之没有受到剜眼割舌之刑。相对的,他也没把当晚的事情传出去。
至于魔教教主讲述的过去,几分是真,几分是假,纪潜之并不清楚。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两人的确不是什么少年,岁数与外貌完全不符。
——据魔教弟子称,教主三十年前创立魔教,至今容颜未曾发生变化。
此事按下不提。
重花殿事件后,纪潜之迅速被提拔起来,成为白枭的部下。
他开始接任务。白枭负责暗杀与情报刺探,所以交给他的任务大多是打听事情啦,传递书信之类的。与白枭相熟以后,他也开始接一些比较困难的活计。比如潜入某门派偷窃信物,或者利用易容骗取重要情报。
以及,杀人。
暗杀任务不问缘由,但纪潜之隐约也能猜到一些。
有些人,有些门派,一旦成为魔教的阻碍,就会面临杀生之祸。无论他们是侠肝义胆的大豪杰,还是两面三刀的真小人。
而纪潜之需要做的,只是举起自己手中的剑。不听不看,不闻不问。
第一次杀人时,他躲在没人的角落里干呕,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全部吐出来。白枭恰巧路过,看在眼里,没有说话。纪潜之缓过劲来,用力抹了把嘴,继续找明华打架。
明华出拳以快狠重闻名,如果不想挨揍,就必须动作更快,力道更稳。纪潜之白天打输了,晚上回来就把明华的招式刻在墙上,反复研习,寻求破解的方法。
无数个日日夜夜,他的生活只有两部分。杀人,或者练武。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愿想。
最初进魔教时,纪潜之十五岁。随着时间推移,他的眉眼逐渐长开,显露出更为英俊优美的相貌。原本单薄的身躯也变得挺拔许多,举手投足间轻易吸引众多目光。
魔教皆着红衣,但白枭的人可以例外。由于职务特殊,行事需要低调,为了方便办事,纪潜之始终一身黑衣。他不爱与教中弟子交谈,脸上也没多少表情,却不知这种x_ing格反而更招人注意。
魔教风气开放,女子表达情意颇为直接,纪潜之有好几次被堵在路上,进退不得。递手绢的,送情诗的,甚至干脆投怀送抱的,什么场面都有。他在院子里和明华对招,门口挤满了浓妆淡抹的年轻姑娘。有那x_ing格豪放的,直接轻功翻至墙头,边看热闹边叫好。
纪潜之注意不到周遭状况,他的精力完全集中在明华身上。如何拆招,怎样进攻,这些想法占据着大脑,容不得思考其它。
“虽然过了最好的年纪,但他是个难能一遇的奇才。”魔教教主坐在阁楼里,远远望着热闹院落,对白枭说话。“武功底子好,领悟力强,学什么都快得要命。明华教不了多久,不如我来做他的师父?反正收个徒弟也不错,免得一身功夫后继无人……你怎么想?”
白枭垂手站立在旁,听见问话,只是淡淡摇了摇头。
“教主年华不老,无需担心承袭问题。”她说,“况且,若要收纳弟子,两位教主必须意见一致。”
现在她面前只有一个人。这对孪生兄弟经常共同行动,但有时也会分开,各做各事。
分开的理由很简单,心情不好或者言语冲突,各种各样琐碎的原因。虽然身为魔教教主,他们的x_ing格却还像十几岁的少年,充满不可理喻的幼稚与执拗。
“你这人真死板,只会说些扫兴的话。”教主依旧俯视着院子里激烈打斗的两人,懒懒开口。
“又不是正式拜师,没必要征求意见。日子活得太长,总得找个有趣的消遣……”
白枭听着听着,不由蹙起眉头,眼中愈见冷色。教主回过头来,伸出手指轻触她的额头,笑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白枭张嘴,欲言又止。对方已经收手,轻松越出窗台,根本来不及阻拦。
片刻过后,远处隐约传来刀剑嘶鸣之声,还有放肆开怀的大笑。白枭静静站着,双手不知不觉越握越紧,锐利指甲刺破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