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难得见你喜欢什么、夸过什么,那糕点其一,狼毫笔其二,这算得上其三。不弄到手,怎么博沐道长欢喜?”江言看他有些迟疑,当即替他敲定下来,恐他再拒绝,还笑着再轻声补上一句,“辰风平日太素净了,点缀一二无妨,我见着也高兴。”
“你……”沐辰风听他把路都给堵死,干脆叹息着不与其计较,转身便到了边上去,谁知走开两步江言便在那锦盒里弄出些叮铃声响来。
他回看,却见那盒子里的东西都给小心裹着油纸,扁圆瓷罐一倒,里面香丸完好无损地滚出来、霎时漫开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可江言不管那些,长指绕过拆封的瓶罐,自盒子底部抽出一本簿子,扯开油纸正是一本香方。
不仅沐辰风,江言也是神色一凛,捏着册子的手微微颤了下,始终没有去翻开。
他们几乎同时猜到了一处,那便是柘衣带人翻箱倒柜要找的秘方很有可能出自这里,翻开那上好的纸页,恐怕能见着里头用墨笔精确记载着那能引蛊作妖、祸乱生灵的、唯一正确的“鬼域香”方。
“江语寒若非一时撞运,可是参考了此本?”沐辰风一时心急,竟将那个许久没有说的名字报了出来。
江言眸色一沉,下意识朝他退了步,道:“若是,你当如何?”
他问得稍有戒备,沐辰风看一眼那簿子再去看江言转暗- yin -冷的面色,已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里头或许有法能效仿柘衣吸引蛊虫、- cao -纵傀儡,我也许可如柘衣那般补拾生人血肉魂灵而得以存续,只要再当一回魔、死掉一些人便可。”江言干脆利落地替他把可能说了出来,凤眸眯起望着他发白的脸色,又道,“若不是,待我体内的香不再而致蛊虫离体,或躯壳损毁无法再维持,至多数年后我的人和魂都将与你作别。”
“不……不、不!”沐辰风瞳孔一收,脸色霎时惨白,连退了数步直撞上垂落的残破布帘,黑灰混着木头碎渣纷纷落下,将他洁白的肩头衣衫打得灰黑。
“谁知道呢。”江言见他这般,又捏紧那册香方顺手藏到了怀里,接着紧走几步轻轻捉住他来不及避开的手臂,和颜悦色道,“辰风别怕,我说着玩的。你看,孙爷爷不是以灵丹妙药维持住了么?”
沐辰风目不转睛盯着他,直到万花抬手将他肩头的灰尘扫落,方才神情稍松地点了点头。
江言看他仍是有些发愣,忙伸手欲将人扯进怀抱,安慰道:“我不好,吓着你了,回去怎么罚我都好。”
沐辰风侧身避开,几乎同时摇了摇头,望着他冰凉的肩头看了好会儿,又再次认真地摇头。
江言无奈轻叹,瞅一眼渐止的春雨,忙岔开话题道:“雨快停了,我们脚程快些还能赶上午膳。早上那顿药我忘了喝,回去给他们发现了怕是要挨骂。”
“你可有不适?”沐辰风听了果真抬头看他,苍白的脸色已然好了不少。
“没有,好得很。”江言满口否认,终于得以接近他,指尖轻抚过他白皙的下颔,在他唇角落了个安慰- xing -的吻。
春雨来得突然却去得缠绵,淅沥了小半日才算云销雨霁。
江言除了那本藏起来的册子,只取了匣中的那罐香丸入袖,将其余原封不动塞回了小地窖,见沐辰风不解便道:“这味香调得不错,窖藏多年已然出彩,不用岂不是浪费?”
沐辰风不答,兀自走去推开破败的屋门,见外头乌云已散,江语寒那无名墓碑立于院中、被冲刷得发亮。
江言笑着自他身后出来,拉他一道来到碑前,弯腰点着墓碑跟前被夯平的土,朝他道:“我将那装了耳坠的盒子、连同那老婆婆的遗物一块儿埋在这里。”
沐辰风点头,伸手将他扶起,而后朝着墓碑双手合十。
“你们道家慰藉亡魂,该说救苦太乙天尊?”江言立在他边上问。
沐辰风并不理他,默念一番后微微躬身,平静道:“多谢。”
江言听他道谢不禁莞尔,道:“他定是得偿所愿、投生平安和乐的普通人家了。”
沐辰风点头:“那便说‘福生无量天尊’罢。”
若不是江语寒,江言与他不会相遇,若不是江语寒,他与他不会再遇,若不是他的耳坠与身份,他便不得与他相处,若非他- yin -差阳错许以期待的祖母,他或许不会说那句“白头到老”的承诺——为此,他回来了,作为江言站在他身边。
两人在花海绕棋馆后的独院时已近黄昏,一个白袍沾了灰,一个黑裳染了尘,狼狈成了一样的色调,不仅淋了雨还没带一片茶叶回来。
新茶自是无人来沏,江言催促他换衣便急着吩咐人将膳食再热。
沐辰风多少有些神思恍惚,任江言一路上道尽趣事,心思却始终系着那本香方,更衣后用膳时更是心不在焉,筷子动了几下便见万花笑着伸手过来、替他抹净沾到嘴角的饭粒。
倘若从前无路可走也就罢了,现在忽然有了转机,还岔开两条路现于眼前。无论走哪一条都是错,无论怎么选都会后悔,且都会造成不可磨灭的后果——正如江言所说。
沐辰风食不知味,饭毕打了会儿坐便给江言催着沐浴驱寒,坐进浴桶里的时候仍挣扎于这难以决断的事,无声无息地又似一尊人偶。
“辰风,你再不让添水,水要凉了。”
沐辰风烦恼着甚至不觉有人走近,直到江言清冽悦耳的嗓音隔着屏风响起,才知他立在外头,同时听见纸张翻动的声,竟心下一沉。
“既是叫你见着,也瞒不住你。”江言将那簿子翻得纸页频响,末了轻咳一声又道,“你曾说我不让你抉择,如今可知抉择不是那么好作的?”
“你这般记仇,不如回敬我一剑。”沐辰风在意乱的刹那冷而发声,话既出口便后悔了,单凭那不确定似的颤抖尾调,不仅藏不住那满心的焦躁,还饱含着不曾有的、外露的悲伤。
“我哪里记仇?”江言说得满不在乎,似乎根本没有将他的为难当回事。
沐辰风哑然无措,浸在水里不愿再答,却也迟迟等不到江言再说话,扭头却见有火光自后升起,热浪卷起些许纸灰,燃起的上好油墨飘来一缕香。
“江言?!你做什么?!”阻止已然不及,沐辰风隔着屏风仿佛也能看到那本名贵的香方因此付诸一炬。
“不做什么,你当从未见着便是了。”江言语气轻巧,将快燃尽的册子塞进火盆,末了遗憾道,“一两黄金一两墨,可惜了这些好材料。”
沐辰风惊得无以复加,半坐在浴桶里不知如何是好,眼睁睁看着那难题化为乌有,仿佛呈现于眼前的路又再次消失不见,方才压在心头的顽石也跟着一去无踪。
他不舍得让他抉择,也从不想他为难,以前是,现在也是。
沐辰风看着江言绕过屏风而来,洗漱干净得以薄衫半敞、散发从容地立在蒸腾的热气后,一时间怔怔地作不出什么反应,只呆呆地唤了他的姓名。
“我怎么敢伤你?辰风这是和我赌气呢?”江言取过浴巾沾了热水往他微凉的肩头擦过去,冷不防抬手在他鼻尖点了点,“气我食言,没带你去花山看花,是也不是?”
沐辰风喉头一紧,忆及那花开时彼此相忘的话,忙摇了摇头。
“不是?”江言挑眉作苦思状,而后俯身到他耳畔,轻道,“那就是气我给你画……”
沐辰风不等他说完便耳尖红透,夺过他手里的布巾反手抽了过去:“出去!”
江言接住那照脸招呼过来的布巾,按着他的后脑便夺去一个深吻,而后与他眉心相抵,叹道:“我不想出去,沐道长罚我罢?”
万花说着又去吻他的唇、夺去他回答的可能,散落的长发浸到水里纠缠上他的腰身,冰凉的长指贴着他的肩头沿着原来那道伤痕处划过光洁背脊、直探到身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啦,这个标题的三章是番外内置,即本文是没有追加番外的
又拉灯抱歉~~
其实所有的糖都是掺了玻璃渣的,竟无人抗议= =
下面是走剧情直到结尾啦
第71章 策马江山
新年年节刚过,浩气盟得白龙口防守的空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已成半座空城的卧龙坡,而后挥军直上进犯日月崖。
萧凡姗姗来迟的时候日月崖起了火,他早撤了不少人,启动暗中布下的箭塔防御工事,再传令去西南各点搬救兵,拖了曹煜又一个月后,干脆冷哼一声就改道马嵬驿去了。
而日月崖崖主云瑾,既沾了背谷回护浩气剑客的魔尊那档是非,还被曹煜碾到了家门口,果断没有再出现。
云瑾送人归谷趁机溜走的时候萧凡也有派人跟着,挨不住狡猾的秀爷乔装后取道无人敢进的药王阁,就这么追丢人后再也难觅踪迹。是自此脱离恶人遁逃,还是数年后换个身份卷土重来,对这个做惯了间谍的七秀来说并不算难。
只是云瑾彼时伤重,又拒绝了万花谷的医治,能不能活着又是另一回事。
萧凡等不到守城不出的援军也在意料之中,既收了两城兵力又因谷主授意归并了与江言一路时的功勋、新晋为魔尊,这便放弃日月崖回防的可能,干脆两城全送保留实力,沿途没少杀战俘逃兵。韩宇芳回武王城复命,曹煜得了施展的空隙而发挥了奇袭的特长,占尽了瞿塘峡资源丰富的优势,重新集结了部众而一举夺城,算下来只亏了些人手。